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1994年1月20日星期四]
上午10点,我手拿一张提款单子,去找汪见风,现在他既是主管,又兼经理,两个位子一人坐,正在春风得意之时。我已经准备充分。提款的单子早就准备好,我随手一划,活脱就是她的签名。我相信笔迹专家也不一定能够分辨。前些日子,我把丽亚的身份证偷在手中,出去复印了一份,又偷偷放回去,鬼神也不察觉。
远远地看见了汪主管,我加快步子,喊了一声。我知道越是胆大,越是没有问题。
汪见风接了单子,看了好一会,又抬头看我,嘴里有一声含糊的前咕。
我有意懊恼地抓一把头发,说:“最近什么钱都没赚到,丽亚的情绪不好,手头的钱都投进来了,提个2万元零花。”
“是啊,近来不容易做。”他一对小眼睛还是盯着我,发出诡秘的光亮来,“为什么不是她来找我,她应该知道提款要本人来。”
“她知道,当然知道,可是她生病了,生得很重,医生让她住院观察,她怕住院才回家治疗。我不可以代替她吗,有她的签字,她的身份证复印件还不行?”我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顶住,一点都不能慌张。
可能他被我的态度迷惑了,也可能他想起我和丽亚的关系,不过是2万元,也不是大数字,迟疑一会,提笔签下他的名字,交还我。
我的心欢快地一跳,不错,第一步成功,预示着以后顺利。
我来到楼下大厅,走到资金窗口前,把单子速进去。虽然我一脸的从容镇定,但心里还是不安,如果这时丽亚突然出现在大厅里,情况就麻烦。一双手拍在我的肩上,我吓一跳,心几乎要跳出来,回头看是老脚皮。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愤愤地说:“你干什么吓人!”
“我没有吓你呀,喊了你几声,怎么都不听见?”她凑近我,把一股咸鱼和泡饭的气味吹在我的脸上:“你们近来做得怎么样,我可倒霉了。”
为了消磨等待的时间,我也同她搭讪起来:“你尽可以放心,最近倒霉的绝不会只是你一个。”
“话是不错,可是你们是大户,你有钱,输得起。哪像我,一条小舢板,一个小浪就可以把我打翻。”
“我们都会被打翻,谁都不是航空母舰。”
她的眼眨了几下,好似鱼脱水的不新鲜的眼睛。“你不知道,我一并不过万把元,这次界龙蚀了将近一半,你说我怎么向我的儿子交待。我饭也吃不下,到半夜了还在叹气。忽然灯就亮了,儿子站在我的床前,说,妈妈你到底怎么啦。我要爬起来,不知被什么绊倒了,我抱住他的腿,哭着说,我对不起你,输掉钱了。儿子不出声,一句话都没有,我害怕了,摇着他说,妈妈会把钱赚回来,让你娶上媳妇。儿子还是不说话。我再哀求他时他跑掉了。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回来,对我说,我不娶媳妇了,你也不要去做股票了。原来他和女朋友吹了。我老泪流个不停,恨不得跳下楼去。”
“你答应他了?”我用嘲弄的口气说,我知道一个输掉钱的股民,让他戒股,难度不会低于一个吸毒者的戒毒。
“嘴上答应了,可是怎么做得到呢?”她沉重地摇头,“我忍着心几天不来股市,可没有忍住,还是来了,想不买,但还是买了。我比以前更加担惊受怕,看着涨上去,我是空仓,就跟猫抓心一样。可是跌下来,我又是满仓,整个头皮发麻。”
这时柜台里递出2万元钱,我接了也下数,塞进口袋,对老脚皮说:“你愿意就跟我学,离开它,远走高飞,再也不想它。如果做不到,那就天天抱着它,和它亲吻吧。”
我轻松地跑出大厅,把疑惑不定的老脚皮抛在后边。我跑出大厅,先给紫玲挂电话,让她立刻在老地方等我,我们的计划开始执行了。她喜悦地应了一声,早在等这个时刻了。我驾着铃木径直回家,我想好了,如果遇上丽亚和周欢,怎么应付。可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的准备就白做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背上早就准备好的大皮袋,当然也没忘记带上黄庭坚的《李太白旧居游》,它和我的叛逃、自由的精神十分符合。一切部妥了,我最后环顾一下屋子,别了,丽亚,别了,我的临时的窝!别了,你们的欢乐和我昔时的欢乐!我想到应该给丽亚留下点痕迹。于是在一张纸上重画了那个圆,我和周欢的对端,丽亚和紫玲在对端,三条实线弧,一条虚线弧。
20分钟之后,我和紫玲在鸡鸣寺见面了。她看见我了,远远地就像燕子一样飞过来,没等我的铃木停稳,她就在我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敲打:“总算把你等来了,我以为你们城里人都一样,说话不算数。”
我辩解道:“我早对你说过了,我这人没有别的太多的优点,就是没学会说谎。”她又穿上我第一次见她时穿的衣裳,上身是水红的褂子,下面是纯蓝的裤子。我以为城里人穿这样搭配的颜色不一定好,可是她穿上就是好看,一点不俗气。在我的感觉中,她就是穿这种纯净颜色的衣服来到人间。
我们没忘了和老郑头告别,他的画摊还摆在老地方,他还有点惊诧:“你们要走,就这样到处去找吗?”
“是啊,我们去找,到需要木工的地方去找。”紫玲认真而热烈地说。
老郑头闭上一会眼睛,再睁开,对我说:“陶,我明白了,你不是属于这个股票市场的人,你和它没有缘,你的骨子里还是艺术,还是自然。你们走吧,我预祝你们成功。你们会找到他的。”他说紫玲是个好姑娘,帮他许多次出摊,收摊,没拿过一点报酬。他想送她一个礼物,作为纪念、随便她对什么中意。紫玲惊喜地叫出声来,她打量老郑头挂出的画,她对这些很熟悉,很快眼光就落在那幅山场上。一个女神用树叶遮盖身子,坐在一头黑色锦亮的野兽上。”“我能要这一幅吗?”她试探式地问。
“可以,当然可以。”老郑马上把这幅面取下来,笑着说,“本来我心里想就把这幅送给你的,你还真看上它。”
我说:“老郑头还没见紫玲的时候,已经把她画在纸上了。”
老郑头说:“对,对,还是陶会说话。”
紫玲半明白半不明白地说:“你说这画的是我?”
我跨上铃木,准备发动了。我已同紫玲商量好,这次寻找,不用任何别的交通工具,始终坐我的铃木,它是我们两个人的坐骑。我相信这刺激有特殊的风味。她骗腿儿上后座,有意思的是她不把画轴放好,而是拿在手上;像是执一根催马的鞭子,又像是一面没有展开的旗帜。老郑头挥手同我们再见。
我一看手表,恰好是11点30分,股市上午收市的时间到了,此刻丽亚在哪里,她的账上新增60万,会发现我提走了2万元吗?不管她,再见!我们的游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