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主意多多的孙明建突然为苗岩峰和魏可凡安排了一次特殊的活动,希望二人能去总医院看他的新课题,并再三保证不虚此行。难道坦克也住医院了不成?苗岩峰和魏可凡虽疑惑不解,搞不清坦克和医院能扯上什么关系,但还是好奇地接受了邀请。
在医院研究室,他们见到了与孙明建共同研究课题的赵医生,谜底方才揭晓。原来他们在搞人机关系研究,以论证新型坦克的可能性。
“简单地说,我们在研究身高和坦克的关系。你们看,”孙明建指着房间内精心绘制的一张图表,“这是苏联人的身高增长情况,这是美国人,这是咱们中国人。这个图表可以清楚地表明人类身高空前增长的大趋势,从全人类的角度来说,每10年平均增加10毫米。苏联人在最近半个世纪中身高平均增长12%-14%。美国人的身高以每代人,也就是20年至30年增加30毫米左右的速度递增。中国人身高增长的速度虽然比不上西方人,但最近20年来势头很猛,幅度超过北美和欧洲。如此大规模的身高增长,给全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变化,其一就是老一代的车床、影剧院、公共汽车、轮船、房屋、桌椅,在新一代的高大青年面前变小变低了,当然坦克也不例外……”
孙明建打开门,让战士任宏进来,他是试验场的坦克驾驶员。
“小任,你人伍时多高。”
“我入伍时168公分,我们那批挑的坦克兵最高不能超过170公分。”
孙明建又为任宏量了身高,然后把结果显示给大家:“小任现在身高176公分,也就是说,他在人伍两年中长高了8公分。这种情况在目前我们的士兵中是很普遍的。小任,你说说,你驾驶坦克的感觉。要说真话,我们是在搞科研。”
“每次开坦克成必须哈下腰肥身子缩成一个团,不然就磕脑袋。上次夜间试车,我这辆坦克就一个人,晚间试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夜视仪,坦克帽顶在护板上,几个小时下来,头皮都磨破了。到后来,一下坦克,我就头昏眼花地咕咚咕咚地摔跟头,晕过去好几次。有一次还掉在了石头上,头上肿起个大血包。但还是咬牙上车。每过一天,我就撕一页日历,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我老是想,咱们的坦克为什么要造这么矮呢?”
孙明建又让坦克驾驶员李兵进来,他的个子明显比任宏矮。
此时赵大夫发言了:“身高增长趋势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人类学研究表明,不同人种不仅在身高上有差异,而且在坐高、坐姿下肢长等人体各部位比例尺度方面都有差异。你们再看这个示意图,这是俄罗斯人,他们属于短躯干配亚长腿型,而中国人从总体上讲属于长躯干配亚短腿型。根据我们对中国坦克乘员体形指数统计结果,在1735名乘员中,有33.2%属于长躯干配中间腿型,有33%属于长躯干配亚短腿型,只有7.03%的坦克乘员符合俄罗斯人短躯干配亚长腿的体型特征。”
苗岩峰凑近图表,摸着下巴认真地对比观察,饶有兴趣地继续观看接下来的实验。
赵大夫让李兵脱了外衣和外裤量了身高。
“他的身高正好是170公分。请坐下。现在咱们再看一下他的坐高,他的坐高是909毫米,这在中国人的身高比例中是比较标准的。而同样身高170公分的俄罗斯人,坐高仅为881毫米,也就是说同样的身高,中国人的坐高比俄罗斯人高17毫米,腿短了17毫米。”
赵大夫一讲完,孙明建便打开了一张我国59式坦克的座舱图,“你们很清楚,它是仿制苏联T54坦克制成的。59式坦克驾驶员座位的底甲板距顶甲板的垂直距离为927毫米,除去驾驶椅的高度门毫米,只剩下809毫米的空间高度,在闭窗驾驶时,还要除去坦克帽20毫米的高度,虽然人的坐高自然调整可达60毫米,但对于长躯干的中国坦克乘员来说,平均坐高903毫米在车内是种强迫体位,弯腰、缩脖子,不能持久地操纵驾驶。另外,由于中国坦克乘员相对腿短,踏主离合器时,分离不到底,造成挂挡困难或产生制动器踏不死的现象……”孙明建边说边比画驾驶员在舱内的姿势。
“讲得好,这就是为什么苏联坦克乘员的平均身高为170公分,中国坦克乘员平均身高168公分,而中国坦克乘员反倒觉得不适宜的原因,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以前我们是有些忽视……”苗岩峰猛一拍腿,茅塞顿开,立刻要求孙明建给全所的科研人员讲他的研究情况。
“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会有人不同意我的结论,但是,我希望能用全新的思路来论证我们的新坦克。”
孙明建的自信忽然让魏可凡感到有点不舒服。这个小伙子,挺狂傲啊!苗岩峰是不是太宠他了!
坐在返回的车上,魏可凡主动谈起了孙明建:“岩峰,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
“什么情况?”
“孙明建的父母给政治部写报告请求让他转业,听说是要出国去办什么电子公司。”
“我听说小孙自己并不愿意走嘛。”
“那你知道人家答应给他的月薪是多少吗?哎,具体数目我忘了,反正是不少。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他有些考虑我看也是正常的。”
“是这样……有空我找他谈谈。”苗岩峰被魏可凡的话说得有点担心。这个孙明建是难得的科研人才,有头脑,敢尝试,又能吃苦,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如果他走了,对于坦克研究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损失。再者,苗岩峰本人和研究所为了培养他,都花费了不少心血,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成果就这么付之东流吧。可是,现在的社会,什么都朝钱看,研究所是块清贫之地,他要是选择去国外掘金,实在无可厚非。这样想着,苗岩峰不免有些伤脑筋。
魏可凡把一切都看在了眼中,没有再说什么。
孙明建的研究结果被如期安排到所里进行讲解。
他指着黑板上的一些图表,向大家剖析人机关系的思路。
他富有感情色彩的话引发了苗岩峰的极大兴趣:“继续讲下去。”
“中国的坦克装甲车制造业起步于苏联,当一大批留苏学子归来,当第一辆中国坦克从苏式坦克的‘母车’上脱胎,我们的设计思想就打上了明显的胎记:第一是火力,第二是机动性,第三是防护性……这三者几乎构成了评价坦克和装甲车辆的全部因素,于是‘人’不见了,成了俄罗斯俗语中脱落了的‘第五个车轮’。从生存环境来说,这些坦克的驾驶舱简直糟糕透了。自由空间窄小,还有噪音、震动、高温或是低温、有害气体……我的疑问是,难道这些都是必要的吗?”
魏可凡突然站起来:“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讲下去了,理由很简单,孙明建同志花了很多时间,无非是要说明,当坦克兵是一个非常艰苦的职业。”
“对不起,主任,我认为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认为,现代战争中人的作用在增强,为提高效率和战斗力,军人劳作的安全性应该成为占据首要地位的原则,舒适性应该像火力、机动性、防护性一样,成为研制者的注意目标。西方的坦克强调乘员的生存能力,把人的战斗力指数看做一个整体的大系统来考虑,我认为这是对坦克认识的深化。所以,在炎热的海湾沙漠上,M1A1的乘员可以享受空调,噪声轻微,其液压传动系统又减轻乘员的劳动强度,弹药油料用坚固的装甲彼此隔开,即便爆炸也能减轻或避免对人的损伤,这些恰恰是我们论证和研制新型坦克所必须注意的。”孙明建把魏可凡的误解简单化了,他单纯地从研究的角度去解释自己对“人机关系”的看法,却没有想到过技术之下,也许存在着更深层的障碍,阻挠着魏可凡对这一课题的理解。
一直保持沉默的苗岩峰也参与了这场辩论:“既然你举了美国的坦克为例,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在很富有的美国,也不能把坦克设计成万能的。美国有一个叫泰勒的将军,他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要想搞个全面防护的坦克,至少要100吨的重量。请问100吨重的坦克怎么行动?所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尽善尽美的坦克。”
魏可凡提高了音量:“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咱们中国搞什么样的坦克?我们讲的是人的因素,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想舒服,就不要进坦克,更不要走进战场。”
有人鼓掌,但更多的人在沉默。
“请允许我打断您的话。最初,我认为研究人机关系这个课题没有什么意思,现在我不再这么看,是事实启发了我。如何看待战争中‘人的因素’,多年以来一直是一个包孕着政治的危险话题,任何尊重士兵生命的提法都是可能被误解、曲解为不良的思想倾向,我们还不善于区分尊重士兵生命和焕发勇敢精神的界线……”孙明建初生牛犊不畏虎,大胆的见解和人性的思考,赢得了众多的赞赏和掌声。
魏可凡接着反驳:“但是,战争毕竟是政治的继续,我们不能离开政治去谈论战争和应用于战争的武器。”
这一论调让苗岩峰十分不满,提醒老朋友:“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政治结论……”
魏可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但是我们不可能离开政治去做什么结论!”
争执使双方都有些尴尬。
还是引发争执的导火索孙明建打开了僵局:“既然这样,我想请各位领导到试验场地,去亲眼看一看我的试验。”
苗岩峰点头赞同:“也好,我们的学术讨论会就移到试验现场去开。”
“我同意。”说着,魏可凡已经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野外试验场上,孙明建站在一辆装甲运兵车前,继续“人机关系”的课题讨论。
“这是国产新型装甲运兵车,1997年香港回归时,我们的驻港部队就要装备这种车辆。今天我在车里安装了25个温度计,室外的温度是19度,应该说是凉爽宜人。今天试验的科目是,测试心脏功能、内分泌、肌肉组织在震动、噪声、高温等条件下的变化。我已经安排了一个班的战士,如果谁有兴趣可以上车……”
“我算一个!”
“我也算一个!”苗岩峰和魏可凡老哥俩宝力不老,和另外两名同志一起迅速登上装甲运兵车,其他人则上了后面的一辆面包车。
孙明建将传导线连接到苗岩峰身上,然后把一个大表挂在车前,命令车队出发。
装甲车前进20分钟、30分钟,参与试验的人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
当表针指向45分钟时,有人开始呕吐,其中就有苗岩峰。
“岩峰,让车停下来吧?”听见魏可凡的建议,苗岩峰用手捂住嘴:“没事儿,我可以顶得住。”
装甲车又行驶了一会儿,苗岩峰终于忍受不住,一头倒在魏可凡身上。
“停车!”魏可凡大喊,战士们七手八脚把苗岩峰抬下来,他蹲在地下大口呕吐起来,有几名战士也在旁边痛苦地呕吐。
“能够坚持的上车,继续试验。”孙明建话音刚落,苗岩峰又挣扎着起来还要上车,被孙明建担心地拦住了车门。
“我说过了,没事儿。”苗岩峰依然坚持要上车。
“魏副主任,你看……?!”无奈的孙明建只好向魏可凡求救。
苗岩峰被魏可凡硬拉住,不情愿地上了随行的面包车。
装甲车继续前行,随着时间的延长,十几分钟以后,陆续又有几名战士被抬下,送上了面包车。
苗岩峰抬起手臂看看表。装甲车继续前行,又有人下来……
当钟表指向两小时的时候,参与试验的大多数战士都已经上了面包车。
“够了,可以停止实验了。”苗岩峰终于下令。
稍做休息调整后,孙明建站在装甲车旁给大家讲解原因:“试验开始的时候我测过车外的温度是19度,现在经过两个小时的行驶,车里的温度是31度。还有柴油味、呕吐味,味道实在是不好……你们都知道,这种型号的装甲车设计的行驶时间可以达到5个小时以上,这是我们设计人员的骄傲。但是,大家都已经看见了,如果装甲兵部队从集结地到出击阵地需要连续行驶3至4个小时,驾驶员、乘员和载员已处于极度疲劳状态,继续发起冲击是不可想像的。依我看这不是工业制造上的问题,首先是设计指导思想上有问题。”
苗岩峰立刻表示马上向有关单位建议,在装甲车里安装空调。排风扇、消音装置和减震设备。
“这还不够,我们必须把舒适性纳入我们的设计思想,我还想除了这个,还有个更重要的话题……”
苗岩峰打断孙明建的畅想:“我们是设计坦克,不是设计轿车。”
孙明建并不气馁:“我看该成立个小组,专门研究这个课题。”
“我看还是回去研究研究,再说吧。”一旁的魏可凡又打了一记太极拳,轻描淡写地卸掉了孙明建的力道。
大家乘车返回研究所,韩玉娟早已得到消息,正站在研究所的大门口焦急地等候苗岩峰。苗岩峰刚一迈下车,一时腿软,差点摔倒,被等在车边的孙明建一把扶住:“苗总,我送你回去吧。”
苗岩峰倔强地甩开孙明建的手:“不,不用,我自己能走。”韩玉娟赶忙上前,不容推让地搀扶住苗岩峰:“怎么样,老了就是老了,不服气不行。”
“我还真是有点不服气。”苗岩峰说着,可腿脚就是不听使唤,踩在地上就像掉进了棉花堆。
“孙明建还真有点想法……”
“你怎么知道的?”
韩玉娟横了丈夫一眼:“我不是家庭妇女,技术问题我还是能听懂。”
“是块好材料,就是有点……那个……”“”有点骄傲,是吧?你忘了你当年在大会上否定祝副司令的意见,那股劲儿,我看小孙倒是像你。“
“像我?”苗岩峰闻言愣了一下。
“像你年轻的时候。我看,你也该像人家祝副司令学学。”
苗岩峰突然像是被石头绊了一下,韩玉娟急忙扶住他。
紧随“人机关系”课题讨论后,研究所又掀起了一场讨论风波,发起者,还是孙明建。
一早走进研究所,苗岩峰和魏可凡远远看见办公楼门口被许多人团团围住,人们正议论纷纷地观看墙上的板报。
魏可凡不由得纳闷道:“什么东西,这么热闹?”
“咱们也凑凑热闹。”苗岩峰紧赶几步凑上前去,只见板报上一行大字非常醒目:“在信息时代,不懂计算机,就是科盲。”
一位老同志愤愤不满的话音传过来:“这叫什么话,我们搞了一辈子科研,倒成科盲了。我们搞国产坦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魏可凡一问,才知道原来又是孙明建的杰作,这更加深了他对这个小伙子的不满。
倒是苗岩峰从技术革新的角度出发,觉得这个说法虽然过于绝对,但不无道理。而且他现在也越来越意识到了计算机的重要性,对它在坦克研究中的应用很感兴趣。况且,孙明建也并非如魏可凡所说的那样骄傲自满,甚至狂妄,不过采用这样激烈的措辞和态度,终归还是不太妥当。
两人都萌生了该找他谈谈的念头。
孙明建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文章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对和不满,但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魏可凡竟然把问题的严重性上升到了狂妄自大的高度。两人的谈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小孙呀,我很了解你,年轻同志思想解放是好事,可是……”
“我提得尖锐了?”
“有些提法要有分寸,就是对,也要有所收敛嘛。”
“收敛什么?”孙明建觉得魏可凡的说法简直自相矛盾,对他话语中模棱两可的涵义更是极不习惯。
“我直说了吧,你赶快收回你那些咄咄逼人的意见。你知道它们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我不这么看,我认为思想活跃,敢想敢说,恰恰是搞好科研工作的必要氛围,所以尽管我的意见未必正确,我还是把它公之于众了。”
孙明建的振振有词让魏可凡怒形于色:“小孙,我看你是觉得自己羽毛丰满了,骄傲自满,甚至狂妄了!”
“我倒是认为我没有骄傲的资本,我所拥有的知识和现在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相比,我只有一种危机感。”
“小孙,你父母给所里来信,请求让你转业,说是让你到美国去,这件事你知道吗?”魏可凡突然话锋一转,抛出此番谈话的真实目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让我转业?”
“这是你父母的要求。”
“我明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不等魏可凡发话,他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孙明建虽然耿直,但绝非傻瓜,魏可凡的弦外之音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震惊之余,他感到了愤怒和悲哀。
难道只因为他率直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研究所就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了吗?如果连坦陈意见的权利都没有,那么科学还有什么自由和发展可言!
孙明建心烦意乱地在街上瞎逛,不觉间竟来到了苗苗的店前。
透过橱窗,苗苗喊住他,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来买衣服的。
“你提醒了我,我还真得买件衣服。你说出国该穿什么衣服?”
“出国,你们又要出国访问呀?到哪个国家?”苗苗没有体察到孙明建语气中那半是苦涩半是嘲弄的无奈,随口问道。
“自费到美国去,我就要转业了。”面对苗苗的惊讶,孙明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心事全盘托出,“是真的。苗苗,我想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还有戏吗?”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苗苗要结婚了。
“该不会是给我个惊喜吧?”孙明建强撑着幽默了一句,心里却仿佛迎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为什么都赶到了一天呢?孙明建苦涩不堪。
他不知道,同时品尝到这个滋味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刚刚回国的魏秀峰。
数年客居异乡的魏秀峰此次归国,是接受公司的安排,创办在中国的子公司。他刚一下飞机,就从前来接机的妹妹秀琴口中得知,苗苗要结婚了。抱着侥幸,他直接赶到苗苗的服装店,希望能够重拾初恋。
苗苗和魏秀峰找了一家临街的饭馆,心照不宣地谈论国内和北京的变化,绝口不提当年恋情。对苗苗来说,那已经是段随时间淡忘的旧事,但是对魏秀峰来说,眼前这个比记忆中更加妩媚秀丽的女孩,却重新点燃了他久已封存的感情。
“苗苗,对不起,前些年,我没拿到绿卡,不敢离开美国,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苗苗,现在该怎么弥补我的过错呢?”魏秀峰突然转变话题,对苗苗发动了爱情攻势。
“那还用弥补什么?忘了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如果你能在中国多待些日子,也许能参加我们的婚礼。”尽管有些意外,苗苗还是镇定地淡淡拒绝。7年时间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那段小儿女情怀早已成为过去。尽管魏秀峰再三解释,希望再给他一次机会,苗苗还是不置可否。
回到家中,苗岩峰和韩玉娟已经得知魏秀峰的事情,关心地询问起女儿。
“没什么。人家是美国大公司的雇员,咱是练服装摊儿的,能谈什么。”苗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却忽然想起孙明建的话,“对了,爸,孙明建说他要转业到美国去,是真的吗?美国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你没听错?”苗岩峰大吃一惊。
“错不了,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说是政治部已经和他谈话了。”
“乱谈琴,可凡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不行,我得找可凡问问。”苗岩峰恼怒地拨响了魏可凡的电话,命令他马上赶到办公室。
听出语气不善,魏可凡不敢怠慢,匆忙来到办公室,苗岩峰已经等候在那里,为他预备好了一场质问。
“你让孙明建转业了?”
“是啊,他的父母几次来信要求给他个转业名额,这也是照顾他的实际困难嘛。再说,现在还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还没报所党委。”
“可凡,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官僚这一套了!”苗岩峰痛心疾首。
“我从来也没有隐瞒过我的看法,我不同意孙明建的观点,这我在会上已经讲过了。你不是也不同意他的观点吗?”魏可凡振振有词,为自己辩解。
苗岩峰拍案而起:“不同意他的观点,就让他走人?”
“岩峰,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
“说句心里话,我不同意孙明建的看法,可是真的就是我们对了吗?小孙这个人有缺点,可是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在科学上是绝对必须的。这些年,我们当了领导,人云亦云,甚至阿谀奉承的人我们有些习以为常了,反倒不喜欢敢于直言的人了,是不是?”
“岩峰,你……我还不是为了工作吗。”魏可凡一时语塞。
“现在试验任务正紧张,我们正需要人哪。”
“试验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那个课题组长我想让组织科长先去代理一下。”
“说实话,我建议让孙明建当课题组长还仅仅是第一步,我还想把总工的位置让给他这样的年轻人,让他们去挑大梁,我去给他们当助手。”
“既然你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孙明建向领导机关建议,让你暂时离开科研领导位置……”
“我不相信!”魏可凡的话再次让苗岩峰震惊。
“我还能骗你吗,小孙这人是有点小聪明,可他太骄傲,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狂妄,年轻人不碰碰钉子,就不知道深浅……”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让小孙走!”
两人不欢而散。
苗岩峰憋着两口闷气撇下魏可凡独自回家了。一进家门,韩玉娟就告诉他孙明建来过,说他已经向研究室请了假,想先回上海父母家,冷静地想一想,走时还郑重其事地留下了一封信。
办公室里魏可凡还在抽着闷烟,李干事看到灯光前来查探,见是魏可凡,交给他一封孙明建刚送来的信。
与此同时,苗岩峰也在灯下打开了孙明建的信。
苗工,还是让我这么叫您更亲切一点。从事军事科研工作伊始,我就一直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我对您有一种由衷的敬重之情。但是,有一种情况您是无法回避的,这就是您面临着知识老化和观念老化的问题,在人机关系问题上我们的争执仅仅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当前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技术浪潮中,知识更新的速度之快,使许多人实际上已经沦为新的文盲。
我们要论证中国的新一代坦克,不掌握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新知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建议您暂时把新坦克的论证工作交给其他同志,去充充电……
看完信,苗岩峰立即拨通了宿舍电话,当得知孙明建于1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之后,马上向所里要车准备赶去机场。
没过几分钟,一辆桑塔纳开来,苗岩峰拉开车门,却意外地见到魏可凡坐在车里。
“你”
“快上车!现在到机场可能还来得及。”
轿车向机场疾驶而去。
苗岩峰从兜中拿出信递给魏可凡:“这封信,你也该好好看看。”
魏可凡也取出一封信:“我刚看过了孙明建给所党委的信……”
而此刻,孙明建正排在人群中,准备登机。
尽管轿车已经全力行驶,但还是晚了一步。苗岩峰和魏可凡看着窗外,目送着飞机滑出跑道冲向夜空,不胜懊恼。他们失望地转身,却意外发现孙明建就站在他们身后。
“苗总,我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孙明建摊开手掌,一块陈旧的秒表静静地躺着,体温犹热。
那是李安民的遗物,苗岩峰和魏可凡不禁百感交集。
经历了这次风波之后,苗岩峰决定接受孙明建的提议,重返校园,继续充电。
韩玉娟边给他收拾行李边唠叨:“岩峰,你这次进院校去学习,所里可有人说怪话呢。”
“说什么?又不是跑去要官,学习去还得罪谁了?”
“人家说你没几年干头了,还学什么?有那闲空儿,不如找关系,在退休前再争取解决点待遇。”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苗岩峰停住手,颇有兴致地听妻子怎么拆招。
“我啊,我说,我家老苗一辈子没有为个人的事儿找过领导。要退休怎么了?我看他临死可能还戴着眼镜看书呢?”韩玉娟惟妙惟肖地描述当时对话的神态,一脸得意。
“讲得好阵轻时候,我就说过,知我者,韩玉娟也。我的选择,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学习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你呀,别美了。你的身子骨可得自己留神。”
“我这老胳臂老腿的还能动。”
老两口难得有闲情逗嘴皮子,苗苗进来示意母亲到她房间,似乎要说点什么知心话。安顿好丈夫,韩玉娟来到女儿闺房,看见苗苗无精打采地和衣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怎么啦?累了?”见苗苗不吭声,母女连心,韩玉娟知道恐怕又和林绍雨有关,“和绍雨吵架了?”
苗苗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骂我,还要动手!他那眼光根本不对,还非得让我听他的。”
韩玉娟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那柔软黑亮的一卷青丝昭示出的是那么灿烂的青春,就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可现在,她的女儿都要嫁做人妻了!“苗苗,你们就要结婚了,有时候得让着一点丈夫。”
“就像您一辈子跟爸爸那样?妈,我可不想像您那样,委曲求全。”苗苗立刻反驳母亲的劝告,倔强地坚持自己的方式。
隔壁的卧室里,苗岩峰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静静听着母女俩的对话。
“苗苗,你就要结婚了,跟妈说,你真的想好了吗?”韩玉娟不无担忧地凝视着女儿,对于她和林绍雨的这段姻缘,身为人母,韩玉娟始终有所保留。
母亲的疑问,让苗苗有点浮躁:“妈,您这是怎么啦?我不是早跟您说过了嘛。”
“妈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妈只是……”
“妈,我知道您的心情。我反复想过,秀峰是我的初恋,但他给我的是失望,他爱美国胜过爱我。”提起魏家这个引以为做的儿子,苗苗神情间还是有种落寞,只是这份落寞已经被理性地控制在了思考下,“他为了拿到绿卡,可以这么多年不回来,连个音信都没有。回来就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我是因为绿卡才等了这么多年。这么一句话,就想打发人。他就根本没有为我想过。他还是娶他的绿卡吧。”
“那孙明建呢?人家可是正牌大学毕业的。”尽管知道希望渺茫,韩玉娟还是试图再做一次努力。对于孙明建,她和丈夫都非常欣赏,如果女儿和他能够走到一起,无疑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苗苗断然否决:“小孙这人是不错,可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
“当年我也只是中专毕业,而你爸是留苏的,我们这一辈子也不是过得很好吗?”韩玉娟并没有理解如今年轻人口中的“差距”二字,简单地误以为是自卑的代名词。
“妈,我和小孙不仅是知识多少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生活观念上的差距。我在坦克面前是个文盲,可他到了歌厅,在服装店,就是个土老帽儿。”
“那些东西当不了正事的。”
“妈,我怎么跟您说呢,时尚也是一门学问,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行当,我知道您肯定不信。这就是代沟。”苗苗努力地给母亲讲解时代的新方向,然而这种观点显然无法取得韩玉娟的共识。不过韩玉娟尽管不能赞同女儿,还是宽容地停止了可能会激化的争辩,离开了她的卧室。
作为苗苗口中已经存在代沟的两辈人,虽然她们选择爱情的理由和方式并不相同,但是,她们都没有意识到,归根究底,选择怎样的爱人和婚姻,其实也就意味着选择了怎样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方向,在这一点上,母亲和女儿,长辈和晚辈,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