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大尖山-热血 热泪 热土

大尖山海拔一千一百米,是丰安境内最高的山。大尖山沟沟壑壑流出的泉水,汇集在一条大山谷里,七弯八拐后,流经一块巨大的花岗石面,然后突然以雷霆万钧的力量俯冲而下,形成壮观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深潭,当地人叫老龙潭。河水在老龙潭打几个回旋,顺流而下。这,就是老龙河的源头了。老龙河绕过一座座山、一个个村庄,在县城做了个摇头摆尾的姿势,最后,从南水镇出去,汇入北江。

廖远山叫上韩思智,也没带秘书梁小磊,两个人坐上韩思智的三菱吉普,出了县城,沿着国道,向北而去。二十分钟后,三菱吉普拐上了一条泥土路。抬头看,大尖山已经在眼前。

韩思智心里明白了几分。虽然廖远山事前没说明此行的目的,但到了大尖山下,韩思智也就大概领会了领导意图。昨天,主管水利的副县长钟铁威把他叫到办公室,听县长丘大章布置任务。丘县长的意思是,廖书记定的,准备全面整治老龙河,要韩思智在十天内拿出可行性报告。

韩思智试探说:“报告以前写过的,是不是就用那个?”

丘大章瞪了韩思智一眼,说:“你怎么就那死脑瓜?那报告都什么年头的了,能用吗?当时要八百万,现在要一千万也不够!你赶紧叫几个人,沿河看看,拿出准确的数据来。”

韩思智说:“报告交过多少次了,有用吗?”

丘大章说:“韩局长,这你就考虑太多了。无论多少次,工作还是要做的嘛。”

钟铁威说:“这叫乞丐讨牛,能给当然好,不给也没什么。”

从钟铁威办公室出来,韩思智心里犯嘀咕。看两位县长的神情,不像是来真的,倒像是应付。也是的,一把手换了一个又一个,哪一届班子没提整治老龙河的事?直到现在,也没有整成。打报告要钱,已经成了惯例。

廖远山如此轻装出行,大出韩思智意料。以前,县委书记出门,无论大事小事,都跟着几个人。至少也带着秘书,坐着自己的专车。看来廖远山确实有所不同。

韩思智试探地问:“廖书记,今天是看河,还是看山?”

廖远山回答:“先看山,再看河。”

韩思智说:“今天天气不错,看山看河都好。”

廖远山问:“从哪看比较好?”

韩思智说:“得上半山腰,翻到山那边。那里有一个山崖,叫老鹰台,可以看得很远,老龙河、县城、国道,全看得清楚。”

廖远山说:“好,那就上老鹰台。”

韩思智笑着打趣说:“廖书记,我们这些走惯山路的没问题,你从城里来的,恐怕……”

廖远山打断他的话说:“放心吧,我在学校的时候,还是田径队队员,曾经拿过一千米冠军。再说我这么年轻,爬这点山不在话下。我倒是担心,你年纪大点,走不动呢!”

韩思智笑说:“那我们就比试比试。”

汽车在老龙潭瀑布前停下,韩思智一看,廖远山穿着运动鞋,知道他早有准备。也叫司机打开后车门,从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来。

廖远山笑笑说:“哈哈,韩局长,你这是随时准备着呀。”

韩思智解释说:“在山区工作,习惯了。又是搞水利的,泥里水里山上山下,家常便饭。不过,最舒服的还是光脚板。”换好鞋子,又从纸箱子里拽出一把镰刀,在前头开路。

上了一个很陡的坡,到了瀑布的上头。韩思智削了一根木棍,递给廖远山。两人沿着水流,走走停停。廖远山时不时提一些问题,韩思智一一作答,又着重介绍旱季和雨季老龙河的情况。转过一个山道,到了一块平地,一座飞檐翘角的古旧建筑出现在跟前。近前一看,花岗石的门楣上刻着“尖山古庙”四个字,一旁一个石凿的香炉,香烟袅袅。四下看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古庙静谧得让人心跳。探头往里看,一个长衫老者,正端坐蒲团,手捻佛珠,念念有词。

韩思智说:“这是这里唯一的和尚,大家都叫他安师傅。”又提高了嗓门,冲里边叫了声,“安师傅,今天带了个朋友来,有茶喝吗?”

安师傅显然跟韩思智很熟悉,闻言抬起头来,眉开眼笑地说:“有啊,有的,来,进来坐。”行动敏捷地起身,到旁边的小屋提来一壶水,木桌子上摆上两个青瓷碗,开始冲茶。

廖远山端起碗,看着青翠碧绿的茶叶在雾气腾腾的水里慢慢绽开,忍不住赞一声:“香,真香!”喝一口,甘香怡人,神清气爽,又问,“安师傅,这是什么茶?”

韩思智抢先回答:“哈哈,没喝过吧?这是大尖山野山茶,师傅自己采,自己制的。”

安师傅微微颌首说:“大尖山的茶好,也要大尖山的水好,好水才能冲出好茶。”

廖远山微笑着说:“有好的水,好的茶,还得有品茶的好心境。”

安师傅看了看廖远山,称赞说:“这位施主是个懂茶的人。”

韩思智本来想说破廖远山的身份,见廖远山用眼神制止他,也就不好说什么。

廖远山自己提起水壶,倒了半碗清水,慢慢地品起来,惊喜地说:“这比我喝过的任何牌子的矿泉水都清甜。”

韩思智介绍说:“大尖山的水曾经送去化验,各项标准都一级。前几年,曾经有人打算开发,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合同没签成。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尖山是省自然保护区,凡是牵涉到保护区的,都要向上申报。”

安师傅提醒说:“古庙重修后,来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以后想喝正宗的大尖山山茶,也没那么容易喽。”

廖远山扭头问韩思智:“古庙打算重修?”

韩思智表示不知道。古庙重修是大事,怎么没听人提过?安师傅说:“有一个做生意的香港人,愿意出钱重修古庙。这庙有些年头了,也该修了。”

韩思智脑子一转,闪出一个人来。他问:“香港人?是不是姓翟?”

安师傅点头说:“是的,就是姓翟。听说,他在县城开了一家大酒店。”

韩思智看着廖远山说:“是翟云盛。”

告别安师傅出来,两人准备继续往前走。安师傅送出门外,拱手看着廖远山,似乎有话要说。廖远山说:“安师傅,谢谢你的茶。”

安师傅突然说:“这位施主,我有句话想送你,如果你不介意……”

廖远山爽朗地说:“安师傅,没关系的。有什么话,请说。”

安师傅说:“我看你的气色,在三年内会有大的劫难。多多提防为好。”

韩思智不屑地说:“安师傅,你说什么呀!好了,我们还要上山呢,走啦。”

廖远山内心怔了怔,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安师傅说:“人生的劫难何止一次两次呢?不经历苦难,人生就是缺陷。感谢你了,安师傅!”

从尖山古庙朝前走,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林木葱茏,遮天蔽日,古藤老树,山花野果,不时有松鼠兔子一类的动物跳跃而过。山路始终在河流的周围,有时依傍河流而走,有时到了河边,路没有了,就从河上的大石头上跳过。流水淙淙,鸟语声声,透露出自然和蛮荒。

“想不到,丰安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以后老了,就在这山上盖间茅屋住下,简直是神仙个的日子!”廖远山感叹道。

“听说从前就有不少和尚道士在大尖山修炼。在尖山古庙的不远处,还有一间道观,传说曾经有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在那修炼。”韩思智说起了民间传说。

廖远山饶有兴趣地问:“那地方还在吗?”

韩思智摇头说:“没有了。传说有一次和尚道士斗法,整整斗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士输了,从此不知所踪。那间道观,慢慢荒废,后来再也找不着了。”

廖远山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山峦,感慨地说:“你说这和尚道士有什么好斗的?这么好的山水,这么广阔的天地,你念你的经,他修他的道,和平共处不就很好吗?”

韩思智随口说:“一山藏不了二虎吧。”

老鹰台又是另外一番风光。山脊上,平展展一块巨大的岩石站上去,视野开阔,一览众山小。植被跟山谷不同,没有高大的林木,而是低矮的灌木丛。阳光灿烂,山风悠悠,极目远眺,河流、丘陵、旷野、村庄尽收眼底。老龙河蜿蜒曲折,阳光下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带子,轻软而妖娆。

廖远山迎风而立,胸中生出无限感慨。如果是一个游人,面对这一片壮丽河山,那是多么惬意啊!而他,现在是这一方水土的父母官,肩负着沉甸甸的责任。想想到丰安短短的三个多月,所见所闻,思绪万千。选择是对是错,他现在无法下结论。他非常清楚的一点是,自己已经是丰安的县委书记,丰安就是他的天地、他的舞台。无论有没有掌声,无论有什么样的角色上场,他都得坦然面对。并且要尽最大的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抬头看,一只苍鹰,悠然地盘旋在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