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自己刚刚移民到香港。因为广东话讲得不好,我总是不太愿意到商店里面买东西,因为售货员虽然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但是你依然可以感觉到她们骨子里面的轻视,因为他们会觉得,你是来自内地的新移民。
新移民在香港这个地方,往往意味着穷,不会讲广东话,老土,总得来说,不属于这里的主流社会。在来自内地的新移民当中,我算是幸运,因为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找到了一份电视台的工作。而且我想我是相当感激我当时的老板,他给我的工资,和一名土生土长的香港大学毕业生一样多。
解决了工作的问题,于是就开始考虑,如何让自己的生活环境好一些。正是因为人不断地有不同的要求和欲望,往往就会让自己承担更多的生活压力。
我就是一个例子。
我是一个负资产,已经好多年了,而且根据目前对于香港经济的表现来看,我的房子在可预见的这些年里面,不可能有一个质的突破
在香港,只要说我是负资产,很多人都会表示感同身受。因为这已经是很多很多香港人的现状。不过在内地,每当我说到负资产的时候,很多人都听不懂,于是我会花一些时间来解释一下:负资产就是你买的房子的房价下跌,跌倒已经低于你向银行贷款的数额了。
我是在一九九九年买的房子,因为亚洲金融风暴的关系,当时香港的房地产价格从一九九七年的高峰已经下跌了差不多四成,听从特区政府的话,因为大大小小的官员出来说,楼价已经到了谷底,小市民可以置业了。
而买房子,有一个真正自己的家,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我最渴望的东西。因为刚刚到香港的时候,工资不高,工作也不稳定,因此只是每个月花几千块钱租了别人的一间房间,洗手间和主人家公用,客厅则是主人家自己的,因此真的属于我们的地方只是不到一百平方英尺的睡房。
就这样过了一年,因为生孩子,搬到了婆婆家,方便照顾。但是毕竟和老人住在一起,总觉得还是缺少自己的空间。
随着工作的稳定,虽然当时买房子供楼的话,会很吃力,但是敌不过对于有一个自己的家,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的那种渴望。
签完买卖合约,觉得自己的抉择应该算是英明,因为卖方是亏了差不多一百万,把这个不到五百平方英尺的房子,用二百万港币的价钱卖给了我。我觉得自己好象赚了不少。
因为当时属于高利息时代,每个月还银行的贷款差不多要二万港元,而且还要二十年的时间。从这一天开始,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银行来打工了。
但是,当我走进自己亲手设计的这个家的时候,觉得,再辛苦,也值得。
只是楼价并没有像政府希望的那样到了谷底,不到四年的时间,我的房子已经跌到一百万出头,于是我成为了香港众多的负资产一族当中的一部分。
从此,日子开始过得有点战战兢兢。最担心的,还是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接到公司的大信封。香港经济不景气,传媒公司的日子因为广告大幅下降而不景气,曾经有一段时间,每一家公司都要依靠裁员来控制成本。一家家的公司倒闭,每个人提心吊胆,因为这个时候,并不是因为自己工作表现好不好,而是在很多的公司,每个部门在每一个季度的时候,需要交出一份名单,来分摊公司裁员的名额。
本来,这些事情还算离自己遥远,只是平时不断地报导哪家大公司又在裁员了。但是突然之间,发现这些事情开始发生在自己的朋友和同事的身上。
在这些人当中,很多人和我一样,他们需要供房子,他们也需要养孩子。原本还算是中等收入的家庭,一下子少了一半的收入。那几年,身边的人,笑容越来越少。大家也开始很少聊天,很多人满怀心事。
虽然到现在,我还是有一份工作。但是不稳定感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和一些管理层在某些问题上看法不同而发生争执,争辨的时候相当的潇洒,但是回到家里面,就会有点心虚,觉得毕竟得罪了自己的上司,于是做梦的时候,终于被炒了鱿鱼。
很多人对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份工作你绝对不用担心。其实我不是这样想。我很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家公司,会因为没有你就运作不下去了。
其实有这样的生存压力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通常大家就会更加珍惜眼前的这个工作机会,工作得更加的努力,为的是让公司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的生产力,让自己的竞争力增加。另外一点,我想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是,能够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清楚自己的位置,不会因为一些赞扬和成绩而让自己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因为从事电视的关系,很多时候,在别人的眼里有着一个耀眼的光环。但是光环毕竟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东西。从公众的视线当中离开,就要面对实实在在的生活,包括那些最为琐碎的东西。我觉得,越是能够看清楚和面对这些琐碎的东西,越是能够生活得真实。
有的时候,我也会非常的羡慕那些赚了很多钱的人,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工作不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兴趣,那该有多好。
但是我想大部分的人会和我一样,只是随着工作成绩的积累,可能单纯为了生存的因素在慢慢变小,而且当一个人有了很多钱的时候,他应该又会有别的欲望产生,又有了其它的压力,所以我对自己说,也不要羡幕别人,先把自己实实在在地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