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红印花

八枚红印花一枚挨一枚排列在写字桌上。暗红的底色显得凝重、古朴,构图是一些简单的花纹。花纹中间有一个圆圈,正套着阿拉伯数码“3”字。这就是一八九六年的3分印花税票。税票上方横盖着“大清邮政”四个字,然后每两个字排成一组竖行,“暂作银洋肆分”,下边是一个极小的“4”,最后横排一行英文字母:“Cents”——这是红印花邮票的全部面目。简单、粗陋,却不失当时的历史风貌。

林鹤细长苍白的手指,不停摆弄桌面上八枚红印花,一会儿将它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会儿又使它们完全并拢。只缺一枚小字当壹元了,然而这是华邮皇冠上的钻石。也许永远找不回最后一枚,也是最重要的一枚红印花了。林鹤手指在排列成。行的红印花末端一戳,久久停留在那里。手指的前方,是一本厚厚的精装本《精神病理学》。

林鹤的脸庞依然宁静、平和,但是他眼睛里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目光在红印花邮票与书之间游移。不!他的注意力完全在于身后的雪子,仿佛后脑勺长出一双眼睛,注视着雪子的一举一动。写字台抽屉里备着苯巴比妥、冬眠灵之类镇静药物,这是林鹤根据书上的指示秘密购买的。他还买了许多一千元面值的邮政储蓄定活两便,偷偷塞在雪子的旅行包裹,以防她突然失踪时不致陷入上一次那样的尴尬境地。总之,林鹤好像要应付一场战争,从精神到物质都做好准备。

可笑的是战争老是姗姗来迟。雪子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把一个悬念丢给林鹤,她本人倒开朗许多,活跃许多。并且,她渐渐地显露出真性格,爱讽刺人,爱胡闹,常常把发火与撒娇混合在一起,弄得林鹤不知所措。她似乎知道林鹤在暗中作准备,竟也忙活起来。她把自己的粉红睡衣、绿裙子、黑绸衬衣剪成长条,编织一根彩色的绳子。林鹤惊慌地问:“你剪衣服干什么?”雪子白他一眼:“叫你给我买新的!”绳子编好了,密密实实,像一根姑娘的辫子,大约有三米长。她拿到屋子中央,在阳光里抖动,那绳子变成一条花蛇,在地毯上盘蜷扭曲,窜动跳跃,引得小狗杰克又扑又咬。她咯咯地笑着,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尖锐。

林鹤盯着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采取什么措施。这时,雪子又捉住杰克,用绳子在它身上缠绕,嘴里低声地、严厉地说:“捆起来,把你捆起来!”

小狗开始以为雪子和它疯闹,四脚朝天在地毯上翻滚,前爪抓,后爪蹬,龇着牙啃绳子,喉咙还发出恫吓对手的呜呜声。忽然,它恐惧起来,呜呜咽咽地叫着,好像小孩求饶。雪子真的要把它捆起来!不知道杰克是如何挣脱的,只见它狼狈地向走廊逃去。雪子哈哈大笑,腰肢扭动着,又拍手又跺脚,喊:“你害怕了,你吓死了,真是一个胆小鬼啊!”

林鹤不禁脸红起来,他扑哧一声也笑了。这个有血有肉的雪子,比刚来时百依百顺的雪子有趣许多!不过,也真是个坏东西。她的小手不住揉搓林鹤的心,忽而叫他紧张,忽而叫他欢乐,疯癫里藏着幽默,开玩笑又带出疯癫,真不知拿她怎么办好!瞧,她又在跳绳,彩色的绳子在林鹤眼前晃动,丝缎料子在阳光里闪耀出刺眼的光亮。她一个接一个地跳着双飞,人像小鸟一样停在空中,绳子呜呜地响着抢成一个光彩的圆环!

“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雪子闹够了,又变成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她抱住林鹤的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悄悄地咬着他耳朵说。

晚上,他们去徐家汇买衣服。康泰路离西南地区的中心徐家汇很近,他们散步就去了。马路上飘荡着太阳暴晒的余热,晚风带来了长江口外大海的凉意。毕竟夏季即将过去,即使热,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令人无奈了。马路旁边的法国梧桐树好像知道晚风送来的秋天信息,沙沙地舞动着树叶,显得欢欣鼓舞。康泰路一带街区总是安宁平静的,因为这里驻扎着许多重要机关,高高的篱笆阴影里有几个武警战士在巡逻。接近徐家汇的时候,马路上热闹起来,行人带着刚刚离开一个热闹地方的疲倦神色,匆匆忙忙地赶路。拐过一个弯,来到衡岳路上,就可以看见太平洋百货公司、第六百货公司灯火辉煌的巨人似的身影了。再往前走,一阵声浪潮水似地漫淹过来,各种灯光也从楼房的缝隙间透射而出。黑暗中,你会感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近大熔炉。

雪子以一种冷美人的状态步入太平洋百货公司。她的白皙美丽的脸庞本来有点像洋娃娃,现在被冷漠、高傲的神情扫尽了。一双晶莹黑亮的大眼睛很少眨闪,越过人们的头顶,避开男人的目光。可是,她高耸的胸脯、曲线美妙的小腿,以及虽然匀称却因腰肢扭动而略嫌丰腴的臀部,还是引来更多想入非非的目光。林鹤跟在她后面,保持两步远的距离,他的永远不变的白的确凉衬衫,使他显得拘谨而又寒伧。但是,这种与雪子的反差,在他心中引起一阵骄傲,因为他清楚地发现人们是如何羡慕地望着雪子。

雪子在男子服装柜台前站住,向售货员要了一堆名牌T恤衫挑挑拣拣。林鹤呆头呆脑站在旁边,等到雪子拿着衣服在他胸前比量,方才明白过来:“怎么?给我买衣服?我用不着的……”

“你不买,我也不买!”雪子坚决地说。

林鹤无奈,脸上挂着听天由命的神情。雪子为他买了一件T恤衫,一条灰色西裤,命他当即换上。林鹤从试衣室出来时,发现胸口有一个标记,像兔子头,又像两根手指,疑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花花公子。”雪子狡猾地笑道。

“骂人呢……”林鹤红着脸抱怨。

“不是骂人,是世界名牌!”售货员小姐一本正经地说。

雪子问他带来多少钱,他从换下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钞票,大约有一万元。这是他为买红印花抛掷一批JT票剩下的钱。雪子来劲了,马上拉着林鹤奔向“皮尔·卡丹”专卖柜。一套西装,三件衬衫,两条领带,一双皮鞋……女人花钱真正心狠手辣,一大叠钞票眼看没了!林鹤忍不住把剩下的钱抢在手里,固执地说:“你再为我买衣服,一分钱我也不花了!”

“好,好。现在你把这套衣服穿上……”雪子把他往试衣室推,“你别犟,还有皮鞋!”

林鹤再一次从试衣室出来时,已经变成体面的绅士了。雪子惊喜地望着他,喊道:“原来你这样漂亮啊!”然后,为他打好领带,又用手梳理他的卷发。他脸颊红红的,总将长发甩到前面,企图遮掩孩子般的羞怯。

临到雪子买衣服时,只剩一千多元钱了。但是,她用一种专业的眼光,很快为自己买了两套衣服。一套是大红底色带绿点的连衣裙,外配一件极短的红纱套衫。另一套裙子十分大胆,乳房以上全部袒露,带招皱的裙上衣紧紧裹住雪子身体,腰部以下裙围特别肥大,好像忽然开出一朵大喇叭花。整个色调非常明快,橙黄底子描着大朵的白花。雪子仿佛故意吓唬林鹤,就穿那套大胆的,两个肩膀连着前胸后背一片洁白,好像春蚕刚刚吐出一大堆银丝。林鹤用央求的目光望着她,她却嫣然一笑。随后,她漫不经心地拿起配连衣裙的红纱套衫穿上,居然十分和谐,红黄白交相辉映,在灯光照耀下艳丽动人。

离开百货大楼,雪子特别高兴。她拐着林鹤的胳膊,有点得意地说:“我要把你变成一个新人!”

林鹤看看身上那套咖啡色的“皮尔·卡丹”,实在想不通它为什么这样贵!他嘟哝道:“代价太大了,一封《荷花》,一封《红楼梦》,才换来几套衣服……”

“这是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念。你为什么不试试做一个新人呢?”

林鹤显然愿意接受这种劝诱。他虽然觉得身上像刷了一层浆糊似地发板,却有一种新鲜感,从心里涌出。穿华丽高档的衣服,人就好像刚刚洗过澡,精神特别爽快。不知怎么,林鹤想起了垃圾箱里的情景,朦朦胧胧感到自己正在浴缸里拼命洗刷……

晚风虽然凉爽,穿西装还嫌太早。林鹤开玩笑说:“不如穿那件T恤衫,做一个花花公子。”雪子噘起嘴唇,警告他学会了花钱不许像其他男人那样,花天酒地变成色鬼!

林鹤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会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咳咳!”

林鹤咳嗽两声,中断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他和雪子之间始终存在着那种障碍,真是奇怪极了!他越来越痛恨自己的无能,却不知怎么办好。身体里哪一部分出了问题?大概是心理上。他很想回避这个问题,但是,问题不解决,他和雪子永远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雪子沉默着,不知她作何打算。林鹤从侧面觑她一眼,觉得他们两个都是病人。

回到家时,出了一件事情。当他们爬过二楼那截云梯,突然发现一个人站在三楼的门口。雪子走在前面,差点撞到那人身上,吓得她尖叫一声向后仰倒,林鹤慌忙抱住她。

“谁?”林鹤大声问道。

只听“咔嚓”一声,金属打火机跳出一团火苗,照出一张黑黢黢的大脸,还有一身警服。大老黑!他擎着打火机,无声地瞪着他们。

雪子吓得哭起来,一双腿软软地怎么也站不住。林鹤一手抱住她,一手拿钥匙开门。突然的惊吓和过度的恼怒,使他说不出话来,开锁的手哆嗦着,一串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大老黑十分满意地看着这幕情景,觉得自己报了一箭之仇。

“我来帮你忙。”大老黑伸手接林鹤的钥匙,但被林鹤愤怒地推开了。

终于打开楼梯门,林鹤扶着雪子走进房间。他打开日光灯,把雪子安放在沙发上,回过头瞪着大老黑。

“你要干什么?故意吓人吗?”林鹤气得两手直抖。

“别发火,别发火。”大老黑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我执行公务,怎么会故意吓人?她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坐在这里?”

“又回来了,昨天刚回来……”

“得了吧,邻居反映你们坐在窗口谈情说爱,妨碍人家休息,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说吧,为什么不去报临时户口?”

“我,我明天就去……”

大老黑眼看林鹤一肚子火气,却又理屈词穷无法发泄,不由非常得意。他看看沙发上惊恐万分的姑娘,那裙子妖里妖气的,凭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有问题。

“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大老黑向雪子说,口气有些严厉。

雪子手颤抖着从手袋里拿出身份证递给警察。林鹤也紧张起来,生怕大老黑发现这身份证是伪造的。

大老黑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却本能地感到自己捏住了对方的软档。他把一张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迟迟不开腔。空气好像凝结了,林鹤觉得喘不过气来。

“做什么工作?”大老黑用审讯的口吻问雪子,同时,将一双灯笼眼瞪得吓人。

“做……没做工作……”雪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全话,眼睛哀求地望着林鹤。

“这张照片是你吗?”大老黑看看身份证,再看着雪子,“怎么有点像局里刚发来的通缉犯照片……”

雪子实在忍受不住了,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歇斯底里,哇地尖叫一声,直朝门外奔去。林鹤在后边追,惊慌地叫:“雪子!雪子!你怎么了?……”

大老黑冷笑着掐灭烟头,把身份证扔在桌上。他走到楼梯口,对黑暗中拉拉扯扯的林鹤说:“明天到派出所报临时户口,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大老黑走了,皮鞋在楼梯上跺出很响的声音。林鹤费力地关上楼梯门,抱住雪子尽力安抚她。雪子却发疟疾似的浑身颤抖不已。林鹤后悔这几天忙于邮票买卖,疏忽了报临时户口的事情。

回到房间,雪子久久地哭泣。林鹤的担心渐渐加重:受到这番刺激,雪子的病会不会发作?他关掉日光灯,换成写字桌上的小台灯。停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抽屉里的药拿出来。雪子躺在床上,看不见他的动作,只是小声央求他把台灯也关掉。窗外射进路灯昏暗的光线,他们各自脱下新衣服,一场欢喜随之去了。

洗过澡,雪子渐渐平静下来。已经很晚了,月亮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一口,慢慢地爬起来,透过香樟树叶在地板投下一片花影。一只蟋蟀叫得特别响亮,不知是在墙缝里,还是躲在下水管,反正离得很近,好像跳在人的脑袋上叫。这更加渲染出四周的寂静。林鹤在雪子身边躺着,老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他尽力驱散这些念头,而它们就像那只蟋蟀,叮在他脑子里不肯离去……

“我想起来了!”雪子忽地坐起,说梦话似地呼叫,“我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林鹤也紧张地爬起来。

“我的朋友关在监狱里,我去看她。她胳膊上有三个洞,肉都烂了,流出黄色的脓水。我问她,这是怎么了?她说是她用香烟头烫的。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她不说话,一个劲儿流泪……她是做鸡的,就是妓女!”

“睡吧,”林鹤小声说,“今天什么也别讲了,赶快睡吧!”

“牢房没有窗,门也不是铁栏杆做的,就是铁皮门,上面挖了一个小洞。牢房里关着十几个女人,她们个个浑身发臭,长满虱子,墙角里还有一只便桶。空气充满恶臭,吸一口叫人呕吐……我关到这种地方,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会的。”林鹤一面答应,一面把药拿到床头柜。

“后来我知道了。你猜她为什么用香烟头烫自己的胳膊?因为鸡头不要她了!鸡头懂吗?就是把女孩子带出来卖淫的男人,流氓!她竟然爱他!她给抓进去了,鸡头就换个女人玩,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她痴的,就用烟头烫自己,她痛苦死了……那鸡头多坏,平时吸毒、赌博,女孩子赚了钱都要交给他,谁藏一点钱被他发现了就要打,就要罚跪。那个女孩子经常被他揪着头发往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她胳膊上三个洞,都在流脓,伤口周围的肉又红又肿,你说她多贱!多贱!”

林鹤从瓶子里倒出两片药,手抖得厉害。她知道雪子不对劲了,心里极惊恐。同时,他还有一种激动,异常的激动!雪子描绘的事件刺激了他,那里面不知道含有什么成份,如此严重地刺激他!他把药递到雪子面前,另一只手还端着一杯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吃药!”雪子叫道。

她跳下床,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找出白天编织的彩绳,扔在林鹤面前。她歪着头,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你怕我患病,就把我捆起来!她赤身裸体,雪白的肌肤在林鹤眼里表现出从未有过的魔力!

“你猜到了,你猜到了!”雪子的脸庞因嘴角古怪的笑容而扭曲变形,“你这个鬼东西,你猜到什么?”

“我,我没猜到……”林鹤惶恐地说。

雪子眯起眼睛,凝集起一道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剑要将林鹤的躯壳劈开。她躬起腰,像一只猎慢慢地退到写字桌旁。忽然,她轻捷地跃上写字桌,坐在曾经和林鹤乘凉的窗台上,把两条腿伸到窗外,整个身体向前倾斜。她的眼睛睁圆了,瞳孔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别,雪子!别……”林鹤奔上前去,向她伸出双手。

“别碰我!”雪子厉声叫道,她脸廓的曲线已经被疯狂的力量改变,左边嘴角不断抽搐,整张脸狰狞而可怕。“你把我骗到深圳,说要给我找工作。可到了深圳你第一夜就强奸我!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逼我做鸡,我不肯你就用刀划我的脸……我要飞,我要变成一只蝴蝶飞走!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雪子张开两手,好像展开两只翅膀,面向窗外的夜空,姿态优美地上下扇动。林鹤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后腰,用力将她拖离窗台。雪子尖叫着,赤裸的双脚乱踢乱蹬。林鹤把她抱到床上,往她嘴里塞药,但是,她一巴掌就把药片打飞了!雪子力气忽然变大,林鹤怎么也按不住她。情急之中,他看见了绳子。那绳子好像一条阴险的花蛇,散乱地、静静地盘蜷在毛巾被里……

林鹤处于昏乱状态。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觉得自己在用力,用力!疯狂的不是雪子,而是他自己、一个模糊的阴影从脑海深处浮起,渐渐笼罩住他整个身心。花蛇紧紧缠住雪子,她的肉体奇异地改变了形状,有些地方陷为深沟,有些地方鼓起高峰。林鹤昏昏沉沉地在垃圾箱里翻找,忽然眼前一亮,从一堆污秽不堪的垃圾下面翻出一个信封,信封右上角贴着一枚美丽的邮票。他贪婪地抓住它,恨不得将它吞下去。雪子的尖叫怒骂忽然变作呻吟,强烈的、深长的呻吟,任何动物发不出这样暧昧的声音。他感到强大的电流将他击倒,他爬起来,又被击倒!他索性在垃圾堆里打滚,全身心兴奋无比,酣畅无比。花蛇在雪子身上蠕动,野蛮地啃噬她的肉体,那肉体像盆景一样,枝杆曲扭变幻出各种形状,古怪、畸形,却美得惊人!林鹤的热血一次次沸腾起来,从没有什么东西使他这样激动过。他朦朦胧胧地想,那个问题解决了,原来是这样!雪子在央求他,央求什么呢?是把花蛇拿走吗?不,她要他吻她,疯狂地吻她!林鹤挣扎着希望醒来,但是不行,有一种惰性羁绊着他,使他爬不出那只巨大的垃圾箱。假如这样死去,就再也不用做任何努力了!他只要这一枚邮票,紧紧地握在手里,就这样死去,在垃圾箱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