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回不到从前-紫灯区

我抚摸着他的皮肤,如同摸到骨架上挂着的一张老去的皮。他的面部因为过度低垂变得非常难看,尖细的下巴顶着我的面颊,很不舒服。

他进入我的一刹那,我陡然觉得他是一副可怕的骷髅,要把我一起拉进坟墓。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使我痉挛到了最深处。

紧接着,刀割火烧般的疼痛奇异地袭击了我——再次躺在他身下是愚蠢而荒唐的!他早已是我命中的克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为什么还要重新投进他的怀抱?重复十六岁时魔鬼般可怕的交合?

我在他动荡的身体之下挣扎着、低声呻吟着。那种声音陌生而熟悉,本该在我的初夜迸发出来!但是,为了他,我曾咬破嘴唇,坚韧地压制住了,一直压制到了今天。

“你很痛吗?哦……”他含混不清地呢喃着。

在我的初夜,他夺取我的过程中,说的也是那些话。

也许我们神志都已经错乱了,又回到了遥远的那一夜。谁也没逃出那次爱情,连做爱也循着老路——叫着那时的叫声,喘息着那时的喘息……

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不可能有新的故事了。

他仍然语无伦次地说:“忍着,很快就过去了,忍�着……”�

依旧是那个夜晚的老话!他再也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我厌倦了,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厌倦了我一直幻想多年、此刻正做的事。我已经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快乐,因为纠葛太深,期望又太高。

终于,我奋力从他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他惊愕地说:“你怎么了?”

我突然失控地笑了出来。

他非常害怕,抱紧我,死命地掐住我的人中。

我呆望着他,悲哀地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你还把我当成十六岁!”

他已经醒来,同样悲哀地说:“你也一样,爱的是从前的我……我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你也不该冲动地来找我。”

美好的回忆这么快就被破坏掉了!从此,我们不会再猜测彼此,甚至失去了好奇。命运真是这么捉弄人的吗?

我很快换上那条湿漉漉的白色长裙,披上雨衣,不顾他的阻拦,飞快地冲出了大门。

我轻飘飘地走在狂风暴雨中的大学校园里。古老的校园和十多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大变化。刚进大学校门的那段日子,我简直是从刀刃上走过来的,常会和慕哲在校园里不期而遇。好在那种日子不到两个月,在经济系读研究生的舒鸣就把我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我很快便和舒鸣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舒鸣,我只需要他抵挡慕哲留下的痛苦。我已经顾不得我和舒鸣的亲密会给慕哲造成怎样的痛苦。

我和舒鸣恋爱后,慕哲像一片被霜打的叶子,迅速枯萎了。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他看见我和舒鸣时伤痛的目光。即便单独遇见我,他也会及时避开。

舒鸣取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后,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他聪明而敬业,工作非常出色。我大学一毕业,他就急不可待地和我结了婚,把我放在他购置的房子里。

离开了大学校园,慕哲的影子渐渐远了,我和他的缘分也终于淡漠了。

十几年就这么眨眼而过,我从来没有想到,三十二岁上的一个风雨夜,自己竟会再冲动地跑到慕哲家里,做了一场没有结果的肉体之事,留下深重的痛楚和悔意。

回到家后,我麻木地把雨衣和湿裙子脱下来,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站在下面长时间地冲淋起来。我想把他留下的一切冲个干净,完全从记忆里冲走。

窗外风雨依旧,我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但并没有觉得冷。直到在水龙头下站得双腿僵硬酸麻,我还是觉得没有把自己冲刷干净。我既冲不去他的体液,也冲不去关于他的记忆。

我穿上睡袍,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浑身才剧烈地哆嗦起来。我直觉身体出大毛病,被击倒了。十八岁那个风雨夜,我在慕哲的窗下守了半夜,回去就病了半个暑假。

第二天清晨,我浑身发烫。我感到了强烈的窒息,好像被死神掐住了脖子。我使尽全身力气才睁开眼睛,我必须求助,不然很快就会死去。

我挣扎着拨通了百合的手机,却没有张口说话的力气。她在那头惊慌地问我怎么了。一听到那关切的声音,我的泪就流了满脸,但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百合很快来了,还带着秦医生。

秦医生赶快摸摸我的额头,又拿出听诊器检查了一阵。之后,他看着我,摇摇头说:“可能不是一般的感冒,快去医院吧。”

接着,他又责备我说:“怎么烧成这样才叫人?”

“紫蝶,怎么回事?”百合也焦急地问。

“昨夜淋了雨。”我虚弱地说。

“为男人吗?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一样喜欢折腾自己!哪个男人值得你这么折腾……”

秦医生打断了百合的话,说:“你这个人,不要说那么多了,她需要安静。”

即便是发着高烧,我还是听得出秦医生和百合说话的口气有些异样。我疑惑地看看秦医生,又看看百合。百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赶紧和秦医生一起搀我下楼。

我们坐进了秦医生的车子。秦医生车开得飞快,百合搀着我的胳膊,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狂风暴雨已经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路边的树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满世界都是狼藉一片。我和这个城市一样,被这场强热带风暴摧垮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慕哲的影子。他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老树,枝丫断落、树叶飘零。我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街边一棵棵伤残的老树,每一棵都像极了慕哲,在阴沉的天色中艰难地挣扎着、忍耐着。

到了医院,经检查我得了急性肺炎。秦医生说要在医院住上半个月左右才能痊愈。时值暑假,我暗自庆幸儿子去了他爷爷奶奶那里,不然我连病也生不起。不过,如果儿子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和慕哲见面了。

一切都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