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崔嘉伟出狱的季节。�
崔嘉伟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理成了短短的寸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洁白的衬衫、深灰色的直筒长裤、硬底的黑色的手工纳制的布鞋。�
这身衣服是他六年前进监狱的时候,妻子最后一次送来的礼物。从那以后,他恋床的妻子就和他离婚了,他的高干岳父也落马了。不久之后,他的妻子就带着孩子和一大笔钱去了欧洲,说是嫁了一个外国佬。外国佬身材魁梧,是床上的将军。那时候,崔嘉伟才领悟到妻子一直都是不满足的。�
六年的牢狱生活把崔嘉伟折磨得变了样子,再也不是当年的文学青年了。�
他一直认为是孔天引把他骗进了监狱。每当想到孔天引,崔嘉伟就先是嘲笑自己,痛斥自己,把自己羞辱成一条粪便里的寄生虫。然后他就把牙齿咬得嘣嘣响,像是要硌碎了门牙,喉咙里就像堵住了一大块硬硬湿湿的棉花,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憎恨孔天引,他没有觉得孔天引是个讲道理的商人,反而觉得孔天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出狱这天,崔嘉伟绝对没有想到,一辆豪华的法拉利跑车会停在监狱门口接他,接一个穿着八十年代文学青年服装的释放犯。崔嘉伟当然也不知道那是一辆什么车,需要花掉多少钱。�
崔嘉伟正在纳闷,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了。男人摘下了变色的蛤蟆墨镜,崔嘉伟才认出了那个人就是王中。�
王中可真是一副大款的模样呀!洁白的麻料裤子,在洁白的软质皮鞋上飘飘晃晃的,上身是一件中式带盘扣的褐色绸缎上衣,嘴巴上叼着一根粗长的雪茄烟。�
他们就亲密地拥抱,互相拍肩膀,互相寒暄,长吁短叹,然后,他们就上了车,一溜烟地离开了,扬起了高高的一大片尘土。�
“憋坏了吧?我真想带个肥嫩的货色来犒赏你,但是这车也太小啦,地方不够用呀!汽车的设计师还是忽略了很多需求嘛!”�
王中一边疯狂地开着车,一边对坐在一旁的崔嘉伟说话。�
崔嘉伟愣愣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就让王中打开车窗。他使劲地清清嗓子,朝车窗外吐了一大口浓痰。然后,他就冷不丁地问道:�
“你发财啦?”�
“没有!没有!卖了一大堆假冒伪劣的东西,赚了一小笔钱。结果呢?社会上都嚷嚷着我是大富翁啦!有人找我投资拍电影,还有女人要傍着我一辈子!”�
王中心烦意乱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地踩了油门,车子就嗡嗡地向前飞驰,像脱弓的利箭一样。一路上,崔嘉伟就聊了聊监狱里的琐碎话题,王中就吹了吹一段东欧的经历,两个人慢慢兴致盎然了。
中午,车子就在北城新开张的最贵的一家粤菜馆门前停下了。�
席间,崔嘉伟突然地问到了孔天引,皱着眉头说:“孔天引赚了大钱吧?”�
王中就立刻僵住了,他们真得认真地谈谈天通,谈谈孔天引了。�
本来,王中想先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以后,再去谈这个话题。崔嘉伟和孔天引的恩怨已经是公开的了,当年孔天引为了保护天通的大业揭发了大德,把崔嘉伟牵连到监狱里。后来,王中才逐渐地知道了那件事情,就觉得孔天引是个自私的商人,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为弟兄两肋插刀的朋友。但是,商业社会里谁能是那样的人呢?当然了,王中可以自私一些,不去理会崔嘉伟和孔天引的恩怨。�
但是,王中更没有想到孔天引也会欺骗他,他们可是一起下过乡的铁党呀!王中在东欧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告诉他孔天引去俄罗斯解救他的真相。孔天引为了解救王中花费的那笔钱,根本就不是来自孔天引的腰包。�
当年,孔天引悄悄地创办了天通投资,然后大肆炒卖原始股票,赚到了巨额资金。道理上说,这些财产也应该分给王中一份。可是,孔天引不仅欺骗了王中,还用那件事情换了王中一个恩情。显然,孔天引是使用了伎俩把王中从天通排除出去了。以上的这些秘密,是几个自称了解孔天引的生意人透露给王中的。�
每每想到这些,王中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演木偶剧的小丑那样,被孔天引摆弄了十多年。他把孔天引当作仗义的大哥,当作可以一辈子靠得住的靠山,当作可以不分你我的伙伴。结果呢?孔天引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戏弄了一番。�
想到这里,王中的脸和脖子就憋得通红,愤懑地说道:�
“孔天引是赚了大钱,可他是个骗子!他口口声声地告诉我们:世界是我们的,做事要大家来!结果呢?做事要大家来,世界是他一个人的!”�
“这么说你也是受了委屈啦!我可没有想到呀……他是大亨,我是瘪三,我拿他没办法呀!”�
崔嘉伟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看着王中。�
他没有想到王中也是对孔天引怀有仇恨了,这可算是个喜讯了。在监狱里,他就想着出狱以后要做出点儿事业来,然后有了大钱也许能把天通的家业买了去哪,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复仇。总之,这就是他心里的一个理想、一片太阳了、一朵盛开的鲜花了!既然王中决定对抗天通,也决定从头再来,崔嘉伟倒是非常愿意与他合作。
“你是有办法的嘛!你读过大学的,也是见了场面的人呀。我们就真的不如孔天引了吗?”�
王中像是很迫切地望着崔嘉伟,还举起了酒杯要敬酒。于是,两人就喝光了。�
当天晚上,王中就想着法子犒赏崔嘉伟。�
他们去了天堂夜总会,这可是当时北城里最好的娱乐帝国了,并不比荷兰的红灯区相差多少次,虽然姑娘们不敢脱光衣服站在橱窗里向路人展示,但是姑娘们在包间里和舞厅里变着法儿地炫耀,姿势也都是国际化的。�
长达两个小时的“礼乐花赞”让崔嘉伟迷茫了,被抽干了,也精疲力竭了,就像是被许多支曲子麻醉了。
王中和崔嘉伟真是感到幸福呀!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天堂夜总会里不仅吃到了昂贵的套餐,还谈了一笔大生意。�
那天晚上,天堂的经理大虫向王中和崔嘉伟详细地谈了谈天堂夜总会的投资方华通集团,大虫透露说华通要在中国做大生意,正在物色生意伙伴。�
王中和崔嘉伟听了以后就一阵欣喜,他们刚刚准备干点儿大生意,还梦想着在娱乐业做笔大买卖。现在好啦!他们遇到了财大气粗的华通集团,遇到了娱乐行业的教父。当晚,大虫就爽快地答应王中和崔嘉伟,说要帮助他们牵线搭桥与苏云哲见面。�
苏云哲的办公室就在一座写字楼的顶层,当然只是顶层的一小部分。办公室并不大,甚至有些狭窄,布置得却非常西化,风格有点儿像猎豹基金在旧金山的办公室,大多都是红色和黑色两种色调。�
王中和崔嘉伟就坐在小会客厅的红色沙发上,小方桌上放着雪茄烟和柠檬果汁。苏云哲放松地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窗外有一大片阳光洒进来,照耀在方桌上。
苏云哲观察着面前的两个中国生意人,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在苏云哲看来,这倒是气质鲜明的两个中年商人。王中仍是大款的派头,苏云哲能察觉到王中是赚了钱的人,继而猜测王中应是一个做事果断、胆大心粗的生意人。苏云哲又瞟了几眼崔嘉伟,就能判断出崔嘉伟是个知识分子,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也许是头脑聪明但是心智不足。�
过了一会儿,苏云哲就故意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
“中国是座金矿,你们都是淘了金的人了!华通也是来淘金的,但是我们只会去找我们能淘到的金子。就像中国生意人说的那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中并没有多想,就接着苏云哲的话说道:�
“中国是座金矿,但是矿长是政府呀!很多人还是偷着淘了金,有倒买倒卖的,有走私贸易的,有搞金融的,有做地产的……现在还是有机会的!”�
苏云哲就轻笑着,大口地抽着雪茄烟,思考着王中的话。�
事实上,苏云哲约见王中和崔嘉伟之前,就已经对他们有所了解。巧合的是,猎豹基金总部也对王中和崔嘉伟有了解,像是做了调查一样,也赞同苏云哲尝试和这两个人合作。�
崔嘉伟见王中说话了,自己也得说上几句,也算是给王中帮腔:“中国就两大特点:人口众多,资源稀少……所以,大生意要么是抢资源,要么是抢人口。”�
苏云哲听到这句话,就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崔嘉伟,感觉崔嘉伟至少是个有思想的人。�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坦诚地说道:�
“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们要抢资源,也要抢人口。土地应该是稀缺资源了,我们很感兴趣;娱乐业是面对大众人口的,我们也感兴趣。”�
苏云哲把意图表达得很清楚了,这出乎崔嘉伟和王中的预料。�
他们以为双方会互相博弈地谈判一轮又一轮,不会那么直接地就把生意说得明白清楚。也许华通对他们两个人有足够的了解,也许是华通对他们两个人有足够的信任。管它什么原因呢?反正华通是愿意和他们两个一起做几笔大生意。王中熟悉地产业,崔嘉伟迷恋娱乐业,华通有钱又看好这两个行业,三方的合作可真是巧妙的安排呀,简直就像有上帝之手在刻意操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