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谁都不易

刘贤年能在总分数上下不差10分的范围内估出自己的成绩,他觉得1979年的高考除了化学成绩略有下降之外,其他几门功课的成绩均比上一次高考有大幅度提高。他问过其他几位同样参加过上次高考的考生,1979年的化学试题实在是偏是深,有些人估计全场不会有10个人及格。刘贤年心里便有了底儿,不敢说这一次他真的考出了全省拔尖的成绩,但肯定会超过全国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唐云彩报的是文科,根据记忆跟刘贤年讲了哪道题她是怎么答的。刘贤年跟她说,她这次准能上大学,最起码能上专科。唐云彩便很高兴,说上专科也不错。刘贤年说上专科也配得上周瑞新,他不就是个保送的中专生吗?那时,周瑞新已中专毕业分到区农业技术推广站。唐云彩说刘贤年你难道真没看出问题来吗?刘贤年问什么问题。“周瑞新毕业分配有些日了吧,你看到我和他来往了吗?”唐云彩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跟他早就没那层关系了。”这倒是刘贤年没有想到的,不过,还真的没有看到唐云彩和周瑞新来往,也很少听到唐云彩主动提起周瑞新,看来唐云彩说的话没有假。“肯定是你以为自个儿能考上大学,瞧不起人家了,才提出吹的吧!”刘贤年问。唐云彩说:“你又说错了,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我这个人信守的原则是宁让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是周瑞新瞧不起人了。高考制度恢复后,他对我抱很大希望,给我买复习资料,每次来信都问我复习得怎么样,挺关心我的。我想,那时候他肯定怕我考上大学后甩了他。我第二次高考没考上,他便对我失去了信心,我跟他说我不打算考大学了,当一辈子民办教师也不错。他便在开学后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考虑到将来,我们还是分手的好。刘贤年问唐云彩:“当时,你一定很难过,一定失声痛哭了!”唐云彩说:“你又错了,就连我自个儿都奇怪。看了他的信,我竟然一点也没难过。事后想起来,我跟他有过那么一段来往,纯属是人生的误会。”“那后来你怎么又想到考大学了呢?”刘贤年问。“我就是要让他看看,让他后悔。所以,我下决心非考上大学不可!”唐云彩说。刘贤年说:“这才是你的真实内心,说明他在你心中还是占有相当位置的,要不,你不会有这种心理。”唐云彩说这是两码事。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唐云彩问刘贤年:“这一下你明白了帮助我不是为她人做嫁衣裳了吧?”刘贤年说:“不是为了周瑞新做嫁衣裳,改成为王瑞新、李瑞新做嫁衣裳!”唐云彩说,刘贤年哪刘贤年,说你慢吧你一个初中毕业生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说你聪明吧连一个女孩子的心事都看不出来,你就没想到你帮助我是为你自个儿做嫁衣裳!刘贤年指指自己的鼻子,问唐云彩:“你是说,你会跟我搞对象?110们俩会‘女’字和‘干’字联在一起?你拿着穷人寻开心了吧?你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这个人当真。”唐云彩说谁跟你开玩笑,人家是真心的!刘贤年说不可能,你留我个啥?别说在上大学的路上还有体检那一关,能不能上了大学还是两可之间的事情,就是我真的上了大学,也是个走起路来风摆荷叶的主儿,连我自个儿都觉得走路的姿势影响路人的用眼卫生,你那么漂亮,到校园里一走,回头率达不到百分之百,起码也能达到百分之九十,随便找个男人都比我强,你哪会看上我?唐云彩显然是生气了,咬了咬牙,声调提高了八度:“刘贤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是因为我跟周瑞新来往过你才这样对我吗?”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哭得还挺伤心。他们谈这个话题的时间是考试结束后的第五天,公元1979年7月14日的晚上,地点是刘贤年住的那间屋子,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了小方桌的两侧,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谈功课,一个晚上的时间除了估分数,说的就是感情问题。刘贤年虽然胳膊腿都有毛病,但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每天晚上帮助唐云彩复习功课,常有伸出手去摸一摸唐云彩手背的冲动,他特别喜欢唐云彩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但他每次都能克制住自己,不仅仅是因为唐云彩已有恋人,最主要的是他在这方面很自卑,他觉得就是自个儿将来成了大学生,成了专家、教授,婚姻问题仍然是他最困难的问题,特别是唐云彩这样有追求相貌又好的女孩子,他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今天——1979年7月14日那一天,当他确认唐云彩真的没跟他开玩笑时,他有点迷惑,弄不清唐云彩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跟唐云彩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看上我吗?”唐云彩心里想的是,刘贤年这个人脑瓜儿聪明,机遇碰好了,会有大出息;最主要的是他的意志,常人没法跟他比,就说在学习上吧,她上过高中,有老师教,还有好多地方听不懂,而刘贤年却能完全靠自个儿的努力自学了那么多的知识,这除了他的聪明之外,主要是他那种不向命运低头的意志,她觉得有这种意志比。将来肯定会成就一番事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刘贤年“心眼好,肯牺牲自个儿的时间帮助别人,这一点难能可贵,刘贤年这样做最起码表明他对她好。就凭这三条,唐云彩觉得就算刘贤年腿有毛病,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值。但她不愿向刘贤年说明她爱他的理由,她觉得一旦讲清就不是爱了。她对刘贤年说,爱是不问理由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吗?二十二岁的刘贤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个女孩子跟他说她爱他,就凭这一点他心甘情愿为这个女孩子牺牲自己的一切,他得为她着想,他很理智地跟她说这件事情等体检后再说。唐云彩问为什么等到那时候,刘贤年说如果他过了体检关,那他就接受她给他的爱;如果过不去体检关,那他们这一辈子只能做好朋友。唐云彩说贤年你怎么把神圣的爱情看得这么庸俗,刘贤年告诉她:“我这么多年经受的挫折让我看问题比较现实,我这样做是对我们两个人负责。”唐云彩说真拿你没办法。

那一阵子刘贤年和唐云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高校招生的体检规定。一天晚上,唐云彩拿着一张报纸来到刘贤年的屋子,那报纸上刊登着卫生部、教育部联合下发的高校招生体检规定,这个规定比前两年的规定更为具体,涉及到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内容有两条,一条是:两腿不等长超过三公分不录取;另一条是肌肉萎缩肌力在三级以下不录取。刘贤年找来他父亲的木工卷尺,顺着炕沿平躺在炕上,让唐云彩量他两腿的长度,从胯骨到脚跟,反复量了几次,刘贤年的右腿比左腿也短不了三公分;但他们不明白什么是肌肉萎缩肌力,三级以下是怎么回事。刘贤年对唐云彩说,你父亲不是大夫吗?他肯定知道这些!那时候唐云彩的父亲已调到县医院工作。为搞清楚什么叫肌肉萎缩肌力等级如何分级,唐云彩专程走了一次县医院,她父亲送给了她一本书,上面有关于肌力的定义和如何分级。唐云彩把那本书拿回来让刘贤年看,俩人终于明白了肌力三级以下是怎么一回事。那本书上说,肌力分为六级,完全截瘫的人肌力为零级,一级肌力可以看出脚指动作,二级肌力是腿可以在床上左右摆动,但不能抬离床面;三级肌力就是腿有克服地球引力的作用,也就是躺在床上能把腿抬起来……五级是正常肌力。刘贤年的腿虽然有残,但踢人一脚还是让对方感觉到很疼,所以他的肌力应该在三级以上而不是在三级以下。弄清楚这个问题,两个人都很兴奋。唐云彩说贤年这一来你放心了吗?让唐云彩这一问,刘贤年的心情反倒不像刚才那么好了,他跟唐云彩说,如果体检大夫能在体检表上明确写出右腿比左腿短多少公分,肌力是几级那就好了,怕就怕写一些含糊不清的词儿。唐云彩说这事也不难,到时候让她父亲找一找负责外科体检的大夫,让他写明确一些,别写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刘贤年说那敢情好,这事就得求你了。唐云彩问刘贤年这事真办成了你怎么谢我。刘贤年反问她“你希望我怎么谢你?”唐云彩不答话,冷不防在刘贤年的脸上亲了一口!这一吻使刘贤年的理智防线彻底崩溃,他一把把唐云彩拉人自己的怀中,把他的嘴唇压在唐云彩的嘴唇上,两个人就那么长久的吻着,吻得刘贤年喘不过气来。他的嘴唇稍稍离开后云彩的嘴唇,喘了一口气之后又吻了上去,唐云彩竟然把她的舌头伸到刘贤年的嘴里。少见多怪的刘贤年没想到过男女接吻时还可以把舌头伸到对方的嘴内,于是他也把自己的舌头伸到唐云彩的嘴中,两个人的舌头搅在一起,他搂着她的腰,她搂着他的腰,极尽缠绵。他们终于累了,躺在炕上喘着粗气,唐云彩说累死我了,刘贤年说我也是,敢情接吻这活儿挺累的。他问唐云彩接吻时把舌头伸到对方嘴里这一着儿是跟谁学的,以前跟周瑞新也这么接吻过吧?唐云彩坐了起来,挺生气地跟刘贤年说:“以后你再当着我的面提他,我就再不理你。”刘贤年也意识到这个时候提周瑞新这个名字有点煞风景,跟唐云彩道歉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再提他还不行吗?两个人便又狂吻起来,只不过,刚才接吻时是站着的,这会儿却是唐云彩压在刘贤年的身上,她的那地方正好压在他的那地方,这让刘贤年的那家伙不安分起来。

唐云彩从刘贤年的身上滚下来的时候,刘贤年坐了起来,他跟她说:“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你妈又着急了。”唐云彩看了看手表,也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都快十一点了!她说:“那好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怕了?”刘贤年反问:“我怕什么呀?”唐云彩说:“你说你怕什么呀?”刘贤年终于明白了唐云彩所说的“怕什么”是什么,跟她说:“你怎么这么浪啊?”唐云彩问:“你不喜欢我跟你这么浪吗?”刘贤年说:“我就怕你跟别人也这么浪!”唐云彩擂了刘贤年一拳头:“再胡说,我咬你一口!”两个人说笑着走出了老槐树下的院子,唐云彩问刘贤年:“你打算报哪所大学?”刘贤年说:“看今年的分数线怎么定了,如果分数不低,我报南开大学数学系。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数学,一张纸,一只笔就可以搞研究,别人可能觉得乏味,而我却觉得挺有意思。”刘贤年又问唐云彩:“如果你的成绩上了录取线,你打算报哪所学校,报什么专业?”唐云彩说她还没想这些问题。不过,她想到时候有刘贤年呢,她听他的,他让她报哪所学校她就报哪所学校,他让她学什么专业她就学什么专业。唐云彩说让刘贤年等一等,刘贤年问她有什么事情,她没有答话,却蹲下身了,而后刘贤年就听到了一种“哗……”的响声。唐云彩竟然在离刘贤年一步远的地方小便,竟然当着刘贤年的面解裢子系裤子。由于天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刘贤年断定,她肯定一点害羞的感觉也没有。刘贤年发出了一番感慨,说社会真能造就人。唐云彩问刘贤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刘贤年说若不是跟你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会变得这么……“大方”。刘贤年想了半天才想出用“大方”这个词可以让唐云彩接受。唐云彩说这跟她干过一段时间的妇联主任有关系。妇联主任要抓计划生育,让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做已婚人的工作,有时候当着大老爷儿们的面说“节育”“避孕”那些词儿,挺不好开口,可那是工作,不说那些词儿不行,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唐云彩提醒刘贤年:“不过,我跟别人在一起还是挺传统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什么也不顾及。”刘贤年说怪不得上小学时有一次我去厕所拉屎,你追到厕所里去了,撵都撵不走你,我的最宝贵的东西都让你看见了,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唐云彩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刘贤年说你是装湖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