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阿莱克斯去看电影的时候,问问阿莱克斯的母亲上次的饭是谁做的。告诉她有法国人血统的亚洲人,拥有天才般的灵感。
告诉你吧,这家父母是……太糟糕了。注意别让格雷尔说出杀风景的话来。我要在四点半绕道去阿莱克斯那儿,顺便带格雷尔去看牙齿。待会儿见。
“南妮?南妮?!”正当我走向幼儿园的院子,X太太空洞无物的声音在喊我。
“什么事?”我四处找寻X太太。
“在这里。”一辆林肯牌房车的车门啪地一声打开,X太太伸出她那精心修饰的手招呼我过去。
“你来了我真开心。”我边说边在她身边坐下,周围都是黑色的长毛绒购物袋。“我要请教你……”
“南妮,我要对你重申一点,我要求你每次提前10分钟到这儿。”
“是的。”
“瞧,现在是11点55分了。”
“我真的很抱歉——我正在找格雷尔的班级名单。我不清楚阿莱克斯……”
但她已经开始忙着在她的钱包里找开了。她从手袋里拿出一本皮革包装的笔记本。“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月底我们准备为X先生在芝加哥的分公司举办一个晚会。”她的腿分开又交叉,熏衣草色的普拉达牌名鞋在黑黢黢的房车内部发出柔和的光泽。“公司所有的高层都会到场——这个晚会很重要,但愿有助于我丈夫的事业成功。”
“听起来很吸引人,”我说,心里却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把墨镜放得低低的,以确信我听懂了她说的每一个词。
“所以我要你这个月替我跑腿办些事。我一个人准备工作干不过来,康妮又派不上什么用。因此如果我需要你,就会给你留条子——不会很麻烦的。”
车门在我身后轰然打开,孩子们的笑声骤然传出。
“我最好走吧,他如果看到我会很烦躁的。我们走,里卡多!”她对司机喊。于是还没等她把车门关上,车子就发动了。
“等一下,X太太,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在倒车的尾灯后面叫道。
格雷尔班上有4个亚历山大和3个亚历山得拉斯。我若是清楚就会作相应的选择。但X太太已经一溜烟走了,我却仍然不知道谁将成为我们的玩伴,度过这个下午。
格雷尔却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她。我要和她一起玩。”他指着院子那头一个蹲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说。我抓着格雷尔的手就走了过去。
“嗨,阿莱克斯。今天下午我们和你一起玩!”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我叫克利斯塔贝,阿莱克斯在穿衣服。”她指着远处30个正在穿衣服的孩子说。小狗奥雷尔茫然地看着我。
“格雷尔,你的妈妈说过你和阿莱克斯一起玩。”我说。
他耸了耸肩。“克利斯塔贝怎么样?克利斯塔贝,一起玩好不好?”
“格卢弗,亲爱的,今天我们不和克利斯塔贝一起玩,但是我们可以在其他时候和她玩。怎么样?”但是小姑娘却不乐意了,年仅4岁的她似乎已经懂得,约会一旦被推迟就很有可能会被取消。
“好吧,格雷尔,想想看,你妈妈是不是今天对你说过什么了?”
“她说我得多用点牙膏。”
“阿莱克斯·勃兰蒂,是不是只有她才合你的口胃?”我迅速回忆着班级名单上的这个名字,问道。
他皱了皱鼻子。
“阿莱克斯·库须曼?”
“她可以对酷爱牌饮料吐唾沫。”他哈哈大笑。
我叹了口气,穿过熙熙攘攘的院子望过去。在混乱的人群中另一对人也和我们一样在寻找。我脑海中迅速闪过这样一个镜头——像机场接人一样,我戴着司机的帽子,奥雷尔趴在我的肩头,我手里拿着一块写着“阿莱克斯”的牌子。
“嗨,我是姆奈尔。”一个穿制服的年迈妇女来到我们面前。“她是阿莱克斯,很抱歉,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过来。”我注意到她那尼龙的夹克上沾有一些奇怪的玩意。“阿莱克斯,向格雷尔打个招呼。”她用浓重的口音打断了我的走神。
见过面之后我们把两个小家伙拖到了第五大道。像两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老太一样,他们背靠在坐椅上四处张望,有时聊上几句。“我的假面超人有把比原子还要小的机关枪,能够把你的超人的头割下来。”
姆奈尔和我则相对比较安静。虽然我们的工作性质一样,但在她的眼睛里我恐怕和格雷尔才是一伙的,因为我和她年纪毕竟差了15年还不止,而且我住的地方离她家也很远。
“你看护他有多久了?”她歪歪头示意格雷尔坐的地方。
“1个月了,你呢?”
“哦,差不多有3年了。我女儿照顾阿莱克斯的堂兄妹班森,在第七十二大道。你认识班森吗?”她问道。
“不认识。他也在这个班上吗?”
“班森是个女孩。”我们都笑了。“你多大了?”
“过了8月就21岁了。”我笑着回答。
“哦,你和我儿子一样大。我应该把他介绍给你。他很聪明,刚在拉瓜迪亚开了一家饭店。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还没碰到魅力多于麻烦的。”我回答。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不容易——我是指开饭店。”
“他真的很勤奋。从他妈那儿遗传来的。”她骄傲地说,顺手把阿莱克斯扔到地上的空果汁盒拣起来。“我外孙也很勤奋,他只有7岁。他在班上成绩是最好的。”
“真不错。”
“我邻居总夸他功课做得好——她每天下午陪我的外孙,直到我女儿从班森那里回来,一般是在晚上9点。”
“南妮!我还要果汁!”
“记得说‘请’。”我说着,伸手到车袋里去取果汁。
“请。”格雷尔伸手接过第二盒果汁时喃喃地说。
“该说谢谢。”我纠正说,笑着和姆奈尔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后一个迈进阿莱克斯家的大门的。
根据纽约州的法律,夫妻中有一方迁出居所的,另一方可以声称对方放弃而很容易地得到房子。这些房子中的一些价值1500万到2000万美元,而这些房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在这里度过长达数年互相折磨的日子,比如把和自己关系半公开化的健身教练或情人带回家中同居等等。
“男孩子可以在那边玩。”她指着屋子中左边部分说。
“南妮,那堆胶带是?”我狠狠地瞪了格雷尔一眼,一边解开手推车的纽扣。我等阿莱克斯来到我身后,举起我的手指指指胶带。
“阿莱克斯的妈妈和爸爸在玩游戏。”我在格雷尔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回家以后再谈这事。”
“不带我爸爸。”阿莱克斯大声说。
“谁要烤奶酪?阿莱克斯,给格雷尔看看你的光子枪。”姆奈尔等其他的男孩子都跑开之后说。她朝厨房走去。“别拘束,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她说,朝胶带盯了一眼。
我逛进起居室,这里的风格是路易十四加上杰克·考林斯的混合物。一大包粗电线包布横在地上,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我以为是瑞士风格的沙发上坐下,立即认识到这是安东尼奥的作品。他是一些流行装潢师的助手,再不济也常常可以给你布置一下枕头什么的。他在本质上是一位专业级的枕头布置师。
我试着把重达20磅的介绍托斯卡纳式建筑的书,眼下最流行的咖啡桌上的摆设读物小心翼翼地放到膝盖上。我花了几分钟浏览了一些别墅的图片,忽然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有个小鼻子趴在上面。“嗨。”我轻轻地向小鼻子打了个招呼。
“嗨。”他也答应了一声,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把脸朝下,一头扎进沙发垫,双手张开。
“怎么了?”我看着他的背问,他的背在巨大的黑天鹅绒衬托下显得小小的。
“我的玩具要被收走了。”
“哎唷!”
他爬到我的膝盖上,蜷缩在托斯卡纳式建筑书下面帮我翻书页。他柔软的头发摩挲着我的下巴,我稍稍挤压了一下他的脚踝。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没有赶他回去过家家的念头。
“吃午饭喽。”楼下有人在招呼我们。“你们在那里做什么?阿莱克斯!”姆奈尔走进他的房间,我们都站了起来。
“我忘了拿我的玩具了。”格雷尔回答说。姆奈尔把手放在他的屁股上。
“傻孩子。来吧,格雷尔,我们来整理一下。”我们走过厨房时,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等会儿,等会儿。”她叹着气说。她直接朝可视门铃走去,那里的一个盘子上盛放着烤奶酪的三明治和切成片的水果。
她按了一下按钮,“什么事,夫人?”
“老不死的叫了没有?”墙那边传来一个女人难听的声音。
“没有,夫人。”
“他妈的!自从他冻结了我的信用卡,我就得他妈的开支票了。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吗?我的意思是说,怎么能指望我去抚养阿莱克斯?我操。”
“是的,夫人。”
姆奈尔拿起盘子,我们静静地跟她走进阿莱克斯的房间。我是最后一个。阿莱克斯光着上身,没穿鞋,在他的收藏品面前踱来踱去。我们一进门,他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我们。
“我他妈的不是说过必须把他的玩具拿走嘛!”
南妮:
请联系宴会的负责人,再检查一遍X先生的晚宴上将要用的餐具和餐布。让他们提前把餐布布置停当,以便康妮再洗一遍。
格雷尔今天要参加圣·大卫节的面试,结束后我要和花匠一起去参加晚宴。X先生会在1点45分准时开车把格雷尔送到95大街和公园大道的西北角。
请尽量站在路边以便让司机认出你。请在1点半赶到那里以防他们早到。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应该烦劳X先生跨出车门。
同时,我需要你把下列物品组合成礼品袋。除了香槟以外,其余东西都可以在“优雅之家”买到。
安尼克·古塔尔牌香皂
披普·海德锡克牌香槟,小瓶装
摩洛哥镶皮旅行用相片框,红色或绿色
万宝龙钢笔——小型笔
熏衣草水
6点见!
我把条子又重读了一遍,思忖着她是不是指望我拔出我的魔法译码环,来算出每种商品她要我买多少。
她的手机没有人接,于是我决定根据储藏室门背后贴的电话号码簿上的号码拨通X先生办公室的电话。
“什么事?”电话铃只响了一下他就拿起了听筒。
“呃,X先生,我是南妮。”
“谁?你怎么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
“南妮,我负责照顾格雷尔。”
“谁?”
由于不知道怎么才能既解释清楚又不显得鲁莽,“我……您妻子要我为晚宴采购礼品。”
“什么晚宴。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你是谁?”
“在第二十八大道?为芝加哥的职员?”
“是我妻子叫你打电话给我的?”听起来像是生气了。
“不是。我只是想弄清楚一共有多少人参加,我……”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接着我听到一阵忙音。
我只得选择第三种办法,像解一道逻辑难题一样自己计算该买多少。因为是坐式的宴会,所以不可能人很多,但是肯定不会少于,比如说,8个人,如果她有厨师并且还租了桌子的话。我猜想她租了3张桌子,每张桌子可能坐6到8个人,那样的话就会有18或24个人……今晚我要么两手空空地到场,要么就随便挑一个数字。
12。
我在酒店门前停住了脚步,12,我有感觉。
我费力地拖着12瓶披普·海德锡克牌香槟向“优雅之家”走去。“优雅之家”是一家家居用品专卖店,它在第三大道最早的两家分店正巧临街对望。这家店从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到价格同样高昂的普通家居用品,什么都卖。许多女人走进去,买一小瓶价值10美元的清洁剂,出门时手里拎一只精致的购物袋,感觉就会很好。
我开始采购相片框和和香皂,但我不知道熏衣草水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买。我低头琢磨着购物清单。
熏衣草水。她的生活忽然缺了熏衣草水、牛奶或绿色蔬菜大豆就不行。恍惚之间便条上浮现出他们的头像,像《终结者2》里的机器人一样对我尖叫。
我开始逐行在商品架上寻找所谓的熏衣草水,发现盖斯威尔-马茜只做菖兰水,但她指定要的却是熏衣草水。瑰柏翠公司有熏衣草产品柜台,但那显然不是她想要的。法国的罗歇和加莱公司生产熏衣草香皂,而我被告知里戈公司“没有有关熏衣草的产品”。最后,在另一堵货架的最下层,我在百里香公司出产的熏衣草家用香水系列中找到了目标。一定是这个了,这是这里惟一的熏衣草水商品。就买这个,凑满12个人。
南妮:
我不清楚你从哪儿得到的错觉,觉得可以打扰我的丈夫。
我和他已经商量过了,我们给你配一部手机,下次有什么不明白的打手机就行了。
X先生办公室的嘉斯汀小姐会把准确的人数告诉你,但是肯定不会少于30个而非12个。
还有,今天有空的时候把你昨天买的换成欧舒丹牌的熏衣草芬香熨衣水。(我们只要一瓶就够了,因为只是一种清新剂而已,不是晚宴上拿来用的。)
“嗨,妈妈?”
“什么事?”
“我在用手机和你通话,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不。我还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信任我,即使最简单的任务都不交给我做,比如挑选熏衣草水。”
“熏衣草什么?”
“用它来喷熨斗,这样熨过的桌布闻起来就会有法国南部的味道。”
“倒是不错。”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小丫头?”
“怎么啦?”
“我不想在电话里听我的乖女儿发牢骚。”
“好吧。”
“我爱你,再见。”
女孩又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她在卫斯里杨最好的朋友萨拉。“嗨,我是萨拉,请留言,哔……”
“嗨,是我。我这会儿正走在大街上和你说话。如同在火车、轮船上甚至是巴尔尼沐浴精品店的化妆品专卖楼层一样,因为……我有手机。她给我一只手机!瞧,这可不是你给教授当助手可以得到的小费。再见!”
接着我又给奶奶打电话。“对不起,现在我没法和你聊天,但和我讲讲你的奇遇。哔……”
“嗨,奥兰,是我。我在外面,用我的新手机给你打电话。我现在只想要一套唐纳·卡伦牌子的比基尼去汉普敦度假。哈哈。稍后再打给你!再见。”
然后打到家里。
“喂?”电话里传来室友的声音。
“沙琳?”我问。
“什么事?”
“哦,只是问问我有没有信。”
“没你的信。”
“好的,谢谢。你能猜到吗?我正在用我的新手机打电话!她送给我一部手机。”
“她有没有告诉你是哪种通话协议?”沙琳冷淡地问。
“没有,怎么啦?”我手忙脚乱地查找X太太的留言条。
“没有通话协议的电话每分钟75美分,电话账单上按打进来的和打出去的分门别类地记账,这样她就可以准确地知道你都和谁打了电话,以及你花了她多少钱……”
“再,再见!”于是,我和心爱手机的亲密接触就此戛然终止。
从此X太太经常打电话给我吩咐布置晚宴。从此我接连不断地犯错:买错了礼品袋的颜色,买错了扎礼品袋的丝带,买错了填塞袋子用的丁香棉纸的图案。我甚至每况愈下到了买错席卡尺寸的地步。
通常她打电话来时总不肯和格雷尔说话,即便他在手推车里拼命要求也不行,因为“那样会给他造成错觉”。然后就是哭闹。有时她也会径直打给格雷尔。他坐在我推的手推车里,专注地接听手机,好像聆听股市报表一样。
星期三下午。
手机响了。“……对小脑的影响……”还在响。“……可以记录在这张表上……”仍然响个不停。
“喂?”我俯下身小声说,脑袋都快压到课桌底下去了。
“南妮?”
“什么事?”
“我是X太太。”
“哦,我在上课。”
“哦,是这样的,南妮,你给客用浴室买的手巾纸质不对……”
南妮,
我会在三点来接格雷尔去画画。请让他洗澡、刷牙,穿上我放在床上的衣服,但小心别让他把衣服给弄皱了。准备时间充裕一点,但也别长得让他有闲功夫捣蛋。大概1点半左右开始比较合适。
我这儿还有一些昨晚家长联谊会上分发的材料。我已经着重在可行的段落下划了线,我们一起讨论!
画完画之后,我们去第凡尼给格雷尔的父亲买一件礼物。
据称第凡尼的二楼顾客服务处拥有足够多的位子可以容纳我们——他们的顾客上帝。但是柔和的灯光和鲜花并不能抵消这样一个事实,即圣诞节这里要比肯尼迪中心拥挤得多。
“格雷尔,别把你的运动鞋踩在墙上。”我说。我们一直在等有人喊X太太的名字,她为X先生订制了一款刻有他名字的金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格雷尔已经有点烦了。
我们进来时她抓了一把椅子坐下,但建议我“看好格雷尔”,她坚持说格雷尔必须呆在“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坐在可以和手推车相比拟的长沙发椅上。起先我靠墙站着,后来一个挎着芬迪手提包的金发女子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研究起《城里城外》这部小说来,看到她这样我也滑坐到了地上。
X太太拿着手机煲电话粥,于是我继续用眼睛也包括用手看住格雷尔。而格雷尔正在用他的鞍脊鞋踢乳白色的普莱斯利墙纸,看自己的车子在撞到人之前能蹬出多远。
“南妮,让开。”格雷尔要南妮给他让开道。
“格卢弗,我已经叫过你3次了,不要去踢墙。嗨,我们来玩抓间谍游戏。”
他努力去够我刹住他推车右轮的手。他脸涨得通红,我看得出来他快要发脾气了。她放学以后带他去画像,而我们则不停顿地为晚会跑东颠西。上了一上午的学,又保持了一下午凝固的笑脸,接着又这样被束缚得死死的,也难怪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快来!……”我死死地抓住推车的轮子,他试图冲出车前的横档却被带子阻挡回来,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获得自由的决心。周围的人群开始尽可能地让开空间。我面带笑容,手却紧紧地抓住毛毯。我觉得自己好像詹姆斯·邦德一样,手里捧着一颗滴答作响的炸弹,心里盘算着如何在他大发脾气前把他送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五……四……三……二……
“我-要-出-去-!”他伸直上肢,一字一顿地说。
“X太太?X太太,请跟我去8号柜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我真希望和她对调一下位置)招呼X太太跟她走到拐角那里的一长排桃花心木桌子前。
“走开。我要出去!我不想玩,我不要坐推车!”
X太太走到拐角时停顿了一下,右手捂住手机上的扬声器。她微笑着向我转过身来,指着格雷尔轻轻说:“又开始闹腾了。他就是靠这个来引起别人注意的。”
“对”,我回答说,一边松开推车的带子以防他伤到自己。她消失在深蓝色的大厅里,我则推着吵闹的格雷尔来到楼梯间,这样就不至于抢了他爸爸新表的风头。
南妮:
配厨师今天下午要安排餐桌,所以别让格雷尔妨碍到他们。芝加哥公司的领导会来安排就座名单。
我想格雷尔的晚饭就让你安排吧,我晚上要8点以后才回来。他喜欢吃扇贝。冰箱里还有一些甜菜。很容易的。8点见。别忘了陪他做识字卡作业。
多谢啦。
我拉开柚木碗橱门,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菜谱,但一本也没找到,
根据圣诞节她与著名的威廉姆斯-索诺玛厨房炊具公司打交道时表现出的斤斤计较来看,据我估计,她拥有的餐具价值在4万美元所有,但每样东西看上去总好像刚刚拆过封一样。15000起价的电炉和燃气烤炉,到价值1912美元的全套的布谢特铜制炊具,所有的东西都是最上等的。其中惟一看上去有点破的是卡普莱索的意式浓缩咖啡机,零售要2400美元一个。不,那种价格是体现不出你的气度的。
我打开所有的橱柜和抽屉,试着让自己逐渐熟悉这套摆设,似乎手里的伍斯托夫的餐刀会把需要我掌握的所有秘密都透露给我。
为了找到一份食谱,我跑到了她的办公室里,这儿除了一份奈曼·马库斯的商品目录之外别无他物,只有X家的管家康妮跪在地上用牙刷擦拭门把手。
“嗨,你知道X太太的食谱放在哪儿吗?”我问。
“X太太既不吃饭也不烧菜。”她把牙刷重复地在一罐洗涤液里蘸泡着。“她要准备为晚会准备下橱?”
“没有,只是给格雷尔做一顿。”
“真看不出来这场晚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讨厌人多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大概举办过三次晚会。”她点着头,一边极其灵巧地擦拭着钥匙孔。“第二个客厅里有很多书,到那儿找找。”
“谢谢。”
我继续漫步在巨大的房间之间,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客厅。我在从地板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前翻找着:《为什么要生孩子?》、《压力和生殖秘密》、《她们也是你的乳房:新乳母指南》、《我们迟早都得独自睡去:如何使你的孩子入睡》、《如何剔牙》、《散步之禅——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厕训练傻瓜指南》、《适合蹒跚学步的孩子身体成长的生态食品》、《充分利用你四岁大的孩子》、《如何包装你的孩子;学龄前面试》、《成功或失败:学龄前教育进阶》……
这一领域任何能够想像到的书都可以在就近的整整四个书架上找到:《城市孩子需要树林;住宿制学校的好处》。
我瞠目结舌,呆呆地站了好久,扇贝和甜菜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的天!
“我真为你担心,你的学业都快荒废了,难道你这辈子就准备为别人操办膳食吗?这是对你的警告,南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只是答应给这个女人照顾孩子,仅此而已,不是吗?难道她会为了这些多出来的事而额外付你薪水吗?”
“不。妈妈,现在不是谈这事儿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在我这儿住一天。”
“好啦,现在不是谈这事儿的时候……”
“至少你该帮助那些真正需要你帮助的人才对。也许你该停下来喘口气,反省一下自己。”“妈妈!”我手里正拿着一罐滚烫的甜菜,不得不下巴用力以防电话从耳朵旁滑下来。“我现在真的没法反省自己,因为我是打电话来请教扇贝怎么个烧法的,看在上帝的分上换个话题吧!”
“我帮你。”格雷尔说,一只小手已经越越橱柜试图去抓我放着的成对餐刀。
“快走开!”我冲过去把刀夺下,20几只扇贝撒得满地都是。
“酷毙了!就像海滩一样,南妮!别去拣它们,让它们去。我去拿我的水桶。”他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厨房,我把刀具放回水槽,蹲下身清理这堆软体动物。我拣起一只,再拣起另外1只,但在我拣第3只的时候,第一只扇贝从我手里滑了出去,它滑过地板径直滑到一只灰色蛇皮样的高跟鞋旁边。我迅速站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时装的红头发女人。
格雷尔手里拎着一只沙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但看到我的脸色不由得在她身后站住了。
“对不起,能帮你吗?”
我站着向格雷尔打手势示意他别过来。
“好的。”我说。
“我是来安排席位的。”她闲步绕过我走进厨房,把她赫尔墨斯的围巾摘下来缠到蓝灰色古琦公文包的把手上。
她跪下拣起一只扇贝递给格雷尔。“是你掉的吗?”她问。
格雷尔抬起头看着我。“没关系的,格卢弗。”我说,一边从她手里接过扇贝。“嗨,我是南妮。”
“利莎·千诺威奇,芝加哥公司的总经理。那么,他一定是格雷尔了。”她把公文包放下。
“我是帮忙的。”他说,用水桶把剩余的扇贝聚拢起来。
“我需要帮手。”她笑着对他说。“你在找工作吗?”
“当然啦。”他低头看看水桶咕哝着说。
我把扇贝倒进滤器,关上炉子。“你等我一下,我领你去饭厅。”
“是你为晚会掌勺吗?”她指着水槽里堆得到处都是的锅碗瓢盆问。
“不,这是他的。”我把烧焦了的甜菜从锅里刮出来。
“他喜欢花生酱和果子冻吗?”她笑着,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
“南妮,我要吃花生酱和果子冻。”
“对不起,我没有给你找麻烦的意思。”她说,“格雷尔,我相信南妮做的菜都很好吃的。”
“花生酱和果子冻确实也挺不错。”我从冰箱里取出花生酱。我把格雷尔安顿好就带她来到饭厅,这里3张圆桌子取代了原先的胡桃木桌子。
“啧,啧。”她走进饭厅时艳羡不已。“她提前一天安排好了一切——这要花好几千块呢。”我们面前是带有熏衣草香味的桌子,上面摆放着流光溢彩的银器、闪闪发光的水晶饰品。“真遗憾我不能参加。”
“你不参加?”
“X先生要我回芝加哥。”她笑着说,开始打量起屋里的其他摆设,并且羡慕地欣赏着壁炉架上方的毕加索作品和餐具柜上方的罗斯柯作品。
我和她一起参观了起居室和书房。每间珠光宝气的房间她都要参观,好像是拍卖行来估价的一样。“真漂亮,”她指着天然丝绸窗帘说,“但有点俗气了,你觉得呢?”
从未有人问过我对这套公寓的意见,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呃……X太太肯定是个很有品位的人。既然你也在这里,可否告诉我你的意见呢?”我一边问一边在X先生的办公桌后弯下腰拣起一只礼品袋。
“这是什么?”她把披肩长发往后捋一捋低头张望过来。
“是为客人准备的礼品袋。我今天早上包好的,但我不知道是否合乎他们的心意,因为我没有找到他们指定的那种纸巾,X太太要的丝带也卖完了……”
“南妮,”她兀然打断我说:“有人不开心吗?”
“对不起?”我被吓了一跳。
“这只不过是给那些糟老头准备的礼品袋而已。”她笑着说,“肯定没问题的,放松点。”
“谢谢,我只是觉得很重要而已。”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盯着我身后架子上的家庭照。“我要马上回公司……,然后就做席卡。X太太马上就回来吗?”
“要8点以后。”
她拿起电话,俯下身看着桃花心木桌上的像框,那是格雷尔骑在X先生的肩膀上在一处滑雪场拍的。
“南……南妮,我完,完成了!”
“好吧,告诉我你还需要些什么。”我在门口大声说。她摘下她黑珍珠的耳环,开始拨电话。
“谢谢!”她说,向我伸出大拇指。
南妮,
格雷尔睡觉前不能吃太多的糖点,这是规矩。今晚我已经算好他的食物,就放在柜台上。甜菜、羽衣甘蓝、大头菜最好在蒸笼里放12分钟。
请让格雷尔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午饭。而且我还有可能带我的客人来家参观,所以为了避免溅落食物,你们最好还是去格雷尔的浴室吃。
又及:你最好监督格雷尔睡觉,不要影响了吃饭。
又又及:明天你把格雷尔的万圣节衣服拿来。
我把格雷尔的午饭蒸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糊糊,过程中还烫着了手,好几次差点烫着格雷尔,接着又得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就餐,我实在有点筋疲力尽了。
我坐在酒吧椅上,思忖着也许可以帮那个从芝加哥来的红发女人搬到伊利诺斯去做投资,我则为她做花生酱和果子冻。
我在包里摸索着我的工资信封,找出20美元递给酒吧的男招待。这个星期我收入颇丰,拿到了超过300美元的现钞。我明白每次当我精疲力竭、自我沉迷于某种发泄途径的时候,维持我继续超负荷工作的诱惑即在于我将得到更多倍的回报。才两个星期我就已经赚足了这个月的房租钱。我还觊觎着商店里那条黑色的皮裤呢……
我在回去见查琳和她的长毛飞行员男友之前,需要静静地休息半小时。不想和人说话也不想听什么人说话,更不想做什么饭。我想,老天,和人同租一房还和长毛男友睡觉。这可不行,肯定不行。我扳着指头计算下次她飞亚洲航线的时间。
我通常避免和道雷安以及他那些穿着校园式休闲装的客户打交道。但是这家酒吧正好就在我回家的路上,而且那里的男招待能调很好的马天尼鸡尾酒。我真的是要“好好放松一下”了。而且,天赐良机,他们还没有返校开学,现在正是酒吧的淡季时间。
我看着那些刚进大学的雅皮士,他们的皮带上挂满了各种牌子的移动通讯设备。时过境迁,70年代的灯心绒外衣已经让位给80年代的翻叠式硬领衫,而后者又很快被90年代的格子花呢衬衫所取代,到新千年新防水材料统治了一切,但其精神内涵却如同红格子的桌布一样并无时代之分。
我被深深地吸引了,不由自主地看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这时11楼的大男孩H·H走了过来。
“嗨,你是格雷尔的女朋友,对不?”他吃吃大笑。
“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他刚刚读了《晚安月亮》,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克制住自己向他微笑着。
“哦,他还记得我!”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我跟他走过去,他们让出地方给我坐。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自我介绍,我不得已和桌子上每一双湿漉漉的爪子握手。
H·H静静地,把头转向我。“工作怎么样?”
“工作!”一个戴帽子的家伙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你在哪里工作?”
“你是分析员?”
“不。”
“你是模特吗?”
“不,我是个保姆。”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大色狼!”一个人用手捶了H·H肩膀一把。
“大色狼,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你还认识一个保姆。”
我从他们暧昧的笑容中猜到,他们把我当成他们看过的所有以保姆为题材的毛片中的角色了。
“那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说,“老爸是大色狼喽?”
“他对你有吸引力吗?”
“呃,不。我还没有碰到他。”
“老妈风骚吗?”另一个人问我。
“不,我觉得不——”
“孩子怎么样?好色吗?对你非礼没有?”所有的人开始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他只有四岁,所以——”他们的语调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些人决非善类。我想要向H·H求救,但他仿佛冻住了一样,眼帘低垂,脖子都羞红了。
“主人是家色鬼吗?”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站了起来。
“别——”H·H用眼睛示意我坐下。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你从来没有被男主人强奸过?”
我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耐心。
“你真奇怪。你想知道这些男主人都是谁吗?他们只不过比你大两岁左右。他们不会强奸保姆。他们也不强奸自己的妻子。他们不会强奸任何人。他们发福、秃顶,他们丧失了胃口,丧失了很多东西,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而非希望如此。所以好好享受你们的生活吧,孩子们。”我抓起外套和拎包冲出门,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
“嗨,冷静点!”我正急匆匆穿马路时,H·H追了上来。我回过头,等他解释说他们都得了晚期癌症,所以被恐怖的气氛压倒了。
“瞧,他们不是故意的。”
“哦,”我朝他点点头。“他们对每个女孩都是这样的吗?要么只是对在他们楼里工作的才这样?”
他把光胳膊拱起来以抵御寒冷,“瞧,他们只是我中学时的朋友。我已经很少和他们见面了。”
我恶狠狠地骂道:“真不害臊。”
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真的是喝醉了。”
“不,他们都是人渣。”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等他说些什么,但他看上去已经吓坏了。
“好吧,”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今天过得真慢。”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筋疲力尽,手上也感到灼烧般地疼痛难忍。
我扭头就走,强迫自己不回头看一眼。
南妮:
晚会非常成功。真要谢谢你的帮忙。
这些鞋子对我来说太多了,X先生不在乎颜色的。如果有合适你穿的,尽管拿去好了。其他的你拿到麦迪逊大道和84大街的旧货店去,我在那边有账号。
顺便问问,你看到X先生桌子上的拉玲克相框了吗?里面是格雷尔和他爸爸的合影。好像丢了。你能否问问配厨师,是不是他们不注意拿回家了?
我要在布里斯做美容,所以下午我要关掉手机。
普拉达,普拉达。就像玛多娜的《时髦》这首歌里唱的那样。
保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