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琥珀的眼泪

汤芙本想着学秦始皇焚书坑儒,偏偏屈子建记性好,来信索书。汤芙无奈只得寄去一本,并大方地欢迎对方指正。“指正”这档子事不论当事人多诚恳,其可信度都得打对折,更何况是对比小人还难养的女人。屈子建判断失误,以为把心里话说出来会使汤芙开心,遂洋洋洒洒把她的老底揭个精光:

“……

书稿收到。翻看后意见如下:

其一,这次出书完全属商业牟利行为,坦白地说就是骗钱的。试想收录的文稿共五百四十多件,每人二百块钱就计十万余元,够主办者挥霍一阵子了。而且没写印数,可见是内部发行的,其质量可见一般。

其二,你的文章就质量而言在书中也算好的了,只是———恕我直言,还是胭脂味太浓,有无病呻吟之嫌。柔媚有余而刚劲不足,以词害义,缺乏深度。建议你多看看林语堂,梁实秋,李敖等名家的文章,大凡好作品都是意在笔先,力透纸背的。

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你一定怪我多嘴了,好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你还好么?

习惯了听你讲故事,所以就不习惯没有你的消息。如果不太忙的话写信给我好么?

……”

汤芙看完信后油然而生被人剥光的感觉,虽说理智上知道他的观点一语中地,可在感情上却生出憎恶之心,可见批麟死谏的活是不好干地。汤芙恨只恨自己不是皇帝,否则第一个诛杀屈子建,哪里会理会他的请求,下定决心与他断绝往来。

还好汤芙没有丧尽天良,也知道屈子建的良苦用心,遂逐个翻阅几个文人的作品。这一看犹如夏虫见冰雪,蜉蝣知龟寿,悔不该写出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丢人现眼。看看林先生研究的都是些什么中西文化,情智勇的孟子,玩世潜隐的老子,中庸的子思。就这题材别说写,连看得明白都得花些力气,方知林老先生是文化的智者;梁实秋的小品生活的气息便浓了,讲男人女人,讲病与医生,讲穷和乞丐,就连握手二字都能洋洋洒洒成就美文,堪为生活的雅士;而李敖更邪门,大概把歌德的“只有没用的奴辈才谦逊”当作座右铭,万事不劳他人操心,自己吹捧自己,自己给自己唱颂歌,要和上帝争治空权。汤芙起初替他害臊,待看完了文章后反倒觉得他与上帝平起平坐是上帝占了便宜,因为上帝不见得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咧!

这样一来,汤芙大长见识,脸皮也厚黑起来,决定不焚书了,不妨试着卖给图书馆减少经济上的损失。她拿着书来到图书馆,站在馆长室门外听里面人声噪杂。一个细高女声道:“馆长,又不是让您出钱,您说一句话不就成了!”

汤芙以为这女人的声音已经尖到顶了,不料答话的女人技高一筹,声音尖的能刺破人的耳膜:“这馆又不是我开的,今儿个我买了你的书,明儿个准有一车书等着我收!”

“怎么会!我这书可是有学术价值的,谁还能说闲话不成!只求馆长你———”细高女声的声音越放越低,汤芙只得把耳朵贴紧门边,谁知这门与她的耳朵好似同极磁场相排斥,门“吱”开了,正撞见一个女人朝另一个女人手里塞东西。二人见门口站着个人同时抽回手,坐着的女人脸腾地一红,忿忿地道:“这是万万不行的!你回去吧。”从声音判断这是馆长。

那女的见大势已去恨恨地瞅了汤芙一眼,抱着书走了出去。馆长和颜悦色地冲汤芙打招呼:“你有事么?”

汤芙回过神儿来,颤巍巍地走近前,把书摞在桌上道;“这是文学作品的合集,里面有我写的一篇———”

馆长摆弄着书皮忽地插话道:“你叫刘犁?”

汤芙一愣,登时醒悟是馆长误会自己是本书的主编,忙回道:“不是,我不是编者。”

馆长似乎松了口气———大概是受够了编书者卖书的苦,道;“那你的意思是———”

汤芙哪里还敢说是来卖书的,亏得脑袋灵光道:“我是来赠书的,赠给———图书馆。”

馆长尖笑了几声,听得汤芙毛发耸了又耸:“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只是图书馆接受赠书也是有原则有手续的,如果你要赠书首先这书得是———”

汤芙没想到自己的书这么地没份量,连白给都没人要,眼前晃动的全是“羞耻”二字,口不择言道;“原来这么麻烦呀,要不就当送给您好了,您有兴趣就看看,没兴趣丢了也就完了。不打扰了。”说完歪歪扭扭地逃出了图书馆。

经过这一役汤芙对卖书有了深刻认识。人不到穷途末路万万不能卖书,因为卖书与卖身没什么二样,都是以屈侮换钱的过程。

汤芙初涉文坛便跌得鼻青脸肿,可这跤摔得值,摔正了她的文风,使她懂得了文章同人一样也分贵贱。那些哭哭涕涕使自己和他人都心堵的文字只能当丫环,所谓贱命一条;要想当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架子,微笑着看人撒杀,必要时伸出一个指头就把纷争摆平,所谓大盗不操戈。从此她的文章渐渐有了笑傲江湖的豪气。

汤芙想入文学社之心已久,期末时恰逢文学社改造便递上申请。校园里的文学组织属于民办组织,既无权又无钱,工作者全凭一腔热血。初入社里的人不知它的花架子,捋胳膊挽袖子作大干状,渐渐地发现耗尽心血熬成的文章不给钱也就罢了,还不受读者待见。如今的读者好像个个都是批评家专门负责挑错,写长了那是裹脚布,写短了那是兔子尾巴,写学习说你土包子,写爱情又骂你黄,到最后写作的都无血可滴变成干尸。社长拼命抽打干尸也抽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再逼急了干尸也会跳墙,引发了一起偷窃案。一社员明目张胆的把《读者》上的小说偷到校刊上,至此文学社名誉大跌。

社里正是用人之际,汤芙顺理入社而且带着文章作为见面礼。社长本就有退隐之心,见收了汤芙这员大将便主动让贤,放手让她主持《清流》大局并许诺让汤芙在开学时重组编辑组,从新生中选拔人才。汤芙一朝权在手方知生活的乐趣,把情爱二字倒看淡了。

这个假期汤芙完全为主编清流作准备,她在以往的栏目中新开设一个“清流小品”意在模仿雅舍小品刊登一系列有品味的文章。这样的文章不好写啊,主编当然得身先士卒,她写了一篇《追车小忆》,倒颇有名家风范,而且费力的打印出来以备社员样品学习之用。

追车小忆

宋代李元膺在他的《洞仙歌》里有这样几句:“早占取,韶光兴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好花当早开,即开了便要逐春而游,何必担心春尽无归处。每每读起此词便怦然心动,一个早字,一个追字令人玩味无穷。

我生性贪婪小气。因为贪婪所以处处占先,机关算尽;因为小气所以铢锱必缴,分秒必争。由着这点性情,高中三年追了三年的车,一路跑下去,跑出了一部追车史。

从家到学校坐车约二十分钟,电车每十分一次。平时犹可,一到放学时刻,但见汽车站旁蜂攒蝇集,万头涌动。远远地如有电车款款而来,刹时间人人进入备战状态,比正规军队还要快三分。电车一步步逼近,有如羊入狼群,透过玻璃窗,司机的惊恐之状尽收眼底。每遇此景都令我忆起一古谚:牛羊入屠户人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中国人素有经济细胞,紫荆花的枯荣无非是三兄弟争财夺地的先兆。亲兄弟尚且如此,外人之间更应该算得一清二楚。司机们一脸惨淡之相是因为学生们手中硬棒棒的板票,没有现钱的买卖怎不令人心灰意冷!于是头脑健全的司机心里噼哩叭啦地打起算盘:与其停而费时,不如跑而早归。总方针一定,脚下便不留情,油门索性踩到底,只恨开的不是飞机,嗖地一声绝尘而去,我们只有望尘而拜的份儿。

没有人是天生的孬种,更何况是一群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他那边躲,闪,逃,窜,我这里阻,截,堵,拦。风吹衣展,宛如“九里山前摆阵势”;呼声彻天,直似“昆明城下赌输赢”。好一场撒杀,汽笛声,助威声,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将军符坚曾道: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只可惜他的断流之鞭没有遗传后世,而以身断车的法子委实不敢善用。所以此一场战役总是学生输多赢少。

忽一日,素来善战的截车先锋想出一妙计,先遣一队人马在前拦车,而另一队电车减速之际于后拽其电线,电断则车停。兵者凶器,实是不得已而用之。至此,“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战局竟一日好似一日。

中国人素来看重骨气。古时一个叫颜回的人因不受嗟来之食饿死道边,然而此种傲骨若用在追车上便只有披星戴月的份儿。售票员的那两只眼睛冷光四射,碰着了就不免要打个冷颤,横看竖看就是学生长得不入眼,一不留神飞镖便直扑面门而来。回瞪?有失体面;舌战?技不如人。骨气在此一无用处。

留心观察久了,我便摸出一条规律:学校六点放学,而恰恰相反六点零五分有一电车呼啸而过。如果你打铃便冲出校门,沿着百米长的柏油马路奋勇直追便有希望退出拦车战,从而早到家半个小时。从此,马路上便多了一个追车的人。

起先还有一同窗与我同追,后来她觉得追车有失风雅且很难发扬其方步的精髓,便只有我一人奋战了。有时还没出校门,电车便绝尘而逝。追?不追?两个念头在一秒钟内能打上七八个滚儿。脚下却不迟疑,一步紧似一步,手里的饭盒叮叮当当地一路唱下去。

令我吃惊的是,无论车跑得有多快,离你有多远,只要你一个心地追下去十有八九能追得上。追上了,任路边杨柳疾驰而过,把身后一群拦车族抛得老远。也正因了这早到的半个小时我才把十几卷书尽罗于胸内。

二十年前一个叫秦文君的女孩问她的外婆:人能跑,为什么要走呢?心存着这个疑问,她一路跑下去,如今已是文坛中坚。

二十年后的今天,一个为赶早而追车的女孩撒开腿不计得失的一路跑下去,跑出了一条真理:只要你肯追,就一定追得上。

我不喜欢流行歌曲,而有一首歌每每听到它便心潮澎湃。不是它的曲调,不是歌者的技巧,而是铿锵有力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追!追!追!追爱情也好,追事业也罢,与追车有着同一个根。

要赶早,就得撒开腿去追,就得不计得失地一路跑下去。

汤芙怀揣着这件宝贝匆匆赶往风满亭。文学社因为是民间组织,所以根本没有固定活动地点,只得打游击。汤芙对风满亭情有独钟,决定在那召开招募新成员大会。开会的只有五个人,除汤芙外都是责任编辑。以往的主编升为副社长了,美编升为理事,总之只要当官就是一个升字。本次会议结果如下:从新生中招录责编四名,美编二名,通讯员四名,记者四名。选取分三步走:第一上交简历及代表作各一份;第二在竞选中作即时三分钟陈述;第三现场命题作文。这第三步是汤芙后加上去的,意在加大入社的难度。这同追女人一个道理,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有人珍惜。而且男女有别的规定了三要三不要:

对男士实行三要政策:

一,文笔不行长得帅的要

二,长的不行文笔帅的要

三,长的不行文笔也不行,想入就要。

对女生的三不要政策:

一,常换男朋友的不要

二,没有男朋友的不要

三,有男朋友但两地分居的不要。

此政策是文学社建社以来的老黄历,意在保护男性不受蹂躏,同时保证入社女生机会均等。虽说有点黄,怎耐肉少狐狸多,也是逼不得已。

散会后汤芙溜溜哒哒地向教室走去,正与白冰峰迎面相逢。她放慢了步子心中此起彼伏。一个多月不见了,万事皆更变,如今竟是找不出一句话可说。汤芙站在门口等他先进,谁知白冰峰退后彬彬有礼地道:“请进。”汤芙惊讶,暗想以往的他小气好使性子,开个玩笑也会恼,今日的所为却有君子风度,士别三日当真得刮目相看。可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干,她点点头淡淡地走进去,故意拉开彼此的距离,一直退到相逢的最初。

屋里就他俩人,汤芙感到不自在,思想无法集中。恨自己没定性,一咬牙向门外走去。就在她经过白冰峰身旁时却听见一声长长的柔婉的口哨,这声口哨好比孔雀张开的吸引异性的屏峰,勾得汤芙又要自作多情。

选新社员这天同窗真给汤芙做脸,不仅参选的人多的空前绝后,还满满地围了一屋子看客。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个叫张林的男生,他一只手端放胸前,说话像领导做年终总结:“各位前辈,很荣幸站在这个位置参选。我从小就爱文学,已经著有一本诗选———”,说着双手捧上一个本子。众人哗然。汤芙也难免动容,她知道出书的不易。谁知接过本子才知是手抄本,笑着翻开去,叹现在的小孩真敢做虚假广告。诗大部分都很年轻,没离开纯文学的调调,只有一首叫《如果》的诗写的不俗:

“……

如果,

如果命运注定我生存在魔鬼之间,

就让那仅有的阳光变成刺透我胸膛的利剑,

我用自己的鲜血滴向生命的高点!”

汤芙冲着这首诗的面子把主人留下。

第二个上场的宋军是矮个子的四川人,一脸严肃紧张,表达了极想入社的理想,让人觉得他是报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条来的。汤芙不想杀生,把他也留下了。

第三个男生叫吴刚,长得膀大腰圆,说话像说相声:“我叫吴刚,却从来没遇到过嫦娥。我这个人特实在,舞文弄墨的活也不大会干,但是我特想为文学社做贡献。给社员扛东西,跑腿,当保镖,这些活我都能干———”说着一只手把桌子举起来以示自己的本领大。最后这个活宝也被留下。

接下来的这个男生长得像当红小生何润东,还没等他开口呢汤芙已经拿准主意了:市政府大楼可以卖掉,帅哥必须留下。

这次大会成果丰硕,录取的男女比例居然持平,这是文学繁荣的好兆头。汤芙踌蹰满志地迈出会场,遇见汤容白彦去吃饭,三人同行。白彦打趣汤芙:“汤主编能同我们老百姓一起吃饭,真荣幸啊。”汤芙回道:“所以啊,这顿你请了。”

汤容忽道:“你们听说没,宋漠庭与白冰峰闹翻了。”

汤芙瞅瞅白彦心想这事只有她最清楚,果见白彦脸色一变:“他的事与我无关。”

汤容道:“怎么?两口子闹别扭了?”

“别,以后的事谁知道。”白彦漠然道。

白彦不想深谈可急坏了汤芙,她又记起白冰峰的口哨,那分明是求救信号,等着自己奋不顾身的拯救。她母性大发,逼着汤容道出实情。原来系里为艺术节排演交际舞,陈圆圆挑白冰峰为自己的舞伴,这激得宋漠庭醋性大发,处处同他不对付。白冰峰也是个命蹇的人,只要同美女沾一点边就被攻击的体无完肤。

汤芙心中的冰块稀哩哗啦地融化,水位上涨到可以去漫金山。只碍着白彦在不能尽性献身。她正懊恼着,忽地瞥见乾清眉飞色舞地给身边一清爽干净的女生夹菜,忙推汤容道:“天啊,他怎么又换啦!”

汤容以为有什么新情况,及至看见乾清啐了一口道:“大姐,你写书写傻了。这早就不是新闻了。”

汤芙不依不饶:“那严眉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一转头,对桌的严眉吃的吐沫横飞,爽朗的笑声振得金属嗡嗡直响。汤芙怀疑她表情的真实度,一个女人被扔一次,即使不摔得血肉模糊也得鼻青脸肿,除非她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就在此时,汤芙又发现了新情况,汤容不知在谁的辐射之下羞红了脸,接着默默点了点头。她顺着汤容的视线寻去见七哥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汤芙“啊”的刚要发表议论,被汤容在桌子下捏了一把大腿,她忍住痛和好奇等着一会同她算总账。

等到她俩单独相处时汤芙责怪道:“亏得我们还算最好的搭当,怎么有事都不同我说一声。”

“不是我不想说,就这二天的事。你忙着文学社的事哪有空理我。”汤容垂下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汤芙才不在乎她的叙述方式,一叠声地催她:“七哥他怎么跟你对上眼啦?”

“我们不是同桌么,平时处的挺好的,就在前天他约我吃饭,饭桌上一个劲地说他以前同一个小姑娘的事。说那小姑娘谁也追不上,偏他一说就成了。当时我就感觉不妙,一直劝他喝酒,想把他灌醉就算了,谁知他到底说出来了。”

汤芙心道多少的故事都跟同桌的你有关,道:“他说什么了?”

汤容红脸呸道:“还能说什么!我觉得他人挺好的,相处也挺愉快,只是并没有那种感觉,又怕伤害他的感情,愁死我了。”

“那你到底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先相处看看,我不能保证会爱上他。”

“噢,”汤芙叫道:“那就是同意喽!怪不得食堂里你们隔桌相看红脸呢。”

汤容捂住汤芙的嘴:“这事我谁也没告诉,要是传了出去,你左右是个死!”

汤芙忙对灯发誓,说她的这张嘴铁锥也扎不开,这秘密就当是陪葬会同她一起烂在棺材里。

二人被情爱激荡着相约着去饮酒,走进一家饭店却发现七哥与冯闻钟也在。汤芙唬得拔脚要逃被七哥一噪子喊住:“汤容,汤芙真巧啊,一起来坐!”冯闻钟见自己朝思梦想的情人乐得直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汤芙这边擢发抽肠,叹天公弄人。

汤容也是有苦难言,只得挨着七哥坐下。剩下的二个空位,一个在七哥与另一学长中间,一个在汤容与冯闻钟之间,汤芙忙捡七哥身边坐下了。冯闻钟摆出老大的派头起身介绍道:“这是我的铁哥们,吴可,长我们一年,叫他学长好了。这位是汤容———”

学长与汤容瞪视了几秒钟后,仿佛记起前朝旧事,恍然道:“我们见过面的,那次在学生部联谊会上———”

汤容“啊”了一声表示自己尚未失忆,“那次真的多亏你了———”

他二人在那神交目会,七哥心中不是滋味,忙岔开话头道:“这位是汤芙。才女啊。”

学长礼貌地点头:“久仰大名,你的《牡丹图》画得太好了,哪天有空送我一幅。”汤芙含笑回点。

饭桌上的五个人各有各的心事。汤芙想尽可能快的摆脱掉冯闻钟的淫威,冯闻钟想与她进一步建交;汤容对七哥兴趣不大,七哥盯着学长总觉得他是个劲敌。所以饭桌上话语不多只听到喝酒的声音。女生们在未进大学之前多半是滴酒不沾的,便错以为自己不善饮。待到被逼着灌了几瓶之后方知喝酒与已正好比是为长者折枝,日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完全有实力把男生干倒。汤容与汤芙喝了几杯之后方醒悟自己的酒量不次于“酒量大如牛”的刘姥姥,而酒一喝话也跟着多起来,学长起先隔着桌子同汤容谈笑,谈得兴起便挨到她的座旁,不一会二人跑到店外去了。

七哥闷闷地一个人喝酒,让人联想到一副对子“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

汤芙盯着冯闻钟,想着自己二年多的酸楚,一时间国恨家仇统统涌上心头,遂恶向胆边生要做戏给冯闻钟好看。她将身子挨近七哥,近的可以不分彼此,将唇贴近他的耳根,使出那枇杷门巷女子的功力浪声浪语道:“七哥,你真坏!答应过人家要请客的,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来,先罚你一杯!”说着将酒杯举至七哥唇边,七哥受了女人的刺激,哪里顾得上一旁的冯闻钟,就着汤芙的手吃了一杯道:“那这次就当是我请了吧。”“那怎么成?”汤芙媚眼乱飞,整个人几乎趴在了七哥身上:“要单独请,就我们俩人儿。”

冯闻钟这边青筋暴跳,熊熊大火可以再造一座火焰山,拿白酒当凉水喝,喉咙里发出的只是“咕咚”二声。汤芙心情大快,正要快马加鞭再造辉煌,不料一阵尿急,忙起身到后院小解。厕所与饭店有一段距离,汤芙摸黑慢走,恍惚大树底下站着一对男女,竟是汤容与学长。不知何时他俩绕到后院来了,听那学长道:“这世界太小了,没想到又遇见你。”汤容道:“是啊,那日多谢你照顾。”学长道:“是我的荣幸。”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学长借机道:“起风了,靠过来我为你挡风。”说着两只手臂把汤容揽在胸前,“我这样可以么?我比你大,应该保护你。”

汤芙吓得厕所也不想去了,悄悄逃回店内,见到沉默的七哥越发觉得他可怜。

散席后汤芙找个没人的地儿,逼问汤容。汤容一派天真地回道:“我和学长什么关系也没有啊!”汤芙想难道撒谎是人的本能,怎么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气,只好使出杀手锏:“你就招了吧,大树下的场面我都看见啦。”

汤容登时面红耳赤,颤巍巍地道;“起初我还以为他把我当妹妹看待,后来才知其实他———喜欢我。”汤芙啐道:“天底下真正的哥哥没一个对妹妹这么体贴温柔的,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还真不赖,你什么态度呢?”

汤容不语,不过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第二天上课,白冰峰神神秘秘地凑到汤芙跟前问:“你昨晚同谁吃的饭?”

汤芙以为他在吃醋,惊喜交加,忙澄清道:“我同汤容吃的呀,碰巧遇到了七哥和冯闻钟他们。”

白冰峰自言自语:“这就是了。”又追问:“席间发生什么事么?”

汤芙觉得汤容的绯闻与他没多大关系遂略去不谈:“没什么事呀,怎么了?”

白冰峰斜睨汤芙道:“昨天冯闻钟回寝躲在被窝里哭了大半夜,一定是你把他刺激到了。”

汤芙万没想到自己的功力如此浑厚,满意地谦逊道:“他哭不哭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