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小星的时候，都觉得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孩。

是哪里不同呢？是清澈的眼神，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身上特有的花草清香？似乎都是的，然而又都不是，要到以后才明白。

那是大学报到的下午，学校礼堂里挤满了交费和领宿舍钥匙的新生。大概过了规定时间半小时，一个女孩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有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微微上扬，脸上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似乎刚刚睡醒。碎碎的短发，一件明黄色的小背心和牛仔短裙，裸露着瘦弱的肩膀和凸出的锁骨，在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生中，苍白着一张没有任何化妆的脸。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环视一周后站到了旁边队伍的末尾。

旁边有人望过来，女孩很快便感觉到了，回望过去，脸上写着毫不掩饰的疑问。

隔了一会儿，那女孩已经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停地探身去看队伍前面，一直皱着眉。又过了几分钟，她径直走到队伍最前面，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到正埋头登记的男人面前：“给你钱啊，给我钥匙。”声音不大，却一下就能听出其中的不耐烦。

“排队。”正在忙碌的老师模样的年轻男子头也不抬。

“我要钥匙。”女孩坚持着。

“同学，请排队按顺序来。”

“我现在就要。”

喧闹的礼堂静了下来，刚才还喊着“插队、插队”的人也停下来看事情如何发展。一直在登记的男人抬起头，站起来说：“你要去排队。”语气强硬了许多。

“可是，我累了。”女孩重复着，语调如刚才一样平静。

年轻的男人严肃地注视着女孩。女孩也昂头望着他，脸上是蛮不在乎的神情。一秒钟，两秒钟……时间在僵持中流逝着，直到大家又开始纷纷议论。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小星。”

男人没做声，接过女孩手里的钱，然后从一大堆表格中查到了女孩的名字，找到宿舍钥匙，递过去：“4宿217室，陈小星。”

“谢谢。”陈小星接过钥匙，在一片嘘声中走出礼堂。

莫莫排在队伍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段插曲。那个女孩竟有如此勇气，足见性格激烈。一个小时后，莫莫排到地方交了钱，领回钥匙，一路磕磕绊绊地找到宿舍。在门口，就看到刚才那个女孩——陈小星，坐在靠窗的床边，靠在自己的大包上闭着眼。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多么安静平和的画面。

“唔……”莫莫站在门口，想跟她打个招呼，又怕打扰了她。

女孩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向莫莫展开了一个微笑。她的笑，那么灿烂，那么甜美，事隔多年后莫莫仍然能清楚地记起。

“莫莫吧，你好！”女孩伸手指指对角，“你的床在那里，我看了名牌和照片。”

莫莫也微笑着回应道：“小星，你好！”

因为礼堂事件，小星作为新生的名声是以恶劣开始的，以后发生的事也对她毫无帮助。从开学第二天起，她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谈了一场恋爱。在大家安顿下来刚有精力去谈论的时候，她又以决然的态度结束了它。那个无辜的高年级男生夜夜在女生楼下喊：“小星，小星！”小星不睬，却因此更加出名。

有时走在路上，小星会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她佯装不觉却放慢脚步，然后猛地回头：“姐姐，背后议论人家不好哦！”眼神无辜，黑白分明。

于是更加失去了女生的人缘，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是个性格直接的女孩，不会刻意去与谁交往，在不相识的人面前又常常沉默，这样的泾渭分明常被认定是难以相处。其实，相处久了，反而会让人喜欢上这份坦荡。

小星宿舍里一共有四个人。莫莫是小星最早认识了的。那是个可爱的女生，皮肤白晰，身材圆润。虽比小星大一岁，可思想要幼稚得多，眼里心里还只容得下偶像和友情，一直认为远在香港的偶像四十几岁了还没结婚一定是在等自己长大。可莫莫也有成熟的一面，她有丰富的生活常识，精通做家务，向往主妇生活，在宿舍的四个人中俨然以舍长自居。

宿舍里除了莫莫，还有杜美拉和周应然。美拉是个高个子的南方女子，喜欢穿镶了水钻的细跟凉鞋和有宽大裙摆的裹身连衣裙，会化很精致的妆。应然家就在本市，离学校不远，每周都回去。她细眉淡目，笑起来很安静很满足的样子，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初入学时，美拉和应然的床上挂了布帘，像模像样地划出了自己的空间，可没过多久便发现小星和莫莫都是好相处的人，便撤去了帘子。几个人没事就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大家眼里的小星很特别。她听摇滚CD，戴着耳机把音乐声放得很大，听到得意之处会突然跟着唱几句，无所谓歌词和调子，仅仅为了表达一种情绪。她看的书很多，品味很杂，有时候是艰涩难懂的哲学，有时候是恶俗的言情小说。她表面冷漠，常常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很重感情，也很善良。每天晚上还会盘腿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给大家讲冷笑话。她讲话直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难免伤人，但每每这时便有莫莫出来解围，四个人倒也相处得自然愉快。时间长了，听到别人议论小星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为她辩白：她其实是无心的，没有恶意啊。

可能是因为最初相识的那一笑，小星和莫莫成了格外亲密的朋友。后来知道两人竟是来自同一个城市，自然更加亲密。没几日，便无话不说了。

常常会谈到爱情。两个人交换着对另一半的理想。莫莫说：“我喜欢的男生要高大一点，平头，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整齐的白牙齿，最好还要有酒窝。”

小星笑她：“要求还真多！”

莫莫问：“那你呢？”

“美男。”小星简单地说，眼睛放光。

“哎，你眼神很色。”莫莫提醒道。

“那又怎样？”小星蛮不在乎地说，“食色性也。”

两人笑成一团。

那时候真好。两个人趴在一张单人床上看剪报——莫莫的剪报本里，满本贴的都是明星照；一起逃下午无聊的课，在水房洗衣服，谈天说地，不着边际。现在想想那时都说了什么，哪还能记起，记得的只有那散漫的快乐时光。

晚上，那个高年级男生又在楼下叫小星的名字。小星坐在床上看书，听CD，无动于衷。莫莫挤到小星的床上，悄悄地问：“为什么那么快就分手，何况对方还很帅？”

小星脸上是她惯有的不在意的表情：“不喜欢干嘛要在一起。”

“可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在一起？”

小星突然变得很忧伤：“莫莫，我只是觉得寂寞。可是他不明白，他们都不明白，在一起不代表就是要恋爱。”

莫莫听了，不知该接什么话。想了想，便转移话题道：“小星小星你知道吗？报到那天，那个给你钥匙的男人原来不是老师，是大三的学生！”

“哦？”小星挑起眉毛。

“真的真的！他是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听说很有能力，名字叫，叫……”

“可乐，”刚进来的美拉接上话，并且故意压低声音“八卦”地说：“而且听说他很花心哦。”

“是呀，小星你好大胆子，刚来就敢挑战他。”应然也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