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的庆功宴是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绿海田园进行的。那天晚上,集团所有副总编以上的领导、各子报的总编辑以及在集团庆典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人,比如周平、麦琪等悉数到场。这间豪华的国际餐厅有一张硕大的餐台和一盏金碧辉煌的吊灯,再加上金光闪闪的餐具,气派足以与刚刚度过的报社庆典相匹配。
来宾大多是男士,社办的同志在安排座位的时候也是以官衔为准,雷社长坐首席,次席是母报总编辑赵总,依次排下去,周平、麦琪他们正好在大领导们的远端,也就是大餐台的对面。雷社长刚一看出这种排位的趋势,还没等坐下就对社办老白说:
“这位置是怎么排的呀?今天没外人,用不着这么正规。我看大家随便坐吧。”虽然大家都点头应着,可谁好意思随便坐,屁股还是照样朝原定的地方落。
倒是赵总了解雷社长的意思,他指着十米开外的麦琪:“麦琪,过来,挨着我和社长坐!”这一下可把秩序彻底打乱了。
雷社长故意敲打着老白:“我看这个社办主任得换换了,不能领会领导的意图。设家宴图的是个热闹,这么一坐和开会似的,大伙能喝得尽兴吗?”
老白马上笑口大开:“怪我怪我!”然后赶紧奔过来,抓着麦琪和党办小王朝桌子的另一面走,一边走一边拽着“小辈儿的”朝大领导中间塞:“各位帮帮忙,动弹动弹,我这乌纱就这么丢了,冤枉点!”
赵总编继续打趣地:“又错了,你把她们两个都拉过来,那边的同志不是要有意见吗?我们就是要个平衡嘛!”
老白“咳”了一声,又转身把小王送回来。
其实麦琪和雷社长原有几分师生之情,她在大学读书的时候,雷社长作为客座教授给他们上过课,第二学期暑假实习的时候,麦琪写过一篇报告文学,当时的雷社长是社教部主任,对麦琪的文章很是赞扬,还给推荐到一本工人杂志上发表了。后来他们一直没什么联系。雷社长的官运很好,当麦琪应招过来《早报》当记者的时候,他已经是集团的副社长。
麦琪被老白推到社长和总编辑面前的时候,心中存着一丝犹豫。在场的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她,尽管那些脸上都挂满笑容,可她知道有些眼睛并没有笑意。她能够坐到这张桌前已经让许多人不舒服,如果再坐在这个座位上会怎么样呢?完全是下意识地,麦琪扫了一眼周平。他的眼睛躲在眼镜后面,果然没有任何笑意,透过冷冷的眼镜片射出两道冷冷的光。不知为什么,这两道冷冷的光反倒让麦琪变得坚定,她大大方方地对雷社长说:“我不能坐在主宾的位置呀。”
雷社长把那只作为主宾标志的手帕拿起来放到桌子上:“哪儿有主宾?”
经过这一番折腾,众宾客终于落座,酒宴在雷社长的祝酒辞中拉开了序幕。谁都知道,这样的宴会不是吃饭的地儿,也不是玩乐的地儿,实实在在是表现的地儿。所有的党委成员都在这儿,他们是掌握报社未来的力量,当然也是掌握社内所有人未来的力量。社长和总编辑还都是当干的年龄,如果不升迁还会在这儿干一阵子,这是一个比较稳定的领导班子,因此他们就是那些渴望发展的人们必须接近的圈子。不断地有人站起来敬酒,敬酒词丰富多彩。在这个二十几平方米的餐台上空,流动着充盈的才华和不安的进取心,在红、黄、白三种颜色的酒水灌溉下,这些才华和进取心都在渐渐地膨胀着。
周平认为该轮到他敬酒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然后站起来:
“各位领导,我敬大家一杯。我很荣幸能有这次机会,作为报社的晚辈--”这时有人打断他的话:“不是晚辈,是后备,后备领导!”有人附和着发出笑声。“是晚辈,作为报社的晚辈能够赶上50年庆典这样的大事是我们的福分,同时也觉得很惭愧,毕竟在报社50年的辉煌里面没有我们多少贡献,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敬各位领导这杯酒,感谢你们为我们培育的这棵大树!这是第一杯,我干了,各位领导自便。”
第一杯,那准还是有第二杯,大家碰了碰酒杯,等着周平的第二杯。周平不慌不忙地把酒满上:“这第二杯酒是接着第一杯酒来的:既然我们有福能够在这样好的单位工作,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让报社在60年大庆,80年大庆的时候有更大的辉煌!我连干两个,大家随便。”
“好!”雷社长第一个叫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有股子冲劲。这次报庆,晚报的年轻干部发挥了很大作用,整个宣传搞得不错,我都看了,特别是中央电视台的那个节目,做得很有水平。不用说80年大庆,60年大庆的时候咱们这里就有好几个该回家了吧?反正我是回去了。再搞大庆就靠这帮年轻人了,没问题,一定比咱们干得更好!”他转头看了一眼麦琪,麦琪的酒杯里始终装着半杯啤酒。雷社长把手里的酒杯朝麦琪扬了扬,又向在场的其他比较年轻的人扬扬,“怎么样,我看年轻人都干了吧!”社长发话,相对年轻一点的都打量着自己的酒杯,有的拿起半杯酒就想喝。“不行,不行,都满上干。”社长再次发话。
周平不失时机地站起来:“我给大家满上。”于是他拿起酒瓶,大家哪能等着他倒,纷纷自行了断了。但周平还是绕场一周,特意在麦琪那儿停留了一下,挂上一副灿烂的笑容,对雷社长和赵总编说:“我得给麦琪满上,这一段我们俩并肩战斗啊!”看到所有的杯子都倒满了酒,周平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他仍不肯放弃作秀的机会,拿着酒杯站在那儿,等领导说话。
“来,年轻人,都站起来,干一杯!”雷社长的语气充满鼓动。有的人认为自己不够年轻,被身边的人拽起来,有的人真不年轻了却恶作剧式地也站起来,又被大家起哄按回座位。周平这一轮敬酒真正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麦琪真的是一口也不想喝,胃里面非常难受,头也有些晕,可是这杯酒是不能不喝的。她慢慢地勉强地把酒喝光,服务生再来倒酒的时候,她说要矿泉水。
“那哪行?你还没敬酒呢!”赵总编当起酒监了。
这时候万众出来给麦琪解围:“我看别让她喝了。麦琪呀,平时是能喝点酒的,她喝酒脸红,今天脸色不大对,不是色。”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麦琪的脸上,特别是雷社长和赵总编,一左一右都侧头看着她,麦琪觉得很尴尬,眼睛胡乱扫了一下,小声嘟囔着:“有点不舒服。”
万众虽然是子报的总编辑,可资格老,在雷社长和赵总编面前没那么多顾虑,说话很自如:“你们是不知道,为了忙活这台晚会,麦琪连着三四天都没休息。今天是特意收拾了,前天我看见她,造得跟小鬼似的。”
“晚会那么难做吗?”雷社长问。
“社长,有些情况也不能跟你汇报啊。别的不说,还有几天就要演出了,那个马当娜突然告诉咱们不来了,咱们广告都打出去了,她要真不来,观众不得骂死咱们,咱报社跟草台班子有什么区别?那不全砸了吗!更难的是,这个马当娜还藏起来了,谁都找不到她,咱们就是想办法都没处想去!你们说急人不急人哪?”
大伙说:“不是来了吗?”
“当然来了,你们知道费多少劲才把她挖出来的吗?麦琪为什么三四天没休息,就是白天晚上地找人,想法子,直到演出的前一天中午才找着她,咱们马上派人去北京,磨破了嘴皮子,终于把马当娜感动了,不仅来了,而且还是义演,最后能整成那么感人的场面不容易呀!”
雷社长看着赵总编:“宗峪呀,咱报社做成的每一件事,都仰仗着这些默默工作的同志们。你看,这事要不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咱们还不知道,可能还有很多这样的事咱们真就不知道,这就是咱们员工的素质呀!”
两位领导说话,麦琪夹在中间很是别扭,她把凳子向后挪了挪。
雷社长转向服务员:“来,给这位女士倒一杯矿泉水。”然后他拿起酒杯。“各位别嫌我厚此薄彼呵,就着老万刚才讲的这件事,我和赵总编敬麦琪一杯酒,其实不只是敬她,是敬所有那些默默工作的同志们,感谢他们把花样年华献给了报社的事业,来!”
麦琪慌忙站起来:“谢谢领导,我怎么能代表大家呢?”
“来吧,你就代表了,把这杯矿泉水喝了,我们俩把酒干了。”雷社长提议。
“我也换杯啤酒吧。”麦琪说。
“就喝矿泉水,别把身体弄坏了,报社的未来还指望你们呢。”
雷社长这最后的一句话可能只是一种美好的说辞,并没有什么特指的含义,可是在有些人听来却好像是某种许诺。周平就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与刚才万众对麦琪的当众赞扬联系起来,这许诺的成分似乎已经很重了。万众这么做是在给他周平脸色看,不就是因为那个报告吗?你都是快下去的人了,还抢这个风头干什么!这老家伙今天这么捧麦琪也不是个好兆头呵,万一他真要坏我的事,他说话,在雷社长和赵总编那儿还是有分量的。想到这,周平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他在心里骂自己不该太得意,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万众!
邱晓光拿着大样走进麦琪的办公室。
整个版上除了广告就是苏昭的一篇文章。麦琪简单看了看标题,把样子递给邱晓光:“原稿我已经看了,你仔细看看内文吧。”
“苏昭刚才打电话来,说古泗州城的事。去年大旱的时候泗州城不是从湖底下浮出水面了吗,现在又浮出来了,而且当地政府想开发这个旅游资源,现在是开发与不开发,怎么开发,争论得很厉害。苏昭想去南京和盱眙把这个稿子抓回来。”
“去吧,正好顺路。”
报庆晚会的那个晚上分手以后,麦琪就没有看到苏昭。第三天邱晓光来告诉麦琪,苏昭去杭州了,那个女记者被杀案开庭,他一早飞过去了。转眼苏昭已经在外面转了十来天,麦琪能够见到的就是那些不断传回来的稿子,好像他们初次相遇后一样,彼此又断了消息,只不过那次是麦琪躲了起来,而这次是苏昭逃跑了。
“苏昭这次出去写了不少稿子。”麦琪顺便说着。
“这小子,报庆又排节目又跑北京,占了不少时间,这两个月没怎么写稿,报庆第二天就跟我说,下个月不回来了,把这两个月的稿补上。”
“不回来就能补上吗?也得有那么多可写的。”
“他这不是赶着采,赶着找线索嘛。写的这几篇还行吧?”
“并不是都很精彩。”
邱晓光好像也乐意多谈谈苏昭。“这小子是情绪型的,上来爱写这劲儿拦都拦不住,上来懒的时候拿鞭子打都撵不走他。”
他是个情绪型的人吗?不错,应该是。这种人是不稳定的,就像天上的云,来去无影踪,谁能够真正抓住一片云彩呢?当麦琪这样想着的时候,邱晓光还在继续着对苏昭的评价。
“小子有点内秀,稿子写得不错,歌唱得也漂亮,我看包装包装当歌星也说不定能红。据说晚会以后,还真有小姑娘给报社打电话找他!”
麦琪笑了笑。“对了,报庆不是耽误了他写稿嘛,我已经和万总编商量了,这两个月给他拿编辑部的平均奖金,在这期间写的稿子另算稿费。还有,对于报庆有贡献的人,咱们内部还要给奖励,具体的看办公室通知吧。”
“我正想跟你说奖金的事呢,你都想到了。”
“我是干什么的,这些事再不想,你们哪能安心干活。”
“苏昭自己还真没提。这小子干活凭热情,情绪来了怎么累都不在乎,没情绪了,给多少钱也没用。”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做事要公道,要让大家觉得这么干值得。”
“是。”邱晓光附和着。
“苏昭--”话一出口,麦琪就知道不该再谈他了,可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一段大家对他印象怎么样?”
“还行。他就是不大合群,也不是,有时候和大伙闹起来也挺疯的,有时候谁也不理,不大在部里呆,来了就交稿,交完稿就没影,反正记者也都那样。你看到了,我们部里最清净,一般来说只有我和小肖。”
“你们也得适当搞点活动,把大伙拢一拢。都这么像散仙似的,时间长了容易出问题。”
“我也想啊,可是咱部门不像人家那么有钱。”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一样的政策,为什么人家就有钱,你们就没有?”
邱晓光笑着。
“你不说我也想说了,你们部的记者全国跑,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管理。你们的例会、谈稿制度执行得最不理想,所以有些稿子作得并不精彩。飞机来飞机去,每篇稿子的成本都是很高的,得让大家有成本意识,如果版面总是不够精彩,将来的发展就很难说了。”
邱晓光连连点头。
“前一段忙着报庆,没有精力考虑这些问题,现在咱们都动动脑子,把部门管理,把稿件质量抓一抓。”
“好,我回去准备准备,把他们都招回来,争取下周一开个会,你能参加吗?”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参加。”
邱晓光走了。
麦琪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已经坐了很长时间。窗外那个花园小区的绿草地上,白色的鸽子在悠闲地踱着步子,粉红色的甬道上有两个小孩子在保姆的看护下蹒跚学步。看着这份近在眼前,却万分陌生的生活画卷,麦琪的思绪轻轻飞起,穿越蓝天,穿过阳光,直到月亮呆着的地方,到那个深夜,到那两个相拥着的火热的躯体。那一刻整个世界静止了,所有的声音都隐没了,那些关于爱与不爱的传说也都远去了,那一刻到底有多长,麦琪和苏昭不知道,他们只是紧紧地相拥,用每一根血脉去感觉对方的存在。他们是熟悉的,从酒吧昏黄灯光下双目的凝视,从考场夕阳中意外的重逢,从北京酒宴间会意的一瞥,从那一个个心动的瞬间,他们已经走近彼此的思念与期待,是什么注定了他们的相识,又将如何安排他们的未来?
一个34岁的女人,和一个28岁的男人,第一次的拥抱是这样绵长而温暖,没有疯狂的热吻,没有冲动的颤抖,好像一对隔世情人的重逢,这拥抱只是在追忆那曾经有过的漫长而传奇的爱情。
那天晚上麦琪听见苏昭喃喃地说:“我来《早报》是不是一个错误?”
“是一个错误。”
“一个美丽的错误。”
如今这个美丽的错误已经写在了麦琪的身上,她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柔和,所有的心情都在寻找着与苏昭有关的信息,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的特质,因此她才会与邱晓光谈论苏昭,她希望从他那儿得到多一些的苏昭的消息,她需要知道那个在阳光中消失了的爱人的情况。可这一切都是不对的,是不可以的,是不能够的。
面对着阳光下这个真实的世界,麦琪发现了自己的荒唐,她不仅是个有丈夫的女人,还是个有社会地位与尊严的女人,她可以去酒吧,可以和朋友们通宵夜饮,可就是不能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苏昭是她的属下,苏昭比她小6岁,这简直是一个笑话!忘掉他,必须忘掉他。还好,苏昭出差了,而且去了这么久,他一定也发现了他们之间这种感情的荒唐,或者他并不像她感觉的那样用情,只是逢场作戏,出于年轻人的好胜,想考验一下自己征服女人的魅力,如果真是那样,就更可笑。她迅速回忆了过去的种种,不是像刚才那样充满爱意,而是冷静地、理智地回忆,还好,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使自己更窘迫的事情,如果一切到此为止还不会有损她的尊严,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忽然间麦琪身上的所有线条都改变了,非常夸张地坚硬。
有一件事很适时地帮助了麦琪。
在苏昭这次长途采访结束之前,程思文回国了。
麦琪打电话告诉已经在北京的程思文,她去机场接他。程思文说不用了,所里会派车的,他还带回来许多设备,要先回所里去一趟,晚上才能回家。
“我一定要去机场的,把你自己的东西带回家,你呢,就带着设备回所里,晚上我请你吃饭。”
麦琪比程思文他们所里的人先到机场,在机场大厅遇到研究所办公室主任老秦和司机,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一起等待着程思文的出现。
飞机准时到港。“到达”口挤满了接机的人,研究所的司机挤在前面,老秦、麦琪和麦琪的司机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虽然站得远,但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大批的人已经走出来,程思文还是不见踪影,麦琪他们也走上前翘首以待。还是所里的司机先看到了程思文,马上冲进去。程思文确实带了很多的东西,老秦和麦琪的司机也迎上去帮忙,程思文关照着那些东西,直到走出机场大门才看见麦琪。
他瘦了一些,看上去比走的时候精神,他是科研单位里很少有的不戴眼镜的研究员。西装是在意大利买的,很合身,是他在意大利的同事的太太帮忙挑的。他是一对教师的长子,妈妈是小学教师,爸爸是初中老师,他有一个妹妹,在机关工作。他父母的家庭像一湖清水,没有波澜,没有污染,几十年来就那么安静地存在着。麦琪的视线一直在程思文的身上,这就是她的丈夫,他们在大学里相识、相爱,已经共同生活了八年,他们八年的生活也如同他父母的家,没有污染,没有波澜,如果说有一点特别的话,就是他们还没有孩子。不是他们不喜欢孩子,只是太忙了,还没顾得上考虑。
“你到底来了。”这是程思文见到麦琪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那是麦琪喜欢的,看到那笑容麦琪就觉得踏实、安稳。
“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吧?”这是麦琪说的第一句话。
“这些设备可把我折腾坏了,托运非得弄坏了,自己拿着沉死,你看看多少东西。”
他们一起朝所里的车走去。
“都哪些东西需要带回所里的?”老秦问。
程思文指挥着把设备都放上车,只剩下一只皮箱和一个背包。
老秦看着程思文:“得了,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
“干吗?我也回所里!”
“你回家吧,夫人都来了!”
麦琪马上解围:“都说好了,他先回所里,我把他的东西拿回家。你们先走吧,我们的车在那边。”
程思文已经上车了,老秦还站在车门口。
“走吧。”麦琪既像是对程思文说,又像是对老秦说,然后和司机拿着东西朝自己的车走去。
那天的晚餐是在“小世界”吃的,本来麦琪想去更高档、更有情调一些的地方,可是程思文说,简单吃一点就好,时差还没倒过来,没有胃口。
和程思文出来吃饭是很不浪漫的,因为他只把吃饭当作吃饭,只是在等菜的时候才聊几句,菜一上来就只是吃,吃完了也就该走了。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把饭店作为约会场所,他们会先找一个地方谈,饿了才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再找地方谈,这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所以他们在“小世界”里停留的时间和麦琪一个人吃饭时是一样长的,而且一样安静。
尽管时差在作怪,但是重逢的夜晚睡眠仍然不是主要的内容。在熄灯之前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就好像他们昨天、前天和前天的前天一直都在一起生活。他们从来都不是性爱至上的夫妻,特别是经过了八年的共同生活,一切都按照轨道正常运行,即使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位远行归来,也不会改变他们正常的频率,不过第一晚总是要做的,这也是他们正常运行的一部分。
当程思文把麦琪揽入怀中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个男人温暖的怀抱将她融化,他皮肤的气息呼唤着她的热情,她的嘴唇被温柔地吻着,她身体每一部分都与这个男人连在一起。尽管黑夜已经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但她还是不敢睁开眼睛,于是她感觉到了另一阵心跳,就在她心的对面,有另一个节拍,强大而有力,从那一颗心延伸出来的血脉与她的心紧紧相连,她似乎听到一个遥远而含糊的声音:这是个错误吧?这是个错误吧?这是个错误吧--
那天夜里她感受到很久没有过的快乐,非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