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然赶到师大女生宿舍门口,已经快九点了。他请一个路过的女生帮他叫10号楼119的周蒙。过了一会儿,戴妍笑嘻嘻地出现了:“是你呀,周蒙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里人头济济座无虚席,李然在里面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他心里念了几天的那个身影。这所省属师范大学学风着实不坏,不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也许她会在教学楼。
从教学楼一楼开始找,一楼没有二楼也没有。上三楼的时候,李然一抬眼,看到蒙蒙拿着两本书正从楼上下来。
她看到他,站住了。
“我到宿舍找过你。”
“啊。”她漫不经心地应着,侧过脸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挺冷淡的。从教学楼出来,两边都是林阴地,男孩儿女孩儿们勾肩搭背地在此出没。“李然,你是结婚了吗?”周蒙和颜悦色地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没有。”李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呢。”
“蒙蒙,我这两天一直不在城里,我去了黄山,陪她去的,她今晚刚走。”“她走了?你又来找我了。”她笑着说完,紧紧地咬住嘴唇。
他揽住她,说:“蒙蒙,我跟她已经分手了,相信我。”他把中指伸进她细白的牙里,她咬得他疼极了。“为什么躲我的电话?为什么?”
她低下头,哭了。
“别哭。”他亲吻着她润湿的面孔,“别哭啊。”
“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罚我吧,罚我为你做任何事。”
“罚你,一辈子不离开我。”她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一转眼就会见不到他似的。“可这不是惩罚,这是对我的奖赏。”他呼吸急促地笑,第一次尝到了心热如沸的滋味。“蒙蒙,我爱你。”
可想而知,她对他的回答:“我恨你。”
又是在她家的楼下,她又是久久不肯上楼。
“是刘漪让你剪的头发吧?”
“不是说好不提她了。”
“那你不觉得她又高又漂亮,而且特有气质,你肯定你以后不后悔?”她来回地审视着他。“放过你我才会后悔呢。”李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蒙蒙,那天晚上你去看什么电影了?”“《情人》。”
“跟戴妍一起去的?”
“不,是一个高中同学。”
“男同学?”
“是啊。”
她怎么可以跟男同学去看那种电影?李然心里不是一般的别扭。
“你怎么啦?”她摇他的胳膊。
他反手握住了她:“蒙蒙,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明年我会去西藏,最少在那儿待两年。”她抽出手,问:“你还会回来吗?”
“你要我回来吗?”
“其实,”她看他一眼,边说边往楼道里走,“就算你已经结了婚,你要我等我都会等你的。”他拉住她的手臂硬把她拽了回来,说:“等我。”
她有点委屈地翘着嘴,他低下头吻她,她没有动,他再深一点她就软化了。李然还是很小心,生怕她会像上次那样承受不住,但是她的小舌头太乖了,让人有把它吸进肚里的冲动。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目光清澈,令人莫敢逼视。
“我不去西藏了,好不好?”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也是一句真话。
“为什么?”
“看住你啊,省得你又跟别人去看电影。”
“是你的就不用看,不是你的看也看不住。”她用手指点点他的胸口。
“你是吗?”李然按住她的手。
她瞥他一眼:“可是男人事后总会说,为了你我曾作出多么大的牺牲,所以,就算为了我,您还是去吧。”“男人,你以为你很懂男人吗?”李然好笑。
“强者可以不懂弱者,可是弱者必须懂得强者才能保护自己。”这几天周蒙想明白了这么一个道理,你不能说她不痴情,可你也不能说她不理智。
她这么说却让李然分外惭愧:“蒙蒙,我会对你好的。”他攥紧了她的手,要让这句话钻进她心里去似的。“怎么好啊?在几百里以外对我好吗?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你,就像一阵风,连个影子都抓不着。”
“蒙蒙,难道你只希望男朋友一天到晚守在你的身边?”
“可人家都是这样的呀,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一块儿上晚自习男孩儿都帮女孩儿打开水。”“那我明天也陪你去食堂吃饭陪你上晚自习也给你打开水。”
“真的?”她一下笑了。
“真的。”李然刮她的鼻子,“该上去了,明天不是还要考两门吗?”
“好吧,那你明天下午五点半到宿舍找我。”
她在他脸上尖着嘴飞快地啄了一下,转身蹦跳着上了楼。
第二天上午李然先找头儿销假,头儿一点儿没商量地通知他明天出差。报社的摄影部不是老弱病残妇就是拖家带口,未婚男青年就李然一人,他又爱跑,所以外差的活儿大部分归他了,相应的,市里的活儿他基本不干。销完假李然去会计那儿借了800块钱出差用,刘漪这回来不能说造成了什么破坏性后果,但确实令他的个人经济濒临破产。李然手头还有几百块国库券可以卖掉,先不讲有没有事业,男人就不能没有钱,特别是有了女人的男人。
和刘漪疏远,经济力量的悬殊也是原因之一。
这方面李然比较老派。
办完报社的事儿,李然拿着刘漪给杜小彬买的东西去了师大,他顺手把那两件耐克T恤给了小宗。小宗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比着一边啰嗦:“是刘漪给你买的吧,好好好,鹬蚌相争,我这渔翁得了利了,你再吹几个才好呢,耐克阿迪达斯我这都一块儿招呼了。——哎,下次给买小一号的行不行?”见到杜小彬,给了李然一个意外。他满以为是怎样一个艳丽的女孩子呢,想不到那么不起眼,轮廓还略具秀气,肤色好像广东人,又暗又哑,整个人看起来瘦小而结实,别说不性感,在李然看来她都不能算有女人味。小宗预先作了思想工作,杜小彬知道有两个非常关心她的大哥哥大姐姐。她瞟了眼ESPRIT的纸袋,那个眼神是老练的,甚至略具风尘况味的。李然当即决定防着点儿,没把刘漪的名片给她。小宗在旁边努力谆谆教诲:“你看,杜小彬,有这么多人关心着你,你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学校对你也是以教育为主,你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而且,这么大的事儿检查你总是要写一份的吧?”杜小彬一双眼睛满是嘲笑的意味,表情就像小宗说的大义凛然。她很不耐烦地等小宗唠叨完,清脆地说:“宗老师,我都想好了,我正式申请退学。”
“退学?”反而是小宗沉不住气地要跳起来,“退了学你去哪儿?”
“至少,我可以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你以为我多想赖在这儿啊,学校,还有我爸妈都让我烦透了。”李然记得小宗说过这个女孩心理素质非同一般,杜小彬脸皮是厚点儿,心理素质并不见得比一般女孩强,她们面对现实的自然选择都是逃避。
李然跟小宗交换了一个眼色开了口:“杜小彬,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在下面县里安排一个临时工作,你可以先办一年休学嘛。”李然曾经帮过临江县县委书记一个大忙,估计给杜小彬安排个临时工作没什么问题。
杜小彬盯了他一眼,问:“那,有人问我,我怎么说呢?”
“这样吧,你算是我表妹,身体不好要休学,不,可以说你喜欢写作,是去体验生活的。”杜小彬眼睛里闪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写作?”
李然哪里知道,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中文系的吗?”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一个星期之内,我明天出差路过临江就把这事先办了,到时候让你宗老师送你过去。当然,一切要先征得你父母的同意。”
“她父母的工作我去做。”小宗抢着说,又转过头恳求地说,“不过,杜小彬,你先要把检查写好。不然,我可没法向学校交差。”
“杜小彬,那我们临江县见。”李然起身加了一句,“我和宗老师有空都会去看你的。”细看,这杜小彬倒是长着一双弯弯的清水眼。
跟蒙蒙在食堂吃这一顿饭可把李然尴尬坏了。
地方师范院校比起北京的大学来风气要算相当保守,像他们吃饭的这个三食堂就像是个女生食堂,零星几个男生都是陪着女朋友的。李然感觉好像进了女生澡堂,眼睛绝对不敢往上看。时不时的还有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过来跟蒙蒙打招呼,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过来近距离侦察一下周蒙的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是的,他是被展览来了。
蒙蒙坐在他对面心满意足地用小勺慢悠悠地舀粥喝,就这样她也磨蹭不了多长时间,因为她吃得简直是猫食,一两粥一份蛋羹几根榨菜。李然吃的包子她一口也不肯吃,说馅儿里有大葱味。在李然这个北方人看来,馅儿里要没大葱那还能叫馅儿?
“你不吃葱?”
“我不吃大葱,我们家拌馅儿不搁大葱搁米葱,很细的,而且就搁一点点儿。”她已经把她那份猫食吃完了,放开饭盒笑眯眯地看着他。李然要过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去洗碗。在水池边上,李然确实看到几个正奋力洗碗的男孩子,他们的女朋友站在一边甩手等着。李然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好像还都是女孩洗碗——她们嫌男孩洗不干净。果然,旁边一个女孩子神气活现地训她的男朋友:“这儿,还有菜叶子没洗净呢,你是不是存心的呀?”
等周蒙把碗柜锁好了,李然提起热水瓶。
“走吧,公主。”
“哼,一顿饭你就烦了吧?”
“不烦,不过下次我宁愿请你出去吃。”
“别怕,下次我也不缠着你来了,我这人知足,有这么一次就行了,等以后分手了我也算有个回忆。”李然瞪她,又在她楚楚动人的笑容下软化:“什么分手?我们不是才开始吗?”
可是在感情方面,女人远远比男人有远见。
晚上教学楼十点半打了熄灯铃,他俩才跟着人流出来。
“复习得怎么样?”
“嗨,我们中文系,想不及格都难。你呢,我给你借的小说好看吗?”
“我们物理系的一般不看外国小说,记不住人名。”
“真没文化,跟我妈一样。”
“那当然不能跟你们中文系的比了,专业看小说的,多滋润。”
“你讽刺我?”蒙蒙厉害地问。
“不敢,是羡慕,一直就盼着有个中文系的女朋友,好启蒙自己。”
“没看出来,你还挺贫的。”
“我是说真的。”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那你明天还来陪我吗?”蒙蒙靠在路旁的一棵树上问他。
“蒙蒙,我明天要出差。”李然一只手撑住树干。
她不说话了,过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晚两个星期。”
“那我都去北京了。”
“哪天走?”
“7月8号或是9号吧,也许晚点,我哥八一建军节结婚。”
“蒙蒙,我一定在你去北京前赶回来。”
“你不能不出差啊?”她赌气地说,“好吧,我跟别人看电影去。”
她在等他哄她,他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转过身,她看到他低着头,手臂撑着树。他不高兴了,她心里挺怕他不高兴的。
她拉他的衣襟,小声地说:“我不去了不去了。”
他冲动地把她拥进怀里:“没事没事,真的,可是别告诉我。”
她的嘴唇迎住了他的,两个人纠缠不清地吻着。
“我爱你。”她这三个字,是吐出来的三朵花。
在周蒙母亲看来,从一天到晚不着家,到现在一天到晚不出门等人家的电话,女儿不只是恋爱了,是爱得发昏。跟伊说话呢,伊心不在焉,不跟伊说话呢,伊一个人坐在那里莫名其妙的就脸红起来。本来吃得少,现在简直不用做伊的饭,盘问伊,三句能回一句是好的,并且不耐烦——“哎呀,妈,我又没说要嫁他,你管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方德明女士一向以处事公正自许,对自己的一儿一女也讲究平等对待。不过近几年来,一是儿子从上大学起就在北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她难免多疼周蒙一点儿;二是这从小精灵古怪的女儿长大了不知多善解人意,方德明女士这才体会到俗语讲的,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她也不再指望女儿事业有成,三岁看到老,伊不是那块材料。方德明女士学问做得好,人情也练达,如今不比她们从前的时候,女孩子自己做得好还不如嫁得好。所里是有不少女孩子陪读出国的,方德明女士自己也出国好几次,她却并不希望女儿走这条路,国外好是好,太辛苦了,周蒙从小身体差,懒散惯了,哪吃得了那个苦啊。
听说李然还是北大毕业的,方德明女士颇有意外之喜,深觉女儿不仅比儿子体贴,也比儿子有眼光。不过有一点,那个叫李然的男孩子比女儿大好几岁呢,他又是报社记者,不比学校研究所里这些书呆子,做母亲的不能不防着点儿。想要提醒伊几句呢,在伊这个年纪,又是火一般热的时候,大人跟伊讲话也要看看伊的脸色了。每次他离开了,她才想起最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有说。
好比这一次,周蒙万分懊悔忘了叮嘱李然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她本以为,她当然以为,第二天就会有他的电话的,可是已经四天了,她还没有等来他的一个电话。苦就苦在这里,她要找他的时候从来都是无从找起。从一认识他就开始等他,等他的人等他的电话,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一天,可她等了他多少天了?不,她等他还不是从认识他开始的,远在那以前。很多女孩子都等过吧,等着冥冥中的一个人,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也许就在下一刻出现。
周蒙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等待。
不过,真正的深刻,还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即使这一生她都不能再与他相见,即使他让她失望,即使最终她不跟他走,她还是会等他的。
不是为一个结果,而是一种心情。
等待和爱情有着相同的本质,那就是捉摸不定:也许他明天就回来了,也许他永远不回来。——答案?你永远不知道。
等待里当然离不开猜疑。上一次周蒙很疑惑李然跟刘漪有比性关系更严肃的关系——婚姻关系,等待的时间越长,怀疑越来得有根有据。一开始李然就是若即若离的,他内心想必是有一番挣扎的吧?周蒙几乎要断定李然这个已婚男人从此不敢再来见她了,她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是有苦衷的,既怕他跟她摊牌,又怕他再骗她。现在她明知自己离谱,李然一连几天毫无音信,她又不免疑惑起来,他到底是出差了呢还是在那个女人身边?窗外,一连几天的滂沱大雨也让周蒙心惊肉跳,李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电视里一会儿山洪暴发一会儿大决堤,她又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等待也与爱情一样是排他的,周蒙很高兴自己放了假,也很高兴母亲还没有放假,她对他的等待,谢绝打扰。
通常,再内向的女孩也愿意跟人探讨探讨她正在进行的爱情,周蒙不算是内向的女孩子,可她不跟任何人谈,包括戴妍。一开始戴妍很气愤,因为她自己是连跟一个男孩见几次面就上床这种恋爱细节都要跟周蒙分享的。发展到哪个阶段了?接吻还是乱摸,不会已经上床了吧?戴妍原本以为自己会是周蒙的新闻发言人呢。其实,周蒙不是不想倾诉,如同有钱人往往来得吝啬,爱情会使人沉默。戴妍是过来人,看周蒙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小女孩初尝爱的滋味。她对伊的忠告是戴氏恋爱法则第一条:你可以只有一个男朋友,但你不可以只有一个追求者。明人不打暗语,周蒙晓得,一个有的选的女孩才是矜贵的。如果说离婚是一道改错题,婚姻是一道是非题,爱情就是一道选择题。
可是,有的选和可以选还有很大差别,有的选的也许很多,可以选的只有一个。这样看来,一个有的选的女孩是矜贵的,一个没的选的爱情也是矜贵的。
何去何从?
当周蒙说“我跟别人看电影去”,那个别人是袁兵。
袁兵是周蒙的高中同学,他是理科班的,周蒙高三才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高中时代最后一个圣诞节,袁兵给她寄了一张明信片,上书五个大字:君子坦荡荡。周蒙颇有知遇之感。
袁兵家是炮校的,他本人高中毕业考取了本市的解放军工程学院。上大学以后,袁兵有时骑着他爸爸的军用摩托来找周蒙玩。他人本来长得武高武大,穿上新式军装更是神气。不可否认,坐在袁兵的身后,风驰电掣地从大街小巷掠过,很能满足女孩子的虚荣心,周蒙也不例外。
后来想想,早一点儿在上高中的时候,或者再晚一点儿大学毕业了,她都有可能跟袁兵好的。跟着袁兵小日子一定过得安逸,而且袁兵,袁兵她是拿得稳的。可是在一个人的十九岁,她总是来不及地要往前赶,以为还有什么繁华胜景在前头等着自己。
对于十九岁的周蒙来讲,袁兵太简单了,简单到没有能力伤害她。
女人是更相信她的直觉还是她的爱人?这还真不好讲,有经验的女人宁可选择前者。凭周蒙的直觉今天晚上李然会来电话,她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灯,翻出父亲在家时常听的一盘柴可夫斯基的磁带。一放,倒很配合她现在的心境,有一个乐段她翻过来倒过去地听了好几遍。四围黑下来了,向晚的空气沉浸在无边无际的俄罗斯的忧郁中。
铃声骤然响起,划破满室的乐声,周蒙先关上音响才去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的是他的声音,她却一下子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她拿着话筒,一时说不出话来。“蒙蒙,是你吗?”他先问。
“是我。——你在哪儿呢?”
“望江。”
周蒙听都没听说过,问:“你怎么才打电话呀?”
“对不起,太忙了,线路又不好,打了几次都没打通。看电视了吗?望江城里全淹了……”周蒙打断他:“你好吗?”要她原谅他可太容易了,你爱一个人自然就会原谅他,不断地不断地原谅他。“我挺好的。”他笑了,“你呢?放假了吧?干什么呢?”
“听音乐呢。”
“一个人?你妈不在家?”
“她看电影去了。”
“你怎么不去?”
“你不是,”周蒙顿了一下,“你不是不让我跟别人看电影吗?”
他的声音一下低了许多:“蒙蒙。”他听不到她的回音又问:“蒙蒙,你在吗?”“我在。”
“我要走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李然,我想你。”她来不及地说。
“我也想你啊。”他叹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蒙跑到她母亲办公室里翻过去一个多礼拜的省日报,她如愿以偿地在好几张图片底下发现了李然的名字。背着光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手指来回地在那两个字上移动,只是不舍得放开。临去北京的晚上,八九点钟光景,周蒙洗完澡,吹着电扇晾头发,手里拿着一本书。隔壁,她母亲打点完行李,叫她早点睡,免得明天一早坐火车又吐。
又是好几天没有李然的消息,周蒙本来打算让母亲先走,她自己反正8月1号那天到北京就行了。可是方德明女士不同意,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闻弦歌而知雅意”,多年的母女,周蒙还能不晓得她妈那点儿小心眼?
想想她要气李然,上一次电话里他还说一定在她去北京前来看她呢,人呢?有人敲门,随后,周蒙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请问,周蒙在家吗?”因为期待的时间太久了,她甚至没有立刻反应出来是他。
楼道里比较黑,李然隐约看到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估计是蒙蒙的母亲。她打开门厅的壁灯,请他进去,以那种北方人的直爽问道:“是李然吧?我们在电话里讲过话。”李然这次记住了称呼她方阿姨。
奇怪的是,他们这里应对了大半天,李然并不见蒙蒙出来,可他明明瞥见里屋沙发上,并拢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还是她母亲叫她她才出来的。她穿一条白色卡腰的吊带裙,眼睛望望他也不打招呼也不讲话,径直坐到她母亲身边。三个人一下冷了场,李然很下不来台,几天没给她打电话,晓得她又要不高兴,但他不是赶来了吗,何必当着她母亲的面这样跟他发脾气?方阿姨也看出来了,所以特别客气,张罗着切水果。李然推辞说不早了,她们明天乘火车,需要早点休息,方阿姨不理,只管叫周蒙拿牙签来,嘴里嘀咕:“这孩子,又怎么了?见了人,话也不会说一句。”
李然忍着气笑着说:“是跟我生气呢。”
蒙蒙拿牙签回来正好听到他这句话,黑眼珠向他一轮。
李然霎时心软了。
吃着水果,方阿姨向李然咨询路上是否好走,不知火车线路会不会出问题。李然说他是搭汽车来的,路上水深,抛锚好几次,回去也准备乘火车,听说还是火车线路比较安全。方阿姨惊问你还要回去吗。李然说非常时期,他们报社一半人都下去了。方阿姨“哦”了一声,说周蒙身体一直弱,这一向又不好好吃饭,明天坐火车担心她又要吐。听着这样家常的唠叨,另外两个人的感觉却是异常甜蜜的。趁着方阿姨转过头去,李然看了一眼蒙蒙,她正侧着脸笑微微地端详着他呢。
等李然吃完水果起身告辞,方阿姨体贴地吩咐道:“周蒙,你送送。”
门在身后一合,李然的手忍无可忍握住了那一段细腰,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把他往楼下拖。拖到下一层楼梯拐弯处,两个人已是越抱越紧,吻得不可收拾。
“说话呀,蒙蒙,一句话。”
这栋砖楼还是50年代的建筑,楼梯是木头的,楼窗也特别高,月华如水地泻了进来。“要我说什么呢?说我是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