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早晨。
“如意,今儿是咱们的三朝。”
如意把脸伏在小焦的头上。小焦的黑头发上铺满着沙泥,变成了黄色。她觉得他头发里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她的脸,她就用她那腻腻的手指梳着他的头发找着。过会儿她又把脸子贴着,懒懒地说:
“真是。今天我不舒服。”
“怎么岔?”
如意不舒服:觉得自己的身子在空中打旋,眼里瞧见的东西都长了毛似的。
小焦也不舒服:没一点劲儿,肚子老在叫着——咕噜咕噜。
“阿祥他们呢?”
“阿祥说过叫咱们乐几天,今儿他们喊也不来喊我一声就出去啦。”
两个都闭了嘴。外面汽车一走过,就震得他们脊背发麻,顶上也得掉下一些碎土。
一条蚯蚓出土来又爬进土里去:尾巴留在外面。小蚂蚁在那尾巴上碰了一下,那蚯蚓就没命地一阵子扭。如意瞧着笑了一笑。
小焦谨谨慎慎地把如意的脑袋捧起来放到那垫地的麻布上。
“去一会就回来。”他爬出那所洞房的门。
他不打算走远:走远了他放心如意不下。他想在对面那家的厨房里讨点冷饭来:怎么也得讨来:要不给——他就自己动手。
柏油路上干干净净的,一点灰都没有。
对面篱笆门开着:里面一些花草在摇头,种着的一片玉米——一个个都长得肥肥胖胖的。
“兵兵,兵兵!”
有四五个人笑着瞧着那小黑狗。小黑狗仰着脑袋瞧着洋台,摇着尾巴叫几声。
洋台上站着几个女的男的。昨天那位头发很光的小伙子笑嘻嘻地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块小石子似的东西。
“兵兵!”——小伙子手里的东西摔到了马路上。
小黑狗冲出来咬着那东西,几下子嚼就吞了下去,又仰着脑袋对洋台摇尾巴。
这是吃的东西!
小焦挺了挺胸脯。
那位小伙子又摔第二次。
“兵兵!”
这回小焦可不客气:他瞧见那小伙子手一摔,他就跨出腿子。他比那个什么兵兵动手得快:那东西刚掉下地——他就抓了过来。那东西象半个花红那么大,酱油色,仿佛是……
来不及瞧明白,兵兵可就冲到了他身上。
兵兵咆哮着,用尖牙齿咬小焦的衣裳,咬小焦的肉。
小焦要保全他抢来的那颗东西,就举着手叫兵兵扑不着。可是这还不大稳当,他就塞到口里衔着——甜的。
光脑顶的老头儿跑出篱笆门前:
“妈的这混蛋!给兵兵吃的——你干么抢他的!你……”
洋台上那位光头发小伙子扬着手叫:
“高升,让他抢罢,高升……兵兵,兵兵!”
接着吹了几声口哨。小黑狗又跑回门里去,马上换了副脸嘴:摇尾巴。
那小伙子把手举起来要摔第三颗,嘴里对小焦嚷着:
“喂,上劲点儿!我摔二十个,你要是抢着了十个——我给你两毛钱。我一个一个地摔。”
“好!……刚才这个算不算呢?”
“就算罢。”
“好!”
于是那个小伙子微笑着,把手一摔。
兵兵赶紧跑。小焦赶紧跑。可是一个空:别人还没摔出来,只是装装样子的。
洋台上的娘儿们都大笑起来。
接着就是真的——一颗东西摔到了马路上。
小焦和那黑狗扭成一团的在地下乱滚。
瞧着的人都劈里拍喇地拍着手。
那颗东西可给兵兵咬住了。小焦想扳开它的嘴把那颗东西挖出来,可是没办到。
洋台上那小伙子大笑地叫起来:
“哈,这家伙不成:没能耐。”
摔到了第八个的时候,小焦可真没了能耐。他抢着了三个。他喘得气都透不过来,一步也跑不动。衣裳给撕得没办法再补。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给兵兵咬破了在出血。
“喂,怎么,不来了么?——两毛钱哩。”
小焦只摇摇脑袋没说话:嘴里衔里那三颗东西不能说话。
那三颗东西慢慢在融化,满口的甜浆:小焦可撑住劲儿不吞它下去。
小焦一爬进洞房,就把那三颗吐出来放到如意的嘴里。
“什么,这是?”
“吃罢!”小焦喘着说了一声,就咂咂嘴,咽了一口唾沫。
“你呢?”
“有啦。别管我罢。”
“这是糖!……这是什么糖啊,这么股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