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Remember the time(1)-五百次的回眸

星期天的夜晚,我一般十点关门。原因无他,第二天一早我要来医院看你。

雨天,出门Happy的人不多,今夜不妨提早打烊。我正在整理橱柜,有人推门进来。

我回头,来的人并非章语默,是晓薇。

她不是一个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和一个靓丽的女孩合撑一把伞。

我认识他们——孟子桓和宋巧云。

顾晓薇一边回头冲我嚷嚷“幸好你还在”,一边指点孟子桓把伞放在门边。我走出吧台,拿了一个塑料桶给他们放伞。没想到在我准备关门之前,他们会来。

“MichaelJackson的《Rememberthetime》,Joe,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品位。”巧云立刻听出了我所放的CD。她是八面玲珑的人,懂得察言观色说些人人爱听的话。

我看了看晓薇,有宋巧云在场,她顿时黯然失色。“喝什么饮料?”我故意忽略巧云对我的奉承,拿着Menu走到桌边。我不喜欢步步为营的女子,精明到让人心寒。

“不好意思,Joe,我们刚吃完饭。”晓薇把Menu推向坐在一起的男女,“借你的地方讨论婚礼的细节。”她的语调极为平缓,不露破绽。

我笑笑,目光下意识扫向与她相对而坐的情侣。他们依偎着,亲密地翻着Menu,他们是否了解对面女子心中的苦涩?

Joy写道:爱情把幸福无限地放大,让人看不到其他。谈恋爱的人其实都是利己主义者。

我在单子上写下摩卡二字,这是宋巧云点的咖啡。她马上就要成为美丽的新娘,她的生活的确像巧克力那般甜蜜。让我料想不到的是孟子桓。

他把Menu递到我手中,看着我问:“麻烦你了,Blackcoffee。”

Blackcoffee,他点了这一个星期我最熟悉的一种咖啡。

将煮好的咖啡注入乳白色的瓷杯,不放糖,不放牛奶,清澈的褐色。我端着托盘走向桌边,取出咖啡杯摆到孟子桓面前。

“谢谢。”他笑着向我点点头,然后静静听着身边的宋巧云如何策划他们的婚礼。

他不是章语默!我暗笑自己的恍惚,只不过点了一样的咖啡而已。

习惯,有时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我站在吧台后擦杯子,耳朵里是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宋巧云的声音高亢尖厉,若是评选最挑剔新娘的话,非她莫属了。

我忽然有点同情那个即将娶她为妻的男人,尤其是他没有选择的人是顾晓薇。好吧,晓佳,我承认我怀有私人感情。我仿佛看到你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取笑我的打抱不平。

她是你妹妹!如果此刻你站在旁边,我一定会这样为自己辩解。

你肯定争不过我,反而是语默会说:“她自己弃权,怨不得别人!”

某些时候我甚至觉得章语默说话的风格倾向于写情感专栏的Joy,她们同样是理智聪慧的女子,只是她比Joy更多一些暖意。真是可惜了Joy这一充满喜悦的名字,她看到的爱情全都让人绝望。

巧云坚持要学香港电视剧那样注册摆酒同一天举行。

“拜托,宋巧云,一来二去时间根本来不及。”晓薇反对,她答应做巧云的伴娘。你以前也做过伴娘,回来后向我抱怨原来就是在新娘换装时负责看管衣服,新娘收到红包时负责保管钱财,新娘被宾客闹酒时负责摆平的最苦差事。

“子桓,我好想穿着婚纱去民政局签字。”巧云见过不了晓薇这一关,转而向未来丈夫撒娇。

孟子桓拍了拍她的手,答应了她。晓薇偃旗息鼓,低头喝自己那杯咖啡。

他们的讨论暂告段落,宋巧云看着手表说要回家赶一部电影。她起身去洗手间,让孟子桓买单。

我拿着账单过去,听到他为了巧云的任性在向晓薇道歉。

“对不起,会给你添很多麻烦。”语气很诚恳。

“算了,我比你更早认识她。”晓薇无奈地笑笑。

我收了钱,转身离去。在我转过身之后,我听见他飞快地问了一个问题。

“那条短消息,是不是你发的?”

我走开了,没有听到晓薇的回答。从吧台望去,他们两人注视彼此的目光显得无比悲凉。

顾晓薇没有同他们一起离去,她说要等我打烊,让我送她回家。我知道这是她的借口,笑着应承下来。

她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玛琪雅朵。玛琪雅朵是在咖啡上加了两大勺绵密的奶泡,最好的喝法是一大口喝下。

“咖啡,是不是冷了?”我坐下,在孟子桓刚才坐过的位子上。

晓薇抬起了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那条短消息,是什么?”我以她的姐夫自居,不能不关心。

巧云说戒指太小,他们吵了一架。晓薇边说边拼命吸气,这是她紧张时常有的举止。子桓拿到店里去改,发短消息给巧云说改好了。

“你替宋巧云回复了?”想来我没猜错,她尴尬地低头翻皮包找纸巾。“写了什么?”

她看我半晌,慢慢开口:“我爱你。”她懊悔地咬着嘴唇,“我以为他不会发现。”

“那么刚才,你怎么回答他?”这才是重点。

“我说‘不是’。”她很快答道。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地上的积水反射着路灯的光,柏油马路上的反光凄冷萧索。

晓薇,为什么你不能学学晓佳?我叹了口气问道。

在你漂亮可爱的外表之下,其实有一颗勇敢的心。我还记得大三放暑假之前,你的男友带着足球队一群彪形大汉到理工学院找我单挑。

“姓乔的,我警告过你离我马子远一点!”他居高临下的眼神相当挑衅。

“我不喜欢使用暴力。”我双手交握活动指关节。上次打架输了之后,我报名去学跆拳道。非到迫不得已,我不想出手。

“你有没有搞错,你抢我的马子,还理直气壮哦。”他怪叫,那群唯恐我们不打架的队友跟着起哄。

“至少我不会用‘马子’来称呼我爱的女孩。”我没把噪音当回事,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镇定对我很有利,我的对手显然被大大激怒。

“废话少说,给我上!”他手一挥,一场群殴看来是免不了。我摆出了攻击姿势,我可不是上次被迫挨打的文弱书生了。

“住手!”战局一触即发之际,你狂奔到我们面前。闭上眼睛我清楚地看见那天的你,黑色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光洁的脸颊有剧烈运动后的红晕。我猜你是听说了我有麻烦之后,从女生寝室一路飞奔过来。

“我要和Joe在一起。”你走上前,拉起我的手。你知不知道,那一刻即使用全世界和我交换,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顾晓佳,从来没有女人敢甩我!”他怒吼。

你看着我,我用紧握你的手表示支持。无论你想说什么,我负责承担后果。

“总会有第一个。”你昂起头,脸上有我第一次遇见时的那种笑容,“记住一点,女人会爱给她们尊严的男人。”

若不是我和你正十指紧扣,我会为这句话鼓掌叫好。

你的气势让对方偃旗息鼓,他离开的时候转头看了你一眼,扔下一句话:“你们两个够转!”

很久以后我问过你,我算不算英雄救美,救你逃离虎口?你笑着把冰冷的手贴上我的脖子,说自己才是落难书生的大救星。我的头颈冷得泛起鸡皮疙瘩,可是心头很暖。

那天你还对我说:“Joe,老天爷一定是要你多笑,所以才让你的名字中有个‘笑’字。”

我的额头抵着你,我笑着抢白道名字是父母起的,关老天爷何事?

我喜欢看你不知如何辩解的样子,接下来你一定会撒娇耍赖,要我依着你的意思。幸好你不是蛮不讲理的女孩,否则我真的会宠坏你。

“不是啊,我喜欢看你笑。”果然,你依偎进我的怀抱,用手将我的嘴角牵扯到微笑的弧度。“你以后要笑给我看,一直到我们牙齿掉光也要这样笑。”

你放开手,目光炯炯不许我耷拉下嘴角。老实说,我两颊的肌肉笑到发酸了,我一把抱住你用热情的吻分散了你的注意力。

“好的。”我在你耳边说道。我承诺了你,我会做到。

Joe!晓薇唤回沉思中的我。真是奇妙,不管记忆的画卷翻动多少次,我依然会被时光拉回那些场景,沉浸其中。

“我和姐姐不一样。她可以抓住你,因为你爱她。子桓爱的人,不是我。”她摇头,深深叹气。时至今日,面对那两个人即将结婚的事实,她无路可退。

不爱,这个理由让所有想做的努力化为泡影。

我站起身,端着冷掉的咖啡回到吧台倒入水斗。看着淡褐色的液体在银色的不锈钢水槽中溅开,我似乎听到一声绵远悠长的叹息。

爱情,并不是付出就百分之百能得到回报。

我做了一件事,必定会被晓薇责怪的事。我盗用了顾晓薇的邮箱,模仿她的笔调写了一封邮件发送给情感专栏的Joy,是关于他们三人的纠葛。我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什么,冀望Joy能够帮到她,晓薇是最忠实的读者。我翻开上一期报纸,找到Joy的邮箱地址。

这个女子总能抓到别人的痛处,然后撕开皮肉让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论是当头棒喝的严酷,或是难得一见的春风化雨,她的文字能让看过的人得到暂时的清醒。

星期一晚上,章语默像平时那样走进来。她坐在吧台前,按往常的习惯点了一杯Blackcoffee。

“你也看这个?”她留意到台面上我来不及收起的报纸,语调带有惊诧。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情感专栏的读者,慌忙辩解是一个顾客忘了带走。

她没有怀疑,只是笑了笑。我匆匆折叠了报纸,放入抽屉中。

“还是Blackcoffee?”这句问话显得多余,她刚才明明说得很清楚。我尴尬万分,用转身取咖啡罐做掩饰。

“Promisesdon’tcomeeasy,”她听着店堂里的歌声,忽然讥诮一笑,“Joe,告诉你的客人,千万别相信报纸上的胡说八道,那只是娱乐。”

我微笑着倾听,边煮咖啡边等她继续说下去。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总会给我们的对话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管她说了些什么,都能让我在下一次见到她之前细细咀嚼。

“转过身去,谁也不会记得谁。”她接过咖啡杯,滚烫的杯身烫着了她的手指,她孩子气地捏住耳垂降温。“别人的喜怒哀乐,其实和电视里的痴男怨女差不多,不是我们自己的人生。”

我不由自主点头赞同她的意见。Joy的冷静理智终究无关生活本身,我们看过之后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今天,上班路上,我看到你。”她大声说道,盖过CaronNightingale磁性的歌喉。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回答。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也许在我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提示自己,她只是一个陌生女人。

及时出现的顾客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进来一个男人。他也经常来,从事的工作和我相仿,因此我们算是朋友。我做好他点的Espresso,回到语默面前。

“星期一,我有事。”我轻描淡写说道。我猜测自己的表情带着疏远的情绪,我看到她的眼神闪躲开去,甚至故意回头看墙上的油画。

诺言,tokeepitisevenhard。她面对着我,说出这句话。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为什么今晚,她屡屡挑起我的隐痛?我无法回应,仓皇离开吧台去收拾客人留下的咖啡杯。我害怕面对那双仿佛能看穿我的眼眸。

我背对着章语默。晓佳,告诉我,为何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我默默看着你留给我的画,你说过“如果两个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就该让承诺自由”。晓佳,我是不是到了放弃的临界点?

我走回吧台,看到我所谓的“朋友”将手覆在语默的手上。我没来由一阵愤怒,章语默并不是男人一夜情的对象!

她拿起了咖啡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个女子从容淡定,但决不软弱。我抢先一步走到他们中间,抓住他的手。

“不要骚扰她。”我的目光肯定不友善。

他悻悻然结账离去,我明白他以后不会再来。无所谓,少一个这样的客人并不是损失。我转过身,抱歉地看着语默。让她在我的咖啡店遭受到骚扰,我过意不去。尤其是今晚,那个男人一定是听了我们先前关于承诺的对话,以为她是遭遇感情剧变寻求安慰的寂寞女子,所以才放胆挑逗。

她喝咖啡时的模样让男人心跳。她会摘下眼镜半眯起眼,小小地抿一口咖啡,整个人氤氲着水汽般柔美,寂寞如烟花。

语默笑了笑,她是个明理的人,并未多置一词。但显然这个不和谐的插曲破坏了她的心情,她和我说再见。

“不点Lastorder了?”我脱口问道。我的声音在CD放完后突然沉寂的店堂内,分外清晰。我吓了一跳,Lastorder,原来我竟已如此在意她的存在。

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岂止是一点点特别。

“Lastorder,可不可以换你一个故事?”她笑起来,眼眸中滚动着一丝狡黠。

我忽然产生一种无力感,我能猜到她想听什么故事。晓佳,我和你的故事,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我的心掠过一丝疼痛,分不清为谁。

Joe,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她这么说,在门口回头望我。

我的视线在你的画上,我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她太聪明,蛛丝马迹都能变成呈堂证供。

晓佳,我明白为何不想告诉她关于诺言的往事了。

章语默,她是我很在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