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真相的第四层面纱:对与错
“请您别这样!那时候,我同样自私虚荣,无知无情。你无需自责。”王庭作哽咽着说。
“不!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贫穷得一无所有,我知道你日子过得很艰难,可我也知道你胸中有无尽的才华,你出类拔萃,你需要鼓励。曾经,我幻想能帮你摆脱自卑与困境,可我最终失去了耐心,我没有坚守我们的那份爱。你可知道三年前,我在机场等候班机时,心
里有多么犹豫。我甚至想,只要你一出现,我就立刻跟你回去,无论前路多么渺茫,生活有么艰难。可你没有出现,我也没留下来。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完全没有用,丝毫无法减轻我心中的内疚。我们的爱如此脆弱,需要呵护,可我却一再伤害它。三年来,我把你遗忘在世界的角落里。当我再次回到我们的学校,坐在我们曾经坐在的地方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爱。你恨我吧,你责备我吧!因为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挽回我们的爱。我就在这里,怀着一颗破裂的心。”她用泪水模糊的双眼凝视他。他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影子,所有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都给模糊了。
“你没什么可以责备的。我们的爱本是一个错误幻觉,幸亏您及早提醒了我,否则,我携带的灾难将把你席卷在内。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活着就是个错误。其实,从一开始我活着就是一个大错,可我父亲不承认这一点,让我活了下来。我也一直拼命挣扎,想努力证明我活下来是对的。可是,在我奶奶去世前,我无法证明我活下来是对的;在我母亲去世前,我还是无法证明我活下来是对的;如今,我的父亲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我仍然无法证明我活下来是对的。我只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他们如此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而我却辜负了他们所有的希望。我才是这世界上最应该受到责怨的人。”
一旁的老李实在受不了两个小青年长篇累牍感天动地的煽情对白,抹一把眼泪说:“行了,你们俩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唉,想不到故事里的女配角也跑这里来凑热闹了。这世界真是巧得一塌糊涂。”
掌声莫名其妙地再次响起来了。嗯,人群里响起了掌声,大海中央响起了掌声。人们千里迢迢来到海的中央,就是为了给一个正在进行的巧得惊人的故事不断鼓掌。
小晴家的同居女友们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
“天啊,想不到石凌雨隐藏得这么深。”
“我早看出她身后有极多的故事了。”
“这么一来,石凌雨到底跟哪个男人才好呀。”
“当然是王庭作了,他更加前途无量。女人可不要目光浅短,光拿现状来比较。”
“这下可把杨晓笛搁哪里呀?”这个问题倒把几个女人问得心花怒放,那是一个机会。
“人家杨明星可不会在乎个把女人。”
……
王庭作跟石凌雨久别重逢,心中有无数的话要倾诉,就是给他们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现在却给一个老头粗鲁打断了。王庭作疑惑地看着他。
老李要是遇上自己极想说话,却无法插嘴的时候,就丧失了耐心,但他可能觉得这么打断一对相互争错的鸳鸯,也实在太过分,于是说:“我知道你们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大家都很想听听你们缠绵悱恻的话。呃,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今后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多得是,你们可以找个没有闲杂人但有月光的地方互相倾诉个通宵。怎么?喜欢坐在花坛边的年轻人,你不记得我了吗?前一阵,我可是跟你在XX宾馆前打过赌的。”
“……记得。我输了?你肯定缺乏应有的耐心把它读完,我从来就不指望它能让您感动。”王庭作说这话时,石凌雨来不及阻止他。他还不知道站在眼前的人物有多么大。人们不禁为他出言不逊捏了一大把汗。
想不到老李却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大伙说:“怎么样?啧啧,我说的一点都不错吧?像死我年轻时候了。知道我年轻时候为什么过得那么惨吗?”
他回头面对王庭作,紧皱眉头说:“年轻人呀,你怎么能小看一个饱经沧桑气度非凡的老人呢?你怎么能不信任一个将用毕生来追求艺术的艺术家呢?你难道从我脸上看不出我曾有的悲惨故事也很多吗?年轻人呀,我像你这岁数的时候,也是一个到处碰壁的人,说不定我比你碰了更多的墙壁。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怀才不遇的,不要以为别人都是一些不理解你的笨蛋。”
老李很不客气地把王庭作数落了一顿,见他无话可说,很高兴,继续说:“嗯,你写东西确实很有一套,至少我这么认为。不过,在人们知道你的存在以前,你那一套可养活不了你。你姐姐死后,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没了经济来源,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该不是还吃你老爸的吧?你家不是债台高筑吗?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另外,我还很纳闷,你这么穷困潦倒的一个家伙,不老实呆在岸上收我邮件,跑到这个花天酒地的地方来干什么?”
老李的问题让王庭作陷入深远的回忆,似乎是在回忆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不过,他大概实在站累了——这几天可把他折腾得够虚弱的。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自个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小晴的同居女友们立刻闻到一股馊味。老李一挥手,一个端盘子的给他送上了一杯咖啡。
可怜的王庭作仿佛是饿得虚脱的乞丐,颤抖着喝了几口咖啡,吃了一块饼。一旁的文月影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手不要。李德震数落文月影说:“又喝咖啡又抽烟,会把牙齿搞得很难看的。”文大样连忙抿紧了嘴。
抱头追忆了一阵后,王庭作开始了他凄厉的往事。
“我是如何活下来的?想起那些日子来,我很怀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当我知道我的身世后,我非常后悔我曾荒度的岁月。我想悔过自新,我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我想按家里人的意愿争取到国外留学,我不能再让我的父亲伤心了。可现实……可现实是那样残酷无情呀,我们家几乎快完了!那时候我母亲跟我奶奶都还活着,可只有我父亲才懂得伤心了。我母亲因为操劳过度已经成了植物人,我奶奶得了老年痴呆。我们家已经四处借了很多债。那是怎样一个凄惨的局面呀。当我想到父亲那张苍老风霜的面容时,当我想到他一个人无比艰难地支撑这个潦倒不堪的家时,我就觉得羞愧无比,悲痛万分。你们能理解我吗?”
“您说得对,我的那一套根本就一文不值。我曾幼稚地以为靠我的文字,我就能活下来,可现实的一切背离着我的幻想。没有人理睬我的故事。我在人们眼中只是一个可笑可悲的人物。嗯,因为交不起学费,因为想着减轻我父亲的负担,我辍学了。我四处打工挣钱,可那些曾远离我的疾病重新回到了我身上。它们阻止我的努力;它们让我喘不过气来;它们让我陷入绝望。我甚至还在人行天桥上乞讨过。”
“除了将我的悲惨故事重复出来以外,我一无是处;除了那些呼之即来的泪水和满腔悔恨以外,我一无所有。世界真有意思,老想把我赶走;生活真有趣,老想把我折磨成疯子。可我没走;大概也没成疯子。我活到今天,因为有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帮我渡过了这些艰难的日子。我始终没能见上她一面,可我觉得她像我的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把她当作我那在天堂里上网的姐姐。呃,我的一个同学将我的故事发在了一个‘乞讨网’上。可笑吗?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有人相信了我的故事,她就相信了,她真的相信了我的故事。她不断给我援助,她鼓励我好好写下去。我向她倾诉我的心情和感受,她给我信心和勇气。她是我文学上的恩师,她是我生活的精神支柱。”
“起初,我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世上有傻成这样的人,居然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网络,相信了我的故事。可我发现,我比她更傻,我很快从感激她变成了崇拜她。我曾以为她会有什么企图,但是没有。我丝毫不害怕那是个陷阱,因为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连生还是死都是个问题。我就这么一头陷入她撒下的网;我把一切告诉了她。我向这世上的另一个灵魂毫无保留地表达了我的灵魂。”
“网络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你们能理解我吗?我恐怕你们体会不到,因为你们一般都不上网。也许我在你们眼中只是一个可怜渺小的网虫,可是没有网络,我真无法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是的,我一有机会就想好好赞美一下这种通信手段。请不要嘲笑我的幼稚!从我身上,你们找不到一丁点的简单的幼稚。如果你们一定认为我是幼稚的,那也是复杂的幼稚。”
“尽管我始终没见过她,几乎不知道她的一切,可我照样能读懂她的灵魂。她肯定是一个非常有思想非常有感情的人类;她才气四溢,思维如此独特;她斗志昂扬,总是那么固执;而最重要的是,她跟我一样孤独。”
“我是个非常脆弱非常缺乏恒心的人,我曾对文学彻底丧失信心。可是她不断用嘲讽来鞭策我,不断用挖苦来激励我。她最喜欢对我说‘你必须写下去,哪怕明天就死去’。正是靠着这句话,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把我的故事改成长篇。那都是一些怎么样的日日夜夜呀!家里不断传来亲人的死讯让我痛惜不已;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压迫得我无法呼吸。我的信念不断被疾病摧毁成废墟,又不断被网络对面的她建立起来。靠着她源源不断地援助,我不但生存了下来,还在一台破机子上码了几十万字。”
“看了我的东西后,她把我和我的东西一起介绍给她的朋友,并给了我一个联系电话。通了话,我才知道她朋友是新月亮的董事长郑月秋。过了一些天,我再次打电话给郑董时,她说小说写得很好,不但想把它出版,还想拍成电影同步推出,希望我能把它好好改成剧本。接下来,我又花了非常艰辛的半年时间把它改成剧本。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剧本往郑董的邮箱里寄过去后,得到的答复却是:由于这种文艺片的风险比较大,目前还差50万的资金缺额,要我去拉赞助。这消息简直让我成为疯子。叫我上哪去弄50万呀?”
文月影忽然打断王庭作:“那个网络上帮助你的她可是‘独孤寒雪’?”
王庭作拿说不出有多惊讶眼神看着那个吞云吐雾的女人。他原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独孤寒雪”这条听上去冷冰直透人心的名字,却想不到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央,忽然有一个陌生女人向他提起了“独孤寒雪”。他还不知道这位也是一个同行,她有着坚韧的钻研精神、强悍的求知欲、敏锐的洞察力和优秀的想象力。
悲剧缔造者的眼神让人们意料到又一个惊人的事实正在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