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汉城兄弟

春天到了。

小城的男子高中三班教室里,正赶上下课的时间。

“立正!”

“敬礼!”

穿着黑色校服的学生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老师行礼。

老师刚一走下讲台,学生们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人歪歪扭扭地靠在座位上,有人在过道上挤来挤去,有人立起身子嚷嚷着什么,沸沸扬扬,乱成了一团。

值日生一边擦着写满了黑板的粉笔字,一边嘟囔道:“这古代汉语老师可真是的,上课老爱写这么多,又这么使劲写,弄断了不少粉笔不说,擦起来都费劲。”

值日生不停地嘟哝着,拿着沾满了粉笔末的黑板擦小心翼翼地向楼道走去,不小心又和急着要到厕所抽烟的学生撞了个满怀。

教室后部,学生们在争抢着什么东西,抓过来,扔过去,闹个不停。有的学生拿着笤帚,有的拿着一只鞋,拿着壶盖儿,还有的拿着椅子腿、裤腰带什么的,扔来扔去,一时间,这里变成了一个杂耍场。

没来得及吃饭的学生拿起快餐盒,用筷子往嘴里飞快地拨着,扔来的杂物掉进盛饭的桶里他也顾不上管,往旁边一推了事,抓紧时间吃自己的饭要紧。

教室正中间坐着一个人,脸色不怎么好看,一个人默默地在想什么。他黑黑的睫毛向上翘着,圆圆的小嘴唇红润润的,唇线就像描画上去一样,十分清晰秀美。白皙的脸庞,宛若长圆形的鸭蛋,显得非常可爱。看上去,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此时,他陷入了沉思,眼睛里流露出令人费解的神色,嘴唇微张着,几次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开了口,以十分急切的口吻问同桌:“喂,你做完物理作业了吗?”

“什么,作业?物理课什么时候布置作业来着?”

同桌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短短的乌龟脖子上挑着个四方脑袋,又黑又难看。听见有人问他,短脖子向旁边转了转,扯着有点沙哑的嗓门发出了不解的反问。

小白脸惴惴不安地向乌龟脖子瞥了一眼,开口说:“我说,不然就这么干,我们没有必要去抄解题过程,就抄个得数。把字写得大大的,一个字占两行。反正作业那么多,大铜锣检查的时候也顾不上看解题过程,只看一下得数不就过去了?!”

小白脸想了想,又说:“要不然咱

们来它个瞒天过海,就抄最后一道题,抄在本子的最下边。大铜锣来检查时咱们就把本子上半部分用书盖住,让他只看下面那道题就成。”

可是,乌龟脖子就连这个都不想干:“得了吧,你点子可真多。谁有心思干那玩艺儿。老师不检查作业的时候也是很多嘛。全班没有做作业的也不会光是我们两个人哪,不信就问问。”

说着,两个人就同时以坐在前排左侧的同学为目标,小白脸用细长的指头一个劲地杵,乌龟脖子用粗大的手掌啪啪啪地拍他的背,提醒他转过身来。不知是那个同学本来就动作迟缓还是故意装相,被人这样又是杵又是拍,可他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好一阵子才慢慢吞吞地调转过身子来。

这个学生天生一副宽额头,又黑又粗的眉毛,颇有一点男子汉的味道,但高高突出的颧骨和一双往上吊着的眼睛却在声明,他的长相并不想让大家满意。

看见他转过身来,后排两个人就一齐迫不及待地问:“物理作业你做了没有?”

那个人带理不理,慢吞吞地说:“噢,你说物理作业啊,我也没有做哟。”

一听这话,小白脸和乌龟脖子便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向了前排靠右侧的那个同学。

这位同学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好像是一本什么全集。他深深地躬着腰,背上的校服被绷得紧紧的,头埋在书页里,从他那慌张的动作可以看出,此时他的神经是绷得相当紧的,生怕有人问及他物理作业的事。其实,刚才的对话他从头到尾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第六感告诉他,问话该轮到自己了。于是,这个同学便懒洋洋地直起腰来,扭过身子对后排的两个人说:“谁知道物理作业是什么呀!”

他回答得是那样的平淡,又是那样的满不在乎。

“我说嘛,我们这几个人是谁也不会做作业的了,叫我猜对了吧。”

不知是谁甩出了这么一句话。

四个人都从内心深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上课铃刚一响,物理老师大铜锣就哐啷一声把门推开,拖拖沓沓地走了进来。他可真像一面挂在脚脖子上的大铜锣,走到哪儿响到哪儿,一进门就“咚”、“当”地弄出了好大的声响。

这位物理老师天生一双大脚板,再加上他走路总爱迈大步,声响大得怕人。国旗护卫队的战士也迈大步,但他们脚步却并不重,“刷”“刷”两声就过去了,可这位老师却与众不同,走起路来“咚”“当”直响。更奇怪的是,他每走一步,不像一般人只响两声,而是“咚”“当”“啪”地响三声,真是很有点个人风格。

这位老师时常拿着一个多用途的“丁”字形拐尺,既可以当戒尺打人,又可以当惊堂木使劲拍桌子。这回除进门“咚”“当”两声外,又把拐尺啪地一下拍在了讲台上,你听,这次还是响了三声。

正因为这样,大家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铜锣”。

大铜锣接受完学生的立正敬礼,习惯地用一只手把满头的卷发向后一捋,重重地咂了一下嘴,露出了向里弯进去的大黄牙。像一只看见猎物,两眼露着凶光的狼,凶神恶煞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没有完成作业的小子,给我站起来!”

这句话一出口,教室里顿时就像洒了杀虫剂,连跳蚤蹦跶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一会儿,在这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到的超真空里,又乍然响起了令人心颤的可怕声音:“难道连一个人都没有?!”

这声音就像钻进了阴暗山洞中,发出的回声,在教室里打着旋,嗡嗡作响。

教室里一片沉寂,就像深邃的海底一样,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过了好一会儿,教室中间那四个罩着校服的黑脊背就像大海深处伏卧着的四只乌龟,动了动,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停了一会儿,由四个脊背组成的特殊立方体才又开始动作起来,四个学生站起来,默默无语。在他们看来,只有他们四个人站起来有点太冤枉了,班上大概有一多半同学是没有完成作业的呀。

此时,什么厄运在等待他们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这四个人一站起来,全班同学的目光就

刷地一下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有的人忽闪着眼睛,有的人咽口水,有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气氛显然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物理老师饶有兴味地睁开眯缝着的眼睛看了看他们,接着,又快速把全班同学都扫视了一圈:“再没有了?就他们四个?还有谁,还不赶快给我站起来?!”

这次大铜锣是撕裂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大得有点吓人。不用说,这种声嘶力竭的叫喊显然预示着接踵而来的处罚将是十分严厉的。

物理老师把嗓门提得再高,也没有人站起来了。由于没有自愿的支持者,用八条腿支撑着的四个身躯,有点不自然起来,四个人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没有完成作业的就只有他们四个。

“我为什么就老这么倒霉,尽走背字。”其中一个人这么想着。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觉察到,倒霉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每次都心存侥幸的结果。

“我一定要把自身的处境当作飞跃的跳板。”另一个人这么想着。当他面临严峻考验时总是这么充满自信,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没有服输的时候。

这个人一直是个什么都学不进去的人,但偶尔也有说话得体的时候。上了几年学,他背得最熟的那些口诀、名言警句,除乘法九九歌以外就是《国民教育宪章》里的这句话了。

其余两个人脑子也在打转转,他们猛然想起了某人说过的一句话:“相信抽查的准确性是最愚蠢的行为,殊不知统计和概率从来都不是确保普遍性的有效手段。”

他们两个感到:和另外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站在一起真是自己的耻辱!

两个人又想:“真奇怪,为什么我今天要站在这儿呢,站得腿怪痛的,真是太倒霉了。”

就在四个人各自都沉入遐想的时候,物理老师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们走了过来。老师趿拉着一双没有后跟的呱哒板儿,右手拿着“丁”字拐尺,一边走一边往左手上拍打着:叭嗒——叭嗒——啪,叭嗒——叭嗒——啪……这种声响在静得出奇的教室里格外令人心悸。

使人感到不是一个拄着拐杖的伤兵正在走近,就是一个长着三条腿的恶鬼正在向自己扑过来。

大家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猛的,教室里响了一声炸雷:“撅起屁股!”

随着这声号令,四个学生乖乖地走到教室后头,就像倒栽葱一样,两手拄着地,头朝下撅起了屁股。毋庸置疑,当然是美美地挨了一顿揍了。

接着,又是一声暴喝:“互相挽起胳膊!”

四个人习惯地伏下身子,头对头地挽起对方的胳膊,正好搭起了一个四方体。这样,老师踢起来就会更得劲。

这种惩罚,通常学生们把它叫“编篮子”。

这个“篮子”自然少不了要挨一顿拳打脚踢。

如果编好的“篮子”散了,“编篮子”的人就要被扣上“拆篮子”的罪名,罪加几等。因此,“编篮子”的学生在被老师拳脚相加的时候,为了不散架,尽管身子一会儿得向东扭,一会儿又得向西歪,甚至有时还会摔倒在地上,但一定要用吃奶的力气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不然“篮子”一散,那后果可就十分凄惨了。

“编篮子”的学生被老师拳打脚踢以后又会被叫到教导处去,在其他老师的支持和怂恿下再挨一顿“爱护性”鞭笞。

时间就在这个过程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午饭时间过去了,下午上课时间也过去了……不一会儿,放学后打扫卫生的吵嚷声也没有了。校园就像刚被炮击过的战场,一片沉寂,整座楼,整个校园都是空荡荡的。

太阳有气无力地向西山坠去。降旗仪式后的国旗旗杆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周围空落落的。整个校园,只有篮球场上有几个小家伙在玩儿,除此之外,静得让人心悸。

西边的天上,被染红了的晚霞慢慢变成灰色,天渐渐暗下来了。沿着石子路种下的白杨,沙沙作响的树叶伴着颤巍巍的树枝在晚风中摇曳着。校园仿佛已经完全摆脱了闹市的喧嚣,就连墙外的汽车喇叭声也没能打破它的沉寂,这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对这几个刚经历过人生严峻考验的学生来说,一切嘈杂声已经被他们撇在脑后,听不见了,尘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变得毫无意义。

四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楼,来到操场上,他们的身子,被西斜的夕阳一照,影子显得魁梧而又高大。此时此刻的他们,与其说是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而挨了打的学生,倒不如说是在审讯室里受到严刑拷打后被释放出来的英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坚毅和威武不屈。

最左边的是小白脸,他叫裴升洲。升洲爱穿一件大翻领T恤衫,领子露在校服外边,蛮精神的。他此时的姿态,俨然基督教的一位神父,很有那么点派头。升洲的双眸犹如两汪清泉,水灵灵的,透着诱人的魅力。只要注意他的眼神就会发现,他确实还有一点男子汉的英气呢。怪不得只要他向哪个女孩子瞟上两眼,就能一下子把那个女孩子的魂儿给勾住——这也许就是韩国美男子的魅力吧。

体态方正的是张斗焕。斗焕的身材有点特别,不管什么时候,胸口总好像揣着一块厚木板,看上去硬梆梆的。他整天把一只手插在裤子后边的兜里。说不清有毛病还是怎么的,不管上课还是下课,他总把一条腿横插在教室的过道上,情不自禁地抖个不停。有人嫌他那条腿碍事,就喊一声:“嗨,张斗焕,把腿拿开!”

“我的明白!”张斗焕答应得很干脆。

除此之外,他成天和同学不说一句话,和别人打招呼也总是用下巴示意,从不开口。

不知为什么,张斗焕的大书包里总背着一副哑铃,谁也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在中间走动着的是个大胖墩儿,姓祖名鞠,但是偏巧韩国语中“鞠”与“汤”同音,如果单呼名字不称姓,叫他“汤”就显得非常不雅,而且也容易唤起人的饥饿感。再加上,韩国人在打招呼的时候往往爱在姓名后边加一个“啊”字,如此一来,谁喊他的名字都会感到很抒情。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同学老师也只好改换一种方式,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得笑微微地叫他“祖鞠——!”

祖鞠有个怪举动,他剪下《大征服》一书封皮上的拿破仑画像带在身上。问他为什么,他总是抽动一下大鼻孔的蒜头鼻响亮地回答:“好男儿志在天下!”不难看出,祖鞠的志向是很大的,他立志要走向世界。

戳在最右边的就是我,金亨俊。我的书包里时常放着托马�斯·乌�尔普的《您再不能回家乡》和托马斯·曼的《托瓦奥克雷戈》。尽管我和他们是一伙的,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和其他三个人都没有一点能合得来的地方。

从办公楼出来,我们四个人谁都不想回家。有人提议去找个地方喝两盅,几个人都说“好主意”,于是就翻衣抖裤地找起钱来。大家从最会对家里人说谎的升洲口袋里翻出了些钱——这钱是升洲向家里说要买学习参考资料诓来的。斗焕是个穷光蛋,身上一文钱都没有。祖鞠也经常手头紧,自然就没有什么油水了。可祖鞠向来好大包大揽,他一看这种尴尬局面,就吹牛说:“咱们到学校前边的那个中国餐馆去,老板跟咱是哥们儿,我这张脸就能顶钱使。”

四个人里面最惨的就数我了,我为了去旧书店,整整两个月才攒下了三张纸币,舍不得花,把它夹在了包书皮里,可这回也被他们三个给搜出来了。因为我是个老实人,又很好说话,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巧取豪夺”而无能为力。但转念一想,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呢。

我们在餐馆最靠里的房间落了座,要了煎饺子,炸酱面和鸡丝面,当然,也少不了要点老白干了。

四个人里面除斗焕以外大家都是第一次喝这种老白干。因为都是熟人,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了,各自端起酒盅就往嘴边送。先夹起煎饺子的我,寻思了一下,也就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了,这饭钱、酒钱都是他们从我身上抢去的,不吃白不吃,因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两杯酒下肚,浑身觉得热乎乎的,真来了点劲,心情就像阔别多年的游子回到妈妈的身边一样,那种兴奋劲就别提了。

酒喝多了,不知是谁哇哇地吐了起来,有人还把他吐出来的酒划了根火柴点着了。酒后吐真言嘛,一喝多了,话也就多了起来,大家开始声讨那些令人厌恶的老师,根本不像搞教育的,就像个流氓,或者简直就是个拿摩温。还有人骂我们班上的那些同学也不像话,对这种惨不忍睹的法西斯行为竟然视而不见,还站在旁边看热闹,他们真是太麻木、太混蛋了……

酒醉之余,我们四个人就学着“编篮子”时挽胳膊的动作,各自伸出了一条臂膀,互相交叉着“编”起来,把老白干瓶子放在“编”好的胳膊上边,大家轮流往嘴里灌。有人提议我们结拜成兄弟,要咬破指头写血书,不能同年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日死。大家已经醉成了一摊烂泥,写血书的提议最后就变成了泡影,而结拜兄弟的事却已经“成交”了。

第二天早晨,我一睁开眼睛,就对昨天晚上的事后悔了。我和其他三个人混在一起,究竟是因为拳头能变大变硬呢,还是因为人的结伴的天性,或是因为头脑简单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和他们三个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此时,也许每个人都在心里想:和其他三个人混在一起是不合适的。

这件事的起因,四个人中没有一个认为是由于没有做作业引起的,也许有人会埋怨班主任,你为什么要按报到的先后顺序排座次,把我们这四个宝贝都排到了一起;也许有人会想,昨天有人提出来要抄作业,为什么就没有人出来响应;有人提出来要喝两盅,为什么就要跟着瞎起哄。总之,每个人心里都在埋怨其他三个人,好像这种后果都是别人造成的。

不管我们心里怎么想,四个人结拜成兄弟的事实已经想抹也抹不掉了。从第二天起,班上同学就都把我们看成了一个团体,并给了个“万寿山四人俱乐部”的雅号,一传十,十传百地叫开了。

在物理老师自己制作的“戒尺”和废橡胶做的呱哒板儿的威逼下,我们四个曾被迫捆绑在一起,随着拳脚左右扭动的身躯今天又被四人俱乐部的无形绳索捆在一块了,就像纠缠成

一团的扒地草,撕也撕不开。这种局面,是做梦也没法想到的。

我这个人有点怪,品位很高,对收进教材的文章都看不上眼,尤其对人们推崇的只知空发感叹的时调很反感,但例外的是,像《丹心歌》这样的时调,我倒也可以读一读,因为里面所写的“擎天长松,银雪世界惟我独青”的诗句还是比较符合我的口味的。在那雪花飘飘的峰峦上,有一棵迎风独立的青松,威风凛凛,翠绿欲滴,这是多么令人折服的气概啊。可今天,我却变成了一棵令人厌恶的小小扒地草,心里真不是味儿。

我们四个人互相都没有好感,也没有过很深的信任,但严酷的事实是,今天我们四个人的命运已经被紧紧地捆在一起了。

人的一生很难说,有时会因为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而与并不熟悉的人相伴终生;有时还会自觉不自觉地去妨碍、消耗他人的人生。甚至,一个偶然的稍纵即逝的机会也可能成为一个人人生道路的奠基石。我们四个人也不例外,从成为撕也撕不开的扒地草开始,我们的人生道路就没有平坦过,而是充满了坎坷和曲折。我们为自己人生旅程中的位置,在社会上应该扮演的角色,甚至还为每一次的失足而发生过争吵,当然也没少折腾过。我们曾一次又一次地渴望着什么人能给一个男子汉的世界、他所取得的成就或遇到的挫折留一句中肯的评语,但我们失望了。为此我们面对酒杯流下过热泪,尽管也曾受到过陌生人的帮扶与鼓励。在喝酒的时候我们免不了要天方夜谭一番,例如,究竟谁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或是最有名的浪荡公子,哪一个国家的姑娘最性感,风景最有看头,饭菜最好吃等等。总之,天南海北都成了我们谈论的话题。

就这样,我们在无聊的话题中送走了岁月,打发掉了时光。日月如梭,不知不觉间我们都渐渐长大,有了家室,成了四十好几的人了。当然,这过程充满着歉疚和过失。万寿山四兄弟实际上只是万寿山扒地草而已,到了不惑之年我们似乎才明白,人生就像这无名的扒地草一样无谓而平淡。生命淡如水——这样说,恐怕不算过分吧。

有时我也想过,我的人生似乎有过不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