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魂断蒙山

晨雾蒙蒙中的蒙山,似乎还没有醒来。由于无法看清道路,闻森很自然地牵起舒卉的手,随着观日出的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似的湿漉漉的石级上。空气中弥漫着大自然的芬芳,耳畔松涛阵阵,让人觉得附近似有一个极大的飞瀑正落自九天。婉转而又清脆动听的鸟鸣,伴着游客们欢快的笑语,在这样一个空气像是被清洌洌的泉水刚刚洗过了似的早上,一波又一波地向山顶升起。

来到蒙山极顶,山风也更大了。闻森再次把那件破旧的黄大衣披在了舒卉的身上。舒卉看到昨夜他们长谈的地方已经站满了人群。不知何时月亮已退去了光华,星星也欲遁去。东方水天相交之处似有蓝蒙蒙、白茫茫的晨光上下浮动,渐渐地形成了一条暗红色的长带。透过依稀的晨光,他们面前是无垠的空间,目光毫无阻挡地直达地平线。

刹那间,天边淡红色的长带已是一片绛缟驳色,刚刚还是墨蓝色的云彩上,已经撒满了金黄加玫瑰红、紫橙加桃红还掺杂着桔红色的辉煌,仿佛给云彩镶了一道道闪射着彩光的金边,斑斓瑰丽。

突然,随着人群中爆发出的几声欢呼:“出来了!出来了……”人们屏住呼吸,只见云浪之间,已凸鼓起一弯炭红色的倒月牙儿。倒月牙儿在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慢慢地向上凸鼓,逐渐变大、变半圆、变整圆。终于突地一下,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腾地便蹦上了半空。顿时,霞光万道,群山镀金,金焰喷涌,层林尽染,眩目摇神,令人叹为观止。随着人群中发出了一片震撼山岳的欢呼,整个世界已经大放光明。

新生的太阳晶光鲜艳,光彩夺目却不太耀眼。天幕上形成了一幅彩霞满天,朵朵祥云争奇斗艳,美妙绝伦的情景。

这时,人群中的欢呼也达到了高潮。带着相机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和刚升起的太阳照相合影。舒卉没有带照相机,正当她为没法留影惋惜时,一个专门为游客摄影的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于是舒卉和闻森一会儿把太阳托在掌中,一会儿又挑在手指上、顶在头顶上。摄影师以为他们是夫妻,还专门为他俩拍了一幅共同捧起新升太阳的照片。

崭新的阳光布洒在蒙山上,舒卉和闻森感受着凉爽而又清新的空气,都感到格外的心旷神怡,一切悲欢和烦恼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仿佛已经脱离了尘世,全身心地忘情在大自然的惬意和神奇之中。

一个纯朴美丽的小女孩,身穿一件素雅的碎花褂子,臂上挎着一个用荆条编成的篮子,来到他们的身边,用犹如蒙山甘泉一样脆甜的声音问:“哥哥、姐姐,你们吃早饭吗?”

舒卉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女孩浑然天成的美丽迷住了。哇!这山上怎么会有如此俊美清纯的小妮儿,简直就像蒙山上的野花山草一样自然而又纯美。女孩感觉到了舒卉的目光,虽面带娇羞,但仍骨碌着一双如蒙山的天空一样干净而又明澈的大眼睛,又一次用山泉般脆甜的声音问道:“哥哥、姐姐,你们吃早饭吗?,,听到”早饭“这两字,舒卉顿时感到了饥饿:”早饭?你有什么好吃的早饭?“

小女孩边甜甜地笑着,边从挎篮里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了碗筷和薄如黄纸般的小米煎饼、煮鸡蛋、香椿芽咸菜,最后从保温瓶中倒出了热呼呼黄灿灿香喷喷的小米稀饭。

舒卉和闻森便席地坐在一块巨石上,在如山花般自然净美的女孩陪伴下,在冉冉掠过的潮润而又舒爽的山风里,愉快地吃起了具有浓郁的沂蒙山特色的早餐。

早餐过后,他们回到住处,退掉了舒卉的大套房,另订了两个标准问。本来舒卉还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儿子的情况,可是看看表,知道那个时间儿子已经上学去了。再说酒店的超市里也买不到手机,她又不能用酒店的电话给家里打,那样金川会根据那个电话号码,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于是,舒卉和闻森便开始结伴游览蒙山。

蒙山真是一个无比美丽而又独一无二的好地方。它远望层山叠嶂。巍峨错落,天高地远,直达天际尽头。近观沟深谷幽,林密树奇,崖峭峰陡,怪石嶙峋,飞泉流瀑,一派茂盛盼春色,让人目不暇接。而且,蒙山的美妙神秘之处更在于它的静谧。刚刚在观日出时,蒙山极顶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只过了一顿早饭的工夫,就只闻鸟语林涛,寻不到人声入耳了,由此也可见蒙山确实阔大。

此时天气温暖宜人,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空气里弥散着浓烈而又清爽的槐花气味。成群的蜜蜂和彩蝶在如云的槐花丛中飞来舞去,绿树和青草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芒,怪异的树木和开放的山花长在身边和峭壁上。在这样空气清新的美景里,在随意而又舒畅的氛围中,他们首先观看了高二百一十八米的寿星巨像和自然天成的伟人峰,又在风景秀丽的鹰窝峰听过了林海松涛,领略了云崖峰海的壮观景象之后,又来到了妙不可言的读景壁前。突然,在碧蓝的空中现出了一只翱翔的猎鹰。

闻森兴奋地叫道:“舒卉快看,天空中有只大猎鹰!”

舒卉惊叹道:“呀,有这么大的猎鹰?”

闻森说:“是呀,这种鹰能叼走山羊,我们都叫它猎鹰。”

看着猎鹰在天空中自由盘旋,任意翱翔,渐渐飞向直插云霄的鹰窝峰,闻森情不自禁地说:“但愿你就像这只蒙山猎鹰,从此在一种全新的天空中,以另一种姿态飞出你的亮丽和精彩。”

舒卉羞涩地一笑:“谢谢。看来你的确是个诗人,把艰难的事情说得如此动听。”

闻森腼腆地说:“只是对你的一个祝愿吧。”

随后,他们又沿着孔子当年“登东山而小鲁”和李白、杜甫同游蒙山时留有“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线路,尽情领略了历代文人墨客、高士达官慕名来蒙山寻胜探奇、赋诗歌咏时留下的遗迹和诗篇。闻森是在蒙山长大的,他几乎熟知那里的每块碑文、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而且通古博今,幽默风趣,妙语如珠。在他的讲解和陪伴下,不知不觉中,一个白天便在轻松愉快中滑过去了。

如果说这个白天,舒卉过得还算轻松愉快的话,金川的这个白天,却可以用沉重痛苦来形容。不仅如此,他仿佛已经变成了热锅里的一只蚂蚁。准准今天仍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上学,隔一会就砸一砸那些已经面目全非的玩具,怎么哄劝都无济于事。并且仍旧用他那比昨天更加沙哑的嗓子,重复着“我要我妈”

那一句话。更令金川感到焦头烂额的是,舒卉仍然音信皆无。他取消了原定召开的会议,停止了该做的一切事情,整日守在电话机旁,一边不停地给所有亲朋同学打电话,探寻舒卉的下落,一边不停地拨打舒卉的手机。虽然一无所获,他却一直没有放弃。

同样这个白天,苏然也过得暗淡无光。尤其临近下班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刚拿起听筒,便听到了舒蕾的骂声:“不要脸的,我姐姐被你逼走了,你可以独占姓金的了,但是你这个风骚、下贱,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姐姐若有个好歹……”

苏然气愤地将话筒摔下后,她拿起自己漂亮的坤包,冲出了办公室。当她路过金川的办公室时,看到金川急得团团乱转的样子,知道他心中的滋味一定更不好受,便掩藏了自己的委屈,想进去安慰金川几句。可是,因为金川刚刚也挨了舒蕾的一顿臭骂,便把心里正窝着的那团无名之火,无端地向苏然发来。他吼道:“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插手!不是已经下班了吗?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去吧!”

苏然在吃了一惊的同时,一团火焰也从心头冒了出来,她知道此时金川正焦头烂额,本想努力把自己的火焰压下去,可是刚才挨了舒蕾骂的委屈和恼怒,也还正燃烧在心头上,于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那团火,又猛烈地向金川烧去:“你吼什么!你朝我吼叫什么?你老婆出走了关我什么事?!”

“你走开!”金川瞪着眼向苏然急道,“你走开,这是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你记住,永远不要在公司里大声跟我说话!”

“办公室怎么了?公司里怎么了?你以为你真就那么清白无辜吗?啊?”苏然泪流满面地指着金川喊道,“你们一个一个的,不要把脏水全都泼到我一个人头上!不错,我是风骚,我是下贱,我是勾引了你!可是你真就那么清白无辜吗?要是你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是个好男人,干吗又背着你的老婆来搞我!?”

“苏然!你简直太过分了!”金川几乎是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苏然的鼻子,大声吼道,“出去!我要你赶快出去,离开我的办公室,你听见了没有?!”

“哼!”苏然向金川哼着,扭头用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流着难以自控的泪水,快步走出去后,又用力把金川的门“嘭”地一声摔上了。与此同时,金川将手中的手机,用力地向墙上摔去。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手机的尸体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板上。然而,这一对情人之间的争吵,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开头。今后还要因他们的争吵,引发一件震惊全市乃至全省全国的一些新闻媒体都要报道的大事件。当然这是后话。

当夕阳烧红了半个天空时,舒卉和闻森仿佛已是认识很久的一对老朋友了。他们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个叫“青叶行”的露天小酒店。小酒店的几十张石桌子,全都散散落落地摆在溪流两侧的老栗子树底下。桌与桌之间虽然距离不是太远,但有绿树和堤坝隔着,互相之间只是偶闻笑语却看不见人影。在这样的地方用矮,舒卉还没坐下就已经被这美景先醉了。

舒卉蹲在餐桌旁清澈的溪水边洗手时,突然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她忍不住惊喜地叫出了声:“啊!大海!快看大海!”

“哇!真是太棒了!”闻森也忍不住感叹道,“舒卉你真是太有眼福了,这样的云海奇景,是不容易看到的。”

“是吗?”舒卉高兴地问,“海水怎么会这么近,这么高?”

“你以为这是真正的大海吗?”

“不是吗?你看那一层层翻起的浪花上,还映着夕阳的余辉呢。

怎么能不是大海呢?“

“这就是大自然的奇迹,这也是蒙山特有的奇观。”

“哇!真是太神奇、太壮观了。”

闻森为舒卉点了两道具有蒙山特色的菜,一个是蒙山草鸡炖蒙山松菇,一个是用蒙山柴熬的正宗而又味鲜肉嫩的羊肉汤。他们坐在一棵老栗子树下的餐桌旁,就着几小碟山菜,喝着用蒙山灵芝等药材泡制的美酒,在等主菜上来的一段时间里,意外地欣赏到了一次辉煌的落日。那天,整个西山天幕上闪耀着缤纷亮眼的晚霞,滚圆火红的太阳似铁匠刚刚从炉火中钳出的一个大火球,徐徐冉冉地荡漾在如金鱼鳞一样如燃如烧的霞光里。

天上异彩纷呈、瞬息万变的彩霞映照在石桌上的几盘野菜上,使那盘凉拌山黄花金黄中透着橙光,显得金光灿灿,比身边那些正盛开着的还要鲜亮了许多。那盘鲜鲜嫩嫩的腌蕨菜本是蒙山上的一种野菜,此时也在璀璨的夕照中散发着它独特的香气诱着舒卉的胃口。还有那盘翠绿中掺着蒙山红辣丝的山芹菜,据说吃上一盘一辈子就能不得高血压。而那盘酒店的小女儿刚刚采来的白白胖胖的炒松菇的味道,清香中带着一丝野趣,野趣里又带了些特有的华贵,竟让舒卉吃一口不忍再吃第二口,却因留在满口的诱人异香,又按捺不住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没有喝酒经验的舒卉,压根就不知道那种特制药酒的度数,其实是极高的,几杯酒下肚后,脸就红到脖子根了。她却仍是陶醉在这美景佳肴中,使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庞被那闪闪烁烁的晚霞濡染得更加妩媚生动起来。

有些醉意的舒卉,内心里被一种奇妙的欢愉充溢着,那种无法表述的快乐,令她产生了一种重又获得了新生的兴奋感。她仿佛真的已变成了那只在高空翱翔的猎鹰,想要跳起来,飞向远方去。

此时,她甚至不怎么牵挂她的儿子了。她想,儿子已经十几岁了。也该是锻炼锻炼他的自理能力的时候了。任何事都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出走虽然不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她不出走,儿子永远也不可能去洗自己的袜子。

舒卉笑眯眯地说:“日出是那么光明神奇,落日又是如此辉煌壮观,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

“是的,太神奇了。”闻森说,“昨天此时我还为文学梦的破灭只想去死,今天因为认识你我又感到光明无边了。”

舒卉眼睛里放射着亮光,心情愉快地说:“你真会说话。”

“还是你说的对,挫折也是机会。一条路只有被彻底堵死,才有可能去寻找另一条路。其实地狱和天堂只有一步之遥,有时甚至是没有距离,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感觉。”

“是的。我在没出来之前,觉得就像生活在天昏地暗的深渊,可出来之后却觉得天高地远,心情真是不一样了。”

“其实,最初我也没打算死,还想向我的姐姐和哥哥们借钱买个书号,出版这部我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的作品。”

“噢,是他们不肯借钱给你吗?”

“也不是。但我知道他们是不肯借钱给我的。他们赚钱也不容易。我想还是不借了吧。”

舒卉说:“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们不借?”

闻森苦笑一下,说:“就算他们借了也没用。你想,如果我的书只是出版了,却连一个读者也没有,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而我又拿什么去还我的姐姐和哥哥?”

“不一定吧,如果你的书很畅销呢?”

“哈,怎么能有那种可能呢?现在出书如果不搞宣传,如果不炒作,还能成为畅销书吗?”闻森带着轻蔑的冷笑继续说,“现在哪一本畅销书离开过炒作?即便是很有名气的人出书,也是先请名人写序写评,接着再请报纸电视跟着起哄。如此这般,即便是一部臭作也会销量骤增。说不定冲着它的名声响,再被改编成电影、电视也有可能,可是这样炒作得需要好大一笔钱呀。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做到的。”

稍停后,闻森又说:“其实也不怨出版社势利和贪财,因为谁会心甘情愿地花钱,买一个无名之辈写的书呢?毕竟现在是一个商业化运作的时代,一切产品都是按照商业化规则在运作。”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满天的彩云已经被越来越浓的夜色覆盖。宽大的夜幕下,幕边缀出的星星已在闪烁。刚刚吃在嘴里感觉是世上最美味可口的草鸡炖松菇,似乎也变得寡淡无味了。舒卉的心情竞随着天色暗下来。

她又强烈地牵挂起她的儿子。她想,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儿子,要是因为思念她病了怎么办?因为受不了这种打击,学习一落千丈怎么办?个性倔强的儿子,要是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怎么办?难道说,我为了寻求自己的新生活,就得以牺牲我活泼可爱的儿子为代价吗?这样我还算一个母亲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什么出走之前,我没有认真地想想这一切?我是不是应该马上回去?

回去?金川如果不和我离婚,还仍然和苏然在一起,难道就让我在那种无比尴尬的状态下,没有人格和尊严地做我儿子的母亲吗?

不!我已经出走了,再这么不请自回,他们会以为我是退让了。再说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金川那狗汉奸再怎么花心烂肠子,也不至于不尽心尽力地关照好他儿子。何况发生的这一切,责任也应该由他来负。

闻森见舒卉双眉紧锁,面带悲哀,好一会儿不再说话,也不再吃东西,便关切地问道:“舒卉,你怎么了?”

舒卉一脸忧愤地说:“哼,就像这美丽的日出和这辉煌的落日,为什么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只有缺憾才是永久的呢?”

“对不起,是我这低调的情绪又影响你了。刚才咱们还说呢,烦恼和痛苦都是我们自己的心情所致。其实想开了,生活中虽然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但美好的东西还是存在的。”

“什么呀,说这晚霞辉煌也罢,壮观也罢,只是一瞬问就过去了,而我思念牵挂儿子的痛楚却是永久的呀。”舒卉突然对闻森喊道,“不!我想回去了。为了我的儿子,我可以不要尊严,可以牺牲一切。”

舒卉在酒精的作用下,心情竟是忽晴忽暗的。刚才看着那美丽的晚霞,心情快乐得直想飞起来;夜幕降落了又因思念和牵挂儿子,心底里直想大哭出几声才痛快。

闻森正欲宽慰舒卉时,离他们不远的一块小平台上,竟突然有一支小小的乐队奏响了乐曲。这意外立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只见那圆圆的小平台上亮起了四个霓虹大字——“天上舞池”。

闻森不由感叹道:“啊!天上舞池。舒卉你想不想在天上跳舞呢?”

天上舞池的发现,在半醒半醉的舒卉看来,仿佛像天上的神仙突然变了一个好玩的戏法似的,陡然又把舒卉暗淡的心情点亮了一些。她以为跳跳舞,也许可以暂时麻痹一下自己混乱的神志,令自己暂且忘记那些烦恼。所以,闻森才刚做了一个十分潇洒的邀请动作,舒卉便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旋进了闻森的怀中。

舞池里没有别人,只有舒卉和闻森。

“你知道吗?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跳舞。”舒卉说话时,她看着闻森的眼睛里闪动着极其明亮的光芒。

“是吗?可我觉得你的舞跳得并不陌生呀。”闻森的眼睛里充满着惊奇和赞扬。

“是的!当年在大学时,所有的男同学几乎都夸赞我舞跳得好,跳得美,可是那时我排斥所有的人,只喜欢和金川跳……”舒卉说着,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使她的腿儿有点发软,也许是她已经完全信任了眼前的闻森,也许她太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也许一提到金川又戳到了她的伤痛,尤其是她又开始强烈地牵挂儿子,她竟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了闻森的肩上。

闻森的舞步乱了,舒卉的步子更乱了。闻森的双手抱在了舒卉的腰上,舒卉的双手搂在了闻森的脖子上。

此时,群星已在山顶闪烁。乐队也将舞曲从激扬的《蓝色的多瑙河》变成了舒缓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闻森感到舒卉的泪水流在了他的肩上,便轻轻问道:“舒卉,你哭了?”

舒卉没有吱声,闻森继续说:“你如果想哭就哭吧,大声哭也没有关系,这儿只有我们俩,有委屈你就哭出来吧。”

如水的月光下,舒卉扬起一张美丽的泪脸,说:“不,我没有哭。这么多年了,我是多么傻呀,我一直都心甘情愿地当别人的奴隶。没有人真正关心我,疼爱我。我也从来不知道要好好爱护自己。我们家有那么多的钱,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却仍是信奉节俭是种美德,从来不舍得花高价去买好看的时装,也不知道享受高档化妆品。倒是金川的小情人用我们家的钱,购置了几大橱子琳琅满目的高级服饰,并拥有最高级的美容护肤品。反过来我却被金川说成是一个虽然善良,但却乏味的不时髦的没有现代气息的女人。你说我冤不冤、傻不傻……”

舒卉越说越激动,这时她已经挣脱出闻森的怀抱,边手舞足蹈看边无比激愤地诉说着,那样子就像是在和闻森激烈地争吵着。闻森见此,急忙劝道:“舒卉你累了,坐一会吧,坐下慢慢说。”说着闻森把舒卉拽到附近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了下来。

服务员立即端着托盘来到他们面前,问他们需要什么。

闻森正想开口,舒卉抢先说道:“我要酒!”

闻森说:“舒卉,你今天太累了,还是喝点茶吧。”

“不!我就是要酒。我只想再喝酒!”这些天以来,舒卉一直想要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的冲动又上来了。也许她在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跳舞不能帮她麻痹混乱的神志,喝酒一定能行。

服务员很快便倒了酒。舒卉端起酒杯说:“来,干杯!只有它能解决我想儿子的痛苦。来,祝我,对,祝咱俩的明天会更好!”

“好,干杯!谢谢你,是你让我获得了新生。”

“也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再怎么花天酒地,也没啥意思。”

“是,我们俩这叫有缘分。缘分你信吧?”

“信,来,再倒,倒满!”

“是。”闻森答应着,正往舒卉的杯中倒酒时,一向文雅端丽的舒卉,竟将一只手拍在闻森的肩上,卷着已经变得不再灵活的舌头,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醉腔醉调地说:“男人自以为聪明,以为所有的女人都爱荣华,都爱富贵,其实荣华富贵算个狗屁!你知道吗,啊?你知道吗?你说,你说对了我还干杯。”她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闻森,让闻森快说。

闻森说:“女人要男人忠诚?”

“不,这还不够全面,女人并不是不允许男人犯错误,只要男人知道改,哪怕改了还犯,只要是他知道认错,再改。”舒卉边摇着头边卷着已不太听话的舌头,哕哩哕嗦地说道,“你不知道吧,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其实女人说到底首先是为情而活的。你懂吗?说是女人为了孩子怎么着怎么着,那只是女人的本分罢了,说是为了事业怎么着怎么着,那只是责任罢了。其实真正让女人幸福或着是痛苦的还是那个情字,所以说,女人首先是为情而活的。你听清楚了吗?我告诉你女人首先,关键是你要听清我说的是,首、先,首——先,首先这两个字你明白吗?女人首先是为情而活的。

什么叫首先为情而活你懂吗?“

闻森面带疑惑:“你的意思是说女人首先是为情而活吗?”

“是的,女人就是首先为情而活。虽然女人为了孩子可以去死。

为了事业也可以去拼命,但这是两码事,女人首先为情而活,才是事实!你明白了吗?我这里强调的是首先。首——先。“

闻森茫然地点点头,舒卉继续说道:“男人有钱有势是好事,但是,男人有钱有势却不把真情用在妻子的身上,同样会让女人痛苦无边。你知道吗?被男人欣赏,被男人承认,被男人宠爱,被男人保护,关键是被男人认可,这才是对女人最最重要的。有钱的男人往往喜欢为女人买些贵重的东西,比如价值连城的钻戒、衣物什么的,其实这些东西,远远比不上一句发自心底的最真诚的赞美,比如你是一个好女人,你是一个好妻子。如果再在好女人、好妻子前边加上一个‘最’字,那就算是让女人立即为他丢了性命,女人也会幸福得落泪呀!可悲的是天下有太多的女人,为男人付出了一腔的心血,得到的却只有被抛弃和指责。真是可悲呀——为情而活的女人呀!你,你懂了吗?啊!”

“懂了。你说得太对了,我完全赞同。”闻森这样说是为了让舒卉停下来,可是舒卉的嘴巴,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个打开了开关的话匣子,又滔滔不绝、语无伦次地絮叨起来:“比如男人可以忘了女人的生日,那不要紧,你工作忙事情多嘛,忘了就忘了吧。虽然女人也会很不开心,但却不会太伤心。可是你如果是忘了结婚纪念日,或者是对这个日子表现得不够重视,女人就会一定把心都伤透了。你知道吗,你连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或者说你不认真对待这个日子,就证明你对这个婚姻、对这个女人也是不肯定的。这对女人简直就是一种最大的否定!女人会把心都伤透了的,哪怕你事后为女人买来价值连城的礼物,说上一火车的好话,在女人心中结的那块厚冰,都不容易融化掉的。你明白、你明白了吗?”

闻森望着舒卉迫切地希望他能明白她意思的眼神,连忙回答说:“明白了,我明白了。”并做出一个吸烟的动作,声音里也带了些肆意的醉腔,“我、我可不可以来盒烟?”

“烟?噢,来吧来吧。”

舒卉接着说:“你知道吗?金川就是一个越来越不重视结婚纪念日的家伙。你知道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最好记了,那天是国庆节,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全国人民都欢庆的日子,他竟然也会忘到九霄云外去。你说,我还能再为他当奴隶吗?我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他吗?啊?!”

闻森陶醉在烟雾缭绕之中,他边吐着烟雾边摇头说:“不,不能原谅他。”

“对!我是不能原谅他,而且既然连你也这么认为了。”舒卉已经完全醉了,可她还在不停地喝酒,并且说话的分贝也越来越高。

不光和闻森唠叨女人首先是为情而活,还要求乐队放摇滚。可是她站起来就像踩在棉花上,甭跳就要摔倒了。被闻森扶住后,又开始大声地唠叨起来:“你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成功的女能人、女强人吗?我现在才真正明白,那些女人才是真正聪明的女人,因为她们早就懂得男人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东西,早就知道婚姻不可能给女人带来永久的幸福,女人只能依靠自己。做女人的,你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一点。可是大多数女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她们总想依附于男人和婚姻,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男人、孩子和家庭,弄到最后连人格和尊严都找不到。人们都说世上的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付出一分获得,为什么当一个女人付出的是感情的时候,就不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啊?!为什么付出的越多,被伤的却越重呢,啊?!”

舒卉大口地喝下一口酒后,便自问自答地说道:“我告诉你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用情专一的男人,男人给女人的真情就像黄昏时的日落一样,无论多么壮美,都会转瞬即逝!所有的女人,无论你天生多么丽质,你也不要想着指望依傍男人,越是因为你漂亮,男人对你的爱也越在表层,一旦你红颜逝去,你的命运就注定是悲剧。”说着舒卉又喝下了一大口酒,并且自我感觉良好地补充道,“就像我一样,红颜薄命。”

闻森见此,急忙起身夺过了舒卉的酒杯,他说:“舒卉,你不能再喝了,还是喝点茶吧。”闻森说着,对远处的服务员喊道,“请给我们上两杯蒙山茶。”

“你、你别打扰我,我又……又没……没喝醉!”舒卉一把夺回酒杯,咕咚一口,把杯中的酒全干了。她一边把闻森往回推,一边继续说,“比如金川那个狗汉奸,他认为只要他还爱我,我就应该原凉他、包容他。可是他为什么就不想一想,如果我真的原谅了他,包容了他,我的自尊和人格还有吗?啊!你说!”

“没、没有了。”闻森像是被舒卉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对!没有了!可是自尊和人格对我来说,偏偏绝对比生命,比一切,比什么他妈的都更重要!”舒卉越说越激动,被闻森扶着坐下后,她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闻森立即帮她点上了。她吸了~口,呛得连连咳嗽起来,但她仍然没有停止说话。

“所以我宁可立即就死去,咳!也不能没有人格和尊严地活着!

再说没有人格和尊严地活着,那还是人吗?所以我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不能原谅他,咳……“

从来没有吸烟经验的舒卉,被那支烟呛得咳嗽不停。她用力地把手中的烟扔向远处,并骂道:“去你妈的!”

闻森望着舒卉激动异常的样子,似乎也完全放开了。他一边喝酒吸烟,一边摇头叹道:“可是,你、你却很痛苦。”

“是的,我是很痛苦。我无时无刻无法做到不想念不牵挂我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他给我造成的,所以我才恨他、恨他。”舒卉恨恨地说,“如果不是想到我的儿子,我可能已经把他杀了!你明白吗?我是说我把他杀了!杀了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从此他就死了。在这个地球上永远地没有了,就像冒到天空中的烟,不见了……”

“算了舒卉,有恨就有痛,夫妻之间讲的是一段缘。如果缘已尽了,情也没了,再说恨呀爱呀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舒卉激动地大声嚷嚷道:“嘁!你和我讲什么大道理?你以为道理我不明白呀,道理我明白着呢!如果再想不开就是拿他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可是,我思念我的儿子怎么办?怨谁,怨谁!是谁造成的?要知道儿子是无辜的!无辜的!你知道我儿子现在怎么样呀,啊?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多么牵挂他吗,啊?当然你是不用担心了,可你知道一想起我儿子,我这心里是啥滋味吗,啊?……”

“舒卉,既然你已经明白,再想不开就是拿他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就应该好好快乐地活着,活出你的风采和价值,尽快创造机会把你儿子接到身边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比唱得还容易,能有这么简单吗?”

“可是,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所有的人都应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呀。”

“哼!你说得倒轻松!难道你忘了你昨天的状态吗?”

“昨天,昨天我是为文学去殉情呀。因为这个时代就像是已经给我心爱的文学判了死刑。”

“听起来你的行动倒是蛮崇高的样子。”舒卉尖刻地说道。

“崇高倒是称不上。”

“可我才不相信,如果你的作品真的是好作品,竟会没有人赏识?我才不信!”

“对!你说的没错。我之所以没有成功,也许是我的作品确实还不够好。可是,成功其实是种感觉,不一定非得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才叫成功,关键是你认为你成功。比如你感觉你活得开心。

活得有意思也是成功。“

“你这个人真讨厌,你干吗老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你知道我过去的生命是什么样吗?啊?我就是金川的一个陪衬、一个附属物、—个他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的影子!你说我可悲不可悲?啊?,,舒卉说着眼沮像小溪一样哗哗地流淌起来,她一扬脖子又干掉一杯酒,大声地哭着说,”我曾经是心甘情愿地去当这个附属物,只要是他永远承认我这个附属物,我就算是头破血流也心甘……“舒卉说着一仰脖又喝掉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