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北京时间

夏秋又给老庞打电话了,说他下午去前门,让老庞最好把小说稿子送到前门去。老庞说前门那么大,也得有个明确的地点啊。夏秋在电话里想了想,说,晚上7点,他在前门的“全聚德”门口等老庞,请老庞吃烤鸭。

老庞说行。

老庞从西街拿了小说稿,马上就又乘112中巴车返回雪银大厦9楼的公司里。

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人打扰老庞,老庞安心地看着、修改着文案。

一直到快下班了,老庞接到一个传呼,电话号码后面拖着192,敖古丽都回北京了。老庞想起那天敖古丽都对他剖析192的含义,老庞的脸上掠过一阵不经意的笑,很快又冻结了,老庞无法忘怀敖古丽都临离开北京的那个早晨所发生的事。

老庞还是回了敖古丽都的电话。

“回北京啦?”老庞问道,“顺利吗?”

“刚回到八里庄。”敖古丽都在电话里说,“我在张桂花的饭店里,你来吃晚饭吗?”

“我得去前门,和人约了。”老庞说。

“唉。”敖古丽都叹息着。

“怎么了?”老庞问。

“本来我想让你给我洗尘的,看来今天不行了。”

“改天吧。”老庞说了这句话后,又后悔了,洗尘,怎么洗?那天晚上不是饯行饯出来后面的事情了吗?“算了吧,洗什么尘……”

“你想洗什么尘?”敖古丽都抢过了老庞的话头,“你别总想歪了。”

“我想什么歪了?”老庞笑了。

“一根棒,用之前是硬的,用后就是软的,你说是什么?”

“当然不会是那玩艺,口香糖。”老庞的身子仰在椅子靠背上,“沙滩上有一对男女在做俯卧撑,两人离开了,女的身下有两个坑,而男的身下只有一个坑,为什么?”

“小儿科。”敖古丽都想了想,没说出来。

“你为什么不猜,女人身下的坑是两个乳房顶的,而男人身下的坑是裤裆里的玩艺顶的?”老庞得意地揶揄敖古丽都。

“算了吧你。”敖古丽都笑着说。“别以为就你知道。告诉你,因为女人力气小,需要两只手做俯卧撑,所以身下有两个坑;而男人力气大,只需要用一只手做就够了,所以男人身下只留下一个坑。”

老庞傻了,本来是想揶揄敖古丽都的,没想到反被敖古丽都戏说了。匆忙说了几句,答应过几天再打敖古丽都的传呼,很没面子地挂了电话。

走出电梯,正好遇到保安。保安人员早就认识老庞了,并且经常看到四辰公司美丽的女老板齐湘经常让老庞坐她那辆奔驰吉普车。保安人员对老庞也就刮目相看。保安朝老庞主动点头,打了招呼,进电梯上楼巡视去了。老庞走出雪银大厦,站在路旁,向行驶过来的112中巴车招招手,中巴车停在了老庞的面前。

“去哪儿?”售票的小伙子问。

“地铁口。”老庞摸出两元钱买了票,坐在最后一张位置上。

中巴车到了东大桥下面,堵上了。老庞看看手表,还早,堵就堵吧,北京不堵车,那上山都成了平坦大道了。老庞双手抱着包,包里是20万字的小说稿。

一个巨大的投影遮盖着112中巴车,京广大厦,这是老庞来北京之后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里所见到的摩天大楼,那天老庞站在京广大厦旁边,仰着脑袋,都没有看到大厦的顶端,脖子酸酸的,只好离开。后来经常在京广大厦前面的道上来回乘车,京广大厦的外形也就逐渐地对老庞失去了吸引力。当老庞走进雪银大厦上班之后,当老庞被齐湘邀请到蓝岛大厦里吃过晚餐之后,京广大厦内部的结构和装饰,也在老庞的心中失去了神秘。

有多大的神秘?

老庞想到临离开办公室敖古丽都的电话。

京广大厦好比另一个敖古丽都,内部的构造,没有什么区别,无非走廊设置的大小长短而且。京广大厦,雪银大厦,蓝岛大厦,只是三张不同的脸皮,打扮成三种味道,而它们,本质上都是女人。

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神秘可言的?

老庞觉得此时京广大厦的投影,有龌龊之感。

好在道路在被堵半个小时之后,得到了疏通。中巴车继续向前,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售票的小伙子大着北京的舌头,伏在窗户上,一路吆喝着:112嘞112嘞,有大座嘞没大座不要钱……

在小伙子的吆喝声中,中巴车终于抵达了朝阳门地铁。

老庞下了车后,赶紧躲避着道路上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在走进朝阳门地铁入口前,老庞看了看道路对面的国家外交部门前的哨兵。

哨兵们持枪站在那块“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的牌子下面,神情严肃。

老庞佩服那两位持枪的哨兵,远远地都能看到汗水把哨兵身上的衣服都浸透,变了色。

从朝阳门地铁站上车,经过建国门、北京站、崇文门,就到前门了,很近;老庞上了反方向的地铁,这个圈就绕大了。

朝阳门—东四—东直门—雍和官—安定门—鼓楼大街—积水潭—西直门—车公庄—阜成门—复兴门—长椿街—宣武门—和平门—前门

老庞到东直门站,就发觉自己乘了反方向的地铁,绕道了,这时候老庞下车,换乘地铁,要比继续下去提前赶到前门。可老庞居然坚持了错误方向,坐在车厢里不挪身子。反正一张地铁票两元钱,多坐几站,多赚点。老庞的脑子里闪着小农的狡猾,尤其是老庞觉得地铁里不仅仅冷气均匀,让人觉得舒坦,更让老庞无法割爱的是今天的地铁居然有那么多的美女,一个个赛着穿少穿紧穿露似的。不过老庞相信,这些女人肯定不是北京土生土长的,是外来的,移民。姥姥,漂亮的女人都跑北京来了。是啊,在资源获得优先分配和享受的北京,有更多的机会是给年轻而漂亮的女人,达官显贵,社会名流。上次就听人说,北大中文系一没学籍的旁听女研究生,正好遇到一位从英国学成归来的学者,恰好学者还是单身一人,因拿博士学位,而没顾上再找一位。事情就那么巧合,美女傍上了学者,什么都解决了,如今移居了香港。这是大家知道的,公开的,属于法律允许范畴的。若是要算上秘密的官僚的富翁的那就不好计算了,再加上一次性消费的,不计其数了。

老庞庆幸自己是男人,是裤裆里带把的,若是老庞也生为女人,老庞肯定买块豆腐,把自己拍死,丢人显眼。不过再丑的老庞,也喜欢看漂亮的女人,并且是越年轻越漂亮越好。女人不是大厦,大厦看多了生厌,女人看多了年轻。衡量年轻的标准是什么?不是年龄,而是欲望,一个人的欲望如火,那这个人就年轻。

越来越觉得凉快,越来越觉得有欲望。

老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选择错了,当他后悔自己没早点下车,重新换路线时,地铁已经进了和平门站了。

唉,人怎么就这么蠢呢?

都是欲望给害的。

老庞清醒了。现在是去赴夏秋的约,又不是去为敖古丽都洗尘接风,看什么女人呢?

女人实在是一个美丽的陷讲,等老庞发觉女人是陷阱时,早置身于陷阱之中了。

在夏秋约定的时间,老庞站在了“全聚德”门前,握着夏秋的手。

“全聚德”的一次全鸭晚餐给夏秋和老庞都没能留下好感,两人同时质疑:全世界男女都在瘦身减肥时,如此肥的北京烤鸭,怎么会如此吸引中外游人?

肥得倒了人的胃口。腻。

店堂里的气氛还是让老庞和夏秋留恋的。一眼看去,个介绅士淑女,就连老庞也觉得自己和夏秋,刹那间也绅士了许多。姥姥的,环境就是这样的重要。老庞在山东老家的郊外,急了,能扒下裤子蹲在地上拉屎,可在这里,老庞连屁都不敢放,使劲地夹着,夹到实在难挨了,对夏秋说,上门外透口气。老庞到“全聚德”的门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痛快地放了个屁,声音粗壮还带拐弯的。其实是老庞自卑,在“全聚德”放屁的男女,大有人在,问题是人家并不在乎在“全聚德”的店堂里放屁。青山随处可以埋忠骨,天下何处不能放臭屁?

坐腻歪了,才出了“全聚德”。

华灯初照,一片灿烂。

老庞和夏秋放眼向琉璃厂方向看去,路边随便坐着的人,像是非常自由地说笑着。

“咱们去琉璃厂逛逛吧。”夏秋瘸着腿在前面走着建议着。

“行。”老庞用最简单的句子表示了赞同。

到了琉璃厂古街,老庞总觉得有许多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他和夏秋,使老庞浑身不自在。

“还是上桥看风景吧,那儿人少。”老庞在琉璃厂坐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琉璃厂东西街之间,有一座汉白玉过街天桥,漂亮极了。

夏秋侧过脸去看看过街天桥,那里果然人烟稀少。两人朝天桥走去。夏秋总是超前老庞一个肩膀,老庞看着夏秋一拐一瘸的走路姿势,看着夏秋半边屁股饱满,半边屁股萎缩,便故意弯下腰去系鞋带,然后站起身来,看着行走着的夏秋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苦难感。

到了天桥,两人坐下。

老庞把包里的一叠稿子给夏秋:“按照你规定的时间完成了,但不知道质量如何。”

“不会差到哪里。”夏秋接过稿子,没看,就垫在屁股底下坐着。

嘿,这一叠稿纸垫在夏秋的屁股下面,夏秋的肩膀也就赶上老庞的肩膀了,远处瞧,一般高。夏秋要的就是这感觉。

“给你。”夏秋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数数,2000.”

“你不是说等看了稿子再给一部分的吗?”老庞看着夏秋手里的钱,没接。

“我想你也不会有别的地方挣钱,迟早要给你,就先给你一部分吧。”夏秋把钱放在老庞的手里。

老庞手里捏着钱,觉得夏秋太够意思了。越是人家够意思,老庞就觉得自己过意不去,怎么着还得客气客气。

那就客气客气。

“是不是改天我去取?万一稿子的质量……”

“你这人怎么女人了?”夏秋笑着说。

“哎哟,有钱都没人要,给我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老庞和夏秋的身后冒了出来,老庞和夏秋吓着似的,老庞赶紧把钱塞在包里。

“我还以为真的没人要钱呢。”一位20多岁的女人走到老庞和夏秋面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夏秋的肩膀上,一只手落在老庞的膝盖上,柔情万种的姿态,“钱多了,也分着大家花花。”

“你是谁?”夏秋皱着眉头看着女人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记者啊。”女人一脸正经。

“记者?”老庞把女人的手从膝盖上拿开,狐疑地问,“哪家的记者?”

“娱乐记者,娱记。”女人咯咯地笑。

“娱鸡还差不多。”夏秋用他的山西话对老庞说。

“还是这位大哥的眼力好。”女人笑得更开心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庞反应过来了,一脸正义地看着女人。

“知道啊。”女人的手指了指四周的建筑物:“不就是北京吗?”

“知道你还敢上这儿来?”老庞训斥着女人。

“怎么了?怎么了?我跑遍全中国,哪儿不能做买卖?改革开放都10多年了,嘿,全国一盘棋,都是大市场。”女人嘲讽地笑着。

“滚开,滚开。”夏秋连连挥着手。

“干吗呀干吗呀?”女人扫兴地站起来,“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了,就你们俩,长成什么玩意儿,老娘善良,换了别的女人,谁稀罕你们的钱?一个赛一个什么似的。”

女人生着气走了。

败兴。老庞和夏秋都觉得这个女人败兴。

坐了一会儿,夏秋身子扭了扭,朝远处的厕所看看,对老庞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守着稿子。”老庞点点头,把包放在稿纸上压着。看着夏秋一拐一瘸地朝厕所走去。看着看着,老庞忽然地有了需要排放小便的感觉。不想还好,一想坏了事,急啊,十万火急。老庞想抱着稿纸朝厕所跑过去,刚站起身来,小便就下来了,老庞赶紧蹲下身子,用手压着小腹,看看四周,还好,附近没人走过来。

老庞故作镇静地坐下来,慢慢地把拉链拉开,老庞一点一点地舒着锁在嗓子口的气。姥姥的,这场尿怎么能这么长呢?老庞贼一般地四下瞧瞧,觉得没人注意到自己正在台阶上撒尿,只是头一低下来,又觉得前后左右,成千上万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老庞在排泄中缓慢地感受着轻松的痛快,又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好了,好了,就好了。”老庞低声地自语着,安慰着鼓励着自己。

“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老庞的身后突然响起,随之一只手搭在老庞的肩膀,老庞一下子瘫在台阶上,其实老庞已经从说话的声音里辨别出那是夏秋,还是没能支撑得住。

“人吓人,吓死人的。”老庞抱起台阶上的那叠稿纸,拉着夏秋就走。

夏秋看见台阶上湿了一滩,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瘸着腿,溜吧,万一被逮住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像是夏秋在台阶上撒了尿似的,夏秋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一阵猛烈的咳嗽,使夏秋的腰勾着,像扔进了开水里的虾。大约咳了七八分钟,夏秋才直起腰来,手指着老庞,惊慌地喊道,“门,门!”

“什么门?”老庞觉得夏秋很奇怪。

“当然是你的拉链门啦,还会是皇宫大门?”夏秋一把从老庞手里拽过那包稿纸,对老庞说,“以后少来点惊险动作,被逮着了、驱逐事小,就怕关上一年两年的,拉倒吧。”

老庞赶紧把裤裆上的拉链拉上,怪不得里面觉得凉嗖嗖的呢。对于夏秋的责备,老庞也能接受,若是换了现在,再怎么急,哪怕撒在身上,老庞再不敢像刚才那样处理。

夏秋和老庞握握手,说:“以后带一只塑料袋啊。”说完夏秋又笑了。“你娘的,要是小说写到这般惊险的份上,那你老庞就是大腕了。”

“你回啦?”老庞握着夏秋的手,很是感激地看着夏秋。

“我那边加紧审稿,送出版社,一付印,就把剩余的稿酬全部付清。”夏秋看了看老庞,而后走到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又在灯光下朝老庞挥了挥,喊了声:“你也回吧!”

老庞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夏秋坐的那辆出租车在大街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