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此时想来,当晚确是万分凶险,我也心知后怕,却仍坚持道:“可我们终是赢了。”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
他怒视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却不肯说出口。
“也不能什么?”我心中明明知道,依然轻声问他,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萧綦瞪了我半晌,无奈一叹,将我狠狠揽紧,下巴轻抵在我颈侧:“也不能……输了你。”
这般柔情蜜语从他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我笑出声,伏在他肩头,眼泪却已涌上。
“一路上我只想着将你狠狠抽一顿鞭子!叫你胆大妄为!”他苦笑,“越近晖州,却又越怕……想到你若有个闪失,恨不能踏平此城,叫謇宁王全军相殉!”
我攀着他衣襟,只是笑,一面笑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泪,泪水却一直不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啼笑皆非:“你这女人……”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我不知不觉竟已睡到了黄昏时分。
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一到城中就忙于部署军务,整饬城防,只怕已忙碌了半天。
我轻轻将他环住:“眼睛都红了,睡一会儿吧。”
萧綦笑了笑:“倒真是倦了。”
我忙起身下床,让侍女送进来热水热茶,一面绞了帕子让他洗脸,一面笑道:“妾身这就侍候王爷就寝。”
“王妃贤良。”萧綦慵然笑着,便要和衣躺下。
我忙拉住他:“哪有穿着衣服就睡的!”
“城头兵不卸甲,闺中岂能宽衣?”他倒还有心思调笑,将我拽到床上,柔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后叫醒我。”
我无奈点头,轻轻给他盖上被衾。
正要同他说话,却听他呼吸沉缓,已经沉沉睡着,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眉心那道皱痕略微舒展开来。他的手还紧紧环在我腰间,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我一动不敢动,惟恐将他惊醒。躺在他怀中,静静凝视他眉目,只觉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待我猛然惊醒,翻身去叫醒他,却见枕边空空无人。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我自己一觉睡到此时,连萧綦何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几乎一整个白日都睡过来了,总算是神清气爽。用过晚膳,我略略梳妆,带上一件风氅去往城头。玉秀一路上都在嬉笑打趣我,越来越是大胆。
登上城楼,远远见到他披甲佩剑,率一众将领深夜仍在巡察防务。
我缓步走近,只恐打断了他们议事,忙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萧綦身形挺拔,站在一众魁梧的将领当中仍是格外夺目。
此时城头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修造战船的民伕在河岸忙碌不休,筑防军士匆匆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巡逻兵士穿梭来去,不时有弓弩手向河面上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借火光察看河面敌情。这番情形,竟比往日更加忙乱,俨然虚张声势一般。
我蹙眉沉吟,一时想不到是何道理。正思索间,一个粗豪的声音朝这边喝道:“何人在此?”
我一惊,却是萧綦身边一名莽豪大将发现了我。
见我徐徐步出,众将都是愕然,忙躬身行礼。
萧綦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中风氅递上,笑而不语。
他接过风氅,温柔凝视我,却只淡淡道:“城头夜凉,回去吧。”
那莽豪将军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想不到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我一怔,听他粗豪之言甚觉有趣,欠身笑道:“胡将军谬赞了。”
宋怀恩与牟连相顾而笑。
萧綦负手微笑道:“这是征虏将军胡光烈。”
有一人接口道:“此人混话最多,人称莽将军。”
众人哄然大笑,胡光烈无奈挠头,却也不恼。可见私下里,这班将领一向与萧綦说笑惯了,叫人看来其乐融融,果真是同袍手足一般。见众人言笑随意,牟连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萧綦对牟连大加赞赏,赞他行事缜密,此番夺下晖州,当属牟连居功至伟。
牟连忙谦辞,少不得又将我与宋怀恩、庞癸等人赞颂一番。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旁人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我一时羞窘,众人俱是低头失笑。
萧綦也笑了笑,旋即对诸将正色道:“时辰不早,众位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不可有半分松懈!”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退下。
城头夜风猎猎,萧綦携了我的手,向着城楼走去。
我静静依在他身边,只想没有征战、没有杀伐,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晖州一战,就在今夜么?”我驻足叹息。
萧綦侧目看我,不掩赞叹之色:“可惜你生为女子,枉费了如此将才。”
“若不是女子,岂能与你相遇。”我回眸一笑,“你这般虚张声势,自然事有蹊跷。謇宁王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日,只怕耐心也快耗尽了。”
萧綦颔首而笑,抬手指向河岸南面:“謇宁王年老多疑,亦知我用兵之道长于攻战,素喜以攻为守。而今他连日试探,都不见我出阵,必定怀疑我不在城中。殊不知,恰与你们的缓兵之计不谋而合。前番是实,今日是虚,恰好虚实颠倒。我此时故弄玄虚,继续虚张声势,便越发要他起疑,令他以为我至今尚未入城,晖州空虚,大可放手来攻。若不出我所料,今日寅时,河面雾浓,謇宁王便会渡河而来。届时先放他前锋登岸,待大军渡河过半,便将他拦腰截断……”
我眼前一亮,接口道:“届时收网获鱼,瓮中捉鳖,果真痛快之极!”
萧綦大笑:“纵是勇悍老将,今日也叫他折戟在晖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