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兰坐在宝马车里,望着自家的窗户,已有很长时间了。
这个曾是自己的家,难道从今天起真得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么?不属于就不属于吧!她总不能让自己的青春在这个小屋子里耗死。她有权去过更好更舒服的生活,这没有什么错!
昨天下午,她和书君一起领了离婚证。一场持续了十三年的婚姻就这么着结束了。今天来,说是取自己的东西,实际上,她是要干一件补偿书君的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一张两万元的活期存折。
鼓足勇气,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书君探出脸来,看见若兰,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让进的姿势。
若兰问:“孩子呢?”
书君不冷不热地说:“上学去了,就是不上学,你也不该见。”
若兰生气了:“书君,你……”
书君马上瞪起了眼:“我怎么?你别忘了,我们有约在先,为了孩子向健康的方向发展,你还是死了见孩子的这条心吧。”
若兰还想说什么,书君又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快一点,雨菲就要放学了。她回来遇见你,恐怕会给你难堪的。”
若兰只好进了里屋,先慢慢地褪下手上的结婚戒指,把它放到一个首饰盒里,那里还有一个戒指,是书君的。然后,她随便装了几样自己的东西。顺手把存折放进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西装口袋里。这件西装是她专为书君在西单商场买的。过去的日子里,书君总是抠抠索索,家里也确实穷得可以,结果,书君连一件上档次的上衣也没有。若兰几次说买,说坐机关的,穿戴不能太寒酸了,但每次都被书君拒绝了,不是不想要,主要是嫌贵。自从她成了潘自仁的司机,日子才渐渐好起来,书君这才同意将这件价值一千元的西服买下。若兰说:就当是妻子送丈夫的礼物吧。
若兰抚摸着这件衣服正想着,就听屋外书君不耐烦地喊:“你好了没有?”
若兰走出卧室。书君望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又问了一句:“没有别的要带走的了?”
“没……没有了。”
“那,就请吧!”书君把门打开。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若兰刚走到门外,书君在身后又强调了一句:“请记住我们之间达成的协定,自此,你跟这个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若兰听此话又回转身来:“书君——”
书君更正道:“肖书君!”
若兰说:“书君,难道你真得就狠心让雨菲从此再不和她妈见面吗?”
书君说:“我狠心?是我狠心还是你狠心?你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想怎么样?再说了,你为了和你那个老板结婚,不是答应了这个条件了吗?”
若兰气得扭头下了楼。书君咣地把门关上。他越想越生气,突然就发疯一般地在屋里翻腾起来,他把属于若兰的,又没被若兰带走的东西——衣服、拖鞋、镜子等向窗外狠命地扔去,一边扔一边骂着:“臭娘们,婊子,贱货!当初我瞎了眼,怎么找上了你!我在单位给人家当老秘。你却给大款当小蜜,你,你——”
他没有注意到,当他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划到地上的时候,首饰盒里的俩个戒指掉到了桌子底下。
该扔的都差不多扔了,书君在狂怒中又看见了那件西装。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那回买这件衣服时同若兰的谈话——
那次他一边比试着衣服,一边道:“你第一次开支就开了这么多,你们老板对你真大方。”
若兰则说:“什么呀,主要是我干得好,没白天没黑夜的。再说,这点钱在别的下海的人那里,又算得了什么,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罢了。”
书君说:“你下海算是下对了。”
若兰若有所思地说:“应该说,我这老板是找对了。”
如此说来,当时她就已对潘自仁这个混蛋动了心思,自己傻乎乎地却一点没有察觉,一边戴着绿帽子一边却还穿着这骚娘们用自己肉体换来的衣服……屈辱啊!屈辱!
想到这里,书君浑身如爬满了小虫一般地难受,他发疯一般地大叫着:“找对了,你算是找对了,从一开始你就找对了。我不要穿!这耻辱的衣服我不要穿!”
他顺手将衣服扔下楼去。那件西装从窗户飘落下来。正挂在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车尾上。车将衣服带了一截,然后风将衣服吹落在地。很快,一辆又一辆的车辗过,把它碾成了碎片。不知是谁的脚,将之踢到了下水沟里。
※※※
雨菲放学回来了,她看见家里一片狼籍,父亲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沙发上。
雨菲走到爸爸跟前:“爸爸——爸爸——你怎么啦?”
书君一把搂住她:“答应我,雨菲,永远也不要去找你那个混帐妈妈……”
雨菲哭着说:“我答应……”
雨菲突然看见了桌子底下那俩个戒指,她眼睛一亮,趁爸爸不注意,伏下身子,把那俩戒指捡起来,扔进自己的书包里。
书君没有察觉,他问雨菲道:“上了一天的课,饿了吧?”雨菲点点头。书君说:“那,你等着,我给你做饭。”
雨菲问:“爸,做什么饭?是不是又是炒米饭哪?”书君故弄玄虚地道:“可不,爸爸只会做炒米饭。”
雨菲重重地叹了口气。书君笑了笑,进了厨房。今天他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烹饪指南》的书,为了这个家,他决心从最基本的做起,就像做饭时先从最简单的什锦米饭做起一样。
火腿切成丁,葱花、大蒜等料配齐……
终于,书君端着十分好看香味扑鼻的什锦米饭从厨房出来了:“来了——什锦米饭——”
雨菲尝了一口:“呀,爸爸,今天的炒米饭真好吃,真香!”
书君高兴地等着她说下文。
雨菲说:“可……可它还是炒米饭。”
书君一听傻了眼。雨菲又说:“爸爸,你就不能做点别的吗?我想吃新鲜的蔬菜。”
书君举起那本书:“雨菲,你看,爸爸有了《烹饪指南》,今天是从最简单的学起,以后啊,爸爸每天学会做一道菜,让我的雨菲长得高高的,身体发育得棒棒的,好不好?”
“好!”
吃完饭,写完作业,玩了一会儿,雨菲去睡觉了,书君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就听雨菲在自己卧室里喊:“爸,我睡不着。”
书君说:“我把电视声音关小点。”
雨菲说:“那我也睡不着。”
“那怎么办?”
雨菲说:“我要你给我讲故事。”
书君这才明白:“好吧。”他走进雨菲卧室,坐在床边:“今天讲一个《木偶奇遇记》的故事……”
雨菲喊:“不要不要,匹诺曹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
“那,讲一个《狐狸列那》的故事?”
“不要不要,你前天刚讲过的。”
书君犯愁了:“这可怎么办哪?我知道的故事你都听过了……先睡觉吧,明天爸爸再给讲好的。”
雨菲说:“我不嘛,我睡不着,你要是没有新故事了,就自己编一个嘛!”
书君一愣:“自己编一个?”
雨菲使劲点头:“嗯。”
书君来了情绪:“那好,我就编一个!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雨菲说:“再编一个有关月亮的故事吧!”
书君想了想说:“好吧。”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娓娓道来:“你知道天空中的每一个星星啊也跟爸爸一样,一到点就都得去上班……”
雨菲说:“它也跟我们一样,一到点就都得去上学。”
书君点头:“对!他们上的班比较简单,就是沿着给它规定好的轨道行进。也只有这样,当太阳、地球和月亮的轨道呈一条直线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生日全食或月全食。这一天,又到了发生日全食的日子,这可是几十年里才能遇到的一次啊!森林王国里的牛博士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一边给他们讲日全食是怎么发生的,一边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涂了墨的玻璃片,让他们呆会儿看日全食时用……眼看离日全食发生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这个时候天上发生了些什么事呢?月亮正沿着它的轨道走着,突然有一个小流星狠狠地撞了它一下,月亮说你干吗这么急?小流星说天上刚建成了一个美丽好玩的动物园,你不想去看看吗?月亮说我正上班呢?我不能因为玩耽误了工作,正象小学生不能因为玩耽误了学习一样。小流星说:可是,那个动物园好玩极了,而且谁先去的还可以中大奖!你不去可真是傻,什么上班不上班的,工作时间出去玩一会儿没人会说你……月亮动心了,说我就跟你玩一会儿。于是他偏离了自己的轨道……也就在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太阳和地球呈了一条直线,结果,日全食没有发生……”
雨菲拍起了小手:“太棒了!爸爸,你编得真棒!比书上写得还要好!再编一个!”
书君说:“你以为你爸是作家啊?想编就编?还说比人家书上写得好?我哪有那胆?!不过,爸爸小时候还真想当个作家哩。爸爸和奶奶的家在山区,那里很穷。爸爸小时候别说看书,就是吃饭都成问题。哪象你现在小小年纪书包就有十多斤重,里面装的全是书!为了看书,爸爸给生产队打柴、砍猪草、插秧育种,早早地就干上了农活,靠着队里发的那点可怜的工分,我看了不少的文学作品,象什么《水浒》啦、《三国》啦,都是那时候看的,而且,至今爸爸还能背出来。要不怎么后来爸爸考上大学会选择中文系呢?!不过,我的女儿,你以后上大学可不要上中文系……”
“那上啥?”
书君说:“要学理工。中文系万金油,到哪儿都能抹两下子,可到哪儿也不是真本事!就象你爸,到现在只能给人家当老秘。可数理化就不同了,那是实实在在的学问。当年在我们中间有一句顺口溜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雨菲笑出了声:“嘿!”
书君说:“别笑,是真的。”
雨菲说:“爸,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考到国外去!”
书君叹口气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就老喽!那时候你就会离开我……你会结婚,会生孩子……也会有自己的一个家……”
雨菲一听问:“那,咱家不就剩你自己了吗?”
一句话说得书君黯然神伤。他叹了一口气,为雨菲掖掖毛巾被的被角:“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快睡觉吧。”
雨菲躺下了。书君关上卧室的门来到外屋,坐下来点着一支烟,想接着看电视。然而,他的思想却总也不能够集中,他的耳畔总是响起刚才雨菲的声音:爸,咱家不就剩你自己了吗?爸,咱家不就剩你自己了吗?……
门铃响了。书君开开门,刘师傅站在门口:“睡了吗?闲着没事,到你这儿坐坐。”
书君说:“巴不得。来,来,快请进!”
刘师傅把手举起,原来他还带着一瓶二锅头和一些小菜。书君说:“我这儿都有,你还拿这干吗?”
说着,俩人摆上酒杯和碗筷,喝了起来。
刘师傅一喝酒,话匣子就打开了:“人哪,遇到了烦心事,别太往心里去,这女人哪,我见得多了,都是贱骨头,谁好跟谁……!”
书君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都怪我当初瞎了眼!”
“你和她结婚有十多年了吧?”刘师傅问。
书君点头:“十三年,雨菲今年都十二岁了……”
“若兰她……她是怎么和那家伙傍上的?”
书君叹了口气:“那还是去年五月的时候,她所在的那家工厂经营不善,产品大量积压,每个月也就能拿一百多块。当时,她的心情特别烦闷。我……我可以说除了宽容和理解,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过!相反,我总是劝她:开不出支的又不止你一个,想开点,还有我呢!咱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从那以后,我一如既往,每月都把我那不多的那点工资如数交给她,她爱打扮,一遇到换季,我们就是从牙缝里抠也要给她买几件时装!可我呢?刘师傅,你是知道的,为了节省开销,我每天都不到单位食堂打饭,都是自己带饭哪!而且这些饭,还都是头天晚上剩下的,唉!”
刘师傅同情地点头。
“后来有一天,她对我说她想学开车,我这个人可以说对她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默许的,我们从不多的积蓄里取出两千块钱,让她去学开车和办驾照。她学得很快,不久就能开车上路了,我打心眼里高兴。又跑前跑后给她联系活!您知道吗?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她能给那个承包商开车恰恰是我牵的线引的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我爱她啊!可我哪里想得到,我跑前跑后地忙活了半天,却是自己给我自己缝了一个套啊!想不到我肖书君人到中年,本来已经走过了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的道路,负重致远,疲惫不堪,正要企望在事业上有所拼搏的时候,这个家庭,这个本来应该让我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感受到浪漫温馨和天伦之乐的家庭,却因为这个女人的背叛,解体了,我……我好苦啊……”
书君说着,潸然泪下。刘师傅说:“书君哪,你的痛苦我都理解,可要依我说,这过去是甜的,现在是苦的,要老是生活在现在,却想着过去,那没个不苦!哟,我嗓门大了,别吵醒了孩子……男人啊就应该是男人,男人有几个老爱生活在回忆里的?你应该赶紧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
“啊!若兰这一走,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不是个事啊,该找一个就再找一个……”
书君说:“要说呢,我何尝不想?那天和她办完离婚手续回来,雨菲上学去了,我一个人走进这个曾经是热闹非凡的家,我,我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寂寞和凄凉……这个家一下子变得冷清了好多,屋子零零乱乱,东西横七竖八,锅不是锅,灶不是灶,别有一番惆怅涌上心头……到了晚上,空落落的心,空落落的床……我觉得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孤寂……可是,要再婚,我又怕委屈了雨菲……”
刘师傅道:“说得也是啊,这再婚,碰到一个好的,难!没听过《聊斋》里的故事吗?这当后妈的,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真是比狼还狠哪!还有,那河北民歌《小白菜》,唱得真惨哪!”
说着,刘师傅居然唱了起来:“小白菜啊,没有娘啊……唉!不说了。喝!……哎,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啥事?”
刘师傅喝口酒,颇有些卖关子的味道:“书君哪,你别看我退了休,这单位的啥事儿也比你们知道的早。这次分房啊,没你的份了。本来,按你的分数,不但能分上房,而且还能分上一套很不错的呢!可就在这个时候,你离了婚,这按规定,一离婚就算单身,而单身是没有分房资格的。所以,所以……”
刘师傅注意到书君有些异样,忙问:“你怎么啦?”
书君的脸上的肌肉急剧抖动着,猛地,他一拳砸在茶几上。砰地,一个酒杯掉地摔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菲从自己屋里跑出来:“爸爸,你没事吧?”
书君回头望着雨菲,突然泪流满面地道:“雨菲,你要记住,那个臭女人,她,她还欠咱们一笔债啊!”
2
“……铁蛋一般是下午四点下课,然后他们有一个小时的体育课时间。这个小子,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体育课倒满行……到晚上,吃完晚饭,他们还要上晚自习……你要接他,一定要在周末的下午五点钟之前,不能太晚。那时候,这些家长们都来学校接孩子,谁的家长有钱没钱,是穷是富,一看就一清二楚。”
坐在疾驰的宝马车里,潘自仁对若兰说。
“怎么呢?”若兰问。
“很简单,你只要看这个学生回家是来车接还是打车,是步行还是骑自行车,是挤公共还是乘地铁就行了。这里面也分三六九等。就拿这来车接来说吧,有咱这宝马,也有豪华的蓝鸟啊,奔驰、凯迪拉克什么的。当然还有什么桑塔纳、标致、国产红旗之类。咱铁蛋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每次我都准点到那儿,等他们一下课,各自钻进各自的车,互相一招手说拜拜——那感觉,简直棒极了。可万一你要是去晚了呢,别的同学都钻进车一溜烟地跑了,撂下他自己,在学校门口孤伶伶地等着,那多栽他的面啊!回到家,他非跟我急不可……”
“你怕你儿子?”
“我怎么听你说话还跟是我司机似的,什么我儿子?那是咱儿子!你就要和我结婚了,知道吗?一结婚,他就既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就要担当起当妈的重任!你一定要把咱儿子调教好,伺候好,懂了吗?”
若兰笑了:“我伺候他?就像你说的,我是他妈!谁伺候谁,你别弄颠倒了。”
潘自仁说:“你现在先伺候他,他长大成人了再伺候你,行了吧?人常说尊老爱幼嘛!”
若兰说:“这词用在这儿不太妥当吧?”
“反正是这意思就行了。哎,几点了?不会误了吧?”
若兰看看表说:“才刚刚四点。误不了。”
潘自仁说:“有点早了,不过也好,我领你参观一下他们的学校。”
※※※
他们来到成龙私立寄宿学校门前,停了车,走进校门。潘自仁一边领若兰在学校里面转一边做着介绍——
“你看这儿,这是他们的实验楼,你瞧里面的瓶瓶罐罐都快能开一个酱油铺了。……这个是他们的食堂,我问了问,他们的饭菜,好家伙,中西结合。一日五餐,卫生?卫生就不用提了……这是他们的操场,你看这操场有多大?我问过了,这跑道是四百米,标准极了,跑道中间是足球场,正合铁蛋这臭小子的口味。那边还有蓝球场,排球场,多了去了。那边还有健身房,游泳馆,哎,你看这学校这么大的地界儿,盛下三千学生在这儿活动没问题吧?”
若兰点点头。
“可你猜他们一共多少学生?我告诉你,只有三百个!三百个!三百个学生在三千个学生活动的场所玩啊跳啥的,可惬意了。还有,这的老师你猜有多少个?”
若兰想了想说:“雨菲他们学校有五十来个吧,学生是二千。这个学校学生少,教师大概有二十个?”
“二十个?再翻一倍!四十个。合着七八个学生一个老师!这师资力量啊,多雄厚!”
他们来到学生宿舍楼。这里也是布置得很豪华,像宾馆的标准间似地,有电视,有空调,去卫生间也很方便。若兰被这里的条件折服了。
来到铁蛋的床前,若兰发现铁蛋连被子都没有叠,不禁皱了皱眉头。潘自仁发觉了,自我解嘲地笑笑:“这个混小子,怎么连被子也不叠?”
若兰伸手把被子掀开,立刻一股臭味熏得她连连后退。原来被子里放着一双臭袜子。
“你儿子每天不洗脚啊?”若兰冲潘自仁喊。
潘自仁不高兴了:“你怎么又是你儿子你儿子地叫?”
若兰低头没有吭声。潘自仁道:“忘了告诉你,他的脏衣服都是每个礼拜拿回家洗。正好我们来了,你帮他收拾收拾,拿回家吧。”
若兰一愣:“我,帮他收拾?”
潘自仁一听瞪上了眼睛:“哎,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想跟我结婚?”
若兰无奈,强忍着味收拾起来。潘自仁长吐一口气:“好了,我估计他也该下课了,我们到他的教室去看看吧,顺便迎迎他。”
※※※
潘自仁和若兰来到教学楼。在一间到处都是电脑的教室,若兰停住了脚步,她被里面吸引住了。
教室里,几个学生正在操作电脑,他们用CSC家教软件作着作业。就见电脑提出一个问题,他们输入一个答案。然后电脑告诉他们答案是对还是错。
若兰说:“这太神奇了!我弟弟若凡是搞电脑软件开发的,但我不懂,也从没听他说起过,电脑还能教学,可以当老师使!”
那个操作电脑的学生说:“电脑比教师可强多了,它不会发火,不会批评人,不会告家长。我可喜欢电脑课了。”
若兰若有所思。她问潘自仁:“铁蛋上这个学一年得交多少钱?”
潘自仁伸出一个指头。
“一万?”
“一万?上哪儿找那好事去?十万!”
若兰瞪大了眼睛:“十万!”
“瞧瞧。瞧瞧那没见过钱的样!十万元就吓成这样,那要是一百万就干脆别活了。”
若兰说:“十万……要是用在雨菲身上,她大学毕了业都花不完……”
潘自仁皱皱眉,没有说话。
“自仁,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我想……给雨菲买台电脑行吗?这次离婚,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潘自仁扭头就走。若兰追了上来:“哎,行不行你说句话呀!”
潘自仁站住:“我问你,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她的妈妈,她还是你的宝贝女儿是不是?那你赶紧回家和你的宝贝女儿亲热去呀!你跟着我潘自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现在只和我潘自仁发生关系!只和潘铁蛋有母子关系!你和肖书君离婚的时候怎么说的?啊?这才过了几天哪?真有必要回去长长你的记性!”
若兰的眼泪流了出来:“你……你心胸不能太狭窄……”
“我心胸狭窄?我倒是想让你去见那肖雨菲,可肖书君呢?他的心胸不是很宽广吗?可你上次怎么像个丧家犬一般地逃回来?我劝你,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你现在只有一个丈夫,那就是我!你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铁蛋!”
突然传来铁蛋的声音:“你们在这儿吵什么?”
潘自仁和若兰向身后看去,就见铁蛋和一帮同学走了过来。
见了儿子,潘自仁立刻变得满眼放光,他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铁蛋——”可没想到铁蛋瞪上了眼。
若兰也想送过去一些关心和柔情,便也叫了一声:“铁蛋——”哪想铁蛋立刻冲她一瞪眼:“你叫谁铁蛋?我叫潘约翰!”
潘自仁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对不起啊儿子,”他对若兰道:“他早就改名叫潘约翰了!”
然后他又对儿子道:“约翰,爸爸来接你了。够准点吧?还提前了呢!”
于是约翰对同学们道:“瞧,我爸爸来接我来了,车就停在外面。旁边的那个是他雇的女司机。好了,我该走了,拜拜——下个星期见!”
同学们也都嗲嗲地说:“拜拜——”
※※※
回家的路上,潘自仁问坐在后座的铁蛋道:“铁蛋。唔,约翰,这星期还好吗?”
铁蛋说:“好嘛呀!人家都有手机了,没事就跟女朋友通个电话聊个天啥的,我连个BB机也没有!”
潘自仁不假思索地:“爸爸给你买!”
“要买摩托罗拉的。”铁蛋道。
潘自仁连连答应:“哎,哎。”
若兰不由地皱皱眉:“铁蛋,你谈女朋友啦?”
铁蛋不高兴地:“你说什么哪?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哪?你要是再叫我铁蛋我跟你急啊!”
若兰刚想发火,潘自仁拦住了她:“怪我怪我。”他对铁蛋道:“约翰,我要结婚了。”
铁蛋拉长了音问:“是吗?跟谁?”潘自仁拍了拍若兰的肩膀。铁蛋惊讶地:“跟她?”
若兰冷冷地:“怎么,你有意见?”
潘自仁说:“铁蛋,唔,约翰,咳,自己家里还是叫你铁蛋吧,叫约翰这么别扭!铁蛋哪!以后不准再叫若兰师傅或阿姨了,要叫妈妈。”
铁蛋一撇嘴说:“以前师傅啦、阿姨啦我根本没叫过。现在也不想叫,至于叫妈妈,那更别想!门也没有!”
若兰气得一扭车把,车剧烈晃了一下。铁蛋说:“你要把我撞死啊?”
若兰说:“像你这样缺少教养的孩子,撞死也没什么委屈的!”
铁蛋一听,从车后立起来就向若兰扑去。若兰吱地把车停住了。铁蛋不但没打着她反而头撞在车顶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受到挫折,便委屈地哭了起来:“爹——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潘自仁对若兰一瞪眼道:“你——”若兰说:“我怎么了我?你看得一清二楚,到底谁欺负谁?”
潘自仁不好发作,只好又对铁蛋道:“哎,臭小子,别哭了。我就要和她结婚了,她从此要和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还要和你爸在一起睡觉。咱们都是一家人……”
铁蛋边哭边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你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和你睡觉的多了,难道都得让我叫她妈妈,那我叫得过来吗?”
若兰红了脸。潘自仁说:“混帐!你什么时候见我跟别的女人睡过觉?”
若兰冷嘲热讽地在一旁说道:“睡过了就睡过,也别脸红脖子粗地不承认,我不在乎就是了。”
潘自仁说:“可我真的没有……我对你是第一次……”,他有些气愤地对铁蛋道:“好小子,你是不是故意挑拨我跟你后妈的矛盾?我可告诉你,我对你这个妈是真心的,我们要白头偕老!我们的婚期都定了,就在后天。我们来接你,就是让你参加我们的婚宴。”
铁蛋加重了语气说:“我才不喝你的二婚酒呢!”
若兰一听,气坏了:“你——”
“我怎么我?”铁蛋不屑地看她一眼,“我还不了解你为什么嫁给我爸?还不就是看中了他的钱?当初他在内蒙当农民的时候怎么没有你这样的漂亮女人嫁给他?!我告诉你,他的钱全是我的,没你的份!”
这一下,若兰气得咬牙切齿,她再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在心里她狠狠地道:“小兔崽子,你等着吧!”
3
啪地,王冬梅将若兰的结婚请柬扔在桌上:“我不去!”
“妈——”若兰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王冬梅说:“说不去就不去!”
“为什么?”
王冬梅不再说话,转身从可新怀里抱起了星星,逗弄起来。
若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弟弟。若凡无柰,尴尬地说:“姐,今天晚上老年大学开学,妈本来要去参加开学典礼的,是不是……两件事在时间上冲突了?”
“老年大学?”若兰不解地问。
“是我给妈联系的。”可新在一旁道,“自打爸去世,妈一个人在家显得很孤寂,我想让她的生活过得充实一些,就给妈报了名。”
若兰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妈!就算冲突了,这该选哪个该舍哪个不是明摆着的吗?”
王冬梅不冷不热地说:“是吗?那你说这俩个人该选哪个该舍哪个呀?”
若兰听出了妈话里的意思:“妈,我是说这两件事,您怎么扯到俩个人上去了?妈,您就别逗闷子了,这开学典礼哪有我的婚礼重要啊?我这可是终身大事!”
王冬梅冷笑一声:“终身大事?你的终身大事我早在十几年前就给你办过了!现在你又说这是终身大事,你……你才活了三十几年,有几个终身哪?!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穿的衣服,想穿就穿,不想穿了就脱。这么随便,是我的女儿吗?”
若凡一听,劝道:“妈,您这观点也不对。婚姻这东西,只不过是一种缘份。一旦缘分没了,感情尽了,双方是可以进行新的选择的。白头偕老这样的婚姻观念是我们所提倡的,但如果因此一味地追求婚姻的稳固而不考虑爱情是否还在存活,也是不对的。姐姐的追求也有她一定的道理。”
王冬梅反问道:“有道理?有什么道理?若兰,我问你:书君哪点不好,你会一脚蹬了他?”
若兰说:“妈!书君是不错。但是,我和他已经过不下去了,我是在追求我的幸福!过去,我每每从闹哄哄的工作岗位上下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却还要操持那没完没了的家务,做饭,洗衣服,一天下来,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可现在,我可以每天一头扎进又大又软的牛皮沙发里,舒舒服服地一点也不用动弹。厅堂里,环视一下,到处是错落有致的现代化家庭系列设备,心里边要多清静就有多清净,这才是真正爱我的人营造的舒适无比的爱巢。而这一切,书君能为我准备吗?”
王冬梅叹了口气:“唉!古语说得好,饱暖则思淫,这是人性的必然啊!男人真是富不得,富了就了不得。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人不保死,车不保翻,婚不保离,官不保贪,你非要离,当妈的也拦不得。可是,我同意你和书君离婚,可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你不要雨菲?孩子是妈的心头肉啊,连我这当姥姥的都牵肠挂肚,你却跟没事人似地奢谈着什么幸福?可你想过没有?雨菲这么点的孩子就没了妈,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肖书君不再娶也就罢了,一旦再娶,你能保证那个后妈不会虐待她?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为了自己的所谓幸福就不要自己的孩子?这哪里象是我的女儿能干出的事!这哪里是在追求什么幸福?你只是在追求他的钱!”
若兰的眼泪流出来了:“我又何尝不想要我的雨菲?!甚至我现在满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有雨菲。可是,肖书君他不给,你说我怎么办?”
“怎么办?当初就不该走这一步棋!”
“妈妈,我说了那么多,可你还是这样看待你的女儿!如此,天底下没有人能理解我了,你不去参加我的婚礼,我也不勉强,我选择的路,我自己走,我酿的苦酒,我自己喝!我走了,这一走,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您再也甭想看见你的女儿!”
若兰说完转身跑了。若凡忙喊:“姐,你等等——”
王冬梅说:“别追她!我可以看不见我的女儿,但用不了多少天,她就会为看不到她的女儿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4
一家饭店门前。潘自仁一身礼装站在门口恭候着来客。
一辆比他的宝马还要豪华好多的奔驰开了过来。准确地停在门口正当中。饭店门卫上前把门打开,田正阳从车里潇洒地走出来。
潘自仁迎上去:“哎呀,正阳大哥!你这么忙,还赶来了,真是让小弟感动,用句文话,小弟顿觉是蓬陛生辉啊!快里面请!”
这个田正阳是京城一家大建筑公司的经理,潘自仁不过是挂靠在他名下的一个包工头,这些年来,靠着田正阳转承包这口赏饭吃,潘自仁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所以,潘自仁对田正阳是一百个巴结,可以说百依百顺。依首贴耳,恭敬之致。
田正阳把一个礼品包递给他:“你我在生意场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昨,你再结良缘,我就是再忙,也得来祝贺一下呀!怎么样?司仪找好了吗?”
潘自仁说:“我们不准备举办什么仪式,就是请大伙吃顿饭,热闹热闹。这样吧,大哥,既然你来了,你就给当个主持,说几句。”
田正阳大手一挥:“好吧。”
潘自仁忙不迭地往里相让:“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快里面请。”
俩人往大厅里面走。田正阳边走边问:“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潘自仁道:“我这边你是知道的,在北京没亲没故,所以来的基本上都是今后用得着的客户,对方来点娘家人。”
田正阳说:“这可是你我做生意联络感情的好机会呀!饭后的活动安排了吗?”
“是,我已经包好了几个房间,今天大家可以痛快地玩一玩。”
田正阳点头道:“嗯,好。我最想听的就是这个。咦?新弟妹呢?”
“接娘家人去了,马上就到。来,大哥,你先到里面喝会茶。我再到门口迎一迎。”
“你去吧。”潘自仁答应着走了。他刚到门口,就见宝马车开过来。若兰下了车。
潘自仁小跑着过来:“你怎么才到?”
若兰委屈地扭头没有说话。潘自仁意识到什么,对若兰道:“算了。我们快进去吧。对了,你先到咱们开的房间去化化妆,快点啊,客人都等着呢。”
※※※
若兰走进饭店豪华的套间。脱了鞋,放在门口,换上拖鞋走进卫生间对镜化妆。
门轻声地开了,铁蛋冒出头来,看屋里没人,他蹑手蹑脚地走近若兰的高跟鞋,往里面放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他狡黠地一笑,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
若兰化好了妆,从卫生间出来,刚把脚伸进鞋去,便“哎哟”大叫一声。就见一个图钉,把她的脚心扎出了鲜血。
若兰明白是谁干的了,她气得咬牙切齿,一脚将鞋踢到一边,伏在床上就大哭了起来。
电话响了,话筒里传出潘自仁不耐烦的声音:“你干吗呢?还不下来?”
若兰抬头看看表,只好咬牙站起来,穿上了鞋,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餐厅里的客人看见她这个样子,不解地互相望望,议论起来——
“怎么?潘老板娶了个瘸子?”
“这女的是他的司机。以前我见过。可没听说她有残疾啊!不会吧?”
田正阳低声问潘自仁道:“怎么回事?”
潘自仁一脸茫然,低声地道:“不知道啊!”
田正阳说:“社交场合,真是丢脸。快迎上去,搀住她。”
潘自仁快走几步扶住了她:“诸位——请让我荣幸地向大家介绍:我的新婚妻子张若兰小姐!”
众人礼仪性地鼓了鼓掌。田正阳举酒杯站了起来:“诸位,今天是潘自仁先生和张若兰女士喜结良缘的好日子。让我们大家举杯,祝他们俩个新婚……不对,旧婚……更不对……”
有客人喊:“应该叫再婚!”
田正阳说:“对!再婚比较合适!让我们举杯祝他们俩再婚幸福!干了!”
众人干杯。田正阳摆摆手:“诸位请坐。他们俩呢也不准备搞什么仪式,就请大家随意进餐,过一会儿新娘……新媳妇……反正是新人吧,将向诸位敬酒。各位现在先悠着点,等新人到了再敞开了喝……餐后大家可各选各自的娱乐活动,玩个通宵,帐,由潘老板来付!”
有客人喊:“潘老总痛快。”
田正阳喊:“现在,让他们夫妻俩喝交杯酒!你们俩起立。”
潘自仁和若兰站了起来,若兰疼得又是一咧嘴。早有服务生将酒斟上。田正阳喊:“挽住胳膊。”
俩人在他的指挥下喝完了交杯酒。大家起哄地鼓着掌。
潘自仁道:“谢谢,谢谢诸位捧场,在座诸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北京这几年能起来这么多的建筑,全靠你们领导有方,目光敏锐,请允许我和我新婚的……唔……再婚的妻子先敬大家一杯!干!”他一仰脖喝了下去。
若兰向大家示意,小抿了一口。众人鼓掌,也都喝完这一杯,然后纷纷坐下,各桌推杯论盏,气氛活跃起来。
潘自仁这一桌。田正阳喝了一口酒问:“刚才怎么回事?”
潘自仁也问:“是啊,刚才怎么回事?”
若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回事?问你儿子去!”
潘自仁一听有些上火:“铁蛋?铁蛋又怎么惹你了?怎么你们俩老是战争不断?”
“他……他在我的高跟鞋里放了一个图钉!”
“这……不会吧?”
“潘自仁!你不要护犊子!你说不会,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把那个带血的图钉放在潘自仁的盘子里。“你看吧。我告诉你啊!这孩子可太缺少礼教了。这都是你惯的。以后,你要再护短!再不管教管教你儿子,可别怪我回头对他不客气!”
潘自仁道:“够了!他一个孩子,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田正阳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什么场合?你们就因为这点小事吵架?都给我闭嘴。笑一笑!别人正看着你们俩呢!”
5
老年大学其实就是老年活动中心。只不过总是定期开一些班,经常有老师讲课罢了。教室很大,里面站着坐着,堆满了老年人,他们一个个兴奋极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条长长的横幅挂在墙上,上面写着“第八届老年大学新生开学典礼”几个大大的美术字。屋顶还飘着花花绿绿的彩色汽球。录音机里奏着美妙的音乐。众人正在翩翩起舞。
王冬梅坐在一个角落,只是看着这一切,没有动弹。当一首新的曲子响起,一个长得精瘦的老者走上前来邀她跳舞。
王冬梅看他一眼:“对不起。我……我不大想跳……”
“您好象有些不高兴?”
“嗯,”王冬梅下意识地点点头,可马上又否认道,“不……不,没什么……”
老者笑了,他说:“可以和我聊聊吗?我比你们高一届,是书法班的,叫尹默。”
他向王冬梅伸出手去。王冬梅同他握手:“王冬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家里有些琐事弄得心烦。我女儿离婚了。”
“唔?离婚未必就是坏事。这是我女儿今天刚教给我的新观念。讲个笑话你听听?”
王冬梅默许了。尹默开始讲:“说啊,有这么一个单位,听说还是个精神文明单位,上上下下团结一致,和和气气。按咱老北京的习惯,清早见面,头一句话就是:你吃了吗?这儿也是一样。可现在,这个单位的人,见面再也不这么打招呼了。”
王冬梅问:“那见面说什么?”
“也是一句问候话,叫……您离婚了吗?”
王冬梅笑了:“瞎说!哪有一个单位全离婚的?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段子?真是损极了。”
尹默惊讶地望着她。把王冬梅看糊涂了。
她问:“我怎么了?”
尹默说:“你刚才问我的,和我今天问我女儿的一个字也不差!”
王冬梅说:“巧合罢了。”
尹默说:“从这个笑话里你没有受到什么启发吗?”
“什么启发?”
“这笑话说明,人们现在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离婚这个社会现实了。”
王冬梅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她今天又再婚了。”
尹默说:“再婚好啊!你总不希望她单身吧?”
王冬梅笑了:“你这个人说话蛮有意思的。”
尹默说:“我现在邀请你跳舞你不会再拒绝了吧?”
王冬梅莞尔一笑,同他下了舞池。
“你跳得真好!”尹默夸奖说。
“你也是。”王冬梅也由衷地赞叹道。
尹默说:“我还是五十年代我们学校跳交谊舞的冠军呢!”
王冬梅说:“是吗?我也曾当过我们学校的舞会皇后……”
俩人的思绪仿佛都回到了往日的青春岁月,尹默长叹一声:“多么值得留恋的青春岁月啊……”
王冬梅说:“是啊……可惜,我们都老了,不能再找回往日的青春了……”
尹默说:“我不同意,青春不只属于年轻人,只要我们去找,青春一定会来同我们做伴的,你信吗?”
王冬梅看看他,他也正在看王冬梅。俩目相对,王冬梅将目光慌忙躲开:“也许吧,不过,我得走了,小孙子还等着我抱呢!”
王冬梅走了。尹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6
若兰进了“洞房”,就先去浴室洗澡,一边洗一边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胴体。一想到自己从今天起就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媳妇,从此将和他一起共渡后半载的人生,她既感到幸福,又多少有些惶恐。她想,潘自仁这时可能正欲火中烧,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让他“发泄”……于是,简单地冲了冲,便从浴室里裹着个毛巾走出来。含情脉脉地望望床上坐着的潘自仁。
潘自仁此时正在往自己的钱包里大把大把地装钱。
“自仁,我……我们……睡觉吧!”若兰说
潘自仁头也不抬地:“唔,你先睡吧!我去隔壁打会儿麻将。”
若兰吃惊了:“什么?”
“唔,田大哥他们都在那儿呢!今天头头脑脑的人物来了不少,得抓紧时间同他们联络感情,也好再揽几个大工程……现在建筑业这一行当不好干得很,竞争得十分厉害!说不定哪天就把咱们给淘汰了……你先睡吧,啊……”
潘自仁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若兰呆呆地望着空空的屋子,空空的床……不知怎地就想起自己和书君结婚的那个晚上,自己是那样得妩媚动人,书君是那样的风流倜傥,一帮闹新房的亲朋好友闹过走后,俩人在床上初次品尝床第之欢,既刺激又紧张的心情,仿佛都如在昨日……那时候的她,觉得结婚这一天,真是幸福极了,怎么这次就没有任何甜蜜的感受呢?……
若兰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为自己想到书君而深感后悔,她想,这不是对自己的新爱情,新生活的一种不忠和亵渎吗?……她躺在床上,关了灯,想强迫自己入睡,然而,隔壁的麻将声传来,是那么地刺耳……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于是,她就睁大着双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心里祁盼着潘自仁能早点回来……
※※※
一直到天亮,潘自仁才哼着小曲走进洞房。他惊讶地看见若兰和衣坐着。满脸泪痕,正凄凄怨怨地望着自己。
“你……你没睡?”
若兰说:“是的,我坐了一夜。”
“干……干吗?”
若兰说:“潘自仁,我永远也忘不了,这就是我们的初夜……”
潘自仁笑了:“嘛初夜,都睡了不知多少回了……”
若兰拿起一个花瓶向他砸去:“你——你给我滚——”
她爆发一般地在屋子里砸来撕去。大红喜字被她扯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