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实验高中并不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然而赶上了好时候,学生们打破了头也要往大学挤,高中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一扩再扩后实验高中也颇具规模,便生出了逐鹿中原之意。怎耐北有全国重点高中雄霸一方,东有省重点高中虎踞鲸吞,只好效仿三国时的刘备退避西蜀,不敢有收复中原之想只求三足鼎立。
其实三足鼎立也颇有其难。实验高中的学生大都是重点高中败下阵来的,这一足未免有些跛。校领导心思活络,决定借校运会使自己的名头深入人心,所以此次运动会不仅邀请了市领导,电视台记者,连家长也被逼着来助威,浩浩荡荡六七千人倒也颇为壮观。
高中生的运动会是最有看头的。初中生未免嫌其小,大学生未免嫌其老,只有高中生正值鼎盛年华,意气风发,锐不可当。
我本人是个运动白痴,所以热衷于看人家运动。学校又毫无天理的选我当裁判,我受宠若惊,誓死效忠运动大会。
运动会在下午举行。十二点半就已准备就绪,看台上坐满了学生家长及凑热闹的人。彩旗队,花鼓队,彩球队,包括我在内的裁判队只等着“吉时”一到就耀武扬威地走上一个回合。可是这个“吉时”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头顶的红太阳一点一点地向西滑去,眼见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面孔暗淡下去,该说的俏皮话都已说完,只好不住地看表。
我因多穿了一件裁判服的缘故比别人分外的难熬,不耐地问身边的老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人都烤焦啦!”
“还早咧!一点五十八分才开始。”
这么说还得等半个小时,气得我扯下外衣不住地扇。生意人讲究良辰吉日还有情可原,学校也搞这一套当真是俗不可耐。
一些旁观者渐渐力不从心,可听说开幕式还有礼花,飞机表演可看硬着头皮等了下去。
一点五十八分整,一位天生就是干部模样的人走上台来,刚说出三个字“我宣布”场内掌声雷动,苦日子终于出头了!谁知他会错了意,激动得差点把这当成一九四九年的天安门广场,那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刚要溜出口,猛然醒悟,生生憋了回去,道:“实验高中全校运动会现在开始!”又是一阵海潮般的掌声。领导满意地离去。
校长走上台来宣布放礼炮,两位主持人走上前来开始朗诵礼炮赞。理想中是伴随着礼炮赞炮声轰鸣。一些胆小者不免捂住了耳朵。谁知半天也不见有惊天动地的炮声来,方疑心是自己捂得太严没听见,轻轻移开一边。大家屏住呼吸,场内静得不像要放礼炮,倒像在为某位领袖哀悼。
校长再次宣布放礼炮,主持人又把礼炮赞重来一遍。这次学了个乖,放慢了语速。依然不见炮声来。
校长气得浑身乱颤,恨不能将放礼炮的人五花大绑的游行示众。正胡思乱想着,“轰”的一声礼炮大作,场内激动得犹如港澳回归,欢呼声不绝于耳。校长这才舒展眉头。
第二项是飞机表演。一架直升飞机缓缓上升在会场上方盘旋飞行。大家都仰着头看,起初以为这是块引玉的砖头,等了好久并不见有其它飞机来祝兴,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这架独生子飞机的特技表演上。可是此飞机飞得四平八稳,连拐弯都是顺时针方向的,转了几圈之后消失于视线之外。看客们生出被捉弄的感觉,在心里不住地骂娘。
接下来就是领导讲话,洋洋洒洒地直到日已偏西方才住口。
终于开始比赛了。我是终点记录员,就是把裁判的结果加以整理排序的。不大的小亭被等结果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的宣腾全与我无干。成绩单雪花般地飞来,我忙得没有抬头的机会。等到围观的人散去时下午的赛事已结束。我木然地站着,似乎把浮华人生看了个透———在沸腾宣闹的戏台面前,我连个看客都不是。
“老师,怎么还不走?”说话的是一个运动员模样的学生,我一定睛,是杨晨。
我笑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什么项目?”
“还说呢!比赛时也不来加油,太不够意思啦!”杨晨手举着一条浴巾,道:“不过我心胸广阔,这个给你。”
我忙摆手道:“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奖品,我不能要。”
杨晨佯怒道:“你这么说太瞧不起人了,明天我还能再得几个呢!你收下它也没人告你受贿。”
杨晨的胸不住地起伏,表明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我只得接了过来,道:“天黑了,我请你吃饭如何?算给你庆功。”
我与杨晨并肩而行,因着夜色走的比较从容。
前面有个学生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我的心没缘由的一惊。杨晨明察秋毫低头笑道:“老师害怕啦。”
我气他把实话说出来,把浴巾丢给他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到是说清楚。”说完又怕他真的说个清楚,忙又道:“你最近又旷课没?”
杨晨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也没怎么旷课。”
我一听就火了,板起脸道:“你这样能考上大学么?难不成要做个小混混———”
杨晨撇嘴道:“同老师吃饭真难啊!饭前还得听一顿教训。”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这一泄气便不好再讲了。
路过中心广场,广场上有好些摆游戏摊的人。其中有一种游戏是用一个小锤去砸冒出来的小动物的头,测的该是人的反应速度。暗想这小把戏哄哄小孩倒也罢了,哪个大人蹲在那不笑死人才怪呢。
不料杨晨叫道:“老师,一起来玩这个游戏啊,看你能打多少分。”
我哭笑不得,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我不玩。”
“可是玩的都是大人啊。”杨晨伸手一指,果见几个不争气的大人在那玩的兴致盎然。我恨他们丢尽了大人的脸,道:“我还是看你玩吧。”
摊主启动了开关,小动物从洞里突地探出头来,又“嗖”地缩进去。由慢至快,由单枪匹马变为群兽齐舞,杨晨忙得不可开交。我禁不住在一旁指导:“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又冒出来啦!”一时间早忘了还有面子这档子事。
杨晨把小锤递给我,我把头摇得像拔浪鼓。我天生小脑不发达,至今还不会骑自行车,于其献丑不如藏拙。
杨晨不给我“藏拙”的机会,道:“你一定是怕得分少没面子啦。”
我脸上挂着个僵笑,仿佛失败的整容手术,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肚子还没饿么?”
杨晨的饿被我提醒,一起向快餐店走去。我暗下决心等我练习得炉火纯青后再与他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