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面目全非-粉红四年

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学校要修个很大的新图书馆。那一阵子把旧图书馆的存包箱都撤到新图书馆去了。这样我们借书的时候就只能够把书包放在外面的台子上。或者跑个二十分钟把书包放回寝室然后再跑二十分钟到图书馆来借书。大部分学生为了偷懒,都把书包扔在外面的台子上了。尽管那个台子每天都有书包被偷,每天还是有学生为了省事把书包扔在上面。

我对学校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表示强烈抗议。虽然我没有被偷过包,但是每天看到图书馆的墙壁上贴满了寻包启事,我的同情心油然而起。那些寻包启事,一张张小小的白纸,或者是声泪俱下的控诉,或者厉声咒骂威胁,或者苦苦哀求“请把钱拿走,请把证件留下”,都是血和泪的教训啊。

我是个很懒很懒的人,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要我把书包送回寝室再跑回图书馆借书,那是妄想。所以我每次借书都在5分钟内搞定,而且把书包塞到台子上那堆书包的最下层。那书包刚买不久,压在那么多包下面心里还有点舍不得。但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心里估摸着那小偷要是偷我的书包还得翻来翻去把我的书包从最下面抽出来挺麻烦,估计那偷儿也不会这样耐心和从容。

可偏巧,上天并没有因为我有深切的同情心,就放我一马,上帝可能觉得,我要是真的同情那些包被偷了的人就应该分担下他们的痛苦,或者领略下他们的痛苦,这样的同情才显得情深意切。于是,我的包,也被偷了,不,是被偷未遂。

那天下午下课后我去图书馆借书。我把钱包和手机拿出来带在身上,然后把包塞到最下面,我的包上面就有了层层叠叠的包做掩护了。

匆匆借完书,匆匆跑出来。虽然图书馆流通部那几个更年期女人服务态度极差,以前经常有学生和她们吵得天翻地覆,但是自从把存包处取消后,这几个女人总算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大家都没有时间和她们计较,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怕给偷包贼提供作案时间。我曾怀疑过存包处的取消是否是这几个女人的暗箱操作,或者向高层提出的建设性意见,以减轻她们的吵架压力。

抱着几本借来的小说,快步走到门口。

那会儿走廊上没什么人。甚至显得异常安静。

我一出流通部的门,离我放书包的台子就只有五米远。向右,五米。长长的走廊。

我那样清晰的看见了一个人将手伸进了我的书包,并且在快速地翻动里面的书本,她的手慌乱的在我的书包里抓来抓去,她所有的视线都埋在了我的书包里。她像钉子班般在了那里,钉在了长长的阳光明媚灰尘飞扬的陈旧的走廊上,那样的一幅画面也永远钉在了我心头。我一时竟然忘记了叫喊,或者呵斥,或者怒骂,或者指责,一切只是因为我看到她,我看清楚了她的脸。我看到这个人竟然是叶离!

我怔怔地看叶离。心里的诧异,震惊已经压住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刹那,我甚至忘记她是在偷我的包!

这一切发生在五秒种以内,而这五秒钟让我明白了要颠覆一个世界一个人是多么轻易的一件事情。这个在大一老是被罗艺林欺负的女孩子,这个大一时老是被罗艺林呼来唤去的女孩子,我记得她那时的委屈的沉默的眼神。这个大一时曾和我一起在司门口的新华书店前可怜兮兮地等着别人来聘为家教的女孩子,我记得她眼里的急切和渴望。这个在大一结束换寝室时,说完她还是住旧宿舍后就独自一个人回到房间的女孩子,我记得她那时的黯然神伤。这个在大三的圣诞节收到99朵红玫瑰让所有女生羡慕不已的女孩子,我记得她那时眼里的惊喜和幸福。

可是现在,五秒种,把这一切都颠覆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原来的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叶离扭头看到我呆若木鸡的样子,明白了她此刻下手的,正是我的包。这个女孩子用比我更为惊讶和慌张的眼神看着我,她眼里的慌乱和恐惧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的眼神都更让我刻骨!那是受惊吓的动物最原始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饰住那种慌乱和深深的恐惧。天和地旋转了,我的头一阵一阵地眩晕。太突然了!

我甚至来不及想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叶离就把我书包往地下一扔,飞快地跑了。

十秒钟后,我渐渐恢复过来。叶离已经不见人影。

长长的走廊的地上静静地躺着我的书包,我的新书包,我的被翻得凌乱不堪的书包,我的面目全非的书包。我捡起来抱在了怀里。叶离飞快地跑出图书馆大门的脚步声还一声一声

地踏在我的心上,每一步把我的心踩得生疼。每一步都仿佛是从我柔嫩的心上,我柔弱的身躯上踏了过去,她的脚步声那么快,那么沉,带刺,带血。

如果我当场大叫抓偷包贼,叶离马上就会被当场捉住。很快系里又会再次沸沸扬扬,而叶离很快就会被开除,而且会按照我们学校的老规矩张榜公布。

如果我同情她,我就不应该当场叫喊。你们一定以为我是同情她,是在和自己做思想斗争才没有叫喊抓贼。

然而事实上,我是当时完全被自己的所看到的一切给吓坏了,吓得不知所措,吓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整个人像是在做梦。太让我惊讶了,太离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我曾经的室友竟然是一个小偷!那种诧异占据了我整个的大脑,使我来不及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也没有空间可以容纳其他的任何想法。

我就这样抱着我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脚步沉重,思维混乱。

出了大门,向左走是一个大花坛,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鲜花,五彩缤纷,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们的颜色那样刺眼艳丽,它们一直在开花吗?每一季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吗?茫然地向右走,那是一条林荫大道,道路两旁一年四季都是苍翠的大树,它们是一种永远不落叶的植物。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们的绿色那样陌生,那样凝重,为什么它们的叶子是灰蒙蒙的绿?发干的水泥地,冷冷的灰。雕花的走道。镂空的栏杆。弥漫着花香的空气。那么多迎面而来又匆匆消逝的年轻的脸。

我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我觉得这样陌生,这样恍惚。

是迷失的感觉。有多少年轻的学生在这美丽的校园里迷失过?那条我们天天走的林荫道,终有一天变得面目全非。

回到寝室后,我的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我在考虑要不要报案。要不要把这事情告诉其他同学和班主任,要不要告诉校保卫科。

如果叶离不是我同学,不是我曾经的室友,我可以很坦白地说,我不会考虑那么多,我肯定会当场就喊抓贼。我肯定会一回寝室就把这事情跟大家说,因为遇到这种事的机遇也不算多,单纯作为谈资还是有资本的。我肯定会边叙述事情的发展经过边义愤填膺地怒骂这小偷还真他妈的不长眼,竟然偷到本姑娘头上来了!恨不得当场就踹她两脚再扇她两耳光。一副巾帼英雄神勇无敌为民除害的架势。

而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我在那里不断的回忆叶离留给我的印象。其实从大二开始,基本上我们就没有说过话,没怎么打交道,因为原来在一个寝室时大家就不是特别熟悉,我记得她那时老是不和我们一起去食堂打菜。总是等我们都打回来后再一个人去打饭打菜。而那时候罗艺林老是吃饭时就凑到叶离身边去,问,打的什么菜呀?哎呀,又是白菜!来,尝下我的鱼香肉丝。然后再假惺惺地用勺子挑两条土豆丝到叶离碗里。我那个时候特烦罗艺林每次吃饭时老是挨个问你打的什么菜呀,怎么又吃这个之类的话,仿佛普天下就她能够天天吃得起鱼香肉丝!她问我问了几天,我烦了,黑着脸说,你吃你的好了,有完没完啊?最后她就把目标锁定在叶离一个人身上了。叶离又老是不说话。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我回想起她在寝室每天扫地的样子,一个人弯着腰,一点一点的打扫干净地上的每一片纸屑和瓜子壳。我们大家在一旁说笑。那时候我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我终于找出一个准确的词了。这个词是她带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这个与我交往甚少的女孩子。这个偷了我的东西被我当场抓住的女孩子。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用可怜来形容她。

我想起了刘莎莎的死。

成长,就是不断的面对一些悲凉的事情。直到知道什么叫世事沧桑。

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我一直在期待叶离能够给我一个解释或者道歉。因为我是没有恶意的,我很想坦诚地告诉她,她这样做会毁了她一辈子。我很想很坚定的告诉她,我想好了,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是她没有,她逃避我,哪怕只是眼神交流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每次我把眼神抛给她试图跟她交流一下哪怕只是一秒钟视线的交汇,她都触电般将视线弹向别处。

她匆匆从我脸庞扫过的眼神,使我知道,有时候沉默更能够给人安全感。不需要任何交流,沉默才是最大的信任和承诺。

我放弃了和叶离交流的念头。我决定忘记我所看到的一切。我要让一切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