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现在才说？”完全出乎摩羯座的预料，处女座的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

“事情来的比较急。”

“急？昨天都没听你说。”

“今天刚定下来，我想定下来才和你说的。”

处女座不说话了。

“喂？”

“喂？怎么了，生气了？难道要我事事都和你汇报啊。”

“谁要你事事汇报，你以后什么都别跟我说。”处女座淡淡说。

“我这不是跟你说了嘛，想让你高兴一下，你还想怎么样啊。”摩羯座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胸闷无比。

“声音那么响干什么，买单了。”

摩羯座一阵窝火，就算对象是处女座，这种毫无来由的脾气，他也不想一直把软话说下去。

处女座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刚才吃饭前，摩羯座居然又在喝茶的时候把勺子放进茶杯里，吃饭的时候，嘴里咀嚼的声音大概邻桌都听得到，已经记不清说过他多少遍了。后来又忽然说出换工作的事，他到底有没有重视自己啊，都办完了才说，不爽的心情一下子爆发。可是又不能告诉摩羯座为什么，那岂非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陪处女座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就象是并排而行的陌生人。处女座走得很急，摩羯座一不留神就落在了后面。

从教堂底下经过，大钟忽然响了。巨大而空旷的金属轰鸣声，携着无形的冲击力蓦然而至，让处女座的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

处女座的手被拉住了。

被另一只手坚定地，紧紧地拉住了。在钟声里，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最后一缕余音散去，摩羯座把处女座拉转身。

处女座看着摩羯座，等着他说些什么。

摩羯座呆了半晌，犹豫着，是要为自己不存在的错误而道歉，还是……这一刻他想起看过的无数爱情片，在这样的场合，经典的台词在他心里回旋。

可最后摩羯座只是笑了笑。

“走吧。”他对处女座说。

“笨蛋，笨蛋，笨蛋……”处女座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摩羯座每天结束工作，就去接处女座，两个人不断地发现新的好吃的小店，或者回到家，由摩羯座张罗，处女座做饭，摩羯座洗碗。

几乎每一天摩羯座回到家都已经很晚，偶然还住在处女座家里。他的父母知道儿子有了女友，摩羯座正在想，什么时候把处女座带去见父母呢？

春天已经快到了。

“到时候，该怎么对父母说呢？”最近，处女座一直在想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等认识他满一年的时候，就叫他去家里吧。可是，他怎么没提起，让自己去他家的事呢？

“为什么你坐过的地方都会那么乱啊，还有这里，是不是你刚才喝牛奶的时候弄出来的？”处女座把眉头轻轻皱着。

“唉，唉，以后结婚了，我们请人专门收拾吧。”

“谁跟你结婚了。”处女座啐他。“快点弄干净，不许偷懒。”

“唉，知道了。”

现在，摩羯座已经知道，当时为什么处女座不在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来电显示的功能可以这样巧妙地运用。所以他时常反思，反思他到底是凭什么在最后关头，可以越过彼此之间本就相距千里，并且正在越来越遥远的距离，最终把握住处女座。

“你喜欢我哪里？”虽然摩羯座时常问出愚蠢的问题，可是这大概可以算是他问出的最愚蠢问题之一，所以他只问了一次就没有再问过。那一次的回答当然是：“我哪里喜欢过你了。”

摩羯座本以为，那天晚上他的胆大妄为得以成功是源于之前的电话攻势。现在他则猜想，就算坚强成功如处女座，恐怕也是需要依靠的吧，那晚自己是处女座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可是，摩羯座无法阻止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如果那天在处女座身边是另一个男人，任何一个曾经追求过处女座的男人，会是怎样的结果？

一切源于偶然？摩羯座当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论调。自己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叫来了开锁公司，更多的恐怕在于让处女座重新自由地在课堂中以自己的方式授课。在处女座的专业领域提供最及时的帮助，这样的经验对处女座来说必然是难忘的吧。

摩羯座轻轻把手从处女座的背后穿过，挽着她的细腰。处女座把电视机的音量调轻了些，问：“有事吗？”

“再过两个星期我们认识就一年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庆祝……”处女座想了想，脸上露出笑容，抽出旁边的一本杂志，翻到封三。那是一幅巴厘岛五日游的旅游广告。

“要五天啊，”摩羯座的声音里有着犹疑：“这样长的假，很难请的，其实这个时候去杭州也很不错的，走走九曲十八涧。”

“算了，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一定有时间去杭州呢。”处女座把杂志放到一边。

“怎么，生气啦？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摩羯座紧了紧搂着处女座腰的手臂。

“没有，在新公司发展还顺吗？”

“那是当然，那三个区的业绩比原先的计划还高很多。中国区的总裁对我很满意，可能过不久就能再升一升呢。我们总裁是中国人，虽说公司不算是多大的跨国巨头，但在总公司做到这种程度，被派回国来主持大局，也算很了得呢。”

“是吗。”处女座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淡淡应了一声，带了过去。摩羯座向来不惯于留意这样的细节，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工作情况。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

“公司准假了。”这是下午摩羯座去接处女座时，说的第一句话。

“准什么假？”处女座一时没反应过来。

“五天假期，去巴厘岛玩啊。”

“不是说不去了吗，我都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空来。”

“天，你不知道我请这假有多难，不要请出了假你又不去。”摩羯座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前天回去他反复思量，终于下定决心陪处女座好好玩一次，硬着头皮去和公司要假。这些假日后都得靠加班补回来，此外还算是欠了上司一个人情。这时候明知道话说出去处女座会不高兴，还是忍耐不住。

“你请出假我就一定要去？什么逻辑。”处女座果然丝毫不让。

“不是你要去巴厘岛的吗？”做了这么大牺牲处女座还不领情，摩羯座不由痛心疾首，说话的声音也高了。

“你不是要去杭州吗？”处女座回敬。

“你怎么这么莫明其妙。”摩羯座上了火气。这时他们依然还走在F大安静的校区里，周围的学生向美女教授和他的男友投来关注的目光。

“反正还有一两个星期，过两天我和系主任说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能代我的课再说。”冷战了十分钟之后，处女座说，她觉得自己刚才是有一点点赌气，谁让这个摩羯座一点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哦。”虽然知道处女座已经不再坚持刚才的无理，可这样的回答依然让摩羯座高兴不起来。真是的，书读了一大堆，还这么不讲道理，看来女人都是一样的。

“学校里的事，搞不定我来帮你想办法。”摩羯座说。

处女座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摩羯座说类似的话了，她不喜欢有人在她的专业里指手划脚，哪怕是摩羯座，哪怕摩羯座已经帮过她一次。虽然她也常常把学校里的事告诉摩羯座，但那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摩羯座却总是会错意。

“星期五晚上我有个同学会，我香港的同学回来了。要么，你和我一起去？”

“好啊。”摩羯座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先见同学，该算是见父母的一个前奏吧。

处女座却在想，香港的那个同学去年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和摩羯座比陌路人熟不了多少，电话一挂，自己的生活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而她一直说要来，却拖到了今年。这世上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啊。

“你说，明天我穿什么，通常你们这种聚会是要正式一点还是休闲一点？”

“随便就好啦。”处女座略带惊奇地看了摩羯座一眼，看来他对明天的事情还真放在心上呢。

摩羯座“哦”了一声，回过头去，继续玩电脑游戏。

处女座撇了撇嘴，像这种如此女人的神态，从前可是很难看到的，可惜摩羯座的眼睛现在只盯着电脑屏幕。

“你总是在我这里玩游戏，霸着电脑，别人约的几篇稿子都没法子写。”

“我不玩你就有心思写了？嗯，不过以后看来倒是真要再买一台电脑。”

处女座的嘴角又往一边挪了挪。面前的这个笨男人真是事事要点穿才明白，要玩游戏自己回家不能玩啊，把我晾在一边看书看电视，以为我愿意吗？要是和这样的人结婚，那以后的生活可真是无趣之极了。不过，处女座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从前的生活好像也没有趣到哪里。

“喂，你什么时候去旅行社订巴厘岛的团啊？”

摩羯座猛地回过头来：“你去了？”

处女座白了摩羯座一眼：“笨蛋，你假都请了，我还真不去呀？”

摩羯座走到处女座跟前，弯下腰，无视处女座的挣扎，抱住她吻了下去。

“你那些同学现在都在哪里啊？”去赴聚会的路上，穿着三天前新买的淡蓝色高领粗毛衣的摩羯座问。

“大多在文化单位吧，有杂志社，出版社的，也有和我一样当老师的。”

“你的成就算是最高的吧。”很显然，摩羯座觉得处女座哪里都好。

“哪里啊，香港那个同学就已经是杂志社的总编了，还有一个刚从法国回来，听说也混的很不错，在钻石地段置了一套不错的房子。待会到了你可别乱说话。对了，从法国回来的那个，从前还追过我呢。”处女座说来巧笑嫣然，故意气气摩羯座。

摩羯座“嘿”了一声：“追过你的人哪里数得过来，最后不就是我得手了吗，估计他看到我一定胸闷的很。”

“算了吧，人家多半早就把我忘了。”

目的地是一家日本料理店，一个足可容纳三十人的大包厢早就预订好了。那家店前不久处女座还和摩羯座去吃过，离处女座家并不很远，两个人说说笑笑间，车子已经到了。

一道屏风把包厢和外面隔了开来，两张长方型的木桌上已经放好了漂亮的日本餐具。微笑，被介绍，微笑，被介绍，很快摩羯座就觉得脸上的肌肉有点酸。当生鱼片端上来的时候，摩羯座已经开始想，自己今天来到底合不合适。

也有人把自己的太太带来了，作为陪衬那几位浅浅地很有风度地笑着，安份地坐在那里，就象大家闺秀。但这毕竟是少数，处女座也没想到这一点，她看出摩羯座有些不自在，向他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但说实在她自己也不确定摩羯座是否能收到这个讯息。

摩羯座知道自己多少是受到点关注的，当处女座向她的同学介绍他时，尽管精通修辞的教授没有明说和摩羯座的关系，但摩羯座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几乎每一个处女座的同学都会细细打量摩羯座一番，要知道处女座可是以出了名的难追著称啊。

可是就像摩羯座陪着处女座逛书店时想睡觉一样，席间所谈论的话题，又或是言谈间所流露出来的趣味倾向，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把摩羯座挡在外面。如果是在别的场合，摩羯座完全可以悄悄地溜掉，可是现在，他只好一边小心翼翼地吃着日本料理，一边对那些他完全不懂或者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话题抱以微笑。他从未这样明显地感到与其它一些人壁垒森严，连带着，摩羯座觉得与正言谈甚欢的处女座的距离也遥远起来，就象当初他努力追求处女座时那样。

“还有谁没到啊？”有人问。

然后摩羯座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大概是同名同姓吧，他想。

“好久没见到梁书同了，不是说今天要来的吗？”旁边的处女座说。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公司事情比较忙，晚到了。”从屏风的入口处走进来一个人。

那个人的目光在包厢里快速地扫了一圈，看到处女座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但移到摩羯座的身上时，却愣了一愣。

“梁总。”摩羯座站起来打招呼，笑得颇有些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梁书同走了过来。

“原来你们认识啊？”处女座问。

“就是我公司的中国区总裁。”摩羯座说。

梁书同看了一眼处女座，若有所悟：“原来他是你先生啊，真是太巧了。”

处女座的脸红起来：“还没结婚呢。”

“本来今天想让你们每人买一份我的保险，现在看来不需要我出马了。”梁书同大笑。

虽然早就把自己的专业扔在一边进入商界，对着老同学，梁书同却没有一点生疏，从文学圈到商场，他似乎都能驾驭自如。他就座在摩羯座旁边，和席间众人，特别是隔着摩羯座的处女座，聊得非常开心。曾有着特殊关系的两个人，久别重逢，纵然物是人非，还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吧。

“你有点不对劲哦。”

结束了聚会，大约已经过了九点。两个人走在依然喧闹的街上。

“没有啊。”

“你那点心思还瞒得过我？男人不可以这么小心眼的。”

“没有，只是觉得挺巧的。”摩羯座虽然嘴里否认，可是就算是木头人也看得出他情绪已经低落了很久了。

“今天的聚会对你来说很没劲吧，那下次再有这样的聚会你就别来了吧。”

“嗯。”

“可惜我们那帮同学不常在外面玩，要不下次你和你朋友出去唱歌的时候叫上我，你不是已经和我提过几次了吗。”

“嗯。”

“喂，就算我同学是你上司又怎么样，又怎么样，你说？”看到摩羯座死阳怪气，处女座的脾气也上来了。

摩羯座惊讶地看着处女座，他没有想到处女座竟然如此准确地击中了自己心里最痛的那一点上，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啊。在这一瞬间，摩羯座觉得非常难堪，非常难堪。

处女座走在前面，走得并不快。可是摩羯座不在她的身边，而是默默地走在她背后三步之遥。他们转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路灯透过梧桐树照下来，使处女座背部的轮廓格外优美，却有一丝飘渺。

离处女座的家还有近半个小时的路，可是没有谁想要叫车。

一直以来，摩羯座努力地奋斗着，为了在地位上，在心态上，在语气上，可以有至少和处女座相同的位置。可是现在，他觉得好累。

真是，好累啊。

就快要回到处女座的住处了，这一路走来，很快，又像是很慢。

经过教堂的时候，钟声忽然响起，十点了。

在钟声里，处女座站住了。没有谁拉住她，处女座的步子慢了下来，然后停住。

她的身子站得笔直，因为春寒而蜷缩握起的双手，这时舒展开来，轻轻垂在两侧。

她在等着，等着。

钟声，已经响过八次了。

她在等着，等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