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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个地位我和妹夫之间的明争暗斗,到现在看来都应了结了,不知妹妹是否知道国卫出走的原因,也许这个秘密将永远是一个谜。
87年,有文件精神说要选拔一批年富力强的干部到重要岗位上去。在重点选拔的干部中,我和王国卫是竞争对手。王国卫的工作和我不分上下,人很踏实,群众关系好,又是大学毕业,这些很占优势。但我的经验要比他多。我是函大毕业,岁数比他大,如果这次落选,恐再也提不上去了。有几次我都想和妹妹妹夫说个明白,不让妹夫参加这次竟选了,但面子上总是过不去。这事儿一直困扰着我。
那天我和国卫还有管土产的调拨员刘丽一起到桦林峪村,看看今年的上产货源怎样。这几年开放搞活,桦林峪也发家致富了,建起了人参基地、木耳基地。每年我们都从他们那里收购大批的山野菜、木耳、人参等卖到国外去。每次我们都在花万树家吃饭。乡亲们送来很多好吃的。喝着北大荒酒,谈起今年的收成,花万树滔滔不绝。他虽年事已高,但仍不服老,非常盛情地劝着酒,说如果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们村里人。我们三个人看到今年完成收购任务不成问题也都开怀畅饮。席间,我上厕所,也是想逃避两杯酒。在路上碰上了村医陈六粒。“大哥啥时来的?上家坐会儿?”我说不去了。陈六粒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看不起我们呀?家里都挺好的?和嫂子关系怎么样?”“你这小子一天就没正形。”“大哥,嫂子如果不满意你,我这里可有祖传秘方。”早就听说桦林峪的祖传秘方,不知效果怎么样?“那你怎么卖法?”“卖什么?大哥要用,随便拿点试试。”“那可不好。”“有什么呀,如果你过意不去,等秋天收购时,我家的等级给提一提不就完了吗。”“你这小子就是心眼儿多。走,给我拿点儿去。”陈六粒从一个大盒子里,拿出一个缎子面的小盒,“这里是十粒,一次一粒,别多吃。大哥秋天别忘了我家那份货。”我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
回去时,国卫已喝到了六分,刘丽也喝得满脸通红。他们一起喊着说,你干什么去了,上厕所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笑笑,端起酒杯说,我补一个,然后干杯,该赶路了。三个多小时,我睡了一路。到家时已经七点多了。国卫说,走吧,工作落实比较好,今天高兴,晚上也没事儿,再到我家吃点儿喝点儿。妹妹留了张纸条说,赶报表晚回来一会儿。国卫说,没办法,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刘丽帮着他忙前忙后。俩个人在厨房有说有笑。我脑袋晕晕的,不知怎么产生了一股妒意。菜上来了,妹夫拿出泡了鹿茸、人参、五味子的酒,看着酒,我有点儿迷糊,昏昏欲睡。刘丽说,她只能喝饮料。我为她打开铁听饮料。国卫说,再做一个汤就完事。我眯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知电视里演了什么,口袋里鼓鼓囊囊地硌了我一下。一摸是陈六粒给我的丹药,脑子里一种意念瞬间形成。我拿出两粒看了看,迅速扔进刘丽的饮料罐里,又拿出两粒,犹豫了一下,这是我妹夫啊,我腹中隐隐地笑了两声。酒喝到一半,刘丽的脸通红,像被火映照着一样。给我来杯水,嗓子发出了颤音。妹夫到厨房,咕咯咕咚地喝了很多水。来干杯,结束。喝完我还有点事儿。刘丽,你帮收拾一下。刘丽使劲儿咽着唾沫,点点头。我打电话给妹妹说,国卫喝多了,让她赶紧回来。
当天晚上,妹妹哭着跑回了家,闹着要离婚。妈妈劝她家丑不可外扬,你看你就要生了,以后怎么办呀。妹妹非常坚决。
国卫去了海南。刘丽也调到别的单位。每每想起都觉得那是一个梦。那个炎热的夏天啊……
黄花的两个闺女,在七月尾的时候同时出现在戏仙祠里,是她们中谁也没想到过的。
泽兰在草兰摇摇摆摆走向戏仙祠时,便倒身给戏仙奶奶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给刘贺也叩了一个头。
“我见着了我姐,这有多好!”
刘贺慌忙将她扶起。
“你要劝劝草兰,她是个糊涂人。”
草兰走向戏仙祠,她心里虽装着槐山,而从她浮躁的气色上看,她是被物欲和嫉恨折磨着了。
那时她最想的就是当个有钱人。她甚至想当土匪。
她故意把腰扭得像要折了一样。但吃到肚子里的食物却让她感到肢体发笨。
她下意识地掐住自己的腰,心里估摸着,是否比先前粗了。当她确认为腰比先前好像是粗了那么一点点时,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心里仿佛是恨着槐山了。
草兰气哼哼地迈进戏仙祠门。
泽兰迎了上去。
“大姐……”
草兰吃惊不小,她不愿意见到泽兰,她的傲气不容她在旁人面前丢脸,她把衣裳襟拉拉宽,不让泽兰看见她的细腰。
还没等草兰回答,泽兰走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又叫了草兰一声姐。
草兰以为自己被梦魇住了。
刘贺的黑色长衫从神像后面飘出来,草兰才恍惚有所悟般把愤恨的目光投向他。
“你又在搞鬼!”
这两个姐妹中,草兰从来都不喜欢刘贺,在家时,她还能忍,这会儿她却不能忍了,她把她的不恭全表现出来,她以为是刘贺招了她妹妹来羞辱她。
“都走开!”
草兰极想与他们中哪一个吵上一架,那块鹿肉和两个金灿灿的大饼子使她力大无穷,正好无处去使。要是能抓到一起,那更顺了她的心愿。
泽兰温存地一笑,上前摘掉草兰头上的草叶和身上沾着的鬼叉子。
草兰一搡,泽兰便被读到一边去了。
“吃着碗里的还看锅里的,不是你,槐山能当土匪吗?”
草兰觉得泽兰的样子真可气。泽兰心里说不定咋样嘲笑她哩,她气得在大殿里走来走去。
“你的心被魔鬼捉去了?她是你的亲妹子哩。”
刘贺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很能平复人心中的烦躁,可却没能使草兰安静下来。她在为让泽兰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而大大地懊恼着,什么戏仙,她全顾不得了。
“有你啥事?一边呆着去!”
刘贺似乎最能拿稳的就是草兰是他的娃。然而他恰恰最不喜欢她。她的眼睛从小就含着怨怒,看他就像在揭他伤疤。
“我是你的长辈,你不该这样对我说话。”
“你算啥长辈,不人不鬼的东西1”
草兰的本意是不想骂刘贺的,她心中毕竟对戏仙有着几分惧怕。可她那时的心中像长了荒草,她感觉到她整个人都荒了,她是被男人弃了的,被所有人弃了的无用的乌拉草。先前她还能唱唱二人转,现在说不定她唱也没人乐意听了。
“你,”她指着泽兰,“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个瞎子。”
她还不解气,“你男人一定会掉到崖底下,把脊梁骨摔断。”
泽兰被草兰骂呆了。从前在娘家时草兰也是想骂她就骂她,可这是离开了娘,因为不同的遭遇走到了一起,她们该互相宽慰才是,她为啥要发这么大的火?
泽兰捏住草兰气得发抖的手,笑着拉她坐在干草上。
“大姐,你先歇歇,妹子有错,等歇过乏来再管教不迟。”
泽兰的话虽柔,但其中是有骨的,那会使任何一个女子感到难为情和脸红。可草兰却并不往心里去,她真像魔鬼附体了似地逮谁骂谁。她一转头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刘贺。
“都是女的,你在中间掺和啥?你能得到啥便宜?”
泽兰也气出了眼泪,她的手紧紧攥着,不然也要指着草兰数落了。
“抛开他是大仙不说,单说他的年纪也是咱们的长辈,该是咱们爹一样的年纪哩。”
草兰往干硬的泥地上牌了一口,“就他那样子还想当我爹?他要是我爹,我宁肯死。”
由于过分激怒,草兰眼睛一翻,躺倒在干草上了。
泽兰忙去唤草兰,叫得声声都充满了亲情,都是毫不作假的,并且没半句怨言。她想草兰若能醒来她自己昏倒都行。
一母所生的也会这么不同。刘贺感慨万端。
刘贺被日本人倾倒的巨大声响给震慑住了,人民四处奔跑呼救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刘贺原谅了草兰,他发觉这两个闺女同样都让他心疼。
草兰的脸色渐渐就正常了,呼吸平缓,已是在梦中了。
戏仙爷和戏仙奶奶亲眼见了这一切,禁不住长吁短叹。
一个问一个答。
人的仇恨从何而来?
全是缘于欲望。
盘古不开天地,不造人弃于世,欲望岂不灭哉?
混沌之中已生仇隙,一要清明,一要昏暗。
一母所生姐妹,骨肉相连,亲爱还嫌它日短促,何故产生怨怼?
只怪她们是各生各的头各生各的身。
两个荒原人信奉的古老的仙再不言语,想他们自己中间是否积怨已深?不敢深想,恐影响他们施法,上头会怪罪下来,于是仍旧端端地坐着,冷眼看世间一切。
刘贺走出戏仙祠,他的叹息在清醒的泽兰听来不过是一阵阵秋风吹过森林又吹向荒原而已。当中的悲苦和无奈是她这样的年纪所不能领会的。人类之所以能永存,是因为人的混沌,此乃妙法。
正月里打夯正月正
小丁郎寻父出了北京
雪花打脸不怕冷
一心要到襄阳城儿的娘啊
六月里打夯龙抬头
……
泽兰蹲在草上,唱起了丁郎寻父。唱得刘贺老想上前与她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