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踮着脚尖悄悄来临了。
心里渐渐潮湿一如离人的眼睛,那首沉睡多年此时又被细雨打湿的歌重又从心灵深处慢慢响亮起来。
四年级,所有的人都为之振奋,经历了最后一个暑假,往事开始变得朦胧,彼此的注视渐渐深沉起来,感情的面纱已荡然无存,绝望的彻底绝望,幸福的彻底幸福,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雨中只留下一片悠远的美丽,一切热情的故事都将成为遥远。
匆匆的脚步是四年级的节奏。大四生们往往会成为一些文艺组织和学术团体的领袖,几度夕阳红,发挥着余热,干些有益于人民群众的传帮带之类的事业,常常从从容容地主持引人注目的大型文体活动,时不时地对着许多年轻的面孔高谈阔论,侃大山是绝活,多多少少总有那么点自以为是。喜欢理所当然地接受小字辈们的敬烟,喷云吐雾地说些“我就以为”、“我们那时”、“你们应该”之类的派头十足的话,一时拳打各路英雄,脚踏天下好汉,牛皮烘烘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那种叫离别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一天一天厚积心头,心胸突然变得宽广,含情的眼睛绝不是为某人而来。陌生的面孔一张张熟悉起来,曾经模糊的景物渐次清晰,悠远的钟声一次比一次悦耳。一年级的新奇,二年级的挑剔,三年级的无奈,已一一成为永远的证明。四年级的目光深沉、依恋而久远。
大四了,有人在用不成调的口哨吹那首《往事如昨》的曲子……
大四了,学子们试图总结自己,剖析自己蓦然回首时却发现来路已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没有了头绪,没有了主题,仿佛乱麻一团,竟无从下手了。
大四,多的是时间,少的也是时间。不再去独自体味寂寞无聊和一些毫无来由的痛苦,所有失约的车站都在迷蒙中隐去,每一趟爱的列车都挤得满满的。年轻的心纷纷起航,驶向久远的梦幻,稍稍沉重的年龄开始生出许多大胆而新奇的念头。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如泣如诉的哼唱引人联想,催人心动,那种心跳的感觉说来就来了。
大四的天空有时也会笼罩一种莫名的烦躁,常常要考虑有关单位有关恋人归宿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此以后,再不能如此天马行空地轻松过活了,一夜梦醒,就要成为劳动者人群中匆忙的一族了。为了立足社会,必须告别轻信与浮躁,也许还要告别坦诚。学子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自己,怀念那充满阳光、鲜花和纯真微笑的童年时代。
大四,是一地鸡毛,眼前的事情已无章可循。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风铃悦耳,絮语半卷夜风。
往事如昨,而前程还待我们去耐心丈量和体验。掬一把苍凉,唱一首老歌,以壮我行色——
我已不再寻求那浪漫的温柔
我已走过那开满花朵的春秋
我已不再相信那爱情的执著
因为闪烁的星星已随风飘落
就算你走不为我再次挽留
就算你留能再为我回首
一路追逐虽然我不能与你相拥
一路等候等待你的温柔
一路追逐虽然我不能与你相拥
一路等候等你再次回回头
在学校里容易患“周末综合症”。
一个星期,周一、二、三、四几个晚上可以在教室里一直坐到熄灯,从周五晚上便开始烦躁,莫名的烦,在教室里挨不到多大会便草草收兵。
周末学校里有电影或舞会。总是那些香港片,娱乐是娱乐,看多了,忒厌。跳舞吧,那么多人走马灯似的群魔乱舞,看着忒烦。打道回府,寝室里在开“拖拉机”,喊杀声震耳欲聋,根本无法修身养性。出去逛街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哗声不亚于宿舍。走啊走,走到湖边停留片刻,草地上窃窃的私语让人有一种犯罪感,虽然什么也听不清。唉,到操场上跑步吧,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人民体质。几圈下来,已累得气喘吁吁,天旋地转。
到底干些什么呢?
周末总会迷失自己,不知道哪儿是立足的地方。周末永远是情人的周末,与光棍无关,虽然其它五天单身们能轻易找到贵族的感觉就像随地吐痰一样容易,但一到周末,这优势不堪一击就像日本的经济泡沫顿时化为乌有,总使自我感觉良好的“贵族们”产生游移在“百慕大”上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和绝望。
打自个萌发意识以来,周末的天气从来没有过由阴转晴的说法。程伟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个儿绝不是普普通通的笨,因为每每限可敬可爱的女孩蜻蜓点水似的千载难逢地接触时,总像蹩脚的演员时常忘记用丰富的表情配以流畅的台词会表演得更加形象生动,眼巴巴地望着人家另谋高就,令几个根正苗红的革命独身们无不痛心疾首叫苦不迭,个个憋得脸绿。
男孩子不坏,女孩子不爱。情场如战场,竞争是残酷的,激烈的,在市场经济大背景下,优胜劣汰,懂不?
校园里大兴“圈地运动”,眼看著名贵与不名贵的花们像“情人节”的玫瑰花大有脱销之势,可独独苦了圈外人士。因而如何打发这该死的周末跟能否及时复关一样越发显得重要,其难度系数不亚于马俊仁大哥独创的高原训练法。因而每天周末,难兄难弟们自发聚到一处苦思冥想,个个一脸忧国忧民,好像这活计是关系到十万万同胞吃喝拉撒睡的大事,举凡聪明的脑壳能琢磨出来的招儿,个个保证身先士卒躬身力行。甩扑克玩百分输了灌凉水,以致于一到后半夜,WC就空前爆满,实在有损身心健康。偶尔也想附庸风雅一把,来个鹤立鸡群,觉得自个儿还像那么回事,不料想海顿肖邦扎特们个个都是擅使催眠术的世界级大师,没福气受用,只好降低档次弄点俗的,重金属乐队吼派歌谣激情摇滚又巡洋导弹似的大面积杀伤身上硕果仅存的几粒宝贵的音乐细胞。
没辙了,只好请“专家”会诊。
“专家”一本正经,表情很“围城”,说其实病根不是周末,是你不会生活。人有两种:一种是常人,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另一种是异人,心中有理想,激励自己向前奔。这两种人都是幸福的,前者的生活虽平庸,可是正常安定;后者虽然劳累,可心中充实快乐。偶尔等被夹在幸福之间,也就成为不幸。前半周你渴望非凡,所以坐下来看书;周末你又抵不过常人享乐的诱惑,却也抛不开学习的念头,更有红粉的诱惑,所以便呈现出一种病态。
诚如君言!
药方嘛便是:玩耍痛痛快快地玩,学要踏踏实实地学,不要为欲望所诱惑。
程伟思忖再三,仍不得要领。所谓当局者迷是也。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学生》杂志上一篇《不会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的一家之言着实让程伟热血沸腾。“逃课首先表现出一种自我意识,一种创造欲和表现欲。”说得多好!
周六上午还有两节课,兑了吧!
断章取义也罢,偏执一词也罢,程伟决计要逃课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信马由缰,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那里吧。
揣了不多的Money,程伟便义无反顾地爬上了电车。
漫无目的地坐了几站,突然想到附近有家小有名气的录相厅,便直奔而去。
或许是应广大观众的强烈要求,这里的能见度特低,全凭触觉。当程伟扭过头来,瞥见叼烟圈的小胡子收完钱后又重新守在门口等待自动寻上门的兔子,他不禁叹道:“精明的猎手!”
如同过十字街口的盲人,程伟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寻。耳边嗑瓜子的“刷刷”声像一万只蝗虫同时开始蚕食庄稼,听得出来,这里的人口密度堪称世界之最。程伟施展祖传的“平沙落雁”的绝技,紧急调动全身各处的神经末梢,终于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摸到一个座位。
好家伙,真火爆!那杀手被打了几枪还生龙活虎一样,真刺激,这比在电教室里看教学图片过瘾多了。
渐渐地,程伟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隐隐约约看清四周了,他才意识到来这儿真是个错误。
于是,程伟苦口婆心地开导自己:千万不要被前排两个黑黝黝的可爱的小脑袋动感十足的亲见过多分神,虽然他们的可观性远远超过投影屏幕上那个总也死不了的英雄在枪林弹雨中练金鸡独立。他感觉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注意力,看来单身贵族其实一点都不贵,那封号纯粹是自己糊弄自己。
实在不能虎视眈眈地坐在那儿无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还能老僧人定,程伟被迫退场,沮丧的心情犹如做完热身运动刚上场就被红牌罚下。
午后的阳光恹恹得像老猫的眼毫无生机。街角春夏秋冬都坚守在那里卖“热狗”或“冷狗”的老太太单调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对面的吧间浮游出一张粉脸倚在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壮派”的怀里,HEARTTOHEART,程伟仅瞄了一眼就自卑了半天。
简直目不忍睹,只好眨了眨疲劳的双目,径直往前走。
眼前的情景让人为之一振。街心的安全岛上一位飒爽英姿的女交警正用标准的动作指挥着行人车辆,汗水已浸湿了她的制服。严格执法,热情服务。啧啧,这哪里是指挥交通,简直就是艺术表演!看着这道美丽的城市风景线,再想想自己,程伟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惭愧。
受了番教育,程伟便继续一路指点江山顺西而下,颇有当年魏武帝临江横槊的气势。半道上被一个蹲在街边算命的人叫住,那人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他一下,说:“这位老兄吉人天相……”程伟一听心中暗恼:“这学期有两门不及格还吉人天相,扯淡!”扭头便走。
驻足书摊,花花绿绿的刊物上面,一个个红男绿女,穿的很少,赫赫然或凶或媚,撩拨着路人的眼目。老中青围观的情景让人联想起一群乱纷纷的蚂蚁找到一块有肉的骨头,贪婪而忘情地啃噬的模样。
程伟伸手拿起一本刊物翻看,第一页便是“七个少女被奸记”,手一哆嗦,书差点掉到地上,赶紧做贼似地放好。这时,身边挤进来一个小男孩,仰起拖着鼻涕的小脸问一个猥琐的中年人:“要录像带吗?”
那男人并不小瞧他,赶忙问:“嘛货?”
“带色的。”小家伙答得很干脆。
程伟觉得那男人正一脸酸甜杂糅地看着他,知道自己掺和在这里不太合适,便悻悻地走开了。
踱到精品店的橱窗前,程伟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双标价888元的意大利皮鞋与自己脚下蹬的45元的老式三接头之间的差异,无意中瞥见那正翘首争春的柜台小妞港姐似地皱着眉,努力用一种异样的眼神俯视他,像是在看一个刚翻身做主人的农民。程伟梗起脖子恶狠狠地回瞪她,不料想她嚼着口香糖若无其事地扭头望着别处。
于是,程伟怀着胜利者的快意,抬手扫了一眼腕上的能像鸡打鸣一样报时的电子表。
……
夜了,万家灯火。这座繁华难眠的都市又开始了它周而复始的歌唱。
程伟拖着酸溜溜的双腿往站牌处走,看见两只狗很亲热的样子,沿着路边并驾齐驱,在一块骨头前停下了,稍一迟疑便撕打着争食起来。这戏剧性的一幕,使他觉得有些悲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人不也是如此吗?
重又回到校园里,竟有一种亲切感。
仰躺在床上,程伟突然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日子这辈子就废了。这一夜始终不曾睡实,净跟自己较劲,反复地思想斗争着。
“换个活法!”这陌生的声音似夜间迷路的飞鸟再次不甘心地横冲直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