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感觉家里一下子亮了许多。
原来老婆和孩子全都回来了。几个月无人整理的房子被老婆打扫得干干净净,家什被老婆收拾得整整齐齐,沙发上一大堆的脏衣服臭袜子也都被老婆洗了,在凉台上挂得琳琅满目。
最有趣的是我们家的猫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可爱的小宝宝,此刻它俩偎依在一起,睡得舒舒服服,想必正做着甜美的梦呢。
老婆说我正在打扫房子卫生,突然就听到了窗外有猫的叫声,推窗一看,就瞧见大猫嘴里衔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像个花球,伸手搂进来一看,可把我高兴坏了,竟是一猫宝宝。我赶紧给它们洗澡、煮食,瞧瞧,现在猫妈妈吃饱了,就搂着小家伙睡着了。真是可怜呀,还不知道它们在外头受了多少苦。说这话时,我看见老婆的眼里竟然闪着泪花。
我说它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知道,猫走了之后,我们家都快成老鼠窝了,我早就想把它请回来,可是我哪里有时间找它呀,再说就算找回来了,我不在家它们饿也要饿死。
唉!老婆叹息着说,不知道这猫到底生了几个宝宝,这么千辛万苦衔了一个回来,其他的还不都要饿死!
我说或许它就生了这一个呢。现在不是实行计划生育嘛,有个独生子女,多幸福!多了它不嫌麻烦我们也嫌麻烦啊。
老婆就笑了。老婆说不谈猫事了,说说英子的事情吧,怎么样了?
我说我请了次客,找了一大帮新闻记者,你放心好了,不用我亲自出面,就能把马山河搞熄火。
老婆夸奖我说,这才是当领导的料,开窍了啊秦双华!
我调皮地笑笑:还不是夫人教导有方。
莫谦虚了相公!老婆揪了揪我的鼻子,洗澡歇着吧?
我扭捏着说我不想睡嘛,我还没有给你送花呢,我先上会儿网再来。
老婆说好呀,这次我看着你送。
于是我把电脑打开,在一家网站选了一个精美的玫瑰花贺卡,在花下写了九个字:“老婆,有你的感觉真好!”然后发送到老婆的信箱去。当屏幕显示贺卡发送成功之后,老婆一把搂住我,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金巧儿结婚了。
对金巧儿结婚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吃惊。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刻来得如此神速。
喜糖是两个年轻人抬着散发的,是那种叫做阿尔卑斯的高级奶糖,一小盒一小盒的,包装十分精美。几乎每个办公室每个人都领到了这样一份甜蜜。
两位发糖的年轻人一再表明,季局长和金女士准备采取旅游结婚形式简办婚事,就不准备摆酒设宴铺张浪费了,发盒喜糖算是聊表心意。
整个机关到处都萦绕着祝贺的声音。
关于巧儿与季局长的爱情故事也被口口相传,描绘得天花乱坠,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其实我心里清楚,那都是巧儿为了我而制造出来的一种舆论气氛,试想一对错位的恋情,充其量又能神圣、浪漫到哪里去呢。因此,我对巧儿充满感激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刘文进捧着那盒喜糖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巧儿结婚了。我没有吭气,我举起桌上那盒喜糖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埋头我的工作。
刘文进一脸困惑,这巧儿怎么突然间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突然吗?我说这种事情是人家的私事,难道还要把准备工作向你汇报呀。
他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个,啊,那个啥呀……
你这个那个的究竟想说什么呀?
他说那个……那个……总之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我讥讽道:你小子是自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吧?
他又困惑地笑了笑,突然说秦处,你说巧儿结婚,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小范围内给她和季局长送点什么小礼物啊?
我说送礼不送礼那是你个人的事情,怎么拿来问我?
他说巧儿走了,我们一顿饭都没请成,现在她办终身大事,我们怎好怠慢呢?
你不知道吗?我说季局长和巧儿不请客不摆酒,就是避免有人给他们送礼,你这么一送,不是要违背季局长的心愿吗?
那是那是。刘文进说,还是秦处考虑周全,那就不送,那就不送。
刘文进退出我的办公室之后,我的情绪十分低落,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的确,我和巧儿这么深厚的感情,是应该送她一份薄礼的,我怎么能够不送呢?送钱送物,显得太俗,况且人家季局长是监察局长,他也不会收。送花的话,又怕引起误会。想来想去,还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突然接到秦真真的电话。真真问我看没看今天的都市报。我说还没有。她说你看看吧,头版转三版,我们给马山河来了个重拳出击。我相信马山河看到这篇文章之后,一定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我听了禁不住热血沸腾起来,急忙翻开报纸,果然不假。
报纸按预定计划开辟了一个名叫“寻找”的专栏,在编者按中简明扼要地表明了开办这个栏目的宗旨,以及准备连续报道的意图。在报纸显著位置,就是真真和她的姐妹们制作的那篇原子弹似的文章,主标题是“苦命的英子姐啊,你在哪里?”副题为“一位按摩女郎对一名失踪同事的深情呼唤”。文章用一位非常熟悉英子身世的按摩女郎的口气,讲述了英子的人生故事和苦难遭遇。讲述者用的是化名,而内容却是我在酒桌上讲述的全部情节,再加上了她们从按摩小姐那儿调查得到的一些补充细节,通过她们的润色与加工,赋予其华丽的文采,读起来声声带泪,字字凝血。
读完这篇文章,我马上给这帮讲义气的女同胞们一个一个打电话,在表示衷心感谢的同时,鼓励她们继续努力,不要给马山河任何喘息的机会。
接着我把电话打到我老婆的办公室,老婆说我正要打电话找你呢,报纸我已经看到了,写得太好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英子就会露面了。
你那么肯定?我说。
那当然啦,她说马山河绝对坐不住了,你等于是点把火烧了他的屁股。
那我们得做好英子露面的准备。我建议道。
老婆呵呵一笑:你说我们该怎样迎接英子呢?
我想了想,难为情地说,我也不知道。
老婆说,此刻我想她最需要的可能是我们的安慰了,哪怕是一句两句贴心的话语,至少也能让她感到温暖而坚强。
我懂了,老婆。
老婆的提议让我明白我该送巧儿什么礼物了。我马上拿起手机给巧儿发去一个短信。我只写了两个字:珍重!
英子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马上露面。
马山河非但没让英子露面,而且还在他的休闲娱乐城里疯狂地追查报纸上那位他认为十分可恶的化名女郎,闹得整个休闲娱乐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由于追查化名女郎没有结果,马山河非常恼怒,最后给每名女工扣除了半个月的血汗工资。
马老板的行动马上有人反馈到了真真的报社,次日,一篇连续报道赫然见诸报端:《马老板心中有鬼追查化名女郎》,后边还附有编辑的编后语。编辑说如果马老板心中没鬼,他绝不会如此追查一名柔弱的女子;如果他心中没鬼,他绝不会如此打击报复那些普通的女工;如果他心中没鬼,他早应该站出来向世人说个清楚明白了。我们期待着可怜的英子能够早日重见天日,充分拥有属于她自己的自由和人格尊严!
这篇报道一出现,马山河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我就是这件事情的幕后导演,于是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威胁我。
马山河的杀手锏就是他精心炮制的那张光盘。但我心里清楚,他的目的并非是要将那些光盘抛出去害我,而是如何拿这些光盘实现他与我之间的交易。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抛出光盘的,否则他的手上就无牌可打了。而我呢,对光盘的事应该来说不是十分在意,我始终相信一句话,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做到了知己知彼,因此面对马山河的威胁我就可以镇定自若泰然处之了。因此,马山河每一次打电话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就冲他一笑了之,什么话也不说。我的这种毫不合作的态度,气得马山河不停地骂娘,后来他干脆就摔了电话。
我们的报道终于引起了公安部门的介入。
马山河听到风吹草动,竟然潜逃了。
公安机关的通缉令在车站、码头、机场贴得铺天盖地,在报纸、杂志、广播、电视里随时可见,但是,马山河就像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严密侦察,市公安局公布出一条惊人的消息:黄英死了。
犹如晴天霹雳!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和老婆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间,几乎整个精神都崩溃了。
黄英是在一个月之前,被马山河失手打死的,尸骨早已化为灰烬。英子当时为了争取自由逃离苦海被马山河识破天机,马山河为发泄心中不满对英子进行疯狂的蹂躏,英子拼命反抗,又遭到马山河的拳打脚踢。英子破门而逃,马山河紧追不舍,追至楼梯口时,马山河挥出了致命的一拳,英子一脚踩空,竟从长长的楼梯上滚落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当时唯一的见证人是马山河家的一个老佣人,马山河把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佣人从黑暗的角落里揪出来时,老佣人当场就瘫倒了。老佣人不停地说一句话: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马山河露出狰狞面目说,不,你看见了,你清清楚楚地看见英子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了。
老佣人见到马山河的样子就像见到活鬼,马上改口说,哦哦,我……看见了,对对我看见了,英子小姐不小心摔死了,她不小心……摔死了。
马山河拍了拍老人苍白的脸,又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露出一副邪恶的笑脸,阴阳怪气地说,这还差不多,不然的话……他没有把话说完,一掌劈折了楼梯的木制扶手。
英子死后,马山河给了英子那狠心的哥哥和嫂子一大笔钱,那是他们在农村几辈子也赚不到的一个天文数字,自然马山河怎么说他们怎么信。听完了,哥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而贪心的嫂子躲在房里高兴地一遍又一遍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
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我老婆王小春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眼泪默默地流个不停。我痴痴呆呆地坐在老婆身旁,就像一尊泥塑木雕。
英子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仿佛再次看到了她在我们家当保姆的样子,她还是那样勤快、细致、认真而贤淑,没事的时候还是那样捧着我书柜里的那些砖头似的书本如饥似渴地苦读;在我深夜笔耕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笑吟吟地帮我倒水沏茶;天凉了,她还是那样细心地给埋头写作的我披上温暖的衣服。我还看到,她托着我的儿子快快乐乐游泳的优美姿态,她那像母亲一样搂着根儿照相的幸福神情。
英子啊英子,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仿佛还在昨天。我真的不相信她会如此血淋淋地死去了。
她曾经是那样的深爱着我,曾经那么渴望一份真实的惊心动魄的爱情,一份女人应该拥有的那么一种幸福。然而,我无法承受她的错爱,我没有能够让她拥有那份真实的感受,就连一个深情的吻也夭折在南湖公园,苛刻得令人心酸。
老婆说,她是那样一位优秀的女子,如果有好的环境,她完全可以出人头地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当初她在我们家当保姆的时候,我没有给她机会。我气量太小,心胸狭窄,没有能够容得下她。说到这儿老婆几乎泣不成声。
我说也怪我,我没有能够及时救她,我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心存杂念,以至于延误了救她的大好时机。对不起啊,英子!
我平生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的死而痛哭流涕!
马山河潜逃了,可他给我留下的麻烦没完没了。
纪检监察室突然有一天收到了马山河精心制作的那张光盘,我理所当然成了被调查的对象。看得出来,这是马山河在绝望中对我进行的一次报复。他成了丧家之犬,他也不让我过安乐舒心的日子。
组织上对我的询问笔录是在我办公室进行的,监察室主任和一位年轻的主任科员很严肃地完成了这项工作。我很配合他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虽然谈不上是竹筒倒豆子,但是我的回答非常坦然。
问:不久前,鲁秘书长对你进行过一次诫勉谈话,你还记得吗?
答:记得。非常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关心。
问:当时我们收到一些关于你的举报信件,你知道人们反映你什么问题吗?
答:我知道,那些纯属谣言。
问:我们刚刚收到一张光盘,上面有你嫖娼的镜头,你作何解释?
答:光盘我看过,显然是有人陷害我。
问:你认为谁在造你的谣,谁在陷害你?他们用意何在?
答: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造谣,也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但是制作光盘陷害我的人我知道。
问:你知道什么?
答:你们手里的那张光盘是正在被公安机关通缉的逃犯马山河炮制的,前几天,他拿它威胁过我。
问:他为什么要炮制这张光盘?你是怎样被他拍摄到这些镜头的?
答:马山河作案之后把事情掩盖得很好,满以为可以逍遥法外了,但是被他杀害的人正是我要寻找的人,我执著的寻找,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因此他就炮制了这张光盘来控制我,不让我插手这件事情。上面所摄镜头,全都是我在昏迷中受人摆布的镜头。
问:有谁可以为你作证?
答:唯一可以替我作证的是光盘上那位按摩女郎,但是她早已被马山河打发走了,要找到她恐怕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问:你与那位被马山河杀害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答:几年前她是我家保姆,我一直拿她当自家人看待。她学会了按摩保健技术之后,我经常找她帮我治疗颈椎病。
问:有一句打油诗中写道“身子虚了有人补,腰酸背痛有人捶”,这个“有人捶”是不是指的这位死去的姑娘?
答(气愤地):对不起,这个问题最好请你们去问写诗的人吧!
问: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将做进一步调查。如果真的正如你所说的都是谣言和陷害,我们会还你清白的。
答:谢谢!
我在询问笔录上签字之后,就开始耐心地等待组织上还我清白。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想。
果然,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而我的清白一点着落都没有。
我老婆王小春受到我的牵连,自然也遇上了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也困惑了,迷茫了。每天上完班就躲在家里唉声叹气,不敢出门。那天她突然恳求我,再求求报社吧,看能否帮忙找到那位名叫秋香的按摩女郎。她认为只要找到了秋香,一切都会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我断然否决了老婆的提议。
为什么?老婆噙着泪说,你是甘心背上黑锅,还是根本就没有清白?
听到这话我火冒三丈,我说这么说来,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
她说你要人家相信你,你就得拿出证据来,你拿呀你拿呀!
我愤怒地说,我干吗要把自己的事情拿到报上去宣传,弄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告诉你,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我坚决不干。
其实在我心里,我更不想让秦真真知道我曾经上过马山河的桃色圈套。
老婆无可奈何地望着我,说了句好吧,你不找,我去找!
随后的几天,老婆发动她的朋友孙姗姗,利用八小时之外的休息时间,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去寻找发廊和休闲娱乐中心,一家一家地打听,有没有一位名叫秋香的女孩。结果每次都弄得一身疲惫,就像被人拖到黑巷子里揍过似的。
我说小春,你死了那份心吧,马山河是什么人物,你想他干出那种事后还会让秋香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这里不是等于给他自己安下一颗定时炸弹吗?
老婆听了默不作声,可我从她眼神当中分明看到了她心有不甘。
我的清白成了老婆的心结,我的心情自然始终开朗不起来。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我一直在乎的只是老婆的态度,既然老婆都认为我的清白是需要证实的,那我还能放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