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灵·红风筝·25
25
那天下课后若菊从学堂里出来,看见肖大山等在学堂门口,他好像是刚换了衣服,头发也好像是梳过。总之,肖大山看上去比从前精神了许多,那结实的身板和棱角分明的脸露出一股俊气。若菊见了肖大山这样子,就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姑爷哩,原来是你呀。
若菊的话让肖大山的脸红得像鸡冠子。他竟然有些忸怩了,一个男人的忸怩看上去是很有意思的东西,那种羞怯的神态也有几分惹人的滋味。肖大山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一句顺畅的话来。他对若菊说,我来找你的事。
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怎么像个大姑娘一样。若菊依旧嬉笑着说。
我想请你喝酒,你愿意赏脸赔我喝几杯吗?
这倒是让若菊想不到的,有人请她喝酒,这在生平来说是第一次。她有些意外,便道,你搞错没有?喝酒,你手下那些兄弟都是酒缸子,怎么请到我一个女人身上来了。是不是喝不过男的,要给我这女流之辈比试,你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吗?
我就只想请你喝酒。肖大山一脸诚恳地说。
若菊觉得这肖大山有意思,逗得自己很开心,就说,我同意了,别到时连我都喝不过,到时你在滩头镇没面子不要后悔。
不会的。肖大山说。
若菊就跟肖大山来到滩头的酒馆里。肖大山要了两瓶苦荞酒,两条关河黄辣丁,一盘猪下水,一盘花生米。
滩头的苦荞酒是种烈性的酒,劲猛。但若菊不怕,她在花满楼那几年陪人喝酒练出胆量来了。女人一旦会喝酒,就很能喝。若菊看了看苦荞酒说,一人一瓶?
一人一瓶。肖大山说。
这倒也公平。若菊笑笑说。
我先敬若先生三杯!肖大山说。
若菊就说,恭敬不如从命,干!
两人就一饮而尽。
我也敬肖副大队长三杯。若菊端起酒杯起身说。
干!肖大山道,一仰脖先干下一杯。
若菊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胃里装了六杯酒,肖大山就有些醉意了。接着又冲店小二嚷着要酒。要了酒,又要来敬若菊。
若菊说,肖副大队长,你是请我来喝酒,还是请我来跟你比赛。肖大山听若菊这样说,就说,先吃点菜,先吃点菜。
这肖大山还不能喝。若菊心里想。
肖大山看着若菊端坐着的神态,就又嚷着要干杯。若菊说,肖大山,你有些醉了。
我没有醉。谁说我醉了,我跟他没完。肖大山嚷道。
是我说你醉了。若菊依旧端坐着说。
肖大山说,那我跟你没完!
他的话让若菊笑得把酒菜都喷到了桌上。
你不要笑!肖大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不要笑,我……我要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什么问题,还严肃哩!若菊说。
你喜……欢不喜欢我们大队长。肖大山摇摇晃晃地问若菊。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与你无关。若菊说。她有些生气,这肖大山,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了。
当然与我有关!肖大山睁着被酒烧红的眼睛说。
肖大山,你醉了。若菊摆摆手说,你请我喝酒,就是要问我喜不喜欢你们大队长吗?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若菊盯着肖大山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肖大山说。
你喜欢我,与大队长无关,你又何必要问大队长喜不喜欢我呢?肖大山,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我现在才知道我看错人了。你怕武洪魁是不是?自己喜欢一个女人,得先问武洪魁喜不喜欢?要是武洪魁喜欢的,你是不是就不敢喜欢了?连这种事你都怕着武洪魁几分,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若菊看着肖大山厉声道。
肖大山说,武洪魁是我大哥。
你真是个好兄弟啊!若菊讥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肖大山依旧醉惺惺地说。
就是那个严肃的问题吗?若菊冷冰冰地问。
是的,是个问题,严肃的问题。肖大山说。
肖大山,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武洪魁也不不喜欢我。这下你满意了吧?若菊说。
若菊的话竟使肖大山高兴得鼓起掌来。
我喜欢你!
肖大山举着酒杯对若菊说。
我们干一杯!肖大山又道。
你喜欢我,你还得问问我喜不喜欢你?!若菊说。
这没关系,你会喜欢我的。若先生,我要你嫁给我。你嫁给我好不好?他边说边踉跄着向若菊走过来。
要我嫁给你,你得喝赢我!若菊边说边提起酒瓶,将一瓶酒喝下去。
肖大山抓起另一瓶酒,有些犹豫,若菊说,肖大山,你已经醉了,你娶不到我,就别折腾自己了。
我一定要喝过你!肖大山仰脖猛灌,但只喝了半瓶,人就倒在地上了。若菊站起身来,面不改色地对店小二说,只有劳驾你把他背回家去了。
若先生好酒量!站在一旁的店小二竖着大拇指说。
若菊出了酒馆,她觉得心里乱极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肖大山。他毕竟是喜欢自己的呀!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太残酷了。但她只能这样,让肖大山死了这条心,是对肖大山好。要不,肖大山会一意孤行,他要真的横下心来追自己,那滩头就会出现武洪魁、肖大山二虎相斗的局面。若菊心里非常清楚,像肖大山这样对武洪魁忠诚的人,一旦失去了那份忠诚,他将是唯一能给武洪魁抗衡的人。若菊不想看到那种局面,更不愿成为当事者。她从内心深处并不讨厌肖大山,甚至她觉得肖大山比武洪魁有更多的优点,他没有武洪魁血腥、残酷,也没有武洪魁霸道。他是那种最适宜做老二的角色。
你的枪法进步多了。武洪魁将一只被子弹击中头部的松鼠提起来对若菊说。在这茫茫的森林里打猎,若菊觉得是最快活的事情。
比你识字要好一些。若菊端着枪说。
不行了,毕竟年龄不饶人,那些方块字,怕是成不了我的朋友了。武洪魁说。
兔子!若菊叫了一声,一只野兔从树丛中窜出来,向山下奔去。若菊举枪便打,但终未击中。
你离一个优秀的猎人还远着哩!武洪魁笑道。打跑着的东西要有预见性,要打在那东西的前头。瞄着身子打,是永远打不到的。武洪魁像师傅教徒弟一样耐心讲解道。
这时山沟中有两只野鸡大摇大摆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在一片青草中找虫子吃。这一公一母两只野鸡,相亲相爱,出双入对,公野鸡啄着一条肥胖的虫子,就扬起脖子,把它喂进母野鸡嘴里去。若菊举起枪,瞄准了那只母的,他对武洪魁小声说,公的那只算你的。
就在若菊要扣动扳机时,武洪魁制止了她。武洪魁说,饶了它们吧,若菊,你看多恩爱的一对哦。
这话从武洪魁口里说出来,让若菊有些意外。她抬头看着他,见他一副认真的表情,若菊心中就有些感动了。她提起枪对那两只野鸡说,祝你们幸福。
那两只野鸡听到人声,就窜进草丛去了。
武洪魁扔下枪,伸手一抱抱住了若菊。我们为什么不像这两只野鸡一样呢?他轻声对若菊说。
放开我,放开我!若菊用近乎是撒娇的声音说到。
我不放开你,一辈子也不放开!武洪魁说。
若菊将枪口顶在了武洪魁下巴上,她说,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开枪了。
武洪魁说,你开枪吧,我只要活着,就不会松手的。你开枪吧,我这样死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了!
他的话激动着若菊。若菊扔下枪,反身扑进了武洪魁的怀里。
武洪魁紧紧地搂住若菊,他说,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就是一棵苗,也到该结果实的时候了。
他搂住她,亲她,啃她,撒扯她,他像一只猎发现了鱼一样。
他的手伸进了若菊因为爬山有些汗浸浸的身子里。他爱抚着,像一个孩子迷恋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他抚摸了她一阵,将她抱起来,往更密的树林里走,树枝划破了他的脸也浑然不觉。他就这样抱着她,抱着她一直走到一棵浓荫密布,地上是绒绒青草的平地上。
你真是只老虎啊——
若菊长叹一声道。
我就是老虎,现在,我要把你吃进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