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鸟:男,32岁,黑龙江人。
(自由广告人)
和这样歇斯底里的友人在一起
主活是一种酷刑,她用最愚蠢的方式
扭曲自己往日的形象,而致使我
在心灵重创的情况下,产生了极强
烈的叛逆和逃避。
我在逃避中见到了叶子,她的
高雅与妻子的粗俗形成了强烈的反
差,使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叶子。
我为什么不能放弃所有,去寻找新的生活?我想出走却徘徊不定。有时,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悲哀。我们这些男人一一生都要与女人打交道,却永远不能真正明白女人是什么。
我已经拒绝与妻子同床共枕快一年了。离异是我们应该履行的程序,然而,她却蛮横地要我赔还她的青春。她发誓要折磨我一辈子。
冷战继续着。初秋或是暑夏的时候,我们像拉锯般地战了三天三夜。原因是她偷阅了我的信函。她发现叶子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言辞有些亲热,尤其落款是“你最亲切和真诚的朋友”的字样,便醋意大发,非刨根问底不可,大有兴师动众声讨之意。我却指责她的不道德行为。三天三夜,她像个讨债者不离我左右,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谩骂。我最后几乎无精力继续与她抗衡。她精力很旺盛。我干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其实我实在困倦得难以支持。后来,她见我不理不睬地睡觉,就燃着一支香烟,用红烫的烟头烙在我胳膊上,疼得我一下坐起来。我冷漠地盯着她:你简直是魔鬼,变态,虐待狂!
至此我感到我们之间已彻底瓦解了。心中只有积怨,一切都将不存在。我一定要离开这个疯狂的变态者。和这样歇斯底里的女人在一起,联想起的是某种高分贝的噪音给人的大脑带来的刺激,是烦躁和极度的绝望。这样的女人,看表面很强,其实质却很脆弱无能。她用最愚蠢的方式扭曲自己往昔的形象,而致使男人在心灵重创的情况下,产生了极强烈的叛逆和逃避以及堕落的想法。
在这种状况下,我认识了在市电视台工作的叶子。我们是在一次文学作品研讨会上相识的。那是一次极浪漫的相识,叶子刚满二十四岁,还只是个刚能用诗歌表达心绪的女孩,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清纯的光泽,就像一只蜡人像。她被我大学时的同学吴越带到联欢晚会上。吴越在市师专中文系执教,她向我介绍叶子时,特意提到叶子在电视台工作。吴越知道我婚姻的不幸。在学校时,她曾提醒我应该找位志同道合。素质相当的女性为伴侣。
联欢会开得很活跃。吴越像是有意要叶子坐在我旁边,叶子就坐在我和吴越中间。击鼓传花即兴表演,传到叶子时,她含笑着来到会场中央。她穿件雪白的连衣裙,整个人宛如一朵冰肌玉体的雪莲,纯净高雅。她说自己表演一段舞蹈,没有音乐,只好拜托一位能歌者唱一首歌了。倒是有自告奋勇的,只可惜唱出来的歌声像从窗缝间挤出来的风一样。叶子跳了两下摇摇头。这时吴越把我推到场上说:“林鸟在我们班被公认唱歌一绝,他给叶子配唱一定最合适。”
我被迫无奈只好唱起一支歌。我唱得很投入,我仿佛看到叶子在夜空中闪烁着飘然而舞。她身轻如燕素妆飘逸。我们在歌舞中很和谐地走到了一起。所有的陌生像解冻的寒冷,悄然消融。我看到碧绿清澈的河水流过春天的田野,月光照在恬静的草地上。一种感觉是久违的情感的春意,仿佛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位女孩。看着叶子的温柔的目光,我似乎闻到了残冬绽放的暗香。沁人心脾的叶子,也就在这一瞬间,无以伦比的痴情在我荒芜已久的心田上疯长而出,等待着叶子踏春而来。然而,我又被突如其来的自渐形秽压倒。像她这样脱俗高雅清纯亮丽的少女,怎能会和我一起生活,何况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尽管妻子深深伤害了我,但是在法律程序上,我们仍是一个肌体,病变的濒临死亡的肌体。
吴越有心让叶子增加对我的印象,联欢会结束后,就约我和叶子一起来到一家咖啡屋。彩色的乐曲在惬意地流动着,我们坐在临窗的小桌旁。由于平时习惯了阴郁的表情,很难舒展欢颜,我的眉字间凝结着的沉重,很快被叶子发现了。吴越没坐一会儿起身去打电话。叶子借这个机会说:“早就读过你的诗,吴老师也常提起你在念大学时,就是你们班里的才子。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想象你是个洒脱倜傥的人,今天见到你才发现你是个很深沉的人,不像那些写诗的人。”
叶子看着我停顿住话语。我冲她微微一乐,叹然而道:“深沉不是我的本质。”
“不错”。
打完电话回来的吴越接过我的话题对叶子说:“他上学时是个很外向的人,只可惜命运偏要他选择苦不堪言的生活,他就只好学会深沉了。我虽是个教书匠,论真才实学比起他,我可是相差甚远了。”
对吴越的这一番话,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含笑无语。
当吴越聊起一位朋友的家庭纠纷时,说道:“我主张感情死亡的婚姻必须快刀斩乱麻,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否则会误了一生。”
阐述自己的观点时,吴越望着我,似乎暗示我要尽早做出选择。
这次初逢后,我和叶子在很短的一个时期内又接触交谈了几次,很快就成了相知的朋友,正像第一次在陌生的氛围中我们的歌舞那样有一种默契。有一天我们到吴越家、我骑着她的自行车带着她,路上叶子说在这座城市,还从来没有男人骑车带过她。我从她无意的话中感受到某种暗示,我的感情开始从长久阴郁的心房里探出一丝希望。而吴越似乎从未向叶子提及到我的个人问题。有一次叶子问我有无恋人时,我的回答令她惊讶,我的女儿已经三岁了。我看到她的惊讶的眼神里包含着某种失落。尽管她的神情显得很自然,我还是从她浅浅的微笑中感觉到了这一点。
当我谈起自己所经历的多种磨难时,并不是想得到她善意的同情,只是觉得有倾诉的对象,把久积的苦闷倒出来,心里也就舒畅些。当然,我不否认自己的确随着交往的增加和书信来往的深入,已经暗恋上了叶子,可是,我始终不敢说出。或许她也感觉到我们的感情正悄悄向更深处发展。起初,我们的话题谈及我的妻子时,叶子总是用“你爱人”或“你妻子”,后来她改变了这个称呼而用“她”。叶子每次见到我时,总关心地问“她近来对你怎样”?”每当我听到这句问话时,也总有一股温暖的气流遍及周身。我真想告诉她,我需要她成为我的生活。
妻子的俗不可耐与叶子的高雅文静,在我的感觉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我陷入烦恼难耐之中。尽管妻子的容貌比叶子稍漂亮些,但是,由于平时生活在一起时她所表现出的低劣的素质,使她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就像暮秋的枯叶一样,失去了亮丽的色彩。而叶子却如初绽的春色,使我春情勃发。在我真正了解妻子后,为失败的婚姻伤感倍至时,叶子朦胧地出现了。或许叶子对我而言是个全新陌生的世界,我才如此移情别恋。而我的痴情也总是在对方深深伤害我后才清醒过来。我明白我的致命弱点就在于此。否则我也不会多愁善感地在感情世界里历尽坎坷。
市电视台举办诗歌朗诵比赛的那天,是叶子准备到天津读书之前的一个夏日。阳光像情人热恋时节的情绪,水泥路面上满是激情高涨的灼气。我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到了新闻部得知叶子正在演播室。当我走进演播室,才知道这里正进行一场诗歌比赛。我来到那些跃跃欲试的自命非凡的参赛者中间,找了个空位坐下,周围的脸都是陌生的。我听着那些用空洞拼成的所谓诗歌,感到像在欣赏小丑的闹剧表演。那些已经被蹂躏了数千年的言辞被这些根本不懂诗歌的人们捧为至宝。春天是生命的摇篮,这就是诗。不,春天就是阴暗的死亡。就像上帝创造了毁灭一样,任何美好的开始都必将以凄凉的结局告终。这些才子们抱着自己创作的无血无肉的虚泛的大作自我陶醉着。他们以良好的感觉朗诵着他们的杰作。听着他们空泛的作品,假如这就是诗歌艺术,我情愿放弃对文学艺术的执著。我看到肢浅的影子盘飞在他们头顶。一切都在塌陷。尤其当我得知评委会成员是些对文学诗歌一窍不通的粗陋的商人时,简直想放声大笑。或许我的观点过于偏激了,但是我的确不敢恭维,评委会里没有一个是从事诗歌创作的。
我找到叶子,看到她旁边有个空位,就来到她身旁坐下。叶子扭头见是我,目光中立刻流露出惊喜的神情。她忙掏出笔在一张稿纸上写道:“参赛吗?”然后把纸推到我面前。我摇摇头写道:“灵感大休。”她看后抿嘴笑了笑,然后把纸叠起来挟进一本书中,又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会意地离开会常在外面的一座花坛旁边等她。过了片刻,叶子出来带我上五楼。打开一间宽敞的宿舍。“有时我就住这里。”她说。我们走进房中。
任何一种序曲总是让人联想起美好的东西。七弦琴上跳动的清纯音符。滑翔的远方模糊的飞鸟。我徜徉在这间充满女性色彩的房间。菊花香水的气味飘荡着,像美妙温润的旋律激动着沉静中的情愫。叶子脱下上衣只穿件米黄色的坎肩,露出白皙丰腴的双肩。
她问我是不是该放弃眼前工作自费到天津念书,我支持她抓住机会去学习。她就给天津的朋友写信。我守在她身旁。那份和谐亲切的情景令人回味无穷。
写完信她抬眸冲我嫣然一笑说:“有你的支持我心里就踏实很多。”我望着她的笑脸,像上古的一轮清纯的月亮。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冬眠的情感在轻微地呼吸着。如果春天来了,那情感就会苏醒并且像报春的梅花在寒冷的枝头,颂扬明亮的春光。然而感情时空中的春天不像轮回的四季,那春天必须靠彼此的心灵解冻残冬融化冰雪,才能真正明媚地出现。
中午,我们来到街面上找了一家较冷静的小饭馆共进午餐。她点了四样小菜和啤酒。而她却滴酒不沾,说自己身体不爽。我们突然无话可谈了。我闷闷地喝着啤酒,她要了一杯茉莉花茶默默地品着。
“出外不比在家,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城市的人也比较杂乱,人心叵测,与人交往不可太轻信。”
我有些不放心炮说。叶子点点头深情地看着我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跟她一样见识,要以自己的前途事业为重。”
叶子又要了两小碗面食。当我吃到一半时,她仍未动筷子,我问她怎么不吃,她说吃不了,并动手往我碗里拨了些。这种举止也只有关系特殊的人才能有。我明白她从没有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看待。其实,我们都在感受着对方某种不寻常的情感信息。但是面对尘俗弥漫的环境,我们能怎样开拓一种新的生活,如果叶子继续留在电视台,我们可能永远保持着一种永固的友情,实质上这种友情对我们的心灵都是一种折磨。
临分手时,我说她走之前,我一定来为她饯行。她点点头欲言又止,只是柔情中带着浅浅的失落的目光凝视着我。
她的目光里停留着一片我的深情。
然而,我因工作原因,错过了送叶子学习的机会,为此事我后悔了好久。我开始惦记着叶子的来信,等信的日子是地狱中的日子,整日感到魂不守舍。
而我真正向叶子表白我对她的倾慕之情,却是在四个月后收到她寄来的第一张贺卡以后。在收到贺卡之前,也曾收到她的第一封来信,信上没有什么内容,多是些叙述新学年开始的一些琐事。但是贺卡的内容就有着较明显的感情渗透。
愿我的真诚朋友接受
我远方的思念和彩色的祝福
用你诗人的一颗水晶般的心
描绘一个崭新美好的世界
你最亲爱的朋友叶子
我从那些字眼中找不到缠绵爱语,但是我能看得出她对我的感情的深度。我被这种单相思折磨得难以自制,终于向叶子写信表白自己的心迹。
叶子: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或许你会认为我疯了。是的,我不能继续沉默下去,否则真的要疯了。我爱你,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后我终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想通了,不愿把生命消耗在没有感情的死亡的婚姻中。我决定寻找自己真正的生活。
我知道这样向你求爱很突然,但是我又不能不向你诉说。爱一个人,从内心深处真正爱上一个人是艰难的。我想告诉你,我所向你表示钟情并不是自己喜新厌旧。冥冥中我感到了一种圣洁的光环把我们围在里面,使我有机会得到生命中最真诚的爱意。或许你会感到我如此唐突是一种非礼,但是,我认为把自己心里的真正的爱能向自己所爱的人倾诉,是没有错的。
不要认为我是心血来潮才这样昏头昏脑,忘记了自己已是有家室的人,似乎法律已将我钉在了黑色的十字架上,失去了寻找爱的权力。但把生命交付给麻木不仁的婚姻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叶子,我已经走过了青春冲动的年龄,在而立之年对你所说的这些话是极其认真的,请不要拒绝这样在毁灭中挣扎的脆弱而痴情的心愿。我爱你,这个词在几乎泯灭的荒芜的情感里似乎枯萎了,自从你出现后却又重新碧绿,犹如枯木逢春,像冬眠的麦苗遇到了和煦的春雨而苏醒并迅速拔节疯长起来一样。
这里我没有丝毫夸大其辞的虚假的色彩,我对你的爱早已燃为熊熊的篝火,在黑暗的原野上闪亮着,期盼着驱散所有的黑暗和冰冷的气流。假如有一天你微笑地接受这样的爱情,你将看到辉煌的境界,在这个世界上像纯粹的洁白在透明的器皿中,而我们将是纯粹的深情。爱到深处情到深处。
请不要让我听到灰暗的消息。
不久,我收到了叶子的回信。
林:
你的来信令我十分为难,让我无所适从,也很无奈,我不能太勉强自己。我深深理解你的为人,也十分同情你不幸的经历,但是同情不是爱情。
你能对我这样深爱,我很感激。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友情因此笼罩一层蓝色阴影吧。一切顺其自然。做为真正的朋友,我真的劝你不要在自我编织的情网中自寻烦恼,我本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样的感情,我真的也不配让你付出这样深的感情。
请把这些儿女情长的缠绵埋在心底,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事业中去。
叶子
读了这封回信,我觉得生活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本来在这样布满了苦恼的环境中,我的精神已压抑得要崩溃,对美好仅存的一线希望也被叶子判了死刑。时光悄然地流逝,阳春三月的一天,我独自徘徊街头,和煦的风并没有萌动我阴暗的思维。我仿佛着了魔似的,被叶子的形象牵引着,按捺不住胸中的压抑情绪,返回家把自己锁进书房。
叶子:
我把烫手的情感倒入杯中,你却投入太浓的惆怅。既然你无所适从,何不投一枚黄连苦涩我的痴情,让我绝望让我爱得生病吗?知道吗?我一千年的等待,只为你。等待你的心把我撞成永恒的粉碎。
然而,世界在三月如此明丽,只可惜他将绝尘而去。他出的课题也只有这样的结果。你不该浪费的宝贵的笔墨,善意的劝慰已毫无意义。“自我编织的情网”多么昂贵的字眼,“本不值得付出”听起来如此让人悲哀!你不该为他“无所适从”,他只是一枚痴情的深受伤害的符号,何必“无奈”又何须“勉强”呢?
他喜欢编织情网,就让他永远在其中扮演爱的歌手,别打破他美丽的光环,别黯淡他完美的偶像。他明白今生今世都无法拒绝美丽的伤感占据他孤寂的心灵,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痴情,如此执著而又如此绝望。
他的一生不为功名利禄动心,却固真情难却而苦恼。他不愿天涯皆芳草,只愿与君共掸娟。无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好面对年轻的站台画上生命的休止符,在痛苦中沿着凄切的旋律滑向灰色的终止符。
有的不值得付出情感的人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爱侣,值得付出真情的人却是南柯一梦。什么是价值?价值是人为的禁锢,是自欺欺人的标志。只有真情才是生命中最真实的东西。他付出了真情,却收获了致命的绝望。或许这是天意。
他不愿头破血流满心创伤地活着,才潇洒地结束一部悲剧。而众多有爱而不敢爱的人,仍在继续着形形色色的人间悲剧。分明是悲剧却没有勇气正视,还要因所谓的“道德”而锥心泣血地活下去。这是人类生活中永远无法改写的不幸。
你是北极的冰山,他无法用真情将你融化成春水,自己却被那团爱的圣火焚化,他的呼声袅袅地升上天空,如洁白的云盘旋在你的记忆的天空,他的灵魂化作无数雪花,埋掉脏肮和虚伪。
写遗言的人都是蘸着泪水
把最后一份心愿从绝望中抽出
留给需要阅读的人
我将在荒原上静静地死去
被凶残的秃骛啄食掉凝泪的双眼
我不怜躯体的归宿
既然注定你我今生无缘
就让我的灵魂告别躯壳
伴你风雨一生
是的,在我领略死亡辉煌之前,我不报任何希望地寄去了这封饱蘸痛楚的信,只是想让叶子明白我的心。现在,我感到自己像落叶一样,凋零的心灵感到了秋水的寒意。我看到自己被天空遗忘在肮脏的角落里,那些岁月都被这瞬间的沉沦,赋予动听的挽歌。那些伤感的企盼,像落地有声的花瓣,被寒气冻干了。
林:
看到你的来信时,离你写信的日期相隔近一个月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北京准备考试的事情,很疲惫。刚回到学校见到你的这封信,读罢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就匆忙给你写下这封短信。
在这里我真诚地向你道歉,我不该说那些伤害你的话。
我为自己无意中伤了你的自尊心而追悔莫及。真的,我深感负疚。现在读完这封来信,我知道我错了,恳请你原谅我的无心。
我相信我所认识的林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希望你为自己也为我和我们的未来好好地活着。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速回信,别让我整日为你提心吊胆。
收到叶子的这封回信与我寄去的那封信相隔两个月,我本来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尽管我因此而倾注了全部感情。当浓郁的苦恋换来的只是失望的叹息时,我几乎终日把自己封闭在阴暗的书房中。我不想面对周围纷杂的世界,我只想静静地走进普鲁斯特的语言中追忆似水年华。水,一种纯粹的流体,一种能摧毁一切的流体,一种能养育所有的流体。流体是人类的精神的寄居处,语言在阳光或月光下泛着光泽。
我被流体充塞着灵魂。躯体在流体岸边渐渐被岁月苍老风化。
接到叶子的这封信后,风化的心又渐渐地发出了新绿。
跌落深渊后的情绪又一次化作缭绕的山岚向着着山峰升起。
我缥缈地伏在生命黎明时分的海面上,看到叶子的信中字里行间心急火燎的影子,我感到一种温暖潮水般涌来,叶子在向我走近,这封信就已证明她在心底对我的牵挂之情已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她也在爱着我,只是冷酷的现实使她彷徨犹豫,没有我的岁月她一样会产生强烈抑或浅淡的失意情绪。我想起前些时候,有个年轻人为表示自己对所爱慕的女孩的痴情,竟然歇斯底里把自己的左手小指剁下,并写封血书表达自己誓死不渝的爱,连同手指和血书一起送给那个女孩。结果女孩认为他神经不正常而拒绝了他的求爱,年轻人却因用情太痴而突然精神分裂,整日神智恍惚地在街上徘徊。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深。
我在给叶子的复信中,提到了那件事情,并说让她担惊受怕实在惭愧,很感谢她无奈的牵挂。生命中总有许多美丽的心愿只是天上的流云,或者雨后的彩虹。然而那些神奇的充满诱惑力的却是虚幻的梦境。许多人都用自己的毕生去追寻去歌颂,去痛苦不堪地悲叹伤怀。对我来说,未来是个未知的庞大的欢乐、恐惧、伤感并存的梦。我不敢贪杯尘缘,也不敢久醉于光怪陆离的梦中不醒。爱是一种伤害,被爱同样是一种不幸。我情愿放弃看到那年轻人的结局。然而,现在我又别无选择地爱着你,(我这样诚恳地写到)不管你是否真的喜欢我,而我已准备在那种爱你的伤害中活下去,直到看到真正的结局到来。
七月的一天,我收到了叶子的复信,她说,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天津和北京之间奔波,很累。现在,她在北京舅父家,算是小住吧。她准备过些日子回来,并说一定来探望我。
或许信上冠冕堂皇的言辞只是一种客套,只是想安慰我罢了。整个暑天她一直没有来看我,我深感不安。
九月的一天,秋空湛蓝,阳光照在广袤的大地上。我乘上开往天津的火车时,心情像灿烂的阳光,闪耀着热情洋溢的暖色。我急不可待地想见到叶子。是的,她的形象极其深刻地牵引着我的思维。那种彩色的魔力致使我决定放弃所有,致死钟情于叶子。这种选择或许较为冲动,但是,毕竟是从灰暗阴沉的压抑中,向着自我解放所迈出的第一步。当然我还没有能力预测如此的选择是否就是幸福,起码我能够向自己所爱的人袒露情怀,而且不顾别人如何看待,因此也就无所顾忌更长远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当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后,黑夜便来临了。列车流星一样在旷野上明亮地奔驰着。我的心也仿佛在明亮地奔驰着。身后的一切都归隐在黑暗的空寂中。我想象到秋风凉爽的原野的形象。当列车在流星般的驶过一个个站台时,窗外像一片朦胧的梦境,使宁静的夜色掠过一瞬间闪光的波纹。我设想在拥挤的天津车站,有只温馨的手臂挥动着柔情为我挥去旅途的倦意。当浓郁的幻像被静谧稀释成一杯透明的清水时,我在仲秋清凉的叹息中,孑然一身,惆怅若失地走出车站,下榻一家宾馆。
第二天,我早早地出门按照叶子所写的通讯地址,找到她住的那幢宿舍楼,而宿舍楼管理人员,一位年近六旬的戴眼镜的老妇人告诉我,叶子已经搬走了,到北京的一所大学上学去了。而偌大的都市有那么多高等学府,叶子究竟在哪个学府读书,我一无所知,想到这些不由得黯然神伤。她怎么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事先告诉我呢?信只是一种文字游戏吗。
获悉叶子所在学院的准确地址已是十月份,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到叶子家见到了她的母亲,刚好叶子寄给了她一封信。我从信封上见到叶子的地址,心情才从飘忽迷悯中安定下来,想见到叶子的念头愈加强烈起来。尽管我不知道所希望的结果是否能如愿以偿,但是我能从叶子的形象中感受到那种初恋的热潮的涌动。现实中的妻子已经变成了褪色的草帽;她平时疯狂的虐待已经使我伤痕遍体。我决定再次赶赴京城,向叶子面对面求爱,如果她接受我的求爱,我将毫不犹豫地离开令我窒息的家出走。
十月七日晚,我乘上了直达北京的火车。我望着窗外的黑暗,看到黑暗中有张脸面向自己,我极力想看清楚那张脸,而模糊的灯光下,只能看到那双深沉阴郁的眼睛亮着两粒弱光,整个轮廓在朦胧中颠簸着。那是自己的幻像,亲切又陌生。我对着自己想,叶子是我最终的归宿了。我不愿继续欺骗自己的感情。对于叶子的痴情已使我无法对妻子表示什么,我自信已不再爱她。这不是我的错,我已经给了她那么多年的时间,她却不知道珍惜。是的,每当她歇斯底里冲我发脾气时,总是提到“离婚”的字眼,而且对天发誓一定与我分道扬镶。这样的语言渐渐地把我从她的身边推向远方。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她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旧日的回忆。即便回忆复燃也已经于事无补,我对她的积怨已经太深太久。
凌晨的都市的棕色夜空从前方涌来,那些辉映的繁华街道上游动着沉寂的车灯。暮秋的凉气浸入我疲惫的肌肤。我在车站上呆到朝晖明亮时,才乘车前往叶子就读的学院。
秋天的阳光落在学院门前一片怒放的菊花丛中,芳香在阳光下的空气中缭绕飘荡着。我在门前左侧的一排高耸的杨树下徘徊片刻,看了看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门卫有些紧张。可是我必须找到叶子,而通讯地址只写了信箱号。我在门卫处登记完便走进了这所陌生神秘的校园。我猜想叶子学的专业一定与文学创作有关,而这所学院只有新闻系。中午时分,我一路打听找到新闻系办公室,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很热情地帮我查找新生入学名册,却没有找到。随后女教师彬彬有礼他说,到八号宿舍楼或许能找到,并向我指明八号楼的准确位置。我谢过女教师后离开了办公室。
从一个被钢丝网围起的体育场地旁边走过,我到了一座凉亭里,凉亭北面就是八号宿舍楼。我向门卫室一位干瘦的满脸皱纹的五十岁上下的女人打听叶子的住处。她查寻名单时突然想起对面的寝室住个叫叶子的是新闻系的,也就帮我敲开门。一位相貌俗陋的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出来说,叶子在教室里,并指明了她们所在教室的楼号和层数。
我在红色的被绿荫笼罩着的一种幽静和肃穆中,走进一幢有些陈旧的教学楼。幽暗的长廊里,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响亮地撞击着四面的墙壁。阴暗的走廊里没有灯光,像在一个幽森的令人紧张的宇宙中,这些都全新地进入我的视野。
在三楼走廊西侧的一间教室里,我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三个人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我的目光从两张陌生的脸上移到最后一个人身上,我无法辨认那人是男是女,一张报纸正好遮住了那人的上半身和脸颊。我希望是叶子,便有意把门弄出响声,看报人放下报纸向我张望一眼,我看清楚正是叶子,比起一年前更加端庄高雅。
我向她招了招手,起初她似乎没有认出我。是的,当时我留了长长的须发,和以前她印象中的我判若两人。当我深沉地叫着的她的名字时,她才意识到是我,忙丢掉报纸快步向我跑来。我们来到静寂的楼道处,我端详着她情意浓溢的眼睛,是的,我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脸上每一处。她的眼眶里涌动着因喜悦或过多的孤独所致的泪水。她的确眼含着热泪说:“你能来看我就说明了一切。”
我沉默无言,只是用灼热的目光向她倾诉着我内心的激动情感。欣慰暖流遍布周身,我的心开始解冻,一切尽在无言中。相望深处红色的风景,是烈焰升腾的森林之火。把握机遇加上勇气,那么生活中该是你的就一定会归你所有。天意是神奇而强大的。缘分是自然的。就像我和叶子的这段浪漫的恋情,使我感受到一种宇宙的强大磁场,深刻感应着我的思绪和心灵。我深信刻骨铭心的每一寸风景中都有着叶子的纯净,净化着我灰暗的情感。一种美好的心愿此时像玉女的飘带挥动着,颜色绚丽多彩。
整个下午,叶子陪着我在天安门附近逛。这是星期四下午,都市斑斓宜人的风貌并不能愉悦我的情怀。是的,我总是淡漠许多常人执意追求的东西,时尚服装,流行的发型,美味佳肴等。豪华的时装不能使灵魂空洞的人们变得充实,只能使他们更加疯狂地堕落。外在的华丽仅仅是虚荣心的代名词,而虚荣心则是物欲的奴隶,对金钱的顶礼膜拜可以完全放弃人格和尊严。我不否认自己是情感的奴隶,但是,我同样是情感的上帝。人们无论怎样富有或贫穷都无法摆脱情感所给予的痛苦或幸福。
在去圆明园的那天,我提前带着相机来到和叶子相约的地方等她。在院校门前的道边杨树下,我伫立着。落叶,东来西去的各种车辆。不时从身边走过陌生人,男人,女人。
我望着门前花坛里盛开的菊花,有几个人在花前留影,我抬头仰望对面路边一排高大的杨树,秋色已经染黄了枝头的树叶,难以名状的心绪像脚下刚飘零的落叶。
十一点二十分,叶子衣着明亮地出现在校院门口,鹅黄色的坎肩儿,纯白色羊毛衫,浅褐色印有花纹图案的春秋裙,棕色皮鞋,右肩挎只棕红色精制女包,黑发垂胸,头上戴只深红色发卡。她身姿修情绰约,肤色纯正的脸颊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我凝望着她含笑走来,然后,我们一起乘车前往圆明园。
秋天的下午,天空显得极其高远。四面高耸的大厦虽然阻碍了视线,但是,却阻碍不住无际的想象。有叶子相随,我感到心情比往昔舒展了许多。我们乘332路汽车在北京大学西门下车,然后,沿着石块砌成的高墙下的窄窄小道向北慢行。这是一条情人路,曾有那些帅男少女、才子佳人们走过。我们踏过一座小桥沿北岸东行,我望了一眼长满青苔的河床和潺潺的河水,想到生命的过程就是流水般不息的烦忧,不由得长叹一声。叶子看了我一眼含笑不语。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她在我身旁轻轻唱起一首歌。“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我听她唱着,心情蓦然沉重许多。我用茫然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感到那背影化成了一片美丽的迷蒙之雾,我站在雾外。叶子转过身站住等我,她的嘴角挂着难以破译的微笑。
圆明园正举办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观光旅游者甚多。
我和叶子买了门票进去;先是徜徉于清香宜人的花丛中,然后就踏上一条较静僻的路。叶子的情绪很高涨,那种天真无邪娇柔烂漫应该属于十六岁花季的女孩。叶子的确拥有那种纯净和甜美。她像一朵初绽的蓓蕾,花丛中,碧湖畔,垂柳下,小桥上,废墟间都留下了她的纯至身影。她兴奋地告诉我,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开心过。我只是含笑地望着她,感到自己的笑很深沉稳重。
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那段距离是一个谜语。我等待揭谜的时刻。夕阳欲坠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处幽静的小桥上,看到右边有一大块金色的稻田,夕阳照在上面闪动着诱人的色泽。要进入田间必须攀上土丘再越过三米多宽的芦苇丛,芦苇丛有一人多高。叶子想到田间留个影。我先试探着穿过芦苇丛,再折回来说,下面有点泥,来,我背你过去。
叶子先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然后就伏在我的背上。她把纤柔白皙的手臂搭在我的肩头,芳泽如兰的秀发垂在我的脸旁,我几乎感到了甜腻清香的呼吸。平生第一次肩背女孩子,而且是自己痴情所爱的女孩,我深刻地感受到美丽的惬意流过膨胀的思维。我背着叶子来到田间。
叶子坐在稻丛中像成熟的秋菊。我专注地凝视着她。土丘挡住了外面的风景,这是很隐密的地方。我来到她的面前(幻觉)跪在地上捧起她的脸颊,她闭上多情的双眼等待着一个全新的世界到来。燥热的气流在体内扩张,叶子已经倒进稻丛中,她的整个身子被稻丛淹没,我也渐渐地倒进浓密的稻丛中,已经风干的枯黄的稻秆散发着枯草味儿。
叶子在叫我。她半蹲在稻丛中,脚下的土地有些潮湿。
我这时才从凝视的幻觉中清醒,忙为她拍照,刚才的欲念急速收缩像倒流的时空,又归于宁静。
临近傍晚,我们才离开圆明园。这时,天空落下浙沥的秋雨。我脱下西服顶在我们俩人头上,找到332路汽车站牌处,车到终点动物园时,我们都迷失了方向,我们必须到长安街才能清楚回归的路线。可是雨越下越紧,而且秋风带着一股冷意吹到身上。像是初冬季节。我们不知道该乘哪路汽车,只好搭上一辆开往西单站的汽车,到西单下去,已经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当时大概九点来钟,叶子无法赶回学校,她也始终没有说要回学校。我再次用西服顶在我们头上西行,沿着繁华的西长安大街的林荫道前行。这时,我试探着揽住叶子的腰,很轻微像是投石问路,她发出轻声的梦呓向我怀里靠来,于是我又用些劲把她往怀里拥紧些。这一瞬间,我真实地感到她的头已贴在我的脸颊上。是的,她把头斜靠在我的肩上说自己很冷很累。
现在,所有的距离消失了,在秋雨淋湿的街道上,我拥着叶子并亲吻了一下她光滑的额头,她无声地接受着我这份爱意。我终于亲口面对叶子说出:“我爱你”。叶子柔声说:“我也爱你。”她的声音像脆甜的苹果。
我们在雨中情意绵绵地走着。
“真希望这长长的雨街没有尽头。我们就这样真实而梦幻地走下去。”我动情地说。
“那样太惨了。我真想有个温暖的地方。”
“冷吗?”我把叶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些。
“嗯。”她停顿一下接着说,“我一直希望有双宽大的臂膀为我遮挡风雨。”
“现在找到了吗?”
“不知道。”
叶子说着已经转过身子用手勾住我的脖子。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我们躲在街灯的暗影里顶着那件已潮湿的西服。接吻,一种晕旋的过程。
“亲爱的,这个称呼很自然地从我的口中熟落。真要感谢这场秋雨,不然的话,我们也许还要捉迷藏似地闪烁其辞。”
叶子凝眸微笑道,其实,前天我就对你说过,你的出现就说明了一切,而且必将是这样的结果。我还想你信上那么有勇气表白自己的心迹,见了面也会大胆地表现出来,我一直等待这着这个机会。我有些激动地把叶子紧拥在怀中。
亲爱的,今天具有双重的意义,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们相爱的日子。我悄悄地说道。叶子听了执意要买件礼物送给我,可是深更半夜到哪里买呢。她今晚只能跟我住在一起了,她提议买些酒菜到住处庆贺一下。当时已是深夜十点多钟,我们好不容易在我住的宾馆附近找到一家私人小卖部,买了两瓶红葡萄酒,香肠,花生米,鹌鹑蛋,然后回到住所。
叶子把菜拼到盘中,放在茶几上,一切备齐,杯中斟满酒。柔和的灯光下,我们举杯共饮,这是平生最令人难忘的时刻,葡萄美酒和灯下倾城佳人相伴,人生还何求?这不是天方夜谭,我只是把我的经历真实讲叙给读者们。人世间总有许多想象不到的奇怪的事情发生着。干杯,为你的生日,也为我们的爱情,我们把酒痛饮。我端详着叶子像端详着珍奇的艺术品,纯净而高雅,暗香如缕。
叶子脸颊绊红带着几分甜美的醉意问我爱她什么?问我真的了解她吗?我想爱一个人不是单从爱对方什么来谈。爱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符号,是一种对生活全方位的高标准要求的表现,爱到深处的恋人能够感应到某种情绪化的念头像火花似的跳动,是心灵的渴望。打开心房真的阅读一份爱的禅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花费一些时间甚至会是一生来破释那种真正的寓意。我虽然无法预知未来,但是对于叶子,我的确动情太深了,甚至用整个生命做代价来换取哪怕一瞬间的爱,也是值得的。这种来自骨质中的爱也许是前世沉积下来的,我无法知道诸多的前世。
夜已很深,我们只能同室而眠。这样对我而言无疑是愉快而又残忍的折磨。叶子脱去衣裙,穿着白色秋衣和黑色健美裤躺在我的臂弯里,临睡前,她给我讲了一篇外国小说。
有个女人身边珍藏着一只小木匣,里面却是一根头发丝。在她年轻的时候,曾和恋人到山里游玩,被大雨困在山里的一座破庙里。恋人为她收拾好一间空房让她睡在房中,自己就到屋外了。她临睡前拔下一根头发丝系在门和门框间。第二天醒来,她发现那根头发丝完好完损地系在那里,就小心地解下来,回到家专门做了一只小木匣把头发收藏起来,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她就嫁给了恋人,俩人相敬如宾地生活在一起。
我明白叶子的良苦用心。虽然她暗示我理智些,但是她却又带着明显的挑逗性枕在我的臂弯里,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深爱的女人又躺在自己怀里,我情不自禁地把叶子往怀里挪动一下,她就势翻了个身,整个身体跌进我的怀中。
我侧脸借着壁灯柔和的光线仔细端详叶子的睡容,娇嫩的睡容,如云的秀发散在枕边。白皙的脖颈散发着珠光宝气般的光泽。绯红的脸蛋宛如童子的颜色。我爱抚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她发出了令人销魂的梦呓,同时伸手搭在我的胸上。
我渐渐地被层层暴涨的欲火吞噬了,我感到喉头干渴欲裂,有种天崩地陷的感觉。
理性与感性交织的语言往往让人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煎熬。这个夜晚带翅膀的骚动在柔润的沙滩上盘卧。光洁如莹的流星已经沸腾了碧潭。黑夜是我野火般狂奔的欲望。此刻我像在明净的器皿中,温柔的呼吸掏空我理性的目光。叶子身上散发着雌性的气息,我被这种气味诱惑着。我企图看书冲淡所有,但是满脑子的思维被神奇的幻想装进彩色的木匣中。我为她盖好被子,这种关切后面是一种复杂思想,黑色的或者是潜意识掠过三维时空的影子。我虽然极渴望感性赤裸裸地感染自己的感官,但是决不会完全丧失理智踏进可怕的深水。
叶子睡得很香甜。她相信我能使自己理智,还是随时都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以静制动。是的,女人的天性就是静,那静中内涵足以包容整个男人甚至世界。我不会非礼叶子,她相信这一点。我心里却激动不已,得到别人的赞誉其实是一种沉重的欣慰。我明白自己是在欺骗和伤害自己。此刻,叶子性感的躯体烘烤着我的胸膛,烘烤着我干裂的触角。我越发将她搂紧在怀中并轻轻抚摩着她的脊背。我不会强行叶子做这种事情,得到一个人的躯体很容易,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却很难。我的性欲被这种意念渐渐压倒。我平静一下悄然下床走到窗前,凭窗而立,我想净化刚才膨胀的情绪。
我久久地凝着细雨蒙蒙的夜色。雨中的路灯像孤独寂寞的等待者,等待着夜的尽头,等待着淡淡的晨曦和明丽的朝晖到来。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来到我身后,把脸贴在我的背上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只是看雨中的夜色。叶子听了温柔地说,亲爱的,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香山。我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先睡吧,我现在睡不着。叶子呆了片刻又回到卧室睡下,我仍望着窗外极力想其他事情,以分散平息自己的欲念。雨停了,地上偶尔传来漏雨声。空中有颗星星,孤单单地亮着。
头发丝的故事在这个夜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情感的美化是人性中希望唯美色彩的呼唤,在真实的生活中有些缥缈。我试想着自己就是那个男主人公,我守在房外的风雨中,然而,我敢断定他不可能没有爱欲的冲动。所谓的尊重别人,是高度化的理性的范畴。这个漫长的黑夜里,我对着熟睡的叶子所产生的强烈的爱欲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我不认为有那种意念就等于道德败坏。爱情的原色就是性。或许这种观点有些偏激,但是,如果两性的爱情没有丝毫的性意识,那么这种两性的关系应该是畸形的。所谓的关怀和体贴也都是性欲的辐射结果,同样能催化和谐调性欲的正常存在。而纯情的娇艳的女性往往是点燃男人性欲的火种,甚至在轻描淡抹中,就会把男人在一片旖旎的火焰中化成灰烬。枯叶是伤感的凋零。
然而,我无法驾驭更高层次的感性,也无法参悟更深层次的理性。叶子的出现几乎驱散了我全部灰暗的情绪。
次日清晨,我们便欢快地赶往香山。至今香山的景色能够留驻记忆中的地方要数香炉峰脚下的一个幽寂的山谷了。
我和叶子从喧嚣的香炉峰沿着一条斜坡小路步入一个宁静的深谷时,太阳已经西下,杂草丛中山花和野果在原始的年代就一直盛开在这里。我们远离了嘈杂的人类。我坐在枯黄的草丛中,叶子斜躺在我怀里,遮阳伞在不远的地方像只黑色蘑菇。我端详着叶子恬静的眼睛,然后是接吻,我感到周身愉悦的气流迅速聚集下沉到腹地中。叶子的脸上透着一层醉人的红晕。“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说。叶子点点头。
我开始吻着她的眼睫毛,她的睫毛是细柔的。我抬着双眼凝视她时,她的目光在闪眨着热烈的光芒。然后我吻她白净的莲藕一样的脖颈。秋风颤曳着草芥。我们的前面不远处有一股清溪,悄然无声地流淌着,像裸女纯净的睡姿。一块青岩光秃秃的像只硕大的卵。山雀的叫声弥漫在一片密林丛中。
半块殷红的太阳盘卧在两座山峰之间弧形的凹处,像卧在一只吊床上。黄昏中的山谷里升腾着大自然特有的宁静。
我听到草籽分娩而发出的声音。叶子忘情地摘撷着一些野花和果实。其中有一种豆状的野果,双双连在一起像红豆似的,我叫它夫妻豆或情侣豆。它们成双成对如胶似漆,就是岁月把它们风干了,它们也决不会分开。我也采了一束把红豆珍藏在一只信封里。想几年后,我打开信封看到它们还色泽如故。如此忠贞不渝的红豆,是什么力量注入它们体内而具有那种特殊的凝聚力?山中有不少黛玉石,《红楼梦》中的黛玉就出自这里。我在清溪边意外地发现一枚桃形的纽扣大小的黛玉石,而且中间还有个天然的小孔,便惊喜地捡起洗净送给叶子。请收下我这颗不风化的心。她笑得很迷人接过石头说,回去一定用红绳串成项链戴在胸前,让我的心和你的心永远在一起。
远离纷杂的人世的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潮流影响的心灵融入大自然目光中的欢乐。当夕阳隐没,凉爽的晚风从山的深处吹来时,我们听到归林鸟祥和的鸣叫声,才突然意识到离群索居的某种惊恐和惧怕。大自然的黑夜是神秘而充满惊险的。三维的世界里,生命显得如此脆弱。稍触即碎的精神像玻璃杯一样。我意识到黑暗完全降临之前,我们必须离开大山。
然而,当我们想走近路从没有路径的荒坡攀上一座山峰时,才发现迷了方向,而且此刻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一轮皎月从另一座山峰后升起。夜静山更幽。叶子神情紧张地依偎着我,这时,松涛声比起白天显得更响亮,有些骇人。我拉紧叶子的手找到一块凸立的岩石,躲在背风的地方。晚秋的夜晚,尤其是山顶上风带着潮湿的凉气,吹到身上微觉寒意。叶子默默地望着清丽的月亮。我问她害怕吗?她摇摇头。只是从来没有体验过静溢也能让人心慌的滋味漫上心头。我不知道西山是否有野狼出没,为了安全我在附近折了一根树枝,用来防备突然出现的险情。然后把身上的毛衣脱下给叶子穿上,又拢了些枯草铺在地上,这样睡在上面就暖和些。怕被潮气浸湿身体,叶子撑开遮阳伞,我们起初坐在伞下,紧紧地挨在一起。此刻,只有山风和空寂的夜色及那轮明月知道我们被黑暗困在这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我有心点起一堆簧火,怕山风会把火种吹入枯草,引起意想不到的森林火灾。月亮已升起到中天,叶子摘集的野花散发出浓溢的桂香。我想起王维的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虽然不是春天,但是秋天的夜晚,山色在如洗的月光中一样空灵迷茫,给人一种飘逸舒畅的感觉。这个山间的夜晚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骚扰我们,除了夜的凉寒让人难耐,一切的感觉像在超凡入圣之中。
叶子伏在我的胸膛睡着了。我把西服盖在她身上,背靠在枯草上(枯草厚厚地贴在石壁上)仿佛在梦幻之中。好静谧的夜晚。我不再感到我们被搁浅在时间以外的荒山中,被巨大的寂寥和阴森所困扰。我清楚地听到轻风摇动枝叶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极其安详的声音,像平静的水面划过一缕惬意。我在安详之中看到澄澈的夜空闪动着晶莹的星光。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温馨,使人忘却所有阴暗的经历。
我无法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处在什么空间里,所有的山峦不知隐退到了哪里。此刻,一座灯火辉映的城池出现在我的视野中。那些参差错落的建筑中,飘出中世纪悦耳的琴瑟钟鼓之声。我和这座神秘的城池中间隔着一条很深很宽的大河,使我无法越过大河走进城池中。
启明星像颗孤独的灵魂。黎明前黑暗吞噬着我们。叶子睡眼惺松地倚在我的怀里,我们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那座中世纪的城池已没人黑暗。当晨光微现时,苍雾从前面的山涧在升起。远处的山峦叠嶂在晨雾中绵延起伏。这个时候,叶子醒来仍像只慵懒的蜷曲在我的怀中。她抬头看着我,娇艳的微笑着。我为她捡下衣裙上粘的乱草,问她昨晚睡得怎样。叶子说这个晚上将终生难忘,自己并没有感到太冷,像睡在一间别致的温室中,做着温馨的梦。的确,我感觉真的特别好。这样浪漫的情调远比鸽屋似的房中柔情蜜意有诗意,令人回味无穷。“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叶子说完用双手勾住我的脖子。我们亲热一阵,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我们的意识中流泻着愉悦的欲望。我把西服铺在枯草上,叶于闭着双眼躺在上面。这又是最远古的现代生活写意。朝阳开始稀释着乳状的山雾,当一缕霞光映红叶子幸福的脸颊时,她甜甜地笑了。
我们找到了下山的路,在清新的晨光中踏着祥和的鸟鸣和静谧走出香山,立刻被喧嚣的凡尘溶解。送叶子回到学校后,我乘车到王府井冲洗胶卷,然后预订了第二天晚上回去的火车票。
第二天中午,我特意给叶子打电话向她辞别。她在电话里特别强调一定来送我。下午五点多钟,叶子匆匆忙忙赶到我的住处。然后,我带上简单的行李和她一起,先到西单商场买了一本精美的影集,叶子动情他说,这本影集只藏我们俩人的照片。我仅选了两张她的照片留在身边,一张是在香山的红叶间拍的,一张是在天安门前的节日夜景中拍的。这两张照片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子。我知道相思的时光远比欢聚的时刻更漫长,我把照片放在衬衣的兜里贴在心口上。
孤独的岁月它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我们乘坐1路汽车在北京站口下来,找一家餐馆共进晚餐。就要分手了,我的心情蓦然沉重起来,热恋中的我们不能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滞。酒在无言的目光中越来越少。我凝视着叶子,突然想为她留下一首诗,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杯中盛满亲切的目光,
我与爱人
隔岸相望
船载走稠密风雨
当喧嚣渐次隐退时
茶色的恬静中阅读孤寂日子
对一个人由表及里的思念
像石柱沉进海底
感受潜流的深刻,高纯度的柔意
如肩上的白鸽,羽毛芬芳
海汐时,爱人在掌上升起
语言沉在杯底
洁净的柔和绽放着深秋的夜色
我的胸膛突兀如岛
胸膛上,我甜美的爱人
舒展一瓣明丽的翠绿
填满不凋的秋意
叶子默读着这首诗,我看到她秀美的眼睛里惆怅缭绕。
她是个多愁善感情而且感细腻的女孩。她不无动情地回赠了我一首诗。
我坐在稠密的灯光中
怀念那夜秋雨
秋雨中淅沥的往事
往事中最亮的你
没有蜡烛,就拨亮眼睛
来杯葡萄美酒
祝贺我们纯净的生日
然而,你去听雨声
听时间的足音,看我温柔的睡姿
在你以外的空间长发蔓延成河
我独饮静谧的水声
饮你的十指滑响激流的音韵
在阳光淋漓的时候
雨的旋律已深入记忆的根部
我们各自收好赠诗,相视并深情地微笑着,端起酒杯。
酒是别离前苦涩的情愁。或许这样的情节在别人眼中像是杜撰的,然而不是,荡气回肠的真实生活不应该与艺术对立起来。生活就是艺术。
我们离开餐馆,走到街道旁边的树荫下。此刻,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我凝望着叶子,她也痴痴地看着我,我突然记起一句台词,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尽管此刻的气氛让人生愁,但是我还是装出一脸诙谐的笑容背诵着这句台词。然而叶子听罢却潸然泪下。亲爱的,别这样。两情相悦岂在朝夕。我把她搂进怀里与其说是宽慰她,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在这一瞬间,我萌发了进京的念头,虽然当时这只是一闪念像流星似的,但是那光亮却很深刻,我要到北京来。
我乘坐的火车在深夜十一点五十多分开,叶子执意要送我上车,被我坚决拒绝了,我宁肯不走也决不能让她深夜独自乘车回学校,否则我会一路不安的。当一辆公共车停下来时,我强行把她推到车上。她无奈地在车门关闭时回头看着我,深情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在站牌前仁立良久,直到那辆汽车消失在一片流动的红尾灯中,才转身而去,心中也突然涌出十二分的失落和惆怅。我孑然一身拎着行李向北京站走去,想到又将回到妻子身边时,心立刻灰暗了起来,就像被放逐的苦役的心情一样,那将是无聊的死亡一般沉寂的岁月。我的诗歌和爱情都会被那个没有艺术空间的环境所扼杀。我必须挣脱质变的情感所维持的陈腐婚姻的束缚,这样就意味着结束和开始。
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到了北京,先是住进了一家旅社,然后就约叶子相会。叶子对我的到来感到难以置信,但又异常喜悦。
我们离开学校来到附近的一个红木装饰的雅致的小餐馆,温馨的情调很适合我们此刻的心境。音箱里流淌出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小夜曲。明快欢乐的第一乐章的旋律在暖色的空间飞翔着,恰似我们重逢时刻激动的心情。当浪漫曲柔和的音符像温煦的风儿荡起时,我们都沉醉在对方的目光中,缓缓清澈的小溪百回千转的韵味,轻漫的月光浮在平静祥和的水面上。
梦幻,朦胧洁白的梦幻,空灵的湖光山色。花瓣纯净舒展的声音。还有嫩草生长的声音,白天鹅羽毛上挂着晶亮的水珠。爱意缠绵温存。我们端起色泽诱人的饮料,慢慢品味着喜悦的纯度。适度的凉爽美化着热血和骨子里的激情,使我超越了躯壳飘游在一种不调的暖色时空中。我为眼前的叶子的柔美而驾驭着不驯的情感,奔向遥远的黑夜。
黑夜是恋人最向往的。我们被小夜曲撩得心里酥痒。假如此时此刻有间那怕极简陋的小房子,让我们抒写相逢的爱意,远比听上无数遍小夜曲更令人陶醉。
我们出了红木餐馆,向着不远的河边走去。月亮挂在柳梢头,小河的水静静地流淌着,身后的灯火渐渐隐没在夜色中,我们看看四下已是荒郊,我便脱下风雨衣铺在岸边丛林中的一块平整的草地上。我坐下后,叶子亲昵地坐在我的大腿上,我怀抱着她像抱着一坛醇香的美酒,真想喝个痛快。
“我只想和你这样保持下去,知道吗?我不想拆散你的家庭。”叶子倚在我的怀中说。
“但是,我必须做出选择。既然我们坦诚相爱,我已经决定这次口去向妻子公开说明,我跟她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我已经给了她这么多年的机会,她却不懂得把握。”我很有信心地说。
林鸟与叶子这段恋情很浪漫,至于他对妻子的绝望。这种婚外恋该怎么办?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终极的爱,是否真如其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