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爱在烟花深处

第三十节

赵晓又找了绮莉,但是仍然没有梅青的消息,梅青的手机一直关机。这下赵晓急了,更加担心,如果梅青发生什么事了,他真的没法原谅自己,是他误会了她,逼走了她,他心里不停地骂自己“该死”,最后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想去梅青老家找她,还好上次保存了那张汇款单。当他找到那张汇款单时心想,他和梅青一定还有将来,他们的缘还没有尽,缘不尽他就能再见到梅青,见到他日思夜想的梅青。

火车行至湖北境内时赵晓看着窗外一片烟雨蒙蒙,他没想到会一个人去上高,梅青的老家,一个他从地图册上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南方小镇,从前一直以为会和梅青同行,带着满心的欢喜与激动,没料到事实竟是如此,只有他一个人,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赵晓看着外面急驰而过的平原,心想上高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赵晓很遗憾这个时节没有荷花,湖里的水都干了,看不到碧波荡漾,树大多光秃秃地立在烟雨蒙蒙中,怎么也没法和梅青口中的“人间天堂”联系起来。其实赵晓此时对外面的景色并没多大兴趣,他只想早早见到梅青,恨不得下一秒就到了那个称之为裕圻的火车站。

十几个小时对于赵晓来说,简直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到了裕圻站。实在不是个好天气,空中飘着雨,清洌的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赵晓不禁打了个哆嗦,早听梅青说过南方的冬天冷,他还不以为然,今天下了火车才知有多冷了,好在年前北京也下了一阵子雨,好歹还能适应一点点,否则不知有多难受。火车站全是人,背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他们好象一点也不觉得这种天气有多么令人讨厌,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也许他们心中都怀着美好的梦吧。赵晓吃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该怎么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穿着制服正在管理治安的车站工作人员,于是向前打听,那人倒是友好,告诉赵晓去汽车站坐车先到某县城,然后从县城坐车去上高,不过坐汽车从裕圻到上高得花三个多小时,赵晓一听得花那么多时间,心里又是一阵无奈。

赵晓按那人的指引找到汽车站,一看汽车站也满是人,乱七八糟的,几辆破破烂烂的汽车停在细雨里像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满是期望地张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售票员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到某某处,一些人背着大包小包的上车下车,带着泥水。赵晓见此情形,放弃了坐汽车的念头,他不想挤在那种脏兮兮的车上,也不想浪费三个多小时在路上,于是找了个出租车,司机要五百块,说去那个县的路不好走,而且又下雨,赵晓懒得和他砍价上了车,司机高兴地踩了一脚油门。

路虽说不像司机说的那么差但也不好,沥青铺得不平,有的地方露出砂子来,加之出租车是辆夏利,当然比不得赵晓在北京的高速路上开着威驰舒服了。赵晓一路上坐得十分难受,司机还比较解闷,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从湖北说到北京,从三国说到新中国,好象上知天文下懂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赵晓听不太懂他的话,所以对他说的东西一半糊涂一半明白。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到了县城,司机下车向路人打听到去上高的路线后又向前开了,赵晓对这个县城的感觉只有一个字:乱。马路狭窄,人和车混在一起,汽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溅起一阵阵泥水。

从县城去上高的是石子路,颠颠簸簸地又行了约一个小时后路面变成水泥路了,一些或高或矮的楼房立在马路两边,不少房子墙壁写着“上高”的字样,终于到了上高。赵晓舒了口气从车上下来,伸展麻木的四肢。司机笑着对赵晓说:“先生,五百块不算多吧,你看这路一点都不好走,咱们这种地方比不得你们北京都是高速路。”

赵晓笑了笑,数了五张票子递给司机,说:“谢谢你!”

司机数了数,笑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先生,你回去时打我电话,我来接你,给你算便宜点怎么样?”赵晓接过名片说好,司机调转车头按了下喇叭一溜烟地开走了。

赵晓看了看四周,小镇比起县城来就显得安静多了,少有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不过偶尔能听到几声炮竹的巨响,春节都过去一个月了,这儿好象还在残存着一丝节日的气氛。赵晓站在路边,又是一阵茫然,看了看路牌,不是汇款单上的那条街道,不知从何找起,打梅青手机还是关机,天空飘着雨,阴沉沉的,赵晓在雨中走了阵子,仍没找到那条街,天色渐晚,愈发寒气袭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人都是一脸漠然,偶尔有几个人看了看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却没人理他,赵晓心中不禁一阵凄凉,自己居然从千里之外的北京到了这人生地不熟阴冷潮湿的南方小镇,领略这刺骨的冷和人们漠然的眼神。

好不容易看到一辆三轮车,赵晓于是招手上了车,对车夫说了下汇款单上的地址,车夫拉着他飞快地骑了起来,片刻三轮车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停下来,说到了,要了六块钱,赵晓估计被宰了,然而他懒得和车夫计较,给了他一张十块的说别找了,车夫接过钱乐颠颠地把三轮车骑得飞了起来。

赵晓只见路边杂乱无章的建了些楼房,不知哪栋楼是梅青家的,看到一家小卖店,于是上前打听汇款单上“梅白”的家,店主是个老年妇女,听不懂赵晓的话,赵晓也听不懂她的话,两人互相比划着,却始终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正在赵晓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来买东西,赵晓又向她打听起来,中年妇女打量着赵晓,眼中满是疑问,赵晓忙称自己从北京来,找“梅白”有事。中年妇女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找梅白有事?你找他妹吧,听说他妹在北京。”

“对对对,我是他妹的同事,公司有急事让我来找她。”赵晓忙接过话。

“这样啊,你跟我来吧。”中年妇女拿着买好的粉丝带着赵晓走了几分钟,指了指马路对面一栋两层的小楼说,“那就是!”

赵晓问:“她在家吧?”

妇女说:“应该在,昨天还见着她了。什么事这么要紧呀,大老远从北京过来。”

赵晓说:“一点急事。”

见到梅青的家,赵晓激动不已,他只要走到马路对面进了那栋小楼,马上就能见到梅青了,他心里念着“梅青啊梅青,我日夜思念的梅青,魂牵梦绕的梅青”。赵晓的心呯呯地跳着兴奋不已,他千辛万苦大老远地来找梅青,而今马上就能见面,赵晓过了马路又停住了,怕冒冒失失地上门让梅青的家人意外,而且梅青家大门紧闭没亮灯,没准家里没人,打梅青手机仍然关机,于是耐住性子离开了。

赵晓在镇上转了转,找了家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宾馆住下,赵晓一进房间就失望了,所谓的宾馆,空调也没有,只有一个电烤炉,一摸床上冰冷冰冷的,他不知道这大冷天的晚上怎么睡,于是给了五十块钱让服务员买了张电热毯来。安顿下来后只觉得饥肠漉漉,下了火车就往上高赶,一门心思找梅青的家,一天竟是滴米未进。餐厅里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赵晓要了几个菜,一顿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后觉得没那么冷了,于是又坐了个三轮车到梅青家附近转了转,此时梅青家仍没亮灯,梅青手机也打不通,赵晓转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外面刺骨的冷,决定明天来,于是回了宾馆,打开电烤炉和电热毯,钻进被子里了。

又是漫长的一夜,想睡却无法入眠,想起和梅青的种种,感慨万千,又觉得冷,身子钻在被子里还算暖和,可是头却凉冰冰的,几次三番的冻醒来,而且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差,隔壁房间里有人在做那事,听得清清楚楚的,赵晓郁闷之极,又佩服这些人禁得住冻。过了半夜隔壁也安静了,赵晓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赵晓急急忙忙起来出了门,坐了个三轮车直奔梅青家,雨停了,天有些放晴,在柔和的阳光下,小镇显出几分活力,快到梅青家时,突然看到梅青迎面走来,赵晓又惊又喜,然而梅青的身边还有个中年男人和小孩。赵晓不知那个男人和小孩和梅青是什么关系,不敢冒然上前,于是侧过身子躲到一边。

梅青没看到他,走了,等她走远了,赵晓看着梅青的背影,她穿了件绿色的长呢绒大衣,乌黑油亮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牵着小孩,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不高,穿了件黑外套,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瞬间赵晓脑中生出许多想法,十分害怕,不愿意相信他的猜想,等他们走远才回过神来,连忙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梅青三人走了二十多分钟进了家医院,赵晓紧随其后,跟着他们进了住院楼,看着梅青进了间病房后下了楼。他在院子里等了约一个小时,梅青三人出来了。赵晓于是上楼找到那间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床上躺了个五十多岁男子,正静静地闭着眼输液,像是睡着了。赵晓正看着,一个护士在他身后凶巴巴地问他看什么,赵晓被她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笑着说:“喔,护士小姐,您好,是这样的,我是这位病人的一个朋友,不知他得了什么病?”

护士一听赵晓操着北方口音,打量了下他,见他穿着讲究,气质不凡,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变,“你说他呀,被车撞成植物人了,你是他朋友怎么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你是北方人吧?”

赵晓一听植物人,心里一惊,也不回答护士的问话,又问道:“请问刚才来的是他什么人?”

“他女儿和女婿呀!”

赵晓又吃了一惊,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想到居然被他猜中了,眼前一阵发黑,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赵晓心灰意冷地挪着沉重的步伐,护士说了些什么他一句没听进去。出了住院楼只见梅青他们还没有走出医院,梅青正蹲在地上和小女孩说些什么,小女孩一个劲地哭。他于是走了上去低沉地叫了声梅青。梅青一见他,反弹似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目瞪口呆,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盯着赵晓,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赵晓?!”赵晓此时再见到梅青,万般滋味一齐涌心头,有种想哭的欲望,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赵晓?!”梅青身边的男人操着夹生的普通话,满脸怒火地盯着赵晓凶狠地问道。赵晓冷不妨被他一吼,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男人,他头发乱蓬蓬的像堆杂草,胡子拉茬,一双小眼睛拼命睁着,眼里浑浊不清,不知有何杂念,心中为梅青感到悲哀。他无力地说“是的”。

赵晓的话音刚落,男人就扯开嗓门骂了起来,“哼哼,梅青,上次老王他们在香山看到的是不是这小子,听说叫赵晓来着,对你还蛮好的,你说是不是他,你这个贱货,不要脸的婊子!”

梅青脸上挂不住,对男人说了句:“骆明原,你给我闭嘴!”

男人却不依不饶,嗓门更高了,“我偏要说,你敢做我就不能说吗,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敢不承认,我倒要让大家评评理,我骆明原对你们梅家怎么样,你瞧不起我,让我睡冷被窝,一去外面几年不回来,原来是偷人了!”

这时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说开了,赵晓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不知在说什么,但知道不是好话,见梅青窘得无地自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暗叫不妙,他不想让这些无所事事的人看热闹,于是对男人说:“兄弟,你一定误会了。”

梅青也说道:“骆明原,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人。”

“什么正正经经,他不是你的野汉子怎么大老远从北京跑过来,你没偷人怎么让我睡冷被窝?”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梅青瞪着男人喊道:“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男子一愣倒真是闭上了乌鸦嘴,围观的人也不说话了,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这时“哇”的一声小女孩的哭声打破了片刻的安静,“妈妈,妈妈!”小女孩拉着梅青的呢绒大衣眼泪汪汪地哭着。梅青蹲下身来抱起孩子向外走去,围观的人见没有戏看了,慢慢散开。

赵晓和男人站在原地,谁都没动,男人怒视着赵晓,赵晓懒得理他,见梅青抱着孩子要走,他绝望地哑着嗓子叫道:“梅青!”梅青停了一下,没回头又继续走,赵晓于是跟了上去,男人也紧紧跟上来。赵晓不理会他,痛苦地说:“梅青,原来你……”赵晓说了一半把“结婚了”三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改成“家里出事了。”

梅青不说话,男人倒是说话了,对梅青骂道:“你他妈的给老子说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的野男人,你是不是因为他要跟老子离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子,老子给你们梅家做牛做马,你却背着老子偷人,还想跟老子离婚,我X你们梅家祖宗十八代,梅长河那个老家伙不得好死……”

男人正唾沫横飞的骂得起劲,脸上啪的挨了梅青一巴掌,男人一愣,拼命地用小眼睛瞪着梅青,梅青面无表情,双唇紧闭,狠狠地盯着男人。赵晓也愣住了,他从来没有看到梅青如此凶悍过,在他的印象中梅青一直都是温柔文静的。男人用手摸了摸被梅青打过的脸,赵晓担心他会打梅青,赶紧站在了梅青身边,然而男人摸完脸又把手垂了下来。

赵晓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梅青,梅青淡淡的说了句:“赵晓,你先回去吧。”赵晓还想说什么,但梅青用眼神制止了他,赵晓只好看着梅青和男人一步步走远,梅青连头也没回一下,赵晓满心失落,无可奈何,不好再跟着她,怕那个男人又说出难听的话做出难堪的事来。

赵晓茫然地走着,这个地方陌生得令人害怕,赵晓感到孤独与无助,满心失落,刚才一直努力镇定自己,此时一旦松驰下来,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痛。他没法接受眼前的现实,梅青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以前他居然还天真地想和她一生一世,幸福地相守一辈子,在北京时他有过千百种猜疑,就是没有猜到她嫁人生子,她那么年轻漂亮,怎么可能呢,赵晓觉得老天给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痛苦得死去活来,他宁愿不要见到梅青。

赵晓回到宾馆,倒在床上心乱如麻,地球好象停止了运转,他的世界已不存在,他木然地躺在床上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