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初中升高中不在秋天而在冬天，阳历一月阴历腊月，就把升人高中继续学习的人员名单定下来，过了年，一开春，就可以去高中上学了，那些没有升入高中不能继续学习的人只好回村里劳动。全县有九所高中，除了县中，每个区还有一所高中，而每个区的初中有四五所，这样，升人高中继续学习的人只占初中毕业生总数的四分之一左右。一进入腊月，同学们就开始议论这一届的毕业生谁能上高中谁上不了高中了。高中的学制是两年，初中的学制也是两年。15岁的刘贤年就要初中毕业了，他希望自己能上高中，上大学实行推荐。保送。刘贤年知道日头从西边出来也推荐不到他上大学，但上了高中总比不上高中强。他觉得就算双岭中学有一个上高中的名额也是属于他的，谁都知道他的学习成绩在全年级是数第一的。他的同学们也都与他有同样的看法，认为刘贤年上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校长张其天是在课间操结束后传达上级关于高中招生的政策的，总起来说是十二个字：初中推荐，大队把关，高中复审！具体说是根据在校表现，德智体全面发展，择优推荐。听了校长传达的这个政策，刘贤年心中隐约不安：他担心他的身体会影响到他上高中。四岁那年的那场大病，让他归人了残疾人的行列。他的身体条件无论如何算不上“优”。不过，刘贤年也自我安慰：学生以学为主，学习成绩应该是最主要的依据，再说，正是因为身体条件差，才需要比他人多上几年学，这么明显的道理校长和老师们不会不懂吧！

双岭中学升人区高中继续学习的学生有三十人，名单是校长张其天宣布的。那一天是阴历腊月二十三，北方农民把这一天叫做小年。毕业班的学生坐在双岭中学新建成的礼堂里，听校长张其天讲了一番升学是革命的需要回村劳动也是革命的需要的大道理，然后念那个名单。那一刻，礼堂里只有校长张其天的声音，同学们都屏住呼吸，生怕漏掉校长嘴中流出的一个音节。刘贤年比别人听得更专心，他的双眼一直盯着张其天那厚厚的嘴唇：“周瑞新、齐有志、唐云彩……”三十个人名单念过去了，刘贤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呢？难道自己听错了？他小声地问坐在旁边的唐云彩，听没听到他的名字，唐云彩摇了摇头。刘贤年的心不由地往下沉，往下沉……

那天中午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校长张其天家里，问张其天为什么不推荐他上高中，张其天说推荐谁上高中不推荐谁上高中，不是他当校长一个人说了算，是校党支部集体研究的。刘贤年管张其天叫了声“大叔”，说大叔你看我这样的胳膊腿，到生产队能干什么？多上几年学，多掌握点知识，也好当个会计，当个老师什么的，你是校长，别人都听你的，你跟别的老师说说，推荐我上高中吧。刘贤年说得自个儿挺伤心，强忍着没流下眼泪来。张其天跟刘贤年说，今个儿是小年，家里人都等着你吃饺子呢，快回家吧！刘贤年说高中上不了，我哪还有心思吃饺子！张其天说你的这种心情我理解，但你总不能让我现在就答应你上高中吧，我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权力呀，你总得给我时间和别的支部成员勾通勾通吧！话说到这份儿上，刘贤年也就不能再说别的了。回到家时，中午饭已经吃过了，母亲李秀玲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贤年说有点事放学晚了，他没敢说未被推荐上高中的事儿，他知道他的表姨正给他的大哥刘大年介绍对象，相亲就在这两夭，全家人都为这件事高兴呢，可别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了家里的喜庆气氛。

第二天上午刘贤年去学校领毕业证。校长张其天似乎有讲话做报告的瘾，最后一次给他们这批毕业生讲话，中心意思是要求学生们正确对待升学正确对待回村劳动，他举出一种现象，说有的人因为未能推荐上高中，难过得连二十三的饺子都没吃，这种态度是不端正的，社会主义的高中培养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学习再好，身体不行，整天想着成名成家，对社会主义有什么用？别说是二十三的饺子没吃，就是大年三十的肉不吃也是白搭！刘贤年听明白了，校长张其天的这些话是冲他刘贤年来的，校长对他有了这种认识，看来这上高中的事情没有多大的希望了。领了毕业证回到家，院子里很静，老爹刘兆兴是不肯放过一天的赚钱的机会的，到了年跟前，他还外出给人家打家俱，妹妹刘颂年还没从学校里回来，母亲李秀玲也不在家，只有他的大哥刘大年在院子里绕圈，哥儿俩只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理谁，刘贤年便回到了自己那间茅屋。他的心情不好，趴在冰凉的土炕上想自己因为什么未能上高中，校长说身体不好，有成名成家的思想的人都不能上高中，他并不明白，因为身体不好就不能上高中？说他有成名成家的思想，这是从哪儿说起呢？他想不清校长是从什么时候对他有了成见的，还是压根就瞧不起他这样走起路来风摆荷叶似的人。刘贤年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外屋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