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紫灯区

他坐在我的对面。酒过三杯,他凝视着我说:“我的女人,你瘦了!我喜欢孱弱的你。你一弱,身上的刺就变软了。如果你是个小动物,我真想摸摸你。”

“你终于把我弄到一个封闭的空间了!”

“唉,你又一次让我伤心了!怎么总是怀疑我的爱情呢?我想摸摸你的脸,这是个高尚的想法,又不会把你弄脏弄破。悲哀!”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又把两个杯子斟满红酒,负气地说:“告诉你,我要是有邪念,早就下手了,在‘华南虎’遇见你就下手。信吗?”

“做梦!我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得到。”

他调皮地眨眨眼睛:“我可以往你酒杯里投一粒药丸嘛。”

我笑了起来,继而又觉得他非常危险。我担忧地说:“没想到你竟那么邪恶。这酒里有迷幻药吗?”

他瞟了我一眼,拿出一支烟,点燃之后却给了我。

“烟里有麻醉品吗?”我问。

“就跟着我堕落一回,怎么样?”

他对我来说富有挑战性。我鬼使神差地接过香烟,放在唇边。

他又点上一支,抽了一口,对着天花板吐了个晃晃悠悠的烟圈,眯起眼睛,端详了我好一阵,才说:“你一直怀疑猜测我。不错,你很正常,我本来就令人怀疑。我不是个什么好人,不喜欢按牌理出牌。这个世界也不按牌理出牌。”

我被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忙过来轻拍我的背部。我推开了他。

“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他脸上很快又挂上笑容,“即便你将来嫁给我,我也不会被你看破。”

我望着他,第一次感觉到,不能把他简单看成是异类或妄想狂。他是个深不可测的潭,是个无法清晰探询的世界,总是蒙着神秘诡异的面纱,诱着人去揭,却无情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又一次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听到那句话,耸了耸肩,用狡黠的笑容敷衍了我。接着,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刺耳又苍白。他端起杯子,和我的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说:“最近我正筹备开一家烤肉连锁店。没法子,骨子里有底层情结。你肯定不喜欢,会骂我不长进。你希望我搞出一部惊世骇俗的诗集或哲学专著,是吗?要不,咱们找一个折衷的办法?一边开店一边写作?你做老板娘,调教我这个候补诗人或备用哲学家!”

他的信口开河使我失去了追问的兴趣。

一瓶酒已经喝完了,我有了轻微的醉意。他还要开启第二瓶,我拦住了。

“不用了,该享受的浪漫已经享受了。你的目的达到了,谢谢,我也该走了。”我看着燃了大半截的蜡烛说。

他没听我的,坚持把第二瓶酒打开了,又斟满了两只杯子。他没有逼我喝酒,站起身,揽着我来到小小的阳台上。绿色的窗纱轻拂着,楼下的小街像渔火点点的海洋。

我又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焦躁地寻找他的情景。我曾痴痴地站在雨里,望着小楼,渴望有一天能置身其中……

我抚摸着花盆里矮小粗壮的热带植物的叶片,感动地说:“想不到,竟真的置身其中了。”

他轻声地应着,“喜欢吗?”

“喜欢。”

“前年我把它装修了一次,重新设计了颜色,灵感得之于在爱琴海边的游历。爱琴海边的古建筑白色居多,还有许多这种大口花盆和矮小植物。白和绿配在一起,竟有这么浓郁的宗教意味!”

“我的感觉和你的很接近。”

“这就叫知音,高山流水!喜欢这栋小楼,就答应嫁给我!”

“现在,我们不该说这个。”

“为什么?”他说,“我爱你,一切都能给你!”

“不要说了,我还没喝醉。”

“我也没醉。就是醉了也不怕,床,这儿有的是。”

“不要引诱!”

他正色说:“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我们结婚之前,绝对不会让你先得到我的身体!”

望着他,我一时竟有万般感慨,吃力地说:“我来这条街上找过你,烤肉老板跟我说过这栋小楼……你相信吗?”

他非常惊讶,动情地望着我说:“咱俩的感情有多少分量,我全明白!”

接着,他逃避着猛地转身,走进了客厅。我也离开了阳台。

他异样地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拉着我,往一扇紧闭的门走去。

“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他打开了门。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出那是一个书房。他从一个书柜里拿出好多沓写满字的稿纸,充满深意地抚摸着,目光变得非常悠远。

“可以想象吗?这是我大学毕业后做公务员的三年里,利用业余时间写下的哲学手稿。当时,我对哲学到了痴迷的程度,甚至以为就是为寻找真理而生的。真丢人,我将辛苦写成的文字拿给权威们看,评价竟是‘不知所云’——简直是侮辱!我憋着气,发誓自己花钱出书,可出版社说得要几万块!我得赚钱,赚够出书的钱。我很快放弃了工作,跟着一个从小一起玩的家伙去东南亚做起了生意……当初,我只是为出书的钱干活,几万块的理想很快实现了。但是,捧着几万块往回看时,出书的念头倒可笑了。再说,做生意比弄哲学好玩多了……如今,可以说,我就是个金钱的奴隶,是个挣钱机器。我浮躁得根本安静不下来了。”

望着他的眸子,我更加感到他是个矛盾体,集美好和邪恶于一身。也许,把他比作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最为确切,他对于任何人、包括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个理不顺的矛盾。

我说:“把灯打开,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

他却很快收好那些稿子,笑着说:“夜这么浪漫,你读这些东西上了瘾,那就太扫兴了……如果你嫁给我,我就马上停止赚钱。剩下的半辈子在一起研究学问、周游世界,你说好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翻腾着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总是把爱情和结婚挂在嘴上。他富有知识和智慧,日复一日地对女人重复爱的谎言,难道不会厌倦吗?他真的爱我、想和我结婚吗?

不!绝对不可能!他是个妄想狂,喜欢即兴表演,对女人编造离奇的浪漫,获得肤浅的满足和快感。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击了我,酒的后劲起作用了。我扶住门框,怕摔倒失态。

他麻利地搀住我说:“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凭你的酒量,那点红酒算得了什么?上床躺一会儿吧!”

“不!”我警惕地说,“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得很陌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