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世外桃源-紫灯区

下午,何峻把我带到了采摘场地。十几个工人散布在花丛里采摘,卡车旁的几个工人则负责整理包装工作。他们把采下来的花按颜色分类,在剪口处蘸上保鲜液,大束大束地捆扎好,包上保鲜纸,装进一个个大纸箱里,再搬上卡车码好。

“这个卡车并不大。这么多花,为什么不多采点儿?”我问。

“‘菊园’的大部分收入来源于游客,游客是冲着花来的。只有适度采摘才不会破坏繁盛之美。”

“‘菊园’的花期有多长?”我禁不住刨根问底起来。

“一两个月吧。本来菊花的花期没那么长,用技术控制了开花时间,使花期错落开来,整个‘菊园’的花期就加长了。”

“没想到养花也有这么多学问。”

“不久,这些菊花就会被装上飞机,运往城市,夜里被分到各家鲜花店里。明天一早,就可以插进城市人的花瓶了。”

“一份美丽的事业。”我赞叹了一句。

“你要是喜欢可以加盟。”他笑着说。

“说笑话吧,怎么可能呢?”

“完全有可能!”

我没有继续那个话题。我隐隐约约感到,游戏继续下去马上就会碰上危险。

黄昏时分,何峻邀我到木屋后的山坡上散步。我内心犹豫,嘴上却很痛快地答应了。

一来到山脚,我就被漫山的树林陶醉了。轻薄的雾蔼里,山野遍布着繁复的色彩:绿、黄、红、褐……像一个五颜六色的调色盘。

脚步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夕阳温暖地照耀着,周围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时光的脚步。我背靠着一棵大树,眯起眼睛,望着夕阳中充满朝气的何峻。

望着他,我又想起那几个有过交往的男人们。又有谁真正走入我内心了呢?他们有的逃避心灵沟通,有的则被我逃避。也许,初恋情人慕哲可以说得上深入过我,可悲的是,那时我太幼稚,盲目的初爱留下的只是泡影般的轻飘和失落。

“想什么呢?”他说。

“没什么,想起几个男人。”我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

“不许想他们,现在你身边的男人是我!”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住了口,躲开了这个话题。

几只蝴蝶在眼前上下飞舞,他飞身扑了几下,一只也没有抓住。

“这些蝴蝶多美!可惜没有紫色的。”

“蝴蝶只是蝴蝶。”我叹了口气说。

“你父母真会起名字!”

“有什么好?整日寻寻觅觅、疲于奔命,毫无结果。”我苦笑了一下。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我觉得像诗,像梦幻。只要我把握住分寸,就只有享受,而没有危险。

在“菊园”里过了半个月后,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伤害我的城市已经淡去了,伤害我的男人们也渐渐模糊了。

何峻履行了他的诺言,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童话故事”。但他做不到像对待别的游客那样对待我,似乎他和我之间一直盘桓着千丝万缕,合不拢,扯不断。而且我隐隐地察觉,我来了之后,他在“菊园”的日子好像很不好过。

这天午后,我有些疲倦,在木屋里一觉睡到黄昏,没有去看“菊园”的采摘。醒来之后,我又来到后面的山坡上。

我坐在开满紫色野花的草地上,靠着一棵树,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在和风的吹拂下轻扫着脸庞。天空中依然飘浮着白云,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华丽,大朵大朵,一团一团,羊群一样缓缓行进,不知道去向何方。

置身于那样的时空里,我强烈地感觉到,时光在云的游移之间、风的吹拂之处流逝,它驾驭着我的生命,使我变老、枯萎。伤痛、回忆变得累赘起来。前路令人畏惧的同时,也令人好奇。起码,在这种光亮美丽的地方,我应该从阴暗的伤痛里暂时摆脱出来,寻找心灵的纯粹愉悦。我来“菊园”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卸下伤痛、获得快乐吗?

在“菊园”,谁又能承担起我的快乐呢?

自然而然地,我又想起了何峻的“童话故事”。

也许它不荒谬,起码在“菊园”。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峻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显然刚干完活儿,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调皮地扫着前额。牛仔裤上沾着泥土,浅蓝色格子衬衫的领口敞开着。我又看见了他的皮肤和那块白玉……

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我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坍塌,我几乎听到了坍塌的声响。我下意识地把肩上的羊毛披巾拉紧了些,手足无措地说:“你怎么来了?”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挑衅地说:“我不能来?”

我躲避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下午怎么没去看我干活儿?”

“有点累。”

“只是累吗?”

“不要逼问!我不喜欢被逼问。”我心虚地说。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你太过沉迷于伤痛了,我就不是,我历来相信阳光,相信明天。告诉你,我也遇到过挫折。大学一毕业,我就带着父亲给的一笔钱去城市闯荡,希望能赚回更多。可不足几个月,梦就碎了。手里的钱快花光时,我不得不找份工作维持生计,谁知到了月底,该发工资了,老板却逃得无影无�踪……�但我没有痛恨城市,也没有报复。我又从头开始,在‘菊园’里找到了位置,也找到了心灵处所。”他抱膝而坐,出神地望着远方,缓缓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他还是第一次给我讲述他的故事。我很佩服他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他和小宝的年龄经历相仿,却没有在城市的魔掌中变成另一个小宝。

他目光如炬,燃烧在我身上。我已能感觉到这火苗像危险的舌头在舔着我。我掐着草丛里的小野花,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突如其来的、或者说积聚已久的某种东西,在我和他之间,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快要爆炸了,很快就要爆炸了。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我惊慌地说。

“秋天的黄昏这么美,陪我再坐一会儿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企求地说。

我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拿走我手里的一朵野花,轻柔地说:“它们年年开放,却无人问津。现在,被一个美丽的女人采摘,生命因此有了价值,不是吗?”

说着,他抓起我的手,猛地按在他的胸前。那光滑健康的皮肤陡然间给了我一种电能,由酸麻到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