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铁甲英豪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房间,落在了沙发上沉睡着的苗岩峰身上。透明的光柱里,漂浮于半空中的尘埃仿佛是在凝固的时间里舞蹈,起起落落,盘旋回绕。它是那样的不真实,好像阳光和空间联手制造出的一个梦境;它又是那样的不容置疑,即使只是一颗微小的轻尘,也在自始至终执著地寻求光亮的一刹那,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他在梦中会看到什么呢?韩玉娟轻轻拿起丈夫掉落在一旁的照片,上面的他和美丽的玛莎正值年少青春。发黄的岁月蔓手抚过,催老了生活的容颜,却没有带走照片上被紧紧抓住的刹那芳华。

韩玉娟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俄罗斯姑娘惊人的明媚和光彩。玛莎现在一定也老了,她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还那样深深爱着苗岩峰吗?韩玉娟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这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玛莎。毕竟几十年风雨同舟,在他身边的是自己而并非玛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另一份感情来淡忘这场痛苦的异国恋情。

她小心地把照片放到书柜上,转身正要离开,苗岩峰突然惊醒了问:“几点了?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今天是星期六,你再睡一会儿吧。”韩玉娟体贴地告诉他。

“玉娟,昨天我喝多了点,没胡说吧?”苗岩峰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妻子的表情,惟恐她神色间有什么不快。

“都老夫老妻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

“玉娟……”苗岩峰握住妻子瘦弱的双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知我者韩玉娟也!或许惟有这句话可以形容我们之间的默契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共同走过近半个世纪,苗岩峰和韩玉娟用彼此生命的轨迹,平凡而诚恳地为这句千古传唱添上了一笔注脚。

电话铃声惊醒了寂静的厮守。原来是魏可凡。

“岩峰,你们提出来的第三代主战坦克的热带和寒区试验方案,上级已经批下来了。”

“什么?试验方案批准了?好啊,我们马上就准备出发。”苗岩峰一下子就从温柔乡里跳到了坦克梦中。

韩玉娟看在眼里,既好气又好笑。这个老小孩!迷了一辈子的坦克,瞅着人到花甲,还是迷得七荤八素,活像大姑娘谈恋爱似的。套用他自己的话,那就是知坦克者,苗岩峰也!说归说,韩玉娟还是以急行军的速度给丈夫收拾好行李,干脆利落地把他打发出门,送上了驶向南方的专列。

热带试验场上,坦克车内到处是仪表,苗岩峰正在汗流浃背地记录数据。温度计显示已经到了48度,但他仍然下令再次发动坦克。

“苗研究员,现在车内温度是48度……”一个年轻干部提醒他。

“太热了是吗?我们千里迢迢跑到南方试验要的就是这个热劲儿。”苗岩峰挥汗如雨,壮志不减。

“我是怕您的身体吃不消,您看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

“听我的命令,再连续行驶两小时!”

就在热带试验顺利告一段落的时候,魏可凡给苗岩峰带来了一个意外惊喜。

国内要派出一个老战士代表团访问俄罗斯,研究所专门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在距离寒区试验开始的空档里,苗岩峰将作为中国老战士代表团的成员访问俄罗斯,实现他多年的夙愿,也实现对安德列老师的承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苗岩峰有点不能置信:“什么?你再说一遍!”

“让你做做准备,这个名额是为你争取来的。你!——”魏可凡使劲地又重复了一遍。

苗岩峰激动地拥抱住魏可凡:“谢谢你,可凡。”

“告诉你,你该谢谢玉娟,为了这个名额,她可找了所领导好多次。”

魏可凡的话又一次让苗岩峰震惊不已。玉娟?他的心里仿佛被注人了一道清溪浅流,霎时洗刷掉浑身的燥热。

启程出国的时间转眼就到了。机场大厅内出现了一队特殊的团体,他们均已鬓角斑白,满面沧桑,笑语畅谈中不时能够听到流利的俄语。苗岩峰也在行列当中,身边簇拥着前来送行的家人和朋友。

魏可凡临行一再叮嘱:“代我向玛莎和安德列老师问好。我们是忘不了这段友情的。”苗岩峰点着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诚地告诉妻子:“玉娟,这次到俄罗斯我会见到玛莎。”

“你去吧,岩峰,你有权利不让自己的生活留下遗憾。”韩玉娟的回答让苗岩峰终于打开了那个迟迟不能释然的心结:“玉娟,谢谢你……”

韩玉娟忙说:“快走吧,别让人家看了笑话。记着,给玛莎带个好!”

苗岩峰没有想到,因为参观日程安排很紧,到了俄罗斯几天后,他才抽出时间和安德列见面。在安德列的家中,他看到了当年中国学生在苏联学习的记录片片段,其中也包括自己。

单调的黑白胶片,五彩的记忆,在暗室里注视着几十年前的生活片段,安德列也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溯和怀念之中:“你看,我那个时候,多年轻,很多姑娘在迷恋我……苗,你来了真好!要不这些片子,年轻人,我的儿子女儿他们都不愿意看……”安德列的语气中有抱怨、惆怅,饱含着对青春流逝的失落,“玛莎,你看,这是玛莎!漂亮极了,简直是迷人!如果人永远年轻就好了……”

那海水般深幽的眼眸跨越时空,再度出现在苗岩峰的眼前,他仿佛能够感觉到玛莎的呼吸。她微微一笑,黑白的世界里,美丽的玛莎让时光为之停滞。苗岩峰似乎看到年轻的玛莎正跑在白杨树林中,她的喊声远远传出:“苗,我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睛。安德列老师还在怅怅地说着什么,但是他已经全然听不到了。

苗岩峰又一次和安德列走到了俄罗斯古老的街道上。那宏伟豪迈的建筑依然如故,丝毫没有被动荡不安的时代所惊扰。

但是,脆弱的生命却很难逃脱颠沛的烙印。

“玛莎,她在那儿,那就是玛莎。”苗岩峰顺着安德列的手指看过去。街对面,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安静有序地移动着购买热狗。

苗岩峰看到在队伍的尽头是一个卖热狗的胖女人,油腻的大裙子包裹着厌倦。麻木而沉重的身体,栗色的卷发夹杂着灰白,乱蓬蓬地被扎进方格头巾内,又不安分地漏出几络,烦躁地探看这没完没了的队伍和窘迫的生活。苗岩峰简直不敢相信,当年美丽的女军官竟变成了眼前这个粗俗的老太婆。

“什么?玛莎……?”是什么力量将那个光彩照人的玛莎摧残成今天的老妇人?他的心房剧烈地疼痛起来。玛莎,我从未忘怀过的玛莎,我最初绽放的青春爱恋,是什么样的痛苦经历,让你落到这样的难堪境地?他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玛莎犹如被风吹动一般,灿烂的笑容恍惚间一闪而过。

“我陪你去见她。”安德列体贴地建议。从幻觉中惊醒过来的苗岩峰喃喃地拒绝:“不,还是让我自己去吧!”他慢慢挪动着步伐向街对面走去,站到买热狗的队列中,一点,一点地靠近玛莎。

是的,一点,一点地靠近,靠近他人生最初的爱情。站在街对面的安德列伤感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终于轮到了苗岩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默默地把钱递过去,但是玛莎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苗岩峰拿着热狗又排到队伍当中,玛莎还是没有认出他。

苗岩峰第三次排进队伍。

“你要吃这么多吗?”玛莎奇怪地抬头询问,“你……怎么……是你?!”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东方男人。

尽管岁月毫不留情地把刻刀伸向了这张面孔,重重地镌刻出沧桑的纹路,但是,那坚毅的眼神,倔强的轮廓,挺拔特立的仪态,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苗岩峰。

“是我。我来看你。”两人沉默地对视着,队伍停滞在了原地。有人不满地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玛莎这才回过神。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后面的人喊道:“今天不卖了。”

人群散去,玛莎转身关上了小铺子。安德列看到如此情景欣慰地悄然离去。

“走,到我家去。”听从着她简洁的话语,苗岩峰跟着玛莎走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栋灰色的旧楼前。

玛莎的家很整洁,但简单的陈设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人生活。苗岩峰环视屋内,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把二胡上。“你还记得它?”

玛莎手执一瓶伏特加站在了苗岩峰身后,感伤地回忆,“安德列老师交给了我这把二胡,这些年来它一直和我做伴。一看见它,我的耳边就响起当年你在学校拉的那支曲子。”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就是用这把二胡为大家演奏了《月夜》;也是那个夜晚伴随着优美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和她翩翩起舞,姑娘柔软的腰肢,仿佛春天里的柳丝随风摇摆。苗岩峰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当年你很喜欢这种酒的。”不等他回答,玛莎已经打开了那瓶伏特加,斟满了一杯递给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曾经听说,你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整死了,当时我难过极了,甚至不想再继续活下去。可是,我又总盼望着,也许那都是谣传,也许我们还有再见的那一天。”

玛莎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当年的绝望,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件生活里每天都会发生的琐事。然而她的口吻越是平静,苗岩峰感觉到被隐藏在下面的伤痛就越深。

“听安德列老师说,你还在搞坦克?”玛莎大口地啜饮着浓烈的伏特加,粗壮的躯体仿佛熔炼烈酒和创伤的炉灶,醒目地凸显在整洁的房间里。

“是吗。玛莎。你是一个优秀的工程师,为什么不于你的专业了呢?”苗岩峰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关于玛莎的一切,她经历过的一切。但是,他却只有资格和勇气询问她的事业。

“你都看到了,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人失业,我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为了吃饱肚子,谁还在乎搞什么专业。”

玛莎仿佛满不在乎地说着自己的现状,她的内心深处却在流泪。你都看到了,现在的玛莎只是一个肥胖庸俗的俄罗斯大妈,粗门大嗓地叫卖着热狗,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小钱和别人破口大骂,没有人还能看得出,那个女军官当年顾盼芳华的影子。玛莎痛苦地想着。生活的压力,感情的伤痕,让我没有兴趣再把自己当做一个曾经美丽的女人。而现在,你就站在了我的面前,站在俄罗斯的土地上,我能给你看的,却只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噩梦!

“那……”

玛莎打断了苗岩峰的问话,举起酒杯:“喝吧,酒会让我们高兴起来的!”她在最不希望被看到的丑陋岁月中,站到了她最渴望见到的男人面前,这种难堪和刺痛,也许只有女人才能真正体味。

玛莎肆无忌惮地痛饮着伏特加,这让人在沉醉中忘却一切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辛辣而厚重,将麻醉的梦乡拱手奉上。喝醉的玛莎,歪倒在了苗岩峰的肩上,放任自己像流逝的记忆一样,深深陷入了虚无。

第二天,苗岩峰又来到了玛莎的小铺子,站在街道旁默默地等候着开门。卖花女挎着盛满鲜花的篮子走过他的身边,把他从忧伤中惊醒,他追上前,买下了满满一抱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那是他当年回国前,千方百计想要送给玛莎的最后礼物。

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出现。他终于明白了,玛莎将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了旧日的恋情,为了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玛莎选择了消失。

夜幕降临,附近教堂的钟声响彻天空,一群虔诚的教徒手拿点燃的蜡烛走出教堂,人们唱着圣洁的歌曲,街道上烛火闪闪。苗岩峰在人群中试图寻找着玛莎,然而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地丢失了她。

苗岩峰将怀中鲜艳的玫瑰送给一个个从他前面走过的女人,年轻的、衰老的、活泼的、阴郁的……是的,每一个陌生的,都能看到玛莎影子的俄罗斯女人。

一位年轻的俄罗斯姑娘接过红玫瑰,用同样像海水般幽深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问:“先生,你找到幸福了吗?”

苗岩峰愣住,呆呆地望向姑娘。

“你找到幸福了吗?”姑娘说完就走人了人群的溪流,苗岩峰急忙追过去,大声地喊道:“姑娘,等等……”

远处传来姑娘的回声:“你找到幸福了吗?”

“我找到幸福了吗?”苗岩峰问自己。异国的黄昏暮色下,他远远地目送着那群俄罗斯人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感伤地目送数十年不能割舍的羁绊渐行渐远,终于隐没在时光的尽头。

一列专列行驶在冰雪覆盖的北方大地上,向着零下30度的大兴安岭驶去,苗岩峰和他的坦克又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第三代主战坦克的寒区试验。也是在这次任务中,苗岩峰接到了退休的通知。当然,与他一起的,还有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朋友魏可凡。

伴随着寒区试验的成功,第三代主战坦克将在试验定型报告正式签字后走上坦克生产线。这凝聚了几代军事科研人员心血的国产第三代主战坦克,在建国50周年大庆的阅兵式上,它们将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江主席和中国人民的检阅。

苗岩峰提起签字笔,右手不禁有些颤抖。签字仪式结束后,他也将正式退休,离开他的坦克腐开他的事业。但是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它的来临。

“我提个建议。我建议,让孙明建同志先签字。”苗岩峰正要在报告书上签字,忽然停下笔。孙明建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接受了签字的荣誉,同时也是接过了苗岩峰他们这一代坦克事业的接力棒,接下了中国坦克研制的责任。

孙明建郑重地从苗岩峰手中接过签字笔,在国产第三代主战坦克的试验定型报告书上写下了“孙明建”三个字。战士们放起了庆祝的炮竹,银树花雨,烟火映红了天空。

1999年10月1日,喜庆的北京被一夜的秋雨冲洗得格外清爽,庄严的天安门广场洒满了金秋的阳光,人群和旗帜、彩绸和鲜花汇成了喜庆的海洋、欢乐的海洋、七彩绚烂的天地。上午10时整,古老的正阳门前,镶嵌着国徽的礼炮齐鸣50响,响彻天宇。那荡气回肠的隆隆礼炮声中,祝贺中华人民共和国走过50年光辉岁月的盛典开始了。200名国旗护卫队员伴着雄壮的国歌声,护卫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上天空。

在一片欢呼声中,《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由1000多名军乐队员在天安门广场上奏响。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乘坐敞篷检阅车驶出天安门,过金水桥,开始检阅。

极目眺望,宽阔的东长安街上,1万多名三军将士、武警部队。民兵预备役官兵和400m余台(辆)由装甲、导弹、火炮等地面重装备组成的受阅部队,雄浑壮观。三军健儿向江泽民主席敬礼,江泽民主席庄严地频频举手回礼。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三军将士吼声威武,响彻云天。

雄壮有力的分列式进行曲中,鲜红的八一军旗如火红的烈焰,引导着42个受阅方队,山呼海啸般地开过来了!青山般凝重的陆军方队,碧海般浩森的海军方队,蓝天般壮丽的空军……

紧随其后的是25个机械化方队,他们排山倒海般地向天安门广场开了过来。告别人拉火炮、马拉战车的历史,阔步走向高技术战争时代,这支由400多辆坦克装甲车辆组成的钢铁大军,其雄伟的规模超越了历次国庆大阅兵。从第四代主战坦克、新型步兵战车、新式自行高炮、新型自行火炮、新式重型反坦克导弹,直到新型地对地战略导弹,绝大多数装备均是首次在国庆大阅兵中亮相,如浩荡铁流般驶过金水桥畔。

这时由中国空军航空兵、陆军、海军航空兵联合组成的10个空中梯队出现在天安门上空*多架战机在空中编成总长76公里的混合编队,接受检阅。

此刻,地面观众的欢呼声、掌声和蓝天上战机的轰鸣声、七彩烟交织在一起,整个广场沸腾了!

50年大庆展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胜利之师的崭新面貌,展示了中国军队维护祖国安全统一、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决心和力量,展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跨人新世纪的雄姿和阵容。这是中国人民从贫穷落后走向繁荣富强的盛大庆典;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50周年的盛大庆典;这是中华民族走向新世纪的盛大庆典。

“为了加强我军的武器装备建设,中央军委决定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火车上的电视机内,播音员标准圆润的嗓音正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播报这个重大的决策。

此刻,苗岩峰和孙明建这两代坦克人正乘坐在此次列车上。

“爸,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第四代主战坦克的论证工作。”孙明建兴奋地告诉苗岩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苗岩峰依然精神抖擞,点头慨叹:“是该开始了。现在的新技术发展得太快了。”

“根据国家和军队干部人事改革的形势,上级要求我们用公开竞争的办法确定第四代主战坦克的论证组组长人选。说实话,我很想当这个组长,但是也得参加公开竞争。”虽然是竞争上岗,但孙明建显然志在必得。他的干劲自然得到了苗岩峰的赞同,眼看自己的接班人在坦克领域斗志昂扬,他心中甚感宽慰。

爷俩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第四代主战坦克的话题,魏可凡拉开软卧车厢门走进来,大声吵吵道:“新闻听了吧?成立总装备部的事情向全世界公开了,这可是我军建设的一件大事呀。”

孙明建忙接话:“是啊,国内外的形势都对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啊。”

“小孙,听说你们到部队搞的技术革新成果很大呀。”

魏可凡一顶高帽子抛过去,孙明建赶紧做谦虚状,以退为进:“成果大,那可不敢瞎吹。过些日子,这个部队搞科技练兵演练,我代表他们部队,请你们去参观。”

参观?我们成了局外人了?苗岩峰心中想着,看向车窗外。暮色的朦胧迷离中,各种景物仿佛浮光掠影,稍纵即逝。真像时间的飞驰而过呀!从苏联回来的时候,窗外万物也是这样,可那时世界是我们的;而现在,天下已经是年轻人的了!

感慨归感慨,苗岩峰和魏可凡还是应约前去参观了孙明建他们在部队搞的技术革新。

坦克数字化梦想的实现,使坦克性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全球定位系统和激光扫描系统的应用,使部队集结时间缩短了一半,抵达指定地区的准确率提高到80%以上,装甲兵分队组织战斗可以一步完成,协同时间比原来缩短了几十倍;数字化火控系统和车载定位系统,则使火炮的首发命中率提高了90%。

在部队的科技练兵演练中,他们亲眼目睹了技术革新在坦克性能方面取得的显著成就。这让苗岩峰大为欣慰。“明建,你们这次把建立信息平台作为坦克革新和改造的突破口,的确是抓到了点子上。”

孙明建并没有自满:“几年前您在所里传达的江主席关于装备建设的指示说,电子技术归根到底要搞上去,恐怕这是我们的重中之重。那时候,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话的意义,现在我算是有了一点感受。”

“你们这么快就搞出了成果,真的很不简单。”

“其实也没什么。80年代曾经是美国宇航事业发展最快的时期,当时有人问美国宇航局长有什么窍门,他说,他只是把各个部门的专家安排在一起吃午饭。我是活学活用,集中了各门专业的尖子,把年轻人集合在了一起……”

这时,从坦克后面走出苗小军等十几个年轻人。

看到这支第三代生力军站在眼前,苗岩峰豪情万丈:“好啊,年轻人,你们就是中国装甲兵的未来啊!”

装甲兵研究所的会议室高朋满座,军委洪部长和瑞副部长、杜延信、苗岩峰等众多人济济一堂,他们来观看第四代主战坦克论证组长的竞争选拔。

“同志们,总部党委和首长对于落实军委江主席关于‘加强军事装备科研工作’的一系列重要指示非常重视,首长们要我转达对你们的问候,他们完全支持你们的改革。希望通过人事改革,促进军事科研出成果,出人才!”军委洪部长正在做指示,苗小军和几个年轻人匆忙走进会场。

孙明建作为竞争者第一个发言,他走向前台,幻灯机打出了“世界装甲车辆发展趋势及中国第四代主战坦克”的主题和图像。

“同志们,这就是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江主席发出了‘科技强军’的号令,这是在新形势下,对我军三化建设提出的新要求。

“这些日子我反复考虑,我们新一代主战坦克的论证研究工作要立足于未来高技术战争,必须要广泛吸取和应用现代高科技的成果,大力推进车辆电子学、生物力学、地面推进系统、模拟履带和悬挂、机器人技术等研究课题……”

这时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请你讲得具体一点。”

“比如采用不敏感反应式装甲,在车辆被击中时,仅在被击中的一片引起反应,不致引起整个装甲的爆炸;采用新型的夜视热成像系统,使驾驶员能在夜晚、尘埃、硝烟弥漫的战场、在大雾和大雨等不良气候条件下辨明方向;采用新型消音器将坦克的噪音降到最低程度,使之具有与豪华轿车相同的效果。”

年轻人反问:“用豪华轿车比喻坦克,不太恰当吧?”会议室内响起会心的笑声。

“我记得90年代初,一个外国首脑在乘坐了我们的坦克之后,称赞说像坐‘奔驰’轿车一样。他的溢美之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我完全相信,随着技术的进步,我们的坦克像轿车一样安静、平稳,是完全可以达到的。

“另外,通过采用灭火抑爆系统可以对燃烧和爆炸预先警报,自动密封和灭火;采用高级传感器会识别、判断坦克内部的各类危险信号,尔后自动处置等等……这些研究成果将导致装甲系统的车族面目一新从性能上根本区别于目前的主战坦克……”

“你对网络与坦克的关系有什么看法?”

孙明建点点头:“我正准备讲这个问题。我认为,在冷兵器时代,主要依靠军人体能作战,军人的数量既是基础性作战资源,也是主导作战资源。在热兵器时代,火力成为主导作战资源,兵力从某种意义上因火力的有效运用而得到调整。网络时代的对抗是斗智斗勇的知识对抗。军事系统的复杂化,越来越需要‘数据资源’来协调运转,因此未来的坦克必须用网络把它们以及和整个作战系统连接成一个整体……”他的话被台下的雷鸣般掌声打断。

这时苗小军突然走上台:“刚才,孙明建同志提到了网络与坦克的关系,我想接着这个话题讲下去。”

“我记得小军没报名嘛?!”苗岩峰诧异地对魏可凡说,没想到儿子竟然来了个突然袭击,而精神抖擞地站在台上的苗小军已经开始侃侃而谈:“我听很多老同志说,10年前我们所曾经进行过一场关于海湾战争和坦克发展的大讨论。如果说,海湾战争使信息化战争初露端倪,产生了信息化战争形态的雏形的话,那么10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世界范围的战争形态正在从机械化向信息化过渡,据分析,完成这一过程大约需要25年至30年或更长的时间。

“我认为在这期间,武器装备在机械化方面不会发生质变,世界武器装备体系,将从重点发展作战平台过渡到重点发展作战平台上的信息传感系统。这就为我们赶上发达国家,提供了极好的机遇。

“我个人认为,各类战车等传统作战平台的技术潜力目前已经挖掘得差不多了,装甲车辆综合作战效能的继续提高已与作战平台本身关系不大。因此,我们新一代主站坦克的发展不应一味追求作战平台本身的最优化,而是把省下来的钱用于提高作战平台的数字化和信息化水平,从而提高其侦查、指挥控制、精确打击能力,提高其综合作战效能……”

魏可凡赞许地凑近苗岩峰,小声吹风:“看来,我们对小军了解不够哟。”

他们也许对新一代的苗小军了解得还不够,但是他们对坦克的了解却跨越了历史。

车场上排列着许多老式坦克和装甲车,这是研究所为他们准备的一场特殊的欢送会。

走在这些坦克中,往事纷拥而至,苗岩峰和魏可凡均思潮澎湃。他们缓缓地举起右手,郑重地向59式坦克敬礼。

“可凡,1959年共和国10周年大庆,就是这辆中国第一代坦克的生日。”面对这辆国产坦克的元老,苗岩峰肃穆而立。

放下手臂,他们缓慢地继续前行,逐一走过见证了中国坦克发展,也见证了他们人生航程的这些老朋友。

“这是世界上第一次把大口径火炮安装在坦克上,还是杜院长亲自上车和我一起在水上开的第一炮。”

“还记得‘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从咱们乌苏里江里打捞这辆苏联的T62坦克吧?李安民把郭红义掉进冰窟窿里,差点把这小子冻僵了。”

“李安民就是牺牲在这辆79式坦克下面。”

“这辆是韩总主持设计的导弹发射车,他没有来得及看到试验定型书就去逝了,这是我好多年的一块心病。”

他们充满感情地—一抚摸着那些铁甲战车,每辆坦克都有一段不平常的故事,他们这一生完全可以按照这些坦克车和装甲车来回忆,在这些钢铁制造的躯体里有他们的灵魂和生命。

闻讯赶来的韩玉娟和徐秋萍,静静地站在远处,凝望着她们生命中的男人。

“这是我们自行设计的炮管金属护罩,咱们没有白吃饭。”听见苗岩峰如是说,魏可凡一时兴起,登上坦克把护罩的带子系上,不料跳下来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么大岁数了,还上窜下跳的。”徐秋萍望见,不由得心中一惊。

韩玉娟促狭地推了她一把:“还不过去扶扶他。”

“我会扶他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忘了咱们当姑娘的时候我就说过,没有追不到的男人——”

“只有自己认输的女人!”两人嬉笑起来,一如当年。

“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天真的幻想,希望得到一把神奇的骑士宝剑,来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勋。”苗岩峰站在那辆国产新式坦克上,注视着前来欢送他和魏可凡的人群,讲述他做了一辈于的坦克之梦:“当我站在同志们中间,当我看着中国制造的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的时候,我明白了,这就是我幼年时所梦想要建立的功勋。我们赶上了中国大变革的年代,这就注定了我们要建立一番比前人的梦想更加伟大的业绩,这把宝剑就是所有默默无闻的人民,它是为所有把祖国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并且为此而忘我奋斗的人们铸造的。

“总有一天,人类会消灭战争,坦克会开进博物馆,但是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为了国家安全而奋斗终生的军事科学家们!”

苗岩峰出神地凝望着远空中的某个地方,久久沉默着。他在看什么?是他仍未终结的坦克之梦,还是,中国坦克更远的未来?

他的身后,一面锦旗迎风猎猎招展,上面赫然写着4个大字——“铁甲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