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渠埂上,一排排年轻的槐树在向我招手,她们是那么亲切,那样充满生命的气息。疏落的柔枝上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将丝丝清香抖落在恬静的和风里、水渠下、浅草坡上,那溶解了花香的风,静静地流淌,折射出春天才有的淡淡的草绿。在这淡青的风河里,一群群溶香的气泡,缓缓地流向下游河东。
走过村边的地沟,眼前的草地上,跳出了一簇簇紫红色的野花,她们或围成一柄蒲扇形,或三五朵聚成一把镰刀,装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带状的狗尾巴草,像一道绿色的围墙经过她们的身边,将她们彼此分开。
偶尔,也有一二朵零星的花儿,远离她们的同伴,涉足在绒绒的草面,像紫色的小姑娘,又像是草地的精灵。她醒目的色彩,唤醒了沉睡在原始印记里的人们。他们或睁开了幽蓝的眼睛,在大地的角落张望;或在树丛后伸腿伸脚,绊响了颀长的枝丫。
树林旁,田野上都留下了他们的声音,飞飞的燕雀剪断了他们零乱的语言。春的抒情里,涌动着他们成熟的思想。
我埋头在草地里,聆听他们的呢哺,手插入泥土寻找他们的躯干。肥沃的土地是他们灰化的身躯,青青的草地是他们的
外衣,他们的梦想长出了千姿百态的森林,化成了蔚蓝色的湖泊,他们的灵魂驾御着天边流行的彤云,飞逝在我们生活的边缘,他们用了亿万年的精力从荒原崛起,他们用掌握了技艺的巨臂,高举着我们的今天。
水渠外,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痴迷的槐花甩开了脚上的乡鞋,婀娜多姿的垂杨柳撩起了拖地的长裙,在黄色小花的迷狂里,青年人随地大小便。
现在春天已经来临,她们劳作在田野滴着黑汗,返青的麦苗剥去了她们的青春,她们在田头哺乳,挤出她们的心血,白色的奶水来自她们迷人的肤色,丰美的大腿,最终她们被还原成土地的颜色,所以她们常常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呆,不是为了欣赏波光倒映的脸,是在衡量春水做成的她与泥土制作的她,孰真孰美?
水下那个摇晃的她,比水边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更真实静美。她们的空虚,使塘埂上的蓝花更富灵性、更美艳。
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村民们从油菜地里找到了我,吃多了槐树花的我,脸肿胀得发烧,厚厚的唇吻乌紫发黑。
人高马大的村长抓着我的衣领,一口气把我捉到了他的家中,围观的妇女对我评头论足,众人并不担心是否有生命危险,既是哑巴生养的儿子,就会像哑巴一样贱价,他们不放心的是,越瞧我越像哑巴,鼻子、嘴巴、脸形、眉毛、神态,我不是黄妈所生,二人竟如此酷似,令人费解。
村长给我添了大半碗稀饭,我站在大桌边,当即呼呼啦啦喝起来,面对她们的议论,我不免会瞟上一眼。她们往后退一步,尽可能拉开我与她们的距离,有的人站到门口的位置,打算随时拔脚就走。
村长严厉地教育了我一顿后,问谁愿意临时照顾我一下。
没人应,村前的高婆婆说她要回去忙午饭,走了。村后的贺妈妈说有两个玉米巴巴可以取来给我吃,也走了。村西头的金娘娘双手抱在腰前,后仰着上身,右脚全掌着地,左脚后很落地,拐着脖子,在人群后给大伙解围:“我看还是找我们妇女主任商议商议,看是否能让西村的徐婶收养这孩子,我们都是大户人家,孩子多,要是个女孩还好说,男孩就难教了,只有她徐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多儿少,多一个儿不是可以吗?”
门外的小孩,头全钻过大人的腿缝,像是大人腿上长出了头看热闹。
我已有一个念头,要是谁毫不推诿地收留我,我可以替他作牛做马,将来长大成人,为她争口气,混得个人模人样的。
我用乞求的眼光去看每一个女人,乞求她们对我表现出应有的善良和仁爱,而她们的善心都跑得远远的,她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一块玉米饼、二块红薯,一阵风吹过就把她们都吹跑了。
那些围观的孩子在没大人的情况下,胆子大起来了。一个大孩子盘坐在村长的太师椅旁,高声喧哗:“喂!你们都听着,谁家要这个孩子?”
一个手拿赶牛棍的男孩,将一个光屁股的与我个子相仿的男孩推到大堂中间,“光蛋家要。”
一阵哄笑,大孩又发问道:“万胜利,你们家要吗?”
万胜利看着我,摸着光溜溜的头和脏兮兮的屁股,转身对椅子上领头的孩子道:“我家还没吃的,我不要人,只要他的裤子。”
嘻笑的孩子又把他推到边上。
这时一个秃头还在流脓的大孩子站出了人群,高呼道:“我家要,只要他愿意做我的儿子。”
又惹起哄堂大笑。
孩子头接下问:“那他应喊你妈叫奶奶吧。还不知你娘同意不?”
孩子头问我:“日你妈的哑巴,你愿不愿叫?”
一股愤怒的火焰,冲上了我的头顶。此刻反抗是无用的,我露出凶光咬紧牙关盯住他的一样宽的烂嘴巴,一个瘦精精的孩子挑拨道:“头!你瞧他,熊劲来了,想和你比试呢。”
“是吗?让我看看。”他大大咧咧跳下椅子,挑起我的下巴:“小混蛋,你想干一架吗?”
我不服气地拨开了手,没回答,四周的孩子挤上前,呕!——呕!——地叫喊着,有个孩子趁机在我的身后,掴我的脑后门,厅堂开始旋转。
没人再动手打我,他们在嘻笑呐喊,秃头从人群里抓出那个瘦精精的孩子,“哑吧,你还手呀,是丝瓜打的你。”
丝瓜奋力从秃子手里挣脱,躲到人群后助威。
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光蛋,回家吃饭啦!”
他们一哄而散。
这是我在失去了亲人后,第一次感到了来自同龄人的进攻,我凭直觉感到那些冷若冰霜的男人们,更阴险狡诈,他们走过我身边,丝毫不认为我的存在,是我无法忍受的。
村长在晚餐上和老婆商量我的问题,那女人像中了瘟疫,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对。她提醒丈夫,将来这孩子长大成人不一定感激咱的,说不准还是仇人。别说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靠不住,是否能为咱养老送终。
养了一大群孩子,落不落得住五保户的下场。
她的三个儿子闷声闷气,给他们的双亲增添了不少愁绪,唯一的小女儿睁着小偷一般的眼睛,躲在粗瓷碗后。
村长呷着酒,罩灯的黄光映出每个人残缺不全的面孔,我这才明白,是我加重了他们的阴暗面,一条良心的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要害。
黑暗的角落,苦难在呻吟,我对这一切是那么敏感,对沉闷的气氛也极不适应。
当灯火熄灭,每个人都躺在硬板铺上,每一声翻动都有铁砣一样的重负压在我的心口,连同历史的大山,奴役的、压迫的大山,重创幼小无助的我,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原始的印记从黑暗的思路滚滚而来。一个同生死共命运的部落,群合群居,相亲相爱,团结在同一个首领身边,爬山涉水,穴居岩洞。在冬日点燃熊熊火焰,不用划分家庭、父母、儿女,只有老年、成年和孩子,豺狼虎豹是共同的敌人,一起创造财富。每一个壮汉都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是你追逐的对象,在篝火边、草丛里交媾、实现繁衍生息的愿望,没有贫富、亲疏的概念,这才是火的象征与意义。
这团火伴着时间的推移,已在他们身上熄灭,凄凉的苦水
由重重大山的山涧荡来,他们的背脊弓出了山的形状,他们的肩头露着的是奇峰的悬崖峭壁,他们的头上满是荒草,他们的大足上满是水的粗纹,他们的脸上写着凄风苦雨的洗劫。
山风降低了我的体温,吹醒了他们的美梦,梦在山尖上,人在山脚下,谁也不曾想过改变现状,习惯了被人指使,强迫下行动,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他们唯一的乐趣也是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哪怕锅里是半锅照得见人的稀饭,他们都舍不得丢下。他们玷污了自己,自己的名誉,自己的心性。他们在黑夜中的勾当,成了下一代人不可名状的困惑。
为了不窒息而死,两天后我逃出了这个家,走进了妇女主任的家门。
卢家总结了上一家人的经验,尽量给我笑脸,并让我和她的儿子共一张小木床。她的大女儿为母亲分忧,主动照看我,上学前放学后为我洗手洗脸,教我用筷子,教我识猪草挖猪菜。
不同的家有不同的气味,就像狐狸与狗子发出不同的气味一样,他们的气味不仅在人的身上,就连她家的猪都作芦家的味,我说不出为何厌恶这种味,常捂着鼻子进进出出,尤其是男主人从县城回家过休息日的这天,味道特别重。
一次他刚从县城赶回家,天已漆黑,大女儿见到大汗淋漓的父亲,飞快地冲出家门,接过父亲的手提包问长问短。
进了屋,为父亲打洗脸擦汗的热水,帮父亲脱下外衣,为了不沾灰,她把衣服搭压我的肩上。我在他去洗脸的一刻,闻到外套上那股浓烈的体气,拿开了肩头的上衣,远远地拎在手,她转身后,看出我是嫌恶她父亲的体臭,气愤地反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我没哭,我心亏,没有哭的道理。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你知他是谁吗?他是你老爷、我的父亲,你还嫌恶他,我们家的狗都比你那死去的娘干净!
我没料到温和的她变得如此凶狠,她父亲劝她算了,小孩不懂事。
“哼!你说他不懂事,他的心眼才多。”
这一顿晚餐虽然桌上有肉,却是我最不堪忍受的一夜。等他一家打算休息了,我的心仍忐忑不安。
不罢休的女儿,在父亲、兄弟离开了堂屋时,还向迟回来的妈妈诉说我的不是,妇女主任因丈夫回家心情的喜悦,不想听女儿告状,要早点休息。
她先用了为我打的洗脸热水,志红赶我去隔壁回避,我已坐在高脚凳上脱了鞋,一时找不到鞋,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鬼点子真不少。”
她母亲问:“你说啥?”
“他人小心大,邪气重得很,每次我洗的时候他都盯着我下身看,眼都不眨一下。”
“都是哑吧不懂事,总是和他一个盆里洗,没养成好规矩,不是我夸耀自己的孩子,我们家的志军,比他强一百倍。”
这一夜,卢家人快活极了,唯我不敢做声,出气的声音都怕大了,这不是我的家,也不把离去的理由归罪于芦家,去寻找一个新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装了一个月的哑吧。他们用各种方
法对待我,用各种态度对待我,除了吃饭我都不开口。
终于,她们把我转到徐家。徐婶是看着我从襁褓里长大的,黄妈在世时,她就常关心我,到我家窜门,两家仅隔一道土坯墙。
我又快乐起来。她的大女儿小我一岁,常为一些小事和吃的东西与我争吵不休,徐婶竟能主持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了极多乐趣。在这间草顶的土屋里,我重新获得了母爱,不禁认为徐婶就是我的母亲,我曾有意问她多次,她都笑口否认了,转而以慈母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泥灰。
她的双手不同寻常又厚又软又灵活,还有一手漂亮的手工活,她很少出门,大多数的时间在家,替别人缝制衣眼。
徐大爷在公社当会计,常在公社仓库里过夜,徐老太大常年病卧在床,逢人就夸奖媳妇懂孝道。
事情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如意。
我希望这个家庭愉愉快快地生活,危机却很快就降临了,先是徐大爷推脱公社有事不归家,接下就是各种有关徐大爷的谣言,说他与公社的女文书搞上了,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从外面看这个家仍是平静的,里面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徐大爷回家留宿的夜里,小女儿不像以往被疼爱的双亲留在身边,而是被送到房东徐太婆的病屋里。芦柴扎成的隔墙里,再也听不到夫妻谈论孩子老人的对话,小油灯也熄早了。
到了深更半夜,又造出声响来,没多久,巧儿与我调换了她争来的紧挨里房的位置,自己和妹妹头朝门口。
半夜的响动越来越大,巧巧没睡几天,也自己搬到东屋奶奶那去了。以前巧儿上床总要在铺上折出一道缝作为我俩的分界线,现在免了这一套,上床就乖乖睡觉。
她和我一样睡得不踏实,白天徐大爷表面上回家的次数多了,实际上有时半夜又走了,留下徐婶一人坐在床上抽泣,我们不懂这是怎样一回事,个个都变得老实起来。
入秋我和巧儿一起去小学读书,到学校的新鲜感差一点使我们忘掉了这件事。
一个深夜我被尿憋醒,发现内层的油灯捻得大大的,断断续续传来了徐大爷的说话声,半天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要离婚。
我顿感五雷击顶,我抬起头,透过紫把的缝,看见徐婶和徐大爷都坐在床边,灯光把两个人影都照在屋子的草顶上。徐婶的双手捂着脸,轻轻抽搐,坚决不同意离婚,徐大爷见她不允,起先是跪着求,不得结果,再言语威胁,好说歹说不中用,以后徐婶被抽倒在床上,还是不管用。
气急败坏的徐大爷踏上床,扳开她蒙面的双手左右开弓:“你说,同意不同意?”声调在上升。
巧儿也惊醒了,从被里坐起来喊:“妈!”没有回音。
徐大爷也没住手,他恶毒地掀起了徐婶的上衣朝胸口撞了三拳。第三拳打下手,还不死心,扒下徐婶的裤衩,脱下布鞋举起鞋底,一板板地打在她宽大的腚上,这也未能解恨。
徐婶只得保护住面部,伏上床不作任何反应。巧儿听不到母亲的答理,不敢再喊。
从这夜里起,徐大爷天天夜里都回家,虐待徐婶。两天不回家,徐婶就会化妆打扮,用粉抹上脖子的紫伤,缝补好衬衣,强作笑容,去公社找丈夫。
家成了一座地狱,徐大爷回家后照打不误,为了不撕烂衣物,徐婶会自动脱光衣服,任他发落,惨不忍睹。
一天夜里,巧儿冲出了恐惧的包围封锁,闯进房大哭大闹,失去了理智的父亲,毫不留情地用脚踹自己的女儿。
整个夜里,一屋老少哭喊不停。
这个家没法呆下去,我不辞而别,谁也顾不上我的去向,村公所、小学、稻场、库房等,都成了我安息的场所。
人们没有多余的东西给我,我必须靠自己,去田头动手摘,到仓库去找,到外村偷。
只要搞到粮食就有人收留我,白天搞不到的便夜里去,我像野猪一样在夜里寻找着,胆量大了,经验多了。
黑夜,在我这里长出了高山和大森林,大量的野兽在我身边转袭,深海的鱼群在黑色的树林里游戏,坟荒的鬼火在我身后飘动,我不幸未能做光明的主人,有幸做了黑暗的主人,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是活跃的、敏捷的、神通的、无限的,黑夜就是我的翅膀。
小院里蓝蓝的萤火和半夜横空的彩光,启动了在废墟上沉睡的神话世界,死难者立刻从土地下站了起来,历史一页页复活,大泽龙蛇的千军万马,引来了乌云边的古战场。
月亮是唯一能划进故乡追踪的船,我在云天飞翔,黑暗作为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为我支起了空中的天桥,一个世纪通往另一个世纪的距离,弯曲的时空在缩短,远古狩猎的弓箭,在咫尺间堕落,高原下的野火在夜暮的掩护下,迅速蔓延,烧成了永不熄灭的灯火。夜话的古道上,辉煌随同腾飞的焰火,洒向空夜的山脉,古老的文明与歌妓凄厉的叫喊,共同追起在逃亡的前途。
当老妇在路旁卖掉了年幼的儿女,当男人出卖同生死,共患难的发妻。
我入睡了。
世纪的碰撞,造成整个时代的倒退,地痞流氓一夜变成了英雄豪杰,无赖与土匪成了土地的主人。他们剥削忠实的劳动者,拿手纸当钞票换取公民的辛勤劳动的成果,正义化作乌有,做强盗成了最有利可图的职业,一条通往幸福生活的捷径。
我疯了。
众多的范围内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长期的摸索使我掌握了黑暗的规律,了解了夜的层次和夜的板块结构。
白天,我和放牛捡粪的孩子为伍,在旱沟里游戏、玩耍、寻视夜间的目标。
弄到啥样的东西,我知道该去谁的家。
多福,就是村里的孩子头,收我做徒弟,教会了我做小毛贼必须具备的技能,不再为弄不到手的东西发愁。
我和他睡在他家的后屋里,冬不见太阳夏不见风,和他家的狗一起喝他母亲、妹妹煮的三合粉、玉米糊、菜面粥。
第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是破乱不堪,我不知哪里可弄到穿的衣服,多福明白了我的苦恼,劝我别着急,他会想到办法的。
几天后,我第一次跟他进城逛了一遭,光顾市面寻热闹,衣物没偷到,倒是开了眼界。
临回前我不想白走一趟,强盗不能走空路,于是从一个乡下妇女的柳篮里偷了一条头巾,藏在腰里,女人心软被抓到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这并非我的一贯做法。
出城后,我就有一个新打算,做一个城里人,关键的问题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吃的偷不到可以讨。
走了七八里路,天已经黑了,前面不远就是九里荒,常听到大人说那儿闹鬼,一进坟场我就摸不准方向。牵着多福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半晌才走出了坟场。地边的土岗告诉了我现在的方位,夜里我总是走到了这地方折回村的。
回到华家,多福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睡了,我们在锅台摸黑吃了一碗菜粥。
上午,大过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昨天去过城里。还捡了一条红头巾,多福妈和妹妹都在打我头巾的主意,总找岔问我头巾的颜色花样。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妈还把头巾扎在女儿脖子上,说这头巾若是文华的,再合适不过了。
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把我的东西骗走了,所以我咬紧牙关,没有松口,也许我该把这头巾送给巧儿,她那红红的脸蛋,围上一定比文华的黄纸脸好看。
东西没到手,多福妈也不泄气,文华像苍蝇围在我的屁股后。晚上,多福帮父亲去生产队打豆腐,不回。
多福妈让我和自己两个女儿睡大床,用来讨好我,仿佛拿我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近十岁的我,对男女特别敏感。两床补得面目全非的破花被,千疮百孔。当文华大大方方地和我睡一头,我的心跳急骤消失,她的如此关怀,我唯有忍痛割爱,才说的过理。
心里却怨恨她的所作所为。
抱着极度的不平衡感,我离开了村庄,四处游荡,我想远远地离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