九-寂寞的太太们

阴错阳差地,梅芯真的跟史蒂文约会了。她跟史蒂文并肩坐在电影院里,眼睛看着屏幕上耀眼的大红灯笼,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未来。对许阳她是彻底的失望了。一个男人,看见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约会,却无动于衷,他不是个大混蛋就是丝毫不爱他的女朋友,这种人是绝对不可以托付终身的。

眼前的史蒂文又怎样呢?他是认真的还是一般大学生的恶作剧呢?毫无疑问,跟许阳比起来,他有更多的优点,也更加实惠,也许这就是自己应该追求的新的目标?自己比他大八岁,这能成吗?

电影院里的空调开得太大,梅芯觉得有点发冷,便抱紧了光光的两条胳膊。史蒂文看见了,赶忙脱下自己的长袖运动衫给给她穿上。梅芯侧着头微笑着轻轻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他玩笑般地用中文说了三个字。

“你还真的会中文啊?你能看懂这部电影吗?你觉得宋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梅芯指着银幕说。

“我觉得这个电影很新鲜。一个男人,为什么非要把四个女人养在家里呢?四个人在家里成天吵闹不休,那还不如杀了我。他为什么不到外边去找女朋友呢?那不是要轻松得多吗?”

梅芯愣住了。心想这老美真有本领,能够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随心所欲。她脱口问道:“女人怎么办呢?难道仅仅是受人玩弄,比这些小老婆还不如吗?”

“我不懂你怎么会这么想。女人不是独立的吗?不是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男朋友吗?为什么要说是受人玩弄呢?”史蒂文提高了声音,两只深褐色的眼睛瞪得溜圆。

“嘘……”前排传出了不满的声音。

梅芯赶紧道了歉,压低声音说:“男人女人都自己找朋友,那家庭呢?孩子呢?你们打算拿孩子怎么办呢?”

“我说的是结婚以前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找朋友,结婚以后吗,在上帝面前发了誓,当然是要遵守誓言,爱妻子,尊重妻子,和她一起承担养育孩子的家庭责任吗。”

“这还差不多,是不是你们把对家庭的责任看得很重,所以有许多人为了逃避这种责任,一辈子也不愿意结婚?”

“这话说到我的心槛上了,看来我终于遇到了一个能理解我的中国人了。说真的,你很让我动心,看来我应该考虑是不是应该修改我三十岁以前不结婚的计划了。”史蒂文略带调笑的口吻说。

梅芯的心里砰然一动,但她又无法猜测他的话到底有几分诚意。正好电影结束了,在明亮的灯光下,为了掩饰自己脸上惊喜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把车钥匙交给史蒂文,说:“走吧,送我回家。”

史蒂文没有把梅芯送回家,而是径直开进了一个汽车旅馆。梅芯虽然表示了反对,可是也不怎么激烈。进房以后,梅芯不断地声明不过是坐坐,史蒂文也不反驳,只是冲她笑一笑,神秘地挤挤眼。

梅芯的头脑很清醒。她有点不快地审视着房间里可疑的痕迹,看见史蒂文坐在沙发上向她招手,她也没有理会,径自沉思着走到窗户跟前,打开玻璃窗,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史蒂文走过来,从背后把她搂住了。梅芯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淡淡地略带嘲笑意味地看着他。

史蒂文热血沸腾了,他冲动地把嘴唇紧紧地压在了梅芯的嘴唇上。

一切过去以后,梅芯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了。她的额头冒着冷汗,心头乱得象塞满了稻草。她有点害羞地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身体,从熟睡的史蒂文怀中溜出来,抓起一件衣服档住了身子,冲进了浴室。

她感到异常的疲惫和心酸。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着在没有爱情冲动的情况下把自己卖出去。她一向自以为是个强人,超凡脱俗,在性生活上可以跟男人一样主攻出击,不存在所谓受侮辱受损害情结。可是现在,她的大脑一刻也不安宁地回顾着当时的一娉一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怎样半推半就地滑入谷底。她没有想到,在肢体与肢体的接触中间,那种毫无感情的冷漠和纯粹以自我为中心的肉欲追求,会象一把利剑那样狠狠地刺透了她的心,使她突然之间看清了自己所付出的惨重代价。羞愧,失望和凌辱一起涌上心头,各种各样的苦恼不断地包围和困扰着她,使她仿佛跌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水蒸气充满了浴室,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关掉了热水,然后呆呆地坐在浴缸的边沿。

水蒸气渐渐地散了。浴室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镜子上,碰到自己的身影,便嫌恶地赶紧回避了。不一会儿,她的眼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认真起来审视起来。那双曾经让她感到得意洋洋的眼睛,现在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象一只受伤的花豹子,充满了哀怨和自怜。细腻的双肩,坚挺的胸部,都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腰部以下的曲线也不再象往日那样柔和,似乎连它们也感染了主人内心的骚乱。

看着看着,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躯体变形了,被分割成了十几个不同形状的块状物体,在空中没有目的地狂乱地飞舞。她惊恐万状地挣扎着,努力把自己重新组合起来。她拼命地抓住正在飞向远方的一块,又回过头来抓住另外一块,她还来不及把它们放在一起组合,又发现有一块正在越飘越远。她害怕起来,急急忙忙地东抓一把,西捞一通,可是越忙乱,她的身体就飘得越远。

她痛苦而愤懑地把头在镜子上撞着,发出了砰砰的响声。这一撞,倒使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原位上。她凝神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地变得均匀起来,然后好象突然感悟了人生的真蒂一般,迅速地穿好衣服,走出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