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恋的抒情史诗-青春的感动

火车载走了一颗正在恋爱的心。月亮不见的时候,我们彼此看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物理系大四的萧伟的形象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在食堂或是公共自修室,我们总是很频繁地见到。周末的时候,他总是和他的同学来找我和我的同学玩,我们总是在月光下散步或谈话,我喜欢和他并肩地坐在石凳上,一起说我们共同的家乡和不同的童年故事。

有的时候,我真恨透了我自己,老是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和那件桔红色的毛衣,我对自己的这个形象真是腻透了,尤其是和萧伟在一起的时候。我连做梦都在希望我能穿上美丽的衣服,站在萧伟的面前。

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时装屋中,有一件连衣裙使我在它面前久久徘徊流连。这件连衣裙是由一种进口的棉麻料子做成的,颜色如维多利亚时代的很典雅的棕红色,其中夹有一种橄榄青似的绿色,碎花图案,上身很紧,裙子的下摆很阔大。真漂亮!每次走过,我都会呆呆地站在那儿,几乎是梦寐以求地向往穿上这件连衣裙站在萧伟面前。

每次看着连衣裙,我心中就发涩:289元人民币,我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哪来这么多钱呀。

有一天,我和我的同学们上街看电影,回校的路上正好路过那家时装屋。我没有对那件连衣裙再看一眼。走在我身边的萧伟,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两眼盯着那件连衣裙。他说这是一件多么漂亮的连衣裙,他让大伙都停下来欣赏,并对我说:“秦泰,你说是不是很漂亮?”见我不置可否,他又对同伴们说:“嗨,你们说,如果秦泰穿上这件衣服,是不是会特别漂亮?”我的那些男女同学都说漂亮漂亮,但是我们买不起。于是,我们就说说笑笑地大踏步地离开了。

回宿舍只有三分钟的路程,我很留恋这仅剩的三分钟,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萧伟身边。我已经能感觉萧伟同时也放慢了的脚步了,但是那哽在唇边的话就是说不出来,走了十多步路,萧伟的声音传过来,他的脸仍然朝着正前方,好像不是对我说似的:

“秦泰,你穿那件连衣裙,一定好看。”

我没有说我曾经怎样地伫立在时装屋中呆呆地渴望那件连衣裙的情形,我也没有说我和你萧伟一样喜欢的就是这样一种味儿。我什么也没说。

这时节正是阳春三月。萧伟没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他和我是老乡,我们都是从很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到这个大上海上学的。一想到他要走了,我的心就会感觉突然从阳光地带走入阴暗角落时的不知所措。在这所有的日子里,我就想着那件碎花的连衣裙,我真想穿上这件连衣裙,让萧伟在离开学校的时候,看见我穿着它,在夏天的阳光中向他招手。但是,那实在太贵了,我买不起呀。可我又突然想到,那式样很简单,我只要买到这种色调的碎花花布,我自己也可以试着做一做呀。

6月底将有萧伟他们离校前的话别晚会。在五月底的一个晚上,我被通知作这次话别晚会的女主持人。我自然很高兴,但同时,我的悄悄的计划必须紧锣密鼓地进行了。

我几乎走遍了上海的所有绸布店,终于在一家小店铺里找到了和那件连衣裙颜色、图案相仿的花布,虽然质地没有进口的料子那么好,但是却有粗织粗纺的另一种味儿。这个时候,已是6月20日了,离话别晚会只有八九天了。我又去那个时装店仔细研究了一番那件连衣裙,回宿舍后,将报纸拼起来,将书桌也拼起来,大干了起来。我很不顺手,也很不自信,脑子想了又想,才敢在报纸上划线条,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的,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天。终于,在晚上,我才用剪刀在花布上“开刀”。以后一个星期里,只要有空,我就用手缝我的花布裙子,小时候,我很爱绣花做针线活儿,这时候全派上用场了。

忙了好一阵子,花布连衣裙终于做成了。我迫不急待地穿上身,用一个小圆镜照来照去,看不清全身的效果。同寝室的同学说很棒很好看,怎么会这么合身。一直生怕裙子做坏的我,被同学夸奖了一番,这才骄傲得什么似地说:“买来的衣服哪能像我这么做一星期裁一整天的!”

当我站立在宿舍正门口的大穿衣镜前的时候,简直要高兴得晕过去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阔的裙摆,在风中摇曳抒情的样儿!

我在萧伟他们班的信箱里塞了一封给萧伟的信,里面写了一句话:“6月27日晚上6:30,在学校小树林的圆桌边等我。”

6月27日,夏天来临后的一个难得清凉的日子。这一天,我紧张地准备晚会的主持,紧张地吃午饭、晚饭,更是紧张地想象萧伟见到我时的表情。6点20分,我匆匆走出宿舍楼,走过教学楼前的林荫道,又走上了一条两旁种着一种叫不出名儿的树的小道,前面就是小树林了。也许是我走得太快的缘故,一不小心,只听见“嘶”的一声,我的美丽的连衣裙阔大的裙摆被挂在外面的树枝条撕出两尺多长的裂口。

前面站着萧伟。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了,我的准备了近一个月的连衣裙!

萧伟不知所措。我还在哭,眼泪流得像决堤的洪水。萧伟走近我,掏出他的手捐递给我。等我停止哭泣了,萧伟拉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手握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激情涌遍我的全身。

“我一直在想象,想象你穿着这件连衣裙时的模样。真好看……你是不是特意为我而穿上这件连衣裙的?……”萧伟那厚大的手掌仍然握着我的手。

我又哽咽起来:“人家就是要穿给你看的嘛。你知道我想了有多少天了吗?……但是,它破了……”我说着就又伤心了起来。

萧伟轻轻地拍打着我的手,说:“这一天怎么就来到了?但是,我却要离开上海了。秦泰,你穿着这件连衣裙走到我面前,好像是千百年的一段恋情从深深的海洋中浮现出来,我觉得已经有千百年了。”说着说着,萧伟将我的双手提到了嘴唇边,一片濡湿的温柔在黄昏之中散漫开来。萧伟继续说:“我还有三天就要离开上海了,你一定要穿上这件连衣裙去火车站送我,好吗?现在,你必须去换条裙子,我等你。记住,晚会一定要主持得精彩。”

三天后,我穿着这件缝补过的连衣裙,在拥挤嘈杂的火车站送走了萧伟。我失魂落魄。虽然不久就要放暑假,我就能见到萧伟了,但是,我知道萧伟这一走,就注定了我们在以后的两年中必须分离。

不久我接到了一封萧伟寄来的特快专递:

“在启动的火车厢中,我看见一个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在灼热的阳光下向我招手。火车载走了一颗正在恋爱的心。月亮不见的时候,我们彼此看见了。”

我双手拿着萧伟的信,伫立在渐渐蔓延而扩大的黄昏暮色之中,身上的碎花连衣裙在晚风中轻轻吹起,正向远方诉说着一个女孩心中久久的渴念和最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