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荒山-生死场

冬天,女人们像松树子那样容易结聚,在王婆家里满炕坐著女人。五姑姑在编麻鞋,她为著笑,弄得一条针丢在席缝里,她寻找针的时候,做出可笑的姿势来,她像一个灵活的小鸽子站起来在炕上跳著走,她说:

“谁偷了我的针?小狗偷了我的针?”

“不是呀!小姑爷偷了你的针!”

新娶来菱芝嫂嫂,总是爱说这一类的话。五姑姑走过去要打她。

“莫要打,打人将要找一个麻面的姑爷。”

王婆在厨房里这样搭起声来;王婆永久是一阵忧默,一阵欢喜,与乡村中别的老妇们不同。她的声音又从厨房打来:

“五姑姑编成几双麻鞋了?给小丈夫要多多编几双呀!”

五姑姑坐在那里做出表情来,她说:

“哪里有你这样的老太婆,快五十岁了,还说这样话!”

王婆又庄严点说:

“你们都年青,哪里懂什么,多多编几双吧!小丈夫才会希罕哩。”

大家哗笑著了!但五姑姑不敢笑,心里笑,垂下头去,假装在席上找针。等菱芝嫂把针还给五姑姑的时候,屋子安然下来,厨房里王婆用刀刮著鱼鳞的声响,和窗外雪擦著窗纸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了。

王婆用冷水洗著冻冰的鱼,两只手像个胡萝卜样。她走到炕沿,在火盆边烘手。生著斑点在鼻子上的死去丈夫的妇人放下那张小破布,在一摊乱布里去寻更小的一块;她迅速的穿补。她的面孔有点像王婆,腮骨很高,眼睛和琉璃一般深嵌在好像小洞似的眼眶里,并且也和王婆一样,眉峰是突出的。那个女人不喜欢听一些妖艳的词句,她开始追问王婆:

“你的第一家那个丈夫还活著吗?”

两只在烘著的手,有点腥气;一颗鱼鳞掉下去,发出小小响声,微微上腾著烟。她用盆边的灰把烟埋住,她慢慢摇著头,没有回答那个问话。鱼鳞烧的烟有点难耐,每个人皱一下鼻头,或是用手揉一揉鼻头。生著斑点的寡妇,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问这话。墙角坐著五姑姑的姐姐,她用麻绳穿著鞋底的沙音单调地起落著。

厨房的门,因为结了冰,破裂一般地鸣叫。

“呀!怎么买这些黑鱼?”

大家都知道是打鱼村的李二婶子来了。听了声音,就可以想像她梢长的身子。

“真是快过年了?真有钱买这些鱼?”

在冷空气中,音波响得很脆;刚踏进里屋,她就看见炕上坐满著人:“都在这儿聚堆呢!小老婆们!”

她生得这般瘦,腰,临风就要折断似的;她的奶子那样高,好像两个对立的小岭。斜面看她的肚子似乎有些不平起来。靠著墙给孩子吃奶的中年妇人,望察著而后问:

“二婶子,不是又有了呵?”

二婶子看一看自己的腰身说:

“像你们呢!怀里抱著,肚子里还装著……”

她故意在讲骗话,过了一会她坦白告诉大家:

“那是三个月了呢?你们还看不出?”

菱芝嫂在她肚皮上摸了一下,她邪昵地浅浅地笑了:

“真没出息,整夜尽搂著男人睡吧?”

“谁说?你们新媳妇,才那样。”

“新媳妇……?哼!倒不见得!”

“像我们都老了!那不算一回事啦,你们年青,那才了不得哪!小丈夫才会新鲜哩!”

每个人为了言词的引诱,都在幻想著自己,每个人都有些心跳;或是每个人的脸都发烧。就连没出嫁的五姑姑都感著神秘而不安了!她羞羞迷迷地经过厨房回家去了!只留下妇人们在一起,她们言调更无边际了!王婆也加入这一群妇人的队伍,她却不说什么,只是帮助著笑。

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

李二婶子小声问菱芝嫂;其实小声人们听得更清!

菱芝嫂她毕竟是新嫁娘,她猛然羞著了!不能开口。李二婶子的奶子颤动著,用手去推动菱芝嫂:

“说呀!你们年青,每夜要有那事吧?”

在这样的当儿,二里半的婆子进来了!二婶子推撞菱芝嫂一下:

“你快问问她!”

那个傻婆娘一向说话是有头无尾:

“十多回。”

全屋人都笑得流著眼泪了!孩子从母亲的怀中起来,大声的哭号。

李二婶子静默一会,她站起来说:

“月英要吃咸黄瓜,我还忘了,我是来拿黄瓜。”

李二婶子,拿了黄瓜走了,王婆去烧晚饭,别人也陆续著回家了。王婆自己在厨房里炸鱼。为了烟,房中也不觉得寂寞。

鱼摆在桌子上,平儿也不回来,平儿的爹爹也不回来,暗色的光中王婆自己吃饭,热气作伴著她。

月英是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她家也最穷,和李二婶子隔壁住著。她是如此温和,从不听她高声笑过,或是高声吵嚷。生就的一对多情的眼睛,每个人接触她的眼光,好比落到绵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

可是现在那完全消失了!每夜李二婶子听到隔壁惨厉的哭声;十二月严寒的夜,隔壁的哼声愈见沉重了!

山上的雪被风吹著像埋蔽这傍山的小房似的。大树号叫,风雪向小房遮蒙下来。一株山边斜歪著的大树,倒折下来。寒月怕被一切声音扑碎似的,退缩到天边去了!这时候隔壁透出来的声音,更哀楚。

“你……你给我一点水吧!我渴死了!”

声音弱得柔惨欲断似的:

“嘴干死了!……把水碗给我呀!”

一个短时间内仍没有回应,於是孱若哀楚的小响不再作了!啜泣著,哼著,隔壁像是听到她流泪一般,滴滴点点地。

日间孩子们集聚在山坡,缘著树枝爬上去,顺著结冰的小道滑下来,他们有各样不同的姿势:--倒滚著下来,两腿分张著下来。也有冒险的孩子,把头向下,脚伸向空中溜下来。常常他们要跌破流血回家。冬天,对于村中的孩子们,和对于花果同样暴虐。他们每人的耳朵春天要脓胀起来,手或是脚都裂开条口,乡村的母亲们对于孩子们永远和对敌人一般。当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著戴起跑出去的时候,妈妈追在后面打骂著夺回来,妈妈们摧残孩子永久疯狂著。

王婆约会五姑姑来探望月英。正走过山坡,平儿在那里。平儿偷穿著爹爹的大毡靴子;他从山坡奔逃了!靴子好像两只大熊掌样挂在那个孩子的脚上,平儿蹒跚著了!从上坡滚落著了!可怜的孩子带著那样黑大不相称的脚,球一般滚转下来,跌在山根的大树杆上。王婆宛如一阵风落到平儿的身上;那样好像山间的野兽要猎食小兽一般凶暴。终于王婆提了靴子,平儿赤脚回家,使平儿走在雪上,好像使他走在火上一般不能停留。任孩子走得怎样远,王婆仍是说著:

“一双靴子要穿过三冬,踏破了哪里有钱买?你爹进城去都没穿哩!”

月英看见王婆还不及说话,她先哑了嗓子。王婆把靴子放在炕下,手在抹擦鼻涕:

“你好了一点?脸孔有一点血色了!”

月英把被子推动一下,但被子仍然伏盖在肩上,她说:

“我算完了,你看我连被子都拿不动了!”

月英坐在炕的当心。那幽黑的屋子好像佛龛,月英好像佛龛中坐著的女佛。用枕头四面围住她,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月英没能倒下睡过。她患著瘫病,起初她的丈夫替她请神,烧香,也跑到土地庙前索药。后来就连城里的庙也去烧香,但是奇怪的是月英的病并不为这些香火和神鬼所治好。以后做丈夫的觉得责任尽到了,并且月英一个月比一个月加病,做丈夫的感著伤心!他嘴里骂:

“娶了你这样老婆,真算不走运气!好像娶个小祖宗来家,供奉著你吧!”

起初因为她和他分辨,他还打她。现在不然了,绝望了!晚间他从城里卖完青菜回来,烧饭自己吃,吃完便睡下,一夜睡到天明,坐在一边那个受罪的女人一夜呼唤到天明。宛如一个人和一个鬼安放在一起,彼此不相关联。

月英说话只有舌尖在转动。王婆靠近她,同时那一种难忍的气味更强烈了!更强烈的从那一堆污浊的东西,发散出来。月英指点身后说:

“你们看看,这是那死鬼给我弄来的砖,他说我快死了!用不著被子了!用砖依住我,我全身一点肉都瘦空。那个没有天良的,他想法折磨我呀!”

五姑姑觉得男人太残忍,把砖块完全抛下炕去。月英的声音欲断一般又说:

“我不行啦!我怎么能行,我快死啦!”

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变绿,整齐的一排前齿也完全变绿,她的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住头皮。她像一头患病的猫儿,孤独而无望。

王婆给月英围好一张被子在腰间,月英说:

“看看我的身下,脏污死啦!”

王婆下地用条枝拢了盆火,火盆腾著烟放在月英身后。王婆打开她的被子时,看见那一些排泄物淹浸了那座小小的骨盆。五姑姑扶住月英的腰,但是她仍然使人心楚的在呼唤!

“唉呦,我的娘!……唉呦疼呀!”

她的腿像一双白色的竹竿平行著伸在前面。她的骨架在炕上正确的做成一个直角,这完全用线条组成的人形,只有头阔大些,头在身子上仿佛是一个灯笼挂在杆头。

王婆用麦草揩著她的身子,最后用一块湿布为她擦著。五姑姑在背后把她抱起来,当擦臀部下时,王婆觉得有小小白色的东西落到手上,会蠕行似的。借著火盆边的火光去细看,知道那是一些小蛆虫,她知道月英的臀下是腐了,小虫在那里活跃。月英的身体将变成小虫们的洞穴!王婆问月英:

“你的腿觉得有点痛没有?”

月英摇头。王婆用凉水洗她的腿骨,但她没有感觉,整个下体在那个瘫人像是外接的,是另外的一件物体。当给她一杯水喝的时候,王婆:

“牙怎么绿了?”

终于五姑姑到隔壁借一面镜子,同时她看了镜子,悲痛沁人心魂地她大哭起来。但面孔上不见一点泪珠,仿佛是猫忽然被斩轧,她难忍的声音,没有温情的声音,开始低嘎。

她说:“我是个鬼啦!快些死吧!活埋了我吧!”

她用手来撕头发,脊骨摇扭著,一个长久的时间她忙乱的不停。现在停下了,她是那样无力。头是歪斜地横在肩上;她又那样微微的睡去。

王婆提了靴子走出这个傍山的小房。荒寂的山上有行人走在天边,她昏旋了!为著强的光线,为著瘫人的气味,为著生、老、病、死的烦恼,她的思路被一些烦恼的波所遮拦。

五姑姑当走进大门时向王婆打了个招呼。留下一段更长的路途,给那个经验过多样人生的老太婆去走吧!

王婆束紧头上的蓝布巾,加快了速度,雪在脚下也相伴而狂速地呼叫。

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著横过荒山而奔著去埋葬,葬在荒山下。

死人死了!活人计算著怎么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著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

那天赵三进城回来,他披著两张羊皮回家。王婆问他:

“哪里来的羊皮?--你买的吗?……哪来的钱呢……?”

赵三有什么事在心中似的,他什么也没言语。摇闪的经过炉灶,通红的火光立刻鲜明著,他走出去了。

夜深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王婆命令平儿去找他。平儿的脚已是难于行动,於是王婆就到二里半家去。他不在二里半家,她到打鱼村去了。赵三阔大的喉咙从李青山家的窗纸透出,王婆知道他又是喝过了酒。当她推门的时候她就说:

“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去睡?”

这样立刻全屋别的男人们也把嘴角合起来。王婆感到不能意料了。青山的女人也没在家,孩子也不见。赵三说:

“你来干么?回家睡吧!我就去……去……”

王婆看一看赵三的脸神,看一看周围也没有可坐的地方,她转身出来,她的心徘徊著:

--青山的媳妇怎么不在家呢?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又是一个晚间。赵三穿好新制成的羊皮小袄出去。夜半才回来。披著月亮敲门。王婆知道他又是喝过了酒,但他睡的时候,王婆一点酒味也没嗅到。那么出去做些什么呢?总是愤怒的归来。

李二婶子拖了她的孩子来了,她问:

“是地租加了价吗?”

王婆说:“我还没听说。”

李二婶子做出一个确定的表情:

“是的呀!你还不知道吗?三哥天天到我家去和他爹商量这事。我看这种情形非出事不可,他们天天夜晚计算著,就连我,他们也躲著。昨夜我站在窗外才听到他们说哩:‘打死他吧!那是一块恶祸。’你想他们是要打死谁呢?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李二婶子抚著孩子的头顶,有一点哀怜的样子:

“你要劝说三哥,他们若是出了事,像我们怎样活?孩子还都小著哩!”

五姑姑和别的村妇们带著他们的小包袱,约会著来的,踏进来的时候,她们是满脸盈笑。可是立刻她们转变了,当她们看见李二婶子和王婆默无言语的时候。

也把事件告诉了她们,她们也立刻忧郁起来,一点闲情也没有!一点笑声也没有,每个人痴呆地想了想,惊恐地探问了几句。五姑姑的姐姐,她是第一个扭著大圆的肚子走出去,就这样一个连著一个寂寞的走去。她们好像群聚的鱼似的,忽然有钓竿投下来,她们四下分行去了!

李二婶子仍没有走,她为的是嘱告王婆怎样破坏著件险事。

赵三这几天常常不在家吃饭;李二婶子一天来过三四次:

“三哥还没回来?他爹爹也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赵三回来了,当进门的时候,他打了平儿,因为平儿的脚病著,一群孩子集到家来玩。在院心放了一点米,一块长板用短条棍架著,条棍上系著长绳,绳子从门限拉进去,雀子们去啄食谷粮,孩子们蹲在门限守望,什么时候雀子满集成堆时,那时候,孩子们就抽动绳索。许多饥饿的麻雀丧亡在长板下。厨房里充满了雀毛的气味,孩子们在灶堂里烧食过许多雀子。

赵三焦烦著,他看见一只鸡被孩子们打住。他把板子给踢翻了!他坐在炕沿上燃著小烟袋,王婆把早饭从锅里摆出来。他说:

“我吃过了!”

於是平儿来吃这些残饭。

“你们的事情预备得怎样了?能下手便下手。”

他惊疑。怎么会走漏消息呢?王婆又说:

“我知道的,我还能弄只枪来。”

他无从想像自己的老婆有这样的胆量。王婆真的找来一支老洋炮。可是赵三还从没用过枪。晚上平儿睡了以後王婆教他怎样装火药,怎样上炮子。

赵三对于他的女人慢慢可以感到可以敬重!但是更秘密一点的事情总不向她说。

忽然从牛棚里发现五个新镰刀。王婆意度这事情是不远了!

李二婶子和别的村妇们挤上门来打听消息的时候,王婆的头沉埋一下,她说:

“没有这回事,他们想到一百里路外去打围,弄得几张兽皮大家分用。”

是在过年的前夜,事情终于发生了!北地端鲜红的血染著雪地;但事情做错了!赵三近些日子有些失常,一条梨木杆打折了小偷的腿骨。他去呼唤二里半,想要把那小偷丢在土坑去,用雪埋起来。二里半说:

“不行,开春时节,土坑发现死尸,传出风声,那是人命哩!”

村中人听著极痛的呼叫,四面出来寻找。赵三拖著独腿人转著弯跑,但他不能把他掩藏起来。在赵三惶恐的心情下,他愿意寻到一个井把他放下去。赵三弄了满手血。

惊动了全村的人,村长进城报告警所。

於是赵三去坐监狱,李青山他们的“镰刀会”少了赵三也就衰弱了!消灭了!

正月末赵三受了主人的帮忙,把他从监狱里提放出来。那时他头发很长,脸也灰白了些,他有点苍老。

为著给那个折腿的小偷做赔偿,他牵了那条仅有的牛上市去卖;小羊皮袄也许是卖了?再不见他穿了!

晚间李青山他们来的时候,赵三忏悔一般地说:

“我做错了!也许是我该招的灾祸;那是一个天将黑的时候,我正喝酒,听著平儿大喊有人偷柴。刘二爷前些日子来说要加地租,我不答应,我说我们联合起来不给他加,於是他走了!过了几天他又来,说非加不可。再不然叫你们滚蛋!我说好啊!等著你吧!那个管事的,他说:你还要造反?不滚蛋,你们的草堆,就要著火!我只当是那个小子来点著我的柴堆呢!拿著杆子跑出去就把腿给打断了!打断了也甘心,谁想那是一个小偷?哈哈!小偷倒霉了!就是治好,那也是跌子了!”

关于“镰刀会”的事情他像忘记了一般。李青山问他:

“我们应该怎样铲除二爷那恶棍?”

是赵三说的话:

“打死他吧!那个恶祸。”

还是从前他说的话,现在他又不那样说了:

“除他又能怎样?我招灾祸,刘二爷也向东家(地主)说了不少好话。从前我是错了!也许现在是受了责罚!”

他说话时不像从前那样英气了!脸是有点带著忏悔的意味,羞惭和不安了。王婆坐在一边,听了这话她后脑上的小发卷也像生著气:“我没见过这样的汉子,起初看来还像一块铁,后来越看越是一堆泥了!”

赵三笑了:“人不能没有良心!”

於是好良心的赵三天天进城,弄一点白菜担著给东家送去,弄一点土豆也给东家送去。为著送这一类菜,王婆同他激烈地吵打,但他绝对保持著他的良心。

有一天少东家出来,站在门阶上像训诲著他一般:

“好险!若不为你说一句话,三年大狱你可怎么蹲呢?那个小偷他算没走好运吧!你看我来著手给你办,用不著给他接腿,让他死了就完啦。你把卖牛的钱也好省下,我们是‘地东’、‘地户’哪有看著过去的……”

说话的中间,间断了一会,少东家把话尾落到别处:

“不过今年地租是得加。左近地邻不都是加了价吗?地东地户年头多了,不过得……少加一点。”

过不了几天小偷从医院抬出来,可真的死了就完了!把赵三的牛钱归还一半,另一半少东家说是用做杂费了。

二月了。山上的积雪现出毁灭的色调。但荒山上却有行人来往。渐渐有送粪的人担著担子行过荒凉的山岭。农民们蜇伏的虫子样又醒过来。渐渐送粪的车子忙著了!只有赵三的车子没有牛挽,平儿冒著汗和爹爹并架著车辕。

地租就这样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