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暑假终于开始了。按说,暑假是学生的事,是学校的事,许可证他们没必要如此高兴。但是,许可证他们老是把暑假当成一个分水岭,凡事都要等到了暑假再说。比如达生,暑假里要办一个围棋班。比如海马,在暑假开始时,他的旧书就可以拿回来了。特别是许可证,暑假里可以天天和儿子在一起了,他心里自然就很兴奋。
许可证儿子小晖前一天打来电话,说今天中午就到家了。
许可证决定为儿子做点可口的菜。儿子在南京上大学。大学的伙食你知道,清汤寡水的,缺少营养搭配,味道也不行,烧菜炒菜一个味,甚至烧鱼和烧肉的味道都一样,就更谈不上花色搭配了。许可证起了个大早,带着一夜想好的菜单,上街精挑细选了两个多小时,拎着好几个袋子的菜回来了。
江苏苏昨天和她那帮同学到苏州玩去了。这是江苏苏亲口告诉许可证的,说小会和小美一定要拉他去。许可证心里不愿意,可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江苏苏一走,他想打电话叫朱红梅来玩。可一想,朱红梅好像好久没来玩了,其实这正合许可证的心意。许可证觉得朱红梅没有什么意思了,太粗俗(相比江苏苏那帮年轻朋友)。他还想到水帘洞大酒店的那个芹芹小姐,那个说话很嗲的女孩子。许可证已经是好几次想起她了。这种想法就像海浪一样,一浪赶着一浪。许可证就暗暗对自己说,有机会,要到水帘洞去找她再玩一把,最好把张田地的伟哥要上几颗。这样一想,许可证就乱了方寸了,他给张田地打了电话。张田地说忙一点事,正和外面的朋友在一起。许可证听到张田地的手机里传来音乐声,是那支耳熟能详的江苏民歌《好一朵茉莉花》。许可证就知道张田地并不是忙一点点小事了,他是忙大事去了。他所在的场所,不是歌厅就是舞厅一类的。张田地就是这么一个人,忙再大的事,他也会轻描淡写地一说而过,其实,就在这轻描淡写中,说不定一项大工程就签单了。许可证对忙事情的人从来不打扰,他就给李景德打了电话。李景德当上经委主任有一个多星期了,许可证只是电话里跟他口头祝贺一下,还没跟他见面好好聊聊。电话一接通,许可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李景德的电话里也传来《好一朵茉莉花》的乐曲声。原来这两个家伙在一起。许可证跟对方说,没有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对方说,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等有空我去找你,到你家好好喝几杯。许可证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李景德和张田地在一起,能谈什么事?怎么不把他给带上?许可证有点被冷落的感觉。许可证正想着,先招待招待儿子,然后,就和李景德、张田地商量商量,正式操作他的职位问题,他觉得是时候了,他已经掌握了社长的一些材料,只看下一步采取什么步骤了。
许可证找不到张田地和李景德,小晖又还没到家,他只好打金中华的电话。金中华说话有点找不到调门,情绪低落,还对没当上经委主任耿耿于怀。问他最近忙些什么,他说,还能干什么,睡觉。许可证说,你真该好好调整一下了,我都把话跟你说透了,你怎么还不理解?金中华说,我不是不理解,我是对这些年连滚带爬的生活不甘心。许可证说,什么不甘心啊?谁不是连滚带爬啊?当市长就不是啊?鹿市长不是还坐牢了吗?你再好好想想,看我的话有没有道理。许可证说完就挂了电话。许可证的朋友不少,他不想挨个打过去。他最后还是回落到开始的情绪上来了。既然朋友们都忙,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人到水帘洞去找小姐。他就想到了朱红梅。他只好将高就低地给朱红梅打了电话。他以为朱红梅一接他的电话,会和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但是朱红梅在电话里只是兴奋地咯咯笑。许可证说你笑什么?被谁操啦?朱红梅说,我高兴。许可证说,你在哪里啊,声音怎么这么乱七八糟啊?朱红梅说,什么乱七八糟啊,我在家里。朱红梅又咯咯笑了。她笑一阵,说,我骗骗你的,你这痴呆,我没在家里,我在家里干什么啊,我在外面,我正在去花果山的途中,是和消费者协会理事们的一次集体旅行。许可证说,还有熊大胖子吧?朱红梅再次咯咯地笑了。朱红梅说,我对你说了,这是集体旅行,又不是我跟熊大胖子两个人,再说了,就是两个人,我又没跟熊大胖子私奔,你吃什么醋啊。许可证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就是和熊大胖子在一起。许可证有点被污辱了的感觉。他恶狠狠地说,我吃醋?你就是跟一百个男人私奔,也不关我的事!许可证几乎把电话掼在话机上了。他朝沙发里深深地一埋,费了好大的劲还没把思维拽回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怎么下过多少次决心,还不长记性呢?朱红梅都成一个大麻袋了,都成一个大澡堂了,谁要泡谁泡,还掺和什么啊?许可证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啪,很清脆很嘹亮的一个巴掌,许可证自己都听到了,他觉得很痛快。
许可证家的电话又响了。
是金中华打来的。
金中华说,老许啊,刚才有一句话,我没好意思说,但是我不能不说,我要是不说,我就被憋死了。
金中华的声音有点愤慨,不像刚才那么找不到调门子了。他说,你还记得那天王娟娟为什么不理我了吗?都是他妈李景德不做人事!
许可证说,中华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金中华又得意地冷嘲热讽道,不过也有意思,他李景德是吃我的下糊。
许可证被他说糊涂了。许可证说,你说什么啊?打麻将啊?
对,打麻将,哈哈哈……
打什么麻将啊你。
我是说李景德不做人事,他真不该这样,他,他……你不不知道,恶心死了,他和王娟娟搞到一起了,你说恶不恶心。
许可证大为惊诧地说,不会吧?
什么不会啊,是王娟娟亲口对我说的。
这多没意思!
是啊是啊,你说李景德算不算人吧,他抢去我的位置,还抢走了我的女朋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我都觉得没意思,你要是不相信,你问张田地……算了,你谁也不问了,他自己就会告诉你的。
这事情……许可证不知说什么了。
反正我也打报告了。我要求调动。
调动?许可证说,你先别急,我们再计划计划。
计划个屁,跟谁计划?跟张田地?跟李景德?李景德那种人……我跟那种人……还能处嘛我啊……
许可证听到对方哽咽着哭了。
许可证又安慰他一通,便挂了电话。许可证觉得生活真是蹊跷了,真是有趣极了。其实,这早在许可证的预料之中。许可证也会心地笑了。
许可证不准备再给谁打电话了,他开始在厨房忙菜,除了接电话时间,他基本上忙了一上午。他把菜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儿子到家,他就可以动手炒菜了。可是,儿子迟迟没有回来。十一点的时候,他算一下时间,南京到海城的快客只需三个多小时,就算他八点上车,十一点多就可到海城了,下车以后再耽误一会,最多十一点二十分,儿子就到家了。可是到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他又算一下时间,最多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三十分时,还没见到儿子的影子,他又把时间推迟到十一点四十,推迟到十二点,十二点半,一直到一点半了,还不见儿子的影子,许可证这才急了。儿子没有手机,又不知道具体坐什么车,他只好在家等。他一会儿站在窗口向楼下望,一会儿打开门,在楼梯上聆听。平时他都不注意门外楼梯上的动静,可今天,外面一有脚步声,他就听见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儿子还没有影子。许可证这才真正地担心。他做了种种猜测和设想,想到儿子是不是被绑架了,或者出
车祸了。他甚至想到了报警。
还好,儿子终于在天黑之前打电话回来了。
许可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身心突然有点疲惫,对着电话说,小晖,你什么时候到海城的啊,怎么不回家啊,我都急死了。小晖很不在乎地说,你急什么啊?我中午就回来啦。我和我同学在一起。我在同学这儿都玩一会了。我同学也跟我一起回家。爸,有没有饭吃啊?许可证这才高兴了。他一连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儿子喜欢吃的。儿子OK了一声,说我跟我同学吹牛了,说你会做菜,老爸,谢谢你不丢我面子,拜拜。
许可证做菜这才有了精神。不过许可证忘了问儿子一声,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管他呢,就是女同学也不奇怪,儿子都是大学生了,就是谈恋爱也是正常的。
但是,当儿子带着同学走进家门的一瞬间,许可证差点晕过去了。许小晖带回来的确实是女同学,而且是很漂亮的女同学。只是这个女同学许可证也熟悉。对了,你也猜到了,她不是别人,就是水帘洞大酒店那位自称芹芹的小姐。许可证最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确认这个事实后,他就傻了。而那个刘芹芹也愣了一下。显然,她也认出许可证了。但只一瞬间,她就笑了,她露出了一嘴细碎的白牙,还扭了下小屁股,摇到沙发上坐下了。许小晖说,爸,这是我同学刘芹芹。许可证一头钻进了厨房。许可证心情复杂透了。许可证七窍和思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了起来。许可证钻到厨房里,对着墙壁说,吃饭啦。许小晖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对刘芹芹说,我爸不喜欢我带同学回家,他是个愤青。刘芹芹说,我喜欢,我喜欢到你家玩。刘芹芹拿起电视遥控器,按几下,电视画面跳几跳。刘芹芹扔了遥控器,站起来,摇着小屁股又上
卫生间了。她把卫生间的水弄得哗哗响。
许可证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糟糕。
许可证趁刘芹芹在卫生间还没有出来时,对小晖说,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小晖说,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带朋友回家?
没有啊。许可证说。
老爸我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小芹,是不是?
许可证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喜,喜欢。
许可证听到小芹咯咯咯地笑了。
许可证有点狼狈地溜出了家。
许可证走在大街上,有些漫无目的。
已经华灯初上了。街上有很多人,暑假一到,街头多了许多年轻、灿烂的面孔,他们身穿花花绿绿的T恤短衫。他们都特别精神。他们来来往往。他们交叉跑动。他们都精力过剩地享受着夏日的快乐。很多超市、商场都还开门营业。许可证随便走走就走到了一家书店。许可证在这家书店买过不少本关于做菜的书,他正在编著的那本《吃在海城》的许多参考资料,也是在这家书店买的。
城市说小也很小,许可证居然在这儿碰到
商业银行办公室主任老刘了。
老刘和他老婆以及女儿也来逛书店的。老朋友见面了,少不了聊几句。由于书店是比较安静的场所,两人声音都很小。
老刘说,你没去苏州啊?
许可证说,我没去,苏苏和她那帮朋友去苏州玩了。
老刘说,我知道,她跟我请假了。
许可证又强调了不去的理由,他说,小晖放假回来了,我陪陪他。
老刘说,你儿子不错。
要是在平时,许可证还是喜欢别人夸他儿子的,他也会跟着把儿子的种种不错复述一遍,但是今天情况变了。不争气的儿子和什么女孩子交朋友啊?那样的女孩子是能交朋友的啊?而他还有口难说。
许可证对老刘的夸奖,心中有气,脱口而出,屁!
许可证脾气突变,让老朋友老刘一时摸不着北了。老刘说,你家小江跟我请假,说要到苏州玩几天,我还以为你们一家三口都去了呢。
许可证看着老刘幸福的三口之家,说,我们那一家三口……许可证心头一酸,没说下去。
老刘说,你有事吧?
许可证说没事。
老刘说,我想请金中华坐坐,喝杯酒,他最难受了。
老刘又说,你说张田地怎么搞的,把事情弄成这样,这让李景德和金中华怎么处事啊?本来都是要好的朋友,一下子就变成上下级关系了。
许可证说,老刘你不要操这个心,不能怪张田地,事情怎么会是这样,连我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慢慢你就知道了。
告别老刘一家三口,许可证走在大街上。心想,不回家也不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归还要面对啊。可如何面对,这事在他人生经历里还没有遇过。甚至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他自己嫖过的小姐,居然是儿子的同学,说不定还是女朋友。如果真他妈的是女朋友!他妈妈的!许可证脑子都大了。
许可证在大街上又毫无目的地走一阵,像一只没头苍蝇。他悄然走进一家袜子店,木木地想想,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他在一家
化妆品商店门口站站,又在一家女性专卖店门口望望,后来他居然走进一家银行营业厅,可他又不是要取钱,弄得银行保安注意他好半天。头晕脑涨的许可证走到了步行街上。步行街上有许多扮靓扮酷的女孩男孩,他们张扬着自己的青春。许可证感觉到眼睛不够用了。渐渐地,他看到了眼熟的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在他前面婀娜地扭着腰肢。这不是小美和小会吗?是啊,不是她俩是谁啊?许可证心里一惊,她们俩是江苏苏的好朋友啊,不是说好她们和江苏苏一起上苏州旅游的吗?怎么江苏苏走了,她们还在大街上闲逛啊?莫非,苏苏在撒谎啊?莫非,她们根本就没上苏州?或者,江苏苏上苏州了,而她们俩没去。许可证没有去惊动小美和小会,而是悄悄跟着她俩。许可证一直跟着小美和小会走到大街上。
大街上更是车多人多,小会和小美就像泥鳅一样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两个人的彩色衣衫在他眼前飘忽不定。许可证一愣神,两个女孩不见了,再一愣神,许可证被一辆摩托车挂了一下,他还没怎么反应,就摔倒在地了。大街上刹车声迅速响成一片。许可证脑子还清醒,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路边。惊魂未定的他,再找小美和小会时,哪有人影啊。小美和小会,真的就像是泥鳅,哧溜不见了。
许可证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发呆,心里的疑惑也一点点地膨胀。许可证的疑惑是对的。他感觉到,要出事了,或者,已经出事了,所谓祸不单行啊。只是,他还不知道,江苏苏并没有跟她什么同学什么好朋友去苏州。去苏州倒是没错,却不是和她的一般朋友,更不是什么同学,而是和初恋情人相目标一起去的。许可证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一步呢?
此刻,在苏州旅游的江苏苏和相目标,已经跑遍了苏州的大小景点。他俩都很放松,特别是江苏苏,不但换了一种心情,也像换了一个人,正贴着相目标的身体,从苏州市区来到乡下,在油菜花遍地开放的河岸边,手牵着手,成双入对地走在小桥上,这是周庄的小桥,古朴而遥远。一群表演《担鲜藕》的老太太,从他们身边徐徐而过,桥下的臭水河里,倒映着他们幸福的笑脸。
江苏苏和相目标在苏州玩了好几个著名的水乡小镇。其间,江苏苏接了好几次许可证的电话,她都快乐地敷衍着。江苏苏还说小会小美什么的。还说买了苏绣啊,买了香荷包啊,吃了好多苏州小吃啊。
许可证知道她在撒谎。但是许可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许可证没有揭露她的谎言。许可证意识到事情是多么的严重,他已经隐隐听到婚姻危机的脚步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