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天引悠闲地躺在大转椅上,随手翻阅着新到的报纸。
他密切地关注着报纸上那些与他相关或者无关的报道,虽然他知道那些报道都被大量地搀水,他也知道媒体说谎的能力可不比政客差多少。报纸上说银行不断地降低存贷款利率,鼓励商人们投资,看来又到了大肆借钱的好时机了;股票市场也像疯牛狂奔那样地暴涨,政府甚至发出了警告,但是天通投资握着的许多支股票看来可以乘机大赚一笔了;筹备了三年的中国驻香港军队已经组建完毕,说是坚决保卫回归祖国的香港岛;日本右翼分子在钓鱼岛的某个小岛上建了个灯塔,中国政府表示愤慨又奉劝日本不要干蠢事……
孔天引不禁地噘噘嘴巴,皱皱眉头,又看到报纸的夹缝里有个小小的报道,说是海外归来的年轻生意人,开了一家可以上网的咖啡馆,竟然赚了钱,还宣称未来网络是了不起的生意。
孔天引正琢磨着报纸上的一些消息,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然后,秦正就推开门进来了。孔天引放下了报纸,向秦正扬了扬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孔天引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后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了一听苏打水,然后在秦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把苏打水递给了秦正。秦正接过了苏打水,就说道:
“贸易公司暂时还不能开业,俄罗斯那边有些着急。我已经和他们沟通好了,他们表示谅解……”
孔天引面无表情地聆听着秦正的汇报,身体就那么悠闲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秦正略微有些急促喝了一口苏打水,继续说道:
“鲟鱼油货物里藏匿毒品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王中在货物里做了些手脚……他在东欧找了一些人,又和波沙涅夫的部下串通一气。现在,俄罗斯那边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们可能想知道我们的想法。”
秦正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故意地把王中的名字说得很重。
自从王中和催嘉伟联合起来对付天通以后,秦正就不断地建议孔天引有所准备,但是孔天引似乎没有把对手放在心上。秦正觉得孔天引总是像个推崇和平的友好使节那样,像是要把对手的攻击置之度外,只是埋头苦干自己的生意。当然了,秦正也没有想到王中和催嘉伟能惹出这么大的事端。眼下,秦正自然很想知道孔天引对整件事的看法,尤其是接下来的处理方法。
孔天引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浅笑,摊摊双手说道:
“他们的速侦网络总是那么有效率……你知道,他们的先辈在西西里岛和世界各地的侵略者不停地征战,用的都是游击战。他们有两项值得骄傲的本领:保守秘密和侦察秘密……告诉他们,生意很快就会正常了!”
秦正赶忙点头答应,接着又问道:
“王中的事情怎么办?……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吗?”
孔天引没有回答,靠在沙发上,转过脸望着窗外,脸色阴沉着。
事实上,孔天引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也猜出了此事与王中有关。只不过,孔天引没有料想到王中在东欧的几年间竟然如此神通广大,更是没有料到王中和催嘉伟竟然那么仇恨他。
在孔天引看来,自己是一个公平的商人,所做的所有事情尤其是利益的分配,都应该是均衡合理的,他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为什么王中和催嘉伟对他怀有深仇大恨哪?孔天引当然没有轻视过这两个对手,更不会轻视站在他们背后的华通集团。孔天引倒是需要判断一下对手的能量到底如何爆发,又到底有多大的爆发力。但是,事情水落石出以前,孔天引并不想谈论太多心底的想法。
稍微思考了片刻,孔天引就缓缓地问道:
“其它的生意哪?都有进展了吧?”
秦正听得出来,孔天引不想继续谈论进口鱼油藏毒的事情,似乎也不想谈王中。
既然这样,秦正就得顺从孔天引的意思,赶紧把好消息也通报一下。
“好消息有三条:股市很活跃,我们倒手了几笔股票,进帐不少;我们和银行的关系沟通得也不错,大额贷款没什么大麻烦;美国方面愿意和我们合作开发新的性功能保健品……麻烦就是,您打算收购制药公司的生意……还有点儿小麻烦。”
孔天引站了起来,走到窗户附近,来回地踱着步子,又走到柜子旁边,从里面拿出一杯冰水来。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是投资哪?买了就是为了卖掉,这就是投资……他们都干得不错,也许我该表扬他们!”
停顿了一会儿,孔天引又接着说道:
“你把收购的事情盯紧一些,其它的事情先不用管它……今天就这样吧?”
这些年来,天通投资的生意常由秦正负责打理。孔天引不失时机地在股市中敏锐出击,并且贪婪地捞取了巨额财富,也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庄家。现在,政府要逐渐放手让民间的富豪们在股票市场收购兼并,孔天引当然不能错过这些时机。孔天引也不是看好哪个产业,而只是看好那些能低价买来、并且再高价卖掉的产业,那些可以包装的或者有投机潜力的产业。
秦正当然知道孔天引看好这笔收购兼并的生意,就连忙地站了起来,礼貌地应承几句,然后就退了出去。
接下来,孔天引要在这间书房的小隔室里等一个客人,这个人就是他不愿意和秦正过多谈论的王中。
几天以前,孔天引就确定地知道了,在俄罗斯进口鱼油里窝藏毒品的幕后指使人是王中。然后,孔天引就决定和王中谈谈,既不是修好也不是妥协,只是谈谈生意上的原则。既然王中已经公开地把天通树为敌人了,那么他们就得坐下来谈谈原则问题。当然了,王中可以赴约也可以回绝,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王中倒是个非常识趣的人,老安找到他以后,他立刻爽快地答应了。约见王中的事情,是交给老安私下操办,没有任何人知道。
王中已经来到了孔天引书房的小隔室里,仍然是一幅大亨扮相,棕色的中式大褂,抽着粗粗的雪茄烟,满脸不屑的神色。孔天引客套地邀请他坐在圆桌旁的沙发上,为他沏了茶水。然后,孔天引就直入正题地说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大家都是做生意人,可以有不同立场,井水不犯河水。我还是希望你能见好就收,这样的话我们之间那些小麻烦就烟消云散啦。”
孔天引停了下来,望着王中的脸色,然后又随意地扬扬右手说道:
“一些伙伴因为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离开了天通,谁愿意和走私毒品的毒犯合作哪?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那都不干我的事情。我需要你的承诺,承诺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觉得怎么样哪?”
孔天引不再说话,喝了一大口冰水,然后冷冷地望着王中。
王中哈哈大笑起来,细细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黑黑的脸上泛着亮亮的光泽,像是涂了蜡又像是抹了油。他不屑地摇晃着脑袋,用粗鲁蛮横地的语气说道:
“让你的条件留给自己用吧!请别这样,别在我面前谈什么条件,谈什么无聊的承诺!
坦白地说吧,应该是我原谅了你的过失。你侵吞了大家的财产,然后又像正人君子那样欺骗大家。这就是你说的生意人吗?”
王中显然是义愤填膺了,显然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满脸胀得通红,大声地咆哮着:
“我今天并不想来这里,我哪有时间见你哪?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来你的书房看看。你整天躲在这间小书房里,装得像个学者。事实上哪?你毁灭了多少人的前途哪?”
王中说到这里,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又啪得一声重重地放在桌面上。
杯子的声音刚刚落下,书房的门就突然地被推开了,老安像坦克那样地堵在了书房门口,目光冷峻地望着孔天引。孔天引朝老安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然后,孔天引就站了起来。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仍然是客气地说道: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啦!好吧,好吧,我不同意你的许多说法,也不同意你的许多观点,但是我也不想辩驳。我尊重你的选择!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孔天引摊了摊双手,示意今天的谈判就此结束。
事实上,王中发完一通脾气以后,孔天引就不再想谈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就表示他没有耐心继续谈判了。孔天引得出了明确的结论,王中与数年前甚至二十年前是同样的脾气秉性,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这也就是说孔天引不用担忧王中什么了,他实在了解这个对手的性情。这个对手能做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敢做什么以及不敢做什么,孔天引都一清二楚了。
王中也算是识趣,手里捏着半截雪茄烟,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狠狠地瞪了孔天引一眼。孔天引还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心平气和地跟他点点头,表示送客。
王中出门以后,才发现老安还是像坦克那样地挡在门外,满脸的麻木。
王中开着新买的意大利兰博基尼豪华鬼怪跑车,飞驰在新修的三环线快速公路上。
那辆法拉利跑车已经被淘汰了,被送给了刚刚和他缠绵不休的小歌星。和以前购买每一辆轿车时一样,王中买这辆新款鬼怪跑车也是有理由的。诞生在意大利的兰博基尼跑车,因为天生就是要挑战法拉利跑车而名扬富翁圈子。数十年前,兰博基尼跑车的创始人佛瑞肯·兰博基尼收藏的一辆法拉利跑车出了故障,他心急如焚地跑到法拉利跑车公司讨个说法,却遭到了冷遇。佛瑞肯被激怒了,他卖掉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四辆法拉利跑车,决心制造自己品牌的跑车并且和法拉利决战高下。鬼怪跑车是眼下最流行的兰博基尼豪华跑车,王中欣赏佛瑞肯的挑战精神,因此不惜重金买下了这辆跑车。
王中要赶到天堂夜总会,会见俄罗斯波沙涅夫涅夫派遣过来的谈判代表。
由于王中在天通贸易的鲟鱼油货物中藏匿了毒品,天通贸易公司被吊销了营业执照,天通和波沙涅夫的鲟鱼保健品生意已经中断了半年多,双方都损失很大。波沙涅夫已经把整件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王中是幕后的指使人。按照他们的习惯,这算是生意上的坏消息了,他们先是要保守秘密,然后就要尽快找到当事人谈判。
这种谈判主要达到两个目的,首先当事人要承认他是坏消息的制造者,然后当事人要提出明确的赔偿条件,直到受害方满意为止。如果双方的谈判不欢而散,那么结果就只能是残酷的猎杀。这就是所谓的“先绅士后屠夫”的谈判规则了。
王中才懒得理会这些无聊的“先绅士后屠夫”的谈判规则,因为他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大亨了,至少很快就是了。他不怎么缺钱,不缺庇护,不缺黑道势力,不缺一切。这么说吧,王中觉得只要在北城他就可以摆平任何麻烦,不用去管挑衅者到底是什么背景。
如今,王中回过头来想想当年因为走私石油触怒波沙涅夫以后的窝囊样子,就会嘲笑自己是个懦夫。他怕什么哪?大家都是在表面上装作生意人,都懂得如何用金钱和暴力摆平麻烦,他为什么就矮别人三尺哪?当然了,王中也不会承认他在货物里藏匿了毒品。
因此,波沙涅夫的谈判代表第三次与他联络时,王中才答应约见。
按照催嘉伟的指示,王中将单独会见谈判代表。他没有把谈判代表安排在生硬刻板的会议室里,而是安排在天堂夜总会的白色房间里。两名身材魁梧的俄罗斯男人都穿着黑色的绅士西服,冷酷地坐在白色的软皮沙发上,死死地盯住王中。
王中根本没有心思去谈关于藏匿毒品的任何事情,甚至装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而是像个只顾吃喝玩乐的富翁那样,嘻嘻哈哈地瞒天过海。
“干吗那么严肃哪?既然来了中国,就好好享受一下嘛!”
王中一边说笑,一边就传唤了六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进了房间。
姑娘们穿着白色的薄纱短裙识趣地围绕在客人的身旁,姑娘们的臀部在俄罗斯人的大腿上磨来蹭去,散发着刺鼻香味的胸部则晃动在他们的眼前,纤纤细手撩弄着他们的肩膀。
“要看看姑娘们跳几支舞蹈吗?肯定是俄罗斯看不到的舞蹈!你们可以听听盗版的《睡美人》,看几段俄罗斯小天鹅也不错!”
王中说着就把两只手掌击得啪啪得响,姑娘们就鸟雀般地散开了,跑到小舞台中央欢快地跳了起来,《睡美人》的音乐真得响了起来。王中就顺势地躺在了松软的沙发上,欣赏着眼前的舞蹈了。
俄罗斯人仍然是面色冷酷,直直地坐在那里,面前桌子上的果汁丝毫未动。他们的心思当然不在舞蹈上,也不在女人身上,而是要尽快展开谈判。也许,他们是要耐心地察觉一会儿,看看王中到底在演什么戏。
又过了片刻,其中一个俄罗斯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
“我们的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谈谈正题吧?”
王中哈哈大笑起来,用玩世不恭地语气嘲弄地说道:
“在这里,女人和金钱就是正题呀!你们不喜欢这些女郎吗?她们可没有俄罗斯女郎那样的大屁股和大胸脯……你们要是坚持要俄罗斯姑娘,这里也有最年轻的俄罗斯小姑娘,天堂夜总会就是万国城!”
王中说完以后,就又啪啪得击了几下手掌。
小舞台中央的姑娘们又迅速地跑到了客人身旁,她们早就一丝不挂了,光溜溜得坐在客人的大腿上,姑娘们拥挤在一处,像是一簇莲藕。
俄罗斯人满脸青色了,目光像钢锥那样地刺得王中不寒而栗。
他们缓缓地站了起来,冷冰冰地问道:
“王中先生……”
王中转过脸来,不屑一顾地望着俄罗斯人。
俄罗斯人接着说道:
“看来这次您是拒绝和我们谈判了,那么……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吧!”
王中像是很无奈地摇晃着脑袋,笑着说道:
“真是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那就请便吧?”
谈判不欢而散,严格地说是没有丝毫的谈判。
两个俄罗斯人离开了天堂夜总会,一辆深黑色的豪华奔驰轿车把他们接走了。大虫立刻进到房间里,粗声粗气地问王中是不是要采取什么措施,王中冷笑地摇了摇头。
一个月以后,王中就动身去了美国拉斯维加斯。
按照苏云哲的安排,王中要在拉斯维加斯呆上半年时间,主要是料理一笔新的大生意。这笔新生意就是打算从美国引进最新的性功能保健品,自从王中知道了孔天引要做这笔买卖的时候,就立刻跃跃欲试。“藏毒事件”没有把天通贸易置于死地,王中胸口的憋闷像块巨石那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天地公司虽然已经拿到了北城地王项目和一大笔巨额贷款,却满足不了王中的胃口,他还是想让孔天引彻底败下阵来。因此,王中就决定和孔天引争夺性功能保健品的买卖,他觉得自己更了解这个领域。毕竟,天通贸易的生意本来是王中一手创办的。
王中的这个想法很快被苏云哲点头认可了,还上报了美国总部。苏云哲想做这笔生意倒不是完全因为对付孔天引,而是有别的考虑。苏云哲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中国套牢一家医药贸易公司,假借引进美国保健品的名义在中国医药流通行业大捞一笔钱。
看上去,这些生意的安排可真是巧妙呀。
深夜了,天堂夜总会的小会议室里还亮着刺眼的灯光。
苏云哲气急败坏地把咖啡杯子摔得粉碎,然后双手颤抖得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烟,叼在嘴巴上。催嘉伟站了起来,用火柴帮苏一哲点燃了雪茄烟,自己也顺便点上一根。一个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心地把破碎的杯子迅速清扫出去。
苏云哲又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抽烟,沉思。
他怎么也想不到东南亚突然之间就爆发了席卷多国的金融危机,美国金融投机寡头联合了大批的投资家大量地抛售泰国货币,立刻引起泰国货币大幅度贬值,紧接着引发了东南亚国际外国投资者的恐慌,各个国家的货币陆续得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纷纷贬值。许多声明显赫的财团和富翁们几乎要破产倒闭了,马来西亚BK财团同样受到了牵连,生意帝国像是被捅破了的气球迅速地干瘪了。
如今,华通处心积虑抢夺来的北城地王项目,正正地撞上了亚洲金融危机。马来西亚财团已经正式宣布撤出这笔生意,以便安心收拾残局。
马来西亚BK财团的破产无疑像一根钢针那样,瞬间穿透了苏云哲的心脏,让他的神经也立刻收缩紧张起来。正是靠着北城地王项目,苏云哲已经成功地从大商银行贷得第一笔巨款,并且以各种名目把钱洗到了美国猎豹基金的口袋上。
苏云哲的计划本来很完美:他可以隐瞒大商银行,继续拿这个项目从别的银行敛取巨额贷款;他可以在大楼没有动土之前,就聚敛了大笔的回款,然后继续购买大块土地,继续敛取抵押贷款;他还计划把完全建成的北城地王项目包装上市,敛取股市的巨额资金,然后再去融资购买土地。当然了,他本来还可以继续开办夜总会、继续投资影视剧、继续收购公司和卖掉公司……这一切都可能因为马来西亚财团的破产而陷入泥沼。
苏云哲正在沉思着,催嘉伟打破了僵局,开口说道:
“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不然到手的肥肉就要烂掉……”
苏云哲仍是抽着雪茄烟,低头沉思着,并没有应答。
催嘉伟接着问道:
“王中还在美国,要不要让他先回中国?”
苏云哲深深地叹了叹气,这个年轻人硬朗的脸有些憔悴了,身体似乎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他已经跟美国总部通了电话,总部命令他要稳定住局面,不要大动干戈,尽快寻找银行支持,稳定住银行的关系。如果事情到了无法处理的地步,猎豹基金会设法提供资金支持,但是需要一段操作时间。
想了一会儿,苏云哲就烦躁地说道:
“我们还顾不上考虑王中的事情,他的那笔生意也谈得差不多了。这些事情暂时不要让他知道,否则又不知道惹出什么麻烦来……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让王中回国。”
苏云哲把雪茄烟放在烟缸上,又站了起来,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
“中国鼓励投资的政策不会变,金融危机会让银行紧张一段时间。但是,我们要继续寻求银行的支持,尽快找些律师和会计师来,把事情周密得部署一下吧……另外,我得亲自拜见赵易文!”
苏云哲说完以后,又坐回到沙发上,有些紧张地望着催嘉伟,似乎要听听他的具体意见。催嘉伟轻轻地清清嗓子,然后说道:
“大商银行的白行长……也在暗示我们要暂时谨慎一些,说政府没有经历见过亚洲金融危机,看到东南亚的阵势有些恐慌。据说,金融投机家又要到香港兴风作浪。白行长和上层的关系很紧密,他说连总理都表态了,要不惜代价保护香港……”
催嘉伟罗嗦了一大堆,停了下来,又快速地瞟了苏云哲一眼。看得出来,苏云哲仍然是有些烦闷的。催嘉伟猛地抽了一口雪茄烟,心里觉得苏云哲还是有些年轻,还是有些心浮气躁。
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些奉劝的话来,于是就接着说道:
“中国有句俗话:投身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行至水穷处,笑看云起浮……那个美国金融投机家为什么能挺住大风大浪,他有耐力嘛!”
苏云哲抬起头来,冷森森地望着王中,眼睛里略过一丝不愉快的神色。
显然,苏云哲不喜欢催嘉伟这样引经据典地开导他,反而觉得催嘉伟把他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忽略了他们的生意关系和地位差异。
“那些无聊的问题用不着我们操心,看来我得提醒你啦!北城地王项目最大的麻烦不一定是钱的问题,有可能是孔天引!”
催嘉伟猛得抬起了头,望着苏云哲。
说实在的,催嘉伟也想到了孔天引,怀疑孔天引不会错过这个黄金般的机会,也不会轻易放过北城地王。但是,催嘉伟觉得这个想法不一定成熟,也就没有在这个当口说出来,以免扫了苏云哲的兴致。没有想到,苏云哲却主动地提了出来。
催嘉伟连忙说道:
“我也担心过孔天引,我了解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家!也许,他不会白白地浪费这个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跌倒了,又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北城地王项目是赵易文批下来的。孔天引也不会因为这笔生意,偏偏要跟赵易文过不去吧?”
苏云哲似乎放松了一些,把身体靠在了沙发上,然后语气稍微平和地说道:
“也许有道理吧。眼下我们需要时间筹集资金,也需要时间稳定住局面!这段时间,要看紧那些报馆里的狗,别让他们胡乱咬人!等到需要它们的时候,再放他们出来吧!”
催嘉伟的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心里立刻就想到了丘亿亭。
他轻轻摇晃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回答说:
“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我就暂时当一回‘训兽员’吧!”
两个人都张狂地笑了起来,似乎又找回迷失的自我。
秦正悄悄地来到了莫斯科远郊的小镇,天气还有些凉爽。
波沙涅夫涅夫的木制小别墅并不显眼,小小地蜗居在大片山林下。屋子里也照样地布置得那么地简朴乏味,三条看上去像小牛犊那样强壮结实的大黄狗在客厅里不安分地转悠着。波沙涅夫穿着一件宽大的深蓝色睡袍,脚上是一双薄薄的棉拖鞋。他看起来有些消瘦了,头发却依然梳理得很工整,神态还是像教授那样儒雅。
波沙涅夫显得很无力地挥挥手,邀请秦正坐在对面的红色沙发上,而自己却坐在长长的沙发床上。他们中间的长方形茶几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圆瓷盘,瓷盘里摆着一大块俄罗斯黑列巴。靠近门廊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声音微弱地播放着美国国家地理公司制作的《动物世界》,电视画里六头狮子疯狂地撕咬一只小羚羊,一大片鲜血淋漓。
波沙涅夫的右手轻轻地拍打着沙发的木制扶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节目是女人拍的,拍了很多年。女人如果疯狂了,这个世界就要大变了。”
秦正微笑着望着电视屏幕,没有接话。他心里琢磨着如何与波沙涅夫交谈,如何把事情圆满地沟通好。
波沙涅夫又干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瞧瞧吧,都是你们中国制造的,虽然没有什么牌子……听说有些生意人只造茶壶、鞋带、草纸,却成了富翁。但是,除了航空母舰,中国什么都能造了呀!”
波沙涅夫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摸了摸棉袍,又指了指茶几上的瓷器、柜子上的黑白电视机、周围的沙发等等。
秦正就接过话说道:
“所以,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生意可以做嘛!”
波沙涅夫继续干干地笑着,声音嘶哑地说:
“中国真是了不起呀,全世界人民都在用你们的商品。所以,有些中国人就因此觉得自己也了不起,越来越骄傲了,以为可以征服全世界了!”
秦正听出了波沙涅夫说这句话的含义,也许是在暗示波沙涅夫对王中的不满。于是,秦正就自然地把话接了过来。
“坦白地说,我们可以不去管别人的事情,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些飞扬跋扈的人毁灭了我们的生意!这可真是让我们头疼呀!再过一段时间,鲟鱼品的生意就可以正常了。但是,我们损失不小呀!”
波沙涅夫满脸地阴沉,冷冷地盯着电视屏幕,看着暴怒的狮子咬碎非洲羚羊的头颅。
秦正猜不透波沙涅夫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必须把孔天引委托的事情都交待得清楚才行。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我们很在乎正常的生意,长远的生意。我们从来都不会让伙伴们受损失,这次事情不论怎么样,我们都要妥当得弥补你们的损失。当然了,钱也许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的伙伴关系要持续下去……这些就是孔先生想法。”
波沙涅夫听到这些话,就转过身来,望着王中,脸上露出些微笑,语气平淡地说道:
“有些事情如果不处理掉,生意怎么能顺利哪?我们想保持伙伴关系,可是有人不这么想……”
没有等到秦正回答,波沙涅夫就继续说道:
“遇到了障碍,我们不能总想着跨越它,我们要设法毁灭它!”
听到这句话,秦正的心脏激烈得跳动了一下。他尽量放松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自然地搭靠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语调舒缓地问道:
“请问,我可以喝杯咖啡吗?”
“当然可以!我亲自煮的黑咖啡。不加糖可以吗?年轻人多喝点儿苦的,可没什么坏处呀!”
波沙涅夫起身走到了隔壁的小餐厅里,拿出一大壶热腾腾的咖啡来。然后,他为秦正倒了一小杯,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倒进了白色的带红色花纹的小瓷杯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秦正沉思了片刻,端起小瓷杯,轻轻地摇晃一下,又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秦正语气诚恳地说道:
“孔先生托我带给您一封短信!”
秦正把“短信”两个字说得很清楚,似乎想强调这封信虽然短,却有非同寻常的价值。事实上,秦正也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也猜不来信里的内容。孔天引只是让秦正把信亲自递到波沙涅夫手里,然后用妥当的方式向波沙涅夫致歉,再把未来的生意关系沟通一下。除此以外,秦正就没有别的任务了。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真抱歉,我是个急噪的脾气!”
波沙涅夫说着就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普通的打印纸,整齐地对折了。打印纸上用铅笔清晰得写下几行俄罗斯文字的小字。波沙涅夫迅速地看完了信的内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封好,顺势装到了睡袍宽大的口袋里。
波沙涅夫的脸上略过一丝狡诈的微笑,然后皱皱眉,耸耸肩,摊开双手说道:
“别再谈论烦心的事情啦!享受一顿俄罗斯美味的冻鱼餐怎么样?我自己发明的!”
波沙涅夫说完就站了起来,顺手拿起茶几上放着黑列巴的圆瓷盘,邀请王中到餐厅里来。
他让王中在餐桌旁坐下来,然后在自己腰上系了一条红格子的小围裙,从冰柜里拿出一大碗新鲜的生鱼片。
这些鱼是在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的冰面下挖出来的冻鱼,那个世界上最大最老的淡水湖里繁殖着各种奇怪的淡水鱼和海洋鱼。他把这些冻鱼清洗干净以后,用锋利的刀片切成薄薄的小鱼片,放上胡椒粉以后再冰冻起来。然后,这些生鱼片夹在刚从烤箱里出炉的黑列巴面包片里,抹上鱼子酱、椒盐、铺上新鲜的蔬菜叶,喝上一杯欧洲冷啤酒,味道香美可口。
波沙涅夫很快就做完了这种自创的冻鱼餐,放到干净的瓷盘里,又端过来放到了餐桌上。然后,他打开一瓶俄罗斯生啤酒,倒了满满的两大杯。
接着,他们就享用波沙涅夫制作的美味冻鱼餐了。
“俄罗斯人把面包叫做列巴,我只喜欢这种波罗金诺黑列巴,用地道的啤酒花做发酵剂,用传统的木炭土炉烘烤,放入新鲜的杏子酱、酥油、砂糖、精油,还有开胃健脾的草籽……黑面包容易消化,说是含有维生素和生物酶。”
秦正一边吃着波沙涅夫亲手调制的冻鱼餐,一边微笑着称赞他的手艺。
波沙涅夫像是完全忘记了他们谈判的主题,完全忘记了生意上的事情,就接着说道:
“波罗金诺黑列巴还光荣的历史,上个世纪初俄罗斯人民阻击拿破仑的侵略,波罗金诺村修道院的修女们,担心受伤的战士吃饭没有胃口,就把那些开胃健脾的草籽放进了揉好的面粉里去烤制面包。修女们烤出来的面包颜色黑黄,香味扑鼻,让战士们胃口大开……配上一些俄罗斯鱼子酱,真算是天下美食了!”
两个人吃得愉快,开始谈天说地了。
王中在拉斯维加斯豪华的米高梅酒店住下了。
严格地说,他已经开始迷恋这个不夜之城了。这个城市里的秀场、赌场、妓院都让王中迷恋不已,空气里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弥漫着女人的味道。
这段时间以来,王中疯狂地赌博,以为自己在中国富翁圈里就算是个人物了,看到赌场里大把撒钱的中国富翁以后,才顿悟自己有些捉襟见肘。
王中不禁慨叹起来:未来世界真有可能是中国的世界。
王中同样疯狂地玩弄了各色各样的美国女人,更加深刻地感悟到美国女人远远没有电影里那么出众。王中讨厌美国姑娘们皮肤上的细毛和各种颜色的雀斑,也讨厌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膻味。
钱袋被赌博机抽瘪了,身子被女人们掏干了,王中才开始留意起豪华轿车来。
外国富翁到了拉斯维加斯,通常都要租用一辆加长的林肯轿车或者卡迪拉克轿车,似乎在这个城市里,“长”就意味着财富和权利。王中开始喜欢加长林肯轿车,这款百年汽车是美国历史上第一辆以总统的名字命名,为总统生产的豪华轿车。王中更喜欢这款车的贵族气质,因为二战以后美国总统大多使用林肯轿车。王中就不禁慨叹起来,倘若不是孔天引也用了林肯轿车,他无论如何都要买一辆的。
一想到孔天引,王中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他觉得孔天引是个土气的商人,是个狂热的守财奴,根本就想不到去买一辆加长林肯轿车。王中乘坐过孔天引的那辆普通款式的林肯轿车,样式古板守旧,装饰也并不豪华,与那些富翁们的豪华跑车和奔驰轿车相比,那辆车就像是一辆要进博物馆的老爷车。想到这里,王中就忍不住地得意地笑起来,是那种报复者对原来的胜利者的无奈嘲笑——嘲笑孔天引的低级情趣,嘲笑孔天引的呆板乏味,嘲笑孔天引的守财奴性。
王中就这么得意地想着,赤条条地躺在宽阔的软软的大床上。
他喝了太多的酒,脑袋有些晕晕的,倘若不是过于肥胖,身体就要飘起来了。旁边的同样赤条条的美国女人,又爬上他的身体,已经第三次了,她还远远没有够,又继续撩弄他然后试图一举吞噬他。王中疲于应付着,心里就愤懑地揣摩着,这笔买卖到底谁是甲方谁是乙方,继而又深深地体验到别人所谓的“竹筒里的一根筷子”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女人妩媚地挽留王中,王中还是坚持离开了夜总会。
门口停着夜总会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豪华加长林肯轿车,司机会把客人按时送到指定的酒店。王中上了车子,身体松松垮垮地躺到了座椅上,他想索性打个呼噜睡上一觉。车子匀速向前行使,穿过了灯红酒绿,穿过了市区的喧闹。
当两把冷冰冰的坚硬物体顶住了王中的脑袋时,他瞬间清醒下来,身体变得很僵硬,额头上冒出了渗着酒气的冷汗。王中的眼睛立刻被裹上了几层厚厚的胶带,手臂也被紧紧地反绑起来,口腔里被塞上了硬硬的钢卡。
当天深夜,王中被装进了美国开往俄罗斯的走私货船,货船似乎不是从拉斯维加斯起航的,而是从西雅图起航至俄罗斯,在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上,王中几乎绝望了。他的脑袋里飞快地盘算着,到底是谁要谋杀他,到底谁要残忍地置他于死地。
他拼命地绞尽脑汁,想到了孔天引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判断。王中觉得孔天引不会做出这种冒险的事情来,不会使用这种非商业的手段对付敌人。然后,王中又想到了波沙涅夫,就觉得波沙涅夫也不至于为了那么一点儿小事情杀人灭口。
王中胆颤心惊又思绪烦乱,他的伟大事业刚刚开始就要顷刻覆灭了吗?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运结束了吗?
当两名身材结实的黑人把王中推到了一片空地上,又解开了他眼睛上的胶带时。王中软软地跪在地上,努力地睁开黑蒙蒙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已经粘在一起,似乎都要睁不开了。等了几分钟,王中才模糊地看到了熟悉的情景,一面高大的水泥墙下面高高大大的铁笼子。那只强壮如牛的东北虎的凶狠的目光盯着他,老虎的口腔里哗哗地流出了粘稠的腺体,肥大的舌头不断地在口腔四周唰唰地添着。
“虽说生死由命,人死之前却都是有预感的!你有预感吗?”
波沙涅夫优雅地走到王中的面前,深黑色的西服,配上暗红色的衬衫,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身上喷着淡淡的意大利香水,还是大学教授的模样。
王中就像见到救星那样,连滚带爬地扑腾到波沙涅夫面前,满脸的鼻涕眼泪,语无伦次地大声央求着:
“我们再好好谈谈吧?什么条件都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恳求你……”
波沙涅夫不屑地噘噘嘴巴,冷冷地说道:
“我们的谈判代表恳求过你,被你拒绝啦!即便我答应和你谈谈,东北虎不会答应的!我不能眼睁睁得看着老虎饿死吧!中国人口众多,东北虎却是稀少珍贵呀!”
波沙涅夫话音刚落,两个身材强壮的黑人就缓缓地走过,动作敏捷地把王中抬起来,又迅速地扔到了笼子里。
王中的突然死亡对华通集团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苏云哲面临了巨大的压力,面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堆几天来的新报纸。这些对假闻、恶闻、丑闻天然警觉的报纸,大篇幅地报道了中国大亨王中在俄罗斯突然死亡的消息。记者们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说王中与俄罗斯黑手党有染,还有的报纸竟然得到了王中被绑架的照片。无论催嘉伟怎么疲于应付,也阻挡不了媒体的进攻了,一切都似乎像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样,一浪又一浪地劈头盖脸地冲过来。这些消息无疑是惊雷一样地北城里突然炸开了,一时间,北城地王的生意四面楚歌。
事情发生以后,苏云哲就动身去了美国,只是吩咐催嘉伟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
这个时候,苏云哲才知道自己有些无力应付这桩复杂的生意了。
真算是幸运了,北城地王的生意一直挂在王中和催嘉伟的天地集团下面,华通集团作为主要投资人,却一直躲在背后。无论怎样,苏云哲都必须尽快赶到美国,跟总部紧急协商这件让他头疼不已的麻烦。
王中的死也让催嘉伟彻底震惊了,他无法揣摩出到底是谁杀害了王中,报纸上只是传言说是俄罗斯黑社会组织绑架勒索。但是,俄罗斯黑社会怎么就知道王中是个大亨哪?又怎么知道王中在那一天会出现在拉斯维加斯哪?中国满地的富翁都在拉斯维加斯豪赌疯玩,却从没有谁遭遇绑架呀?
于是,催嘉伟陷入深深的沉思和莫名的恐慌之中了。
孔天引安静地半躺在书房的大转椅上,目光平和地望着秦正。
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几张报纸,上面同样刊登了关于王中被谋杀和北城地王项目遭遇质疑的报道。
“王中的事情实在是突然呀!谁能想到哪?……不过,这件事客观上帮了我们!”
秦正轻微地叹息着,语气中夹杂着无奈。本来嘛!一个熟悉的活人突然离开了世界,总会让人有些感怀,何况他们以前也曾经共过事业。
孔天引的嘴角似乎藏有轻蔑地微笑,习惯性地皱皱了眉头,抑扬顿挫地说道:
“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拎着脑袋去生存,为了生活得好一些,无奈地要和别人拼命!但是,谁也不知道哪个人会倒大霉,偏偏遇到了这种不要命的人!”
秦正没有说话,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本来想和孔天引讨论讨论,到底是谁杀害了王中。
事实上,王中被谋杀以后,秦正私底下曾怀疑过波沙涅夫,但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秦正也怀疑过孔天引稍给波沙涅夫的那封短信,也想知道那封短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是否与王中被谋杀的事情有关联。但是,听到孔天引刚才的一席话,秦正就感觉孔天引对王中的话题并不感兴趣。看来,孔天引真是把和王中的情分断得干净利落,秦正心里不禁钦佩起来。
孔天引喝了一口冰水,又接着说道:
“那个金融投机家也帮了我们,也许是他挑起了金融危机,不然我们夺不回北城地王……他是个聪明的犹太人,许多犹太人只要跑到了美国就能变成富翁,真像是天意……”
孔天引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坦白地说吧!我们得学学他做生意的手法。在汇率低廉的时候大量地买进,渐渐地就把汇率抬高了,然后就赶紧地卖出去,渐渐地又把汇率拉低了,然后再赶紧地买进来……说起来多么简单呐,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但是,他靠这个游戏成为美国第一个十亿家产的富翁!全世界的生意人都得向他学习!”
秦正连忙点头称是,见孔天引不再说话,就开始主动地汇报工作了。
“我已经和王克林沟通好了,也转达了您的意思。如果顺利的话,北城地王很快就会落入我们手里,政府正在查这件事情,另外……赵易文可能官位难保了!”
听到秦正谈到赵易文的事情,孔天引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半躺在大椅子上的身体随意地动了一下,然后就摊了摊双手冷冷地说道:
“政治是口深井,有人想爬上来,就必然有人要掉进去!”
事实上,秦正很清楚孔天引又漂亮得赢得了这场艰难的战争。
当孔天引得知亚洲金融危机袭击东南亚时,也许就意识到马来西亚财团又将从北城地王再次撤资。结果不出所料,华通陷入资金窘境。接下来,王中就在俄罗斯遭遇了谋杀,孔天引当即就吩咐秦正,暗中指使媒体旋风般地炒作谋杀案,并且与所谓的俄罗斯黑社会挂起钩来。这一系列的安排都相当得成功,似乎是早有预谋得那样顺利,而且分毫不差。
初步的安排成功以后,孔天引胜券在握了,似乎北城地王注定要回到天通的名下。
但是,孔天引接下来的安排让秦正也感到突然,孔天引决定借助北城地王的事件牺牲掉赵易文,转而扶持一个政治新星王克林。在孔天引看来,王克林和赵易文的冷战该结束了,只要孔天引帮个小忙,冷战就会转化成热战。
孔天引还是采取了古老的政治斗争手段——揭底,而北城地王的丑闻正好是赵易文的老底。因此,孔天引只要稍稍助力,王克林就将赢得战争,赵易文就可能落马。这样以来,王克林将成为天通统一战线上的新贵,而赵易文也许永远不能翻身,而且必须不能翻身。
起初,秦正不太赞成牺牲赵易文的计划。他觉得赵易文的官职太高,如果出现闪失就难以收场,而且赵易文并没有完全背叛天通,还可以再拉拢进来。
孔天引却不这么看,他只用生意场上的一个小道理就把秦正说服了——对于背叛者来说,背叛几次根本不重要,忠诚必须是永久的,但是背叛只能有一次!
计划敲定以后,秦正就代替孔天引先拜访了王克林。
一直以来,秦正都是个出色的律师,也是个出色的使节。秦正懂得如何严谨地又周密地组织谈判的用词,既旁敲侧击又意图明确,既息事宁人又添油加醋。总之,秦正需要让王克林感觉到天通既是在帮助他,又是在拉拢他。
秦正把有些话说得很露骨,却又及时得给对方台阶下,就像那些“既然要向前走路,就得及时把绊脚石踢开,即便为了亲政爱民的理想,也得把绊脚石踢开”之类的话。
总之,秦正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一切都按照预期的计划那样有条不紊。秦正向孔天引详细地汇报了他和王克林谈判的细节以后,他们就愉快地谈了谈未来的生意计划,会谈就愉快地结束了。
第二天,孔天引就盛情地邀请王克林到天通俱乐部共进晚餐。
在那种非常友好的气氛下,不用谈任何生意,不用谈任何尴尬的过结,不用谈任何让大家不放松的事情。孔天引就像和老伙伴们“拉家常”那样地谈谈琐碎的事情,就像亲朋好友轻松地欢聚那样。
数月以后,赵易文被迫引咎辞职,接着很快被关进了监狱。
又过了一段日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公安干警搜查了赵易文装修朴素的居所,在书房厚厚的墙壁里藏匿着一捆捆排列整齐的钞票,有人民币、港币、美元、英镑……有些钞票年常日久没有动用,完全地粘在一起,甚至也生了霉菌。公安干警们却见怪不怪,好像摆在面前的不是钱,倒像是草纸了,两台点钞机整整地忙了一个下午。
赵易文的赃款清理得差不多以后,新上任的政府班子又紧锣密鼓地筹备公开赵易文赃款的方案,领头的组长是王克林,方案集中讨论哪些赃款可以在电视镜头上公开播出,哪些赃款永远也不得见天日。
又过数日,赵易文的父亲平静去世,对赵易文的父亲感恩一生的高官也患上奇怪的综合病症意外死去,赵易文在美国读书的女儿因吸毒要被遣送回国。终于,赵易文那个长期忍受肝病煎熬又长期和他荣辱与共的妻子也死在了医院里。
赵易文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每天蹲在监狱的角落里抱头痛哭,并不是为了失去钱财而痛哭,也不是为了身陷囹圄而痛哭,却只是为了他那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而痛哭。哭了半个月以后,赵易文就不再哭了,却只是躲在墙角里吼吼地笑,像是动物的哀歌怒吼,又像是人间的喜剧。
又有传言说,赵易文每天靠在监狱的墙角里,顺着墙壁模仿猴子攀缘的动作,往房顶上使劲地爬,嘴里永远只嘟囔着一句模糊的话:“爬太高!摔下来……”
赵易文疯癫之后不久,王克林如意地升官了,得到了梦幻里的位置。
如今,王克林和孔天引像是熟悉的老伙伴了。没过多久,他就客气得到天通俱乐部做客,而且就在孔天引的书房里,王克林客套地请孔天引帮个小忙。王克林拐弯抹角说有个老同学的女儿,刚刚从外语学院毕业,并不喜欢说外语,也不喜欢搞外交,却偏偏喜欢演戏,做梦都想着当演员。
王克林放松地躺在软软的沙发上,面色诚恳地说道:
“你是知道的嘛!现在的娱乐圈有些乱呀!那个姑娘还年轻,总不能像别人那样靠着身体换角色吧?……这个风气很乱,政府也不能管呀!要是管得死死的,娱乐业还叫娱乐吗?”
王克林说着,就兀自地面带难色地笑了起来。
“这种小事情,本来不值得我们坐下来谈的嘛!但是,那个小姑娘着急呀!”
王克林又停顿了一下,显然话是没有说完,就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呷了口茶水,又接着说道:
“演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是专业演员,就是想演戏。小角色也行,露张脸也就可以了,或者没有台词也行呀!当然喽,若是有几句台词或者唱首歌曲就更好了,别人都说小姑娘的声音就是百灵鸟唱歌!”
王克林说完以后,就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里也含着笑容,温和地望着孔天引。
孔天引当然乐意相助,他怎么能拒绝哪?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谁都知道,当官员愿意屈尊请商人帮点儿小忙,通常就表示官员把商人当成了朋友。
“别说您同学的女儿,只要是您提议的,不管是谁都可以演戏嘛!她要是不会演戏,我们也得想办法教她演戏……人人都有演戏的权利!政府不是倡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
于是,王克林爽朗地笑了起来,满脸闪烁着熠熠的光泽了。
他索性站了起来,依然爽朗地笑着说道:
“商人替政府着想好呀!官商一家亲嘛!官商鱼水情嘛!”
两人都笑了起来,书房里弥漫着新伙伴交好的愉悦气氛了。
孔天引心里很清楚,王克林说到的这个想演戏的小姑娘肯定不是王克林同学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