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黎明从缠绵的梦中醒来,窗外已是一片银白。丛雪急不可待地推开门,雪迎面亲热地拥来。透视茫茫的大自然,一切都已被雪征服了。
久违了,我的雪!
空气是甜的。大口地呼,大口地吸,那份惬意,赛过嚼一根甘蔗。树都披上一层白衣,枝丫上挂着冰凌,被风一吹闪动着神秘的光。
雪轻盈如仙女翩翩起舞的裙据,好飘逸,好温柔。丛雪独自漫步雪野,鲜红的风衣似一团火在燃烧。
竖起衣领用青春把伤感的愁绪包藏好,躺在自然之神的怀抱中与天地神交;聆听雪花的呢喃;欣赏山林被白雪染画过的几许寂静;捡几许可人的清新,细细品味鸟儿被雪花过滤了的春之歌。
雪,是雨的精魂!
丛雪静立雪中,任雪花轻抚清丽的脸颊,将丝丝甜意沁人心田。思绪在雪之梦中跋涉。漫步雪野,去寻找那份遗落的诗意,为日益繁杂的心田种点纯洁。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场临春的大雪好似一双温柔的手,牵醒了一个兴奋激昂的春天,使丛雪感觉自己那蛰伏的灵魂也睁开了惺松的睡眼。
在一块“温馨咖啡屋”诚聘招待小姐的启事前,丛雪位足了好一会,突然心血来潮,何不一试身手去体味一下那份学习之外的浪漫呢?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就拿到了这份薪水,从经理那熠熠闪光的眼神中,丛雪明白,那家伙显然是把她当成了一棵招财进宝的摇钱树。
“管他呢,先干几天尝个新鲜味,若不行,我就把经理给炒了!”
丛雪不无得意地想。
“温馨咖啡屋”也是经济大潮下的产物。经贸系几个颇有经济头脑的学生把花坛边上的闲屋子稍加改造便开张了。条件当然是服从学校管理,照章纳税,宗旨是为人民服务第一,挣钱第二。
小屋被涂成温暖的红色,在冰天雪地里的确让人感到温馨。里面那朦胧的烛光着实吸引了不少人,到此处来寻找“冬天里的春天”。
丛雪很快进入了角色,站在那个吧台后,矜持得像一枝亭亭可人的雪莲花。
周围是点点的烛光。
丛雪用她那双敏感的眼睛发现:这小屋不仅是一个温暖、舒适的所在,还包涵了过多的伤感、惆怅和痛苦;它不仅像一座童话中的小房子,还像是梦幻中的幽禁之居。
来这里的人,不单单是出于猎奇的心理,更多的是为了排遣一种情绪。一位外国留学生,很长的黄头发,一双灰蓝色深邃的眼睛,坐在壁炉旁的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杯子,轻轻地旋转,让那苦涩的咖啡在杯子边缘徘徊,许久才品上一口。眼睛里好像有晶莹的泪水在静静聚集。
他的神态和孤单的身影,使丛雪深深体味到他那份无以排遣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与寂寞。
一阵悸动掠过她的心头。
一阵悸动掠过她的心底。
丛雪感觉自己的眼皮轻轻跳动。难道今天晚上还会有什么故事不成?
帷幕轻启之前,是不绝于耳的歌声——
我踏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惊慌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当春雨飘呀飘地飘在
你满也滴不完的发梢
带着你水晶的初恋
请跟我来
……
一种温馨在桔红的空气中流淌。
小屋外,白杨树的枝丫在寒风中发出干涩的喧响,好似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古战争,刀光剑影,人叫马嘶。
门被推开了。
一个拿着一把吉他的高大身子从那小门口走进来。他犹豫了一下,躲在镜片后的两只眼睛转个不停,显出吃惊和茫然的神色,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进来,主人是否欢迎。就像在冰雪老林中迷路的孩子,骤然发现了一所猎人的小屋,充满诱惑和疑惧,他走进来只是由于机遇的召唤,是因为他不得不作出这一选择,他要为自己冻僵了的情感寻找生路。
他进来的时候,身上的寒气尚未散尽,嘴里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失血的嘴唇微微颤抖。靠在吧台上,他的情绪渐渐镇定,机械地拿起饮料单翻看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当他确信并没有人在注意他时,他才开始小心地巡视着屋里的摆设和在迷蒙的烟雾中晃动不停的脸。
当他的眼睛和丛雪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相遇时,他不由得慌乱地低下了头,掩饰地抚了抚那又长又密的黑发。
“还真有点成龙的味道,”丛雪想,“可是他却那么脆弱,丝毫也没有成龙的那种硬朗的风格。”
丛雪小心翼翼地为他冲了一杯热咖啡端给他,她感觉面前这个脸色显得苍白的大男孩茫然得如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使她说话都轻了许多。
“谢谢。”
他低低地说道,端起杯子寻了一个面墙的位置坐下。丛雪轻轻地走过去,为他点燃了一支蜡烛。烛光照亮了他,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份静寥中。
丛雪回到吧台前,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出神。
他背对着邻桌的烛光,似乎远离了嘈杂和喧嚣,用单薄的身体挡住来自背后的诱惑。他主动抛弃了温暖、舒适、欢笑,以及包含这一切的那个乐融融的小天地,独守自己的静默。
他的宁静不由得使丛雪陡然陷入了沉思:这个孤单的大男孩独守着怎样的天地?他内心深处又在独自品味着怎样的苦涩?
吧台上的录音机里正飘出《烛光里的妈妈》,如怨如泣、如泣如述的旋律,像淡蓝色的雾浓郁在丛雪心间——
妈妈,我想对你说,
话到嘴边又咽下
妈妈我想对你笑
眼里却点点泪花
……
丛雪觉得眼角潮潮的二她又想到了远方的母亲,切切的思念如泉水在心底旧泪流淌……
丛雪盯着周身点点的烛光,思绪被牵得很远很远。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簇烛光中,恬静得让人心动。
她眨眨恍惚的眼睛,目光不由得又投向那个角落——
他那标志着成熟男性的喉结,被细茸茸的胡茬包围的嘴唇,发亮的眼睛,浓重的眉毛,不论是外表,还是神情,都透着男性成熟的魅力。他的深沉不是矫饰,而是生活的赋予;他的孤独不是假象,而是发自内心。
他和他的那把相依为命的吉他被烛光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沉静得像一具浮雕,线条粗略却透着一种悲凉。
他点燃了一支烟,闷闷地在抽。
烟雾弥漫了他和他的吉他,那把如温驯的小狗静静伏在主人身边的吉他。他定定地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好像在盯着一位知心的朋友,仿佛那火焰温暖了他,燃烧在他苍凉的心间。
又拥进来几个人,打破了这份宁静,丛雪忙着去招待。等她再回头看时,却只剩下那支燃烧了半截的流着泪的蜡烛。
她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一种没来由的失落涌上心头……
夜幕下的雪景毫无美感可言,寂静中呈现一派萧瑟。
咖啡屋里射出的灯光照亮了门前呆立的木栅栏,以及涂着白石灰的杨树躯干。起伏的雪地像是一块广袤的地毯延伸向远方,让人感觉那下面好像酝酿着某种动机。
屋门骚动不安地吱吱作响,闪出一条狭长的缝隙,窥视着里面的图景:一个娇小的女孩静立在吧台后,昏黄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显出极其柔和的线条。她的目光温顺、恬静,充满可以依赖和信任的感觉。烛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黄,像丹麦童话大师笔下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让人不由得顿生爱怜之心。
丛雪幽幽的目光,依然留恋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角落。她真希望那里有他遗留的哪怕是一点的琐屑也好,也不至现在这样眼前一片荒芜。
情感的使者再一次叩动她的心扉。
丛雪伫立在窗前,看着白杨枝头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下来,心中不免生出萧瑟之意。她开始思念那个不知名的大男孩,开始迷恋他那苍白而高贵的忧伤。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慰藉,是一种可以沟通和共融的情感。
丛雪的感情从以前那个虚假的高度又回到了校园的陆地。
她无法超越。
丛雪又有点深感不安,因为那份阴影还依然投射在她的心间。可是,这份升腾不断的情感使她欲罢不能,她有点害怕面对心中的空白。
丛雪发现自己陷入了真正危险的境地。
她使自己不由自主地面对一片平静得让人生疑的沼泽。而此刻,她正徘徊在它的边缘,犹豫着是否踏脚上去。她已开始违背心中的某些东西,思想在一种疯狂意识的支配下发生着可怕的畸变。这种不计后果的揣测和猜想,却因披上了一层同情与怜悯的外衣而显得温情脉脉。
超负荷的感情泊在门前。
有段时间,校园里丢自行车就像食堂里的那几样老菜一样让人见怪不怪,虽然后来听说那两个小毛贼的形势越来越不妙,但阿静的那辆老牛车还是赶在天下太平之前不翼而飞了。
这个消息让431班的女孩子们欢欣鼓舞,再也不用煞费苦心地考证这部老车是产于原苏联还是产于大炼钢铁时代的中国了,更主要的是大家早对阿静蛮秀气的女孩整天骑着个28型大车横冲直撞而愤愤不平了。
可是,没过几天,阿静却又从一位老乡那儿过继来一辆,竟又是28加重型,傻傻笨笨,老得都没牙可掉了。更可笑的是前面还装了个车筐,整个东施效颦猪鼻子上插根葱嘛!
“哇,是秦始皇的老奶奶的陪嫁品吧?”惠琳跟阿静幽上一默。
“不像,可能是秦始皇的老娘的吧!”阿静从容笑答。
“你干脆再在后座装个筐得了。”众人拿她开心。
阿静一脸迷惑,问:“后面装筐干嘛?”
“装小娃娃啊,你没见街上家庭妇女都兴这个吗?”众人答。
阿静笑骂:“这帮死丫头,想叫我违反计划生育之基本国策吗?”
瞧瞧,软硬不吃,真是个难缠的户!
女孩们都咬牙切齿怒其不争:
“这个阿静怎么一点都不淑女呢?”
眼看电台、杂志纷纷开设“淑女茶座”、“淑女风景线”,又听说男生那边有人学了《关睢》后乘兴作“淑女排行榜”,念及同学三载,班上的女生大都榜上有名,只有阿静表现太差,而做了“孙山”的妹妹。
呜呼哀哉!眼看着“世妇会”要在北京隆重开幕,为了给大会献上一份厚礼,为了救阿静于水深火热中,众人商定:趁此君还有药可救,拉她一把!
“淑女促进委员会”的头头脑脑们真是没少敦促阿静用功,从小家碧玉的韵致到大家国秀的神采强化训练了两星期,可她这只笨虫,太叫组织伤心啦!常常是才浅笑低吟不到两分钟,兴致一来便又跳起了大神,要不然就是正跟你嚷得火爆,猛然想起淑女行为规范要点,忘了莺声燕语怎么开头,便冷不了给你来个秋波流转。
众人大惊:“这还了得,小心给心怀鬼胎的男生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惟一让大家欣慰。的是阿静的头发,经过一定时期的治理整顿,总算称得上布局合理,线条流畅了。大家便乘胜惟长发是举,三令五申让阿静明白短发鬼们大势已去。可她的头发长起来却犹犹豫豫的,熬了仿佛有半个世纪之久,才勉强可以披在肩上,又恰逢阿静咽炎发作,说话轻声细语,乍看起来足够冒充淑女了,“促进委员会”便顺利地通过了验收。
然而好景不长,阿静也犯了像治理三乱一样的通病——前清后乱。她突发神经要冲击英语六级,便整天沉迷于ABC中。折腾了几个星期,资料书还没凑齐,倒是先在头发上见了分晓,精简成了寸把长标签一样贴在头上,招摇她破釜沉舟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大志恒心。
众人大怒。
阿静深诸众怒难犯之古训,便请众委员消费了场电影治疗被她气歪的鼻子,也有称胃被气坏的,她便以话梅之类补偿。
大人一般总不计小人过的。不几天,淑女们便又把希望寄托给考试,想着阿静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兴许会变得沉静些吧?
阿静潜心治学果真稳当了许多。可是众委员很快发现,为了补充大卡,她的巧克力消费量翻了几番,每天的饭量也越来越令人侧目,已经略略发福啦!
据说强行减肥会使人迟钝,怎么办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聪明的么妹棋术高超,提议给她落实个“伊”,便可使她“衣带渐宽”“消得人憔悴”了!
于是,当晚自习都回来后,大家一边共产主义阿静的巧克力库存,一边将认识的男士稀里哗啦地抖落给她听,没想到阿静竟一副公主派头,丝毫不动神色。
众人惊问其故。
阿静把脚丫朝床栏上一搁,作谆谆教导状,语重心长地说:“我前两天翻古书得知‘郎’字原本写作‘良’字,而‘良’字像粮食口袋之形,由此推论:丈夫,口袋也。”
众人一脸惊诧。
“怎么,汝等不懂,笨鹅笨鹅!”阿静作权威状训导道,“具体说嘛,就是:披在肩上是件大衣,可以挡风,顶在头上是把大伞,能够这雨;展开一挂是副门帘,来抵挡外界纷扰嘈杂;腰间一系是条围裙,先天性偏爱后勤内务。恋爱阶段,是只美丽的小袋子,里面除了零食,电影票什么的,女孩子的那些小聪明、小过失、小脾气、小性子,全能盛得下;结婚之后,是条结实的大口袋,装有很多很多粮食,至少能解决温饱,还要承载一生浪漫永恒的爱情,并且经得住一场或颠簸或安稳的婚姻。”
阿静边说边摇头晃脑,嘴里还放声大嚼巧克力,没有一点淑女相,可委员会的或古典或现代的淑女们全都乱了阵脚,深感阿静的理论高度须仰视才见,难以企及。并普遍认为阿静单凭这一超现实主义理论给淑女们带来的新的择友水准,就可以中几个淑女进士。
阿静依然我行我素。
可怜众淑女一时没了主心骨,凡感情方面的事必向她请教一二。
可是,据“卧底”的传来消息,男生那边可炸了营:这个阿静,你不淑女也就罢了,偏又妖言惑众,弄得本来就不明不白的感情愈发陷入难以捉摸的困顿境地!
于是,男生们怒设“女巫奖”,阿静榜上有名,一枝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