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连滚带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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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可证请李景德来家里吃饭。

许可证给李景德打了电话后,还做了精心准备。他买了新上市的茄子,在肉馅里搅上虾婆肉和海蛎肉,包茄子饼。这道菜他从前做过,味道很好。他还想做另一道菜,比较复杂一些。复杂不是坏事,对他也是一个挑战。这道菜他是这样构思的,把一条大地鱼撕去皮,剔去骨,鱼肉剪成小片,他觉得一定要剪,要是刀切,就没有那种感觉了。然后把剪好的鱼肉放在热油中,慢火炸香,捞起来,再用四两(约鱼肉的二分之一)半干半湿的鱿鱼,划成切片,就是一格一格的那种,加水,浸泡约一个小时,挤干水分,再加姜、葱、醋、酱油等佐料腌制约十五分钟,过一遍油。把这两种原料弄好后,配上一颗芹菜,一点干笋和红椒,爆炒几下,就可装盘了。想象中,这道菜应该具有鲜、滑、嫩、爽等特点,还另有别的味道。这道菜,许可证从前就构思过,可一直没做成。他今天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但是,当他打电话给李景德时,李景德说有一个重要应酬,来不了了。不但来不了,还要让许可证去作陪。他说,你六点准时到西天饭店四楼小餐厅,先吃饭,后打牌。

许可证最近感觉有许多事,不想出门。但是,一想,有那么多事情有求于李景德,也就答应了。

李景德周围那些人,都是本市的大官,太正规,加引号的正规,或者太能装腔作势,许可证是知道的,身在江湖的许可证,对这些并不讨厌。但想见李景德,主要还是关于金中华的事。金中华想当经委主任,许可证不但接受张田地的委托了,他还从别的朋友那里有所耳闻。朋友们都想当官。按说,朋友们一个个当官,对他也是好事。至少不是坏事。谁不想当官呢?这年头发财是那么不容易,当官又是那么容易么?说心里话,当官的好处真是太多了,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了。不当官(在许可证看来,副职不算官),当这种副职,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情。从前,或者说某一段时间,他曾经奉行这样的原则,即,有官他就当,没有官,晨报副主编也是正处级,在海城这个中等城市,已经可以了,虽说不能呼风唤雨,虽说不能搬得动天震得动地,但要想办什么事,还是能够应对自如的。但是,这种想法只在他脑子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他就想当社长了。他觉得,当副职就好比妓女行当中的“端盘子”,还没到“接客”的档次上,不能接客就红不起来,没有地位,不但要看嫖客的脸色,连妓女都低看你一眼。可眼下,他的社长还当不成,他得先扶持金中华当上经委主任,他才能腾过手来,经营自己的事。

许可证应约来到西天饭店四楼小餐厅,只看到李景德一个人。

李景德身居要职,分管市政府办公室,从他手里出去的招待费,每年就有一百五十万元左右。像西天饭店这样的小餐厅,他是经常来的,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接待某个要员,他不过是接待一个朋友而已。

李景德天天周旋于市长们中间,已经变得不像从前的李景德了。不是吗?你从他脸上能同时看到好几个市长的面孔,他自己的面孔反而找不到了。这话不是许可证说的,也不是那些老同学说的,是李景德自己说的。李景德由于一直没有结婚,他常到四楼的这间小餐厅来请客,这儿就跟他家里的餐厅差不多。事实也正是这样,李景德有三千块钱以内的签字权,他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签字,私事请客还是公事请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当然,时不时的,也有一些市领导让他在这儿摆一桌,他也都是不失时机地安排好。这天下午,李景德是可以到许可证家去吃饭的,可孙副市长在临下班时跟他说,李秘书长,晚上干什么啊?孙副市长是从县委书记位置上刚提上来的副市长,家还在县里没有搬过来,处境和李景德差不多,吃饭也是以食堂为主,东一顿西一顿的。李景德善解人意地说,晚上没有事啊,陪市长打牌啊。孙市长说,我也好久没打牌了,你准备个场子,简单一点,先吃饭,后打牌。所以,李景德才干脆回拒了许可证。

陪市长打牌,人选可不好定,你不能找级别比他高的,也不能找跟他平级的,级别太低也不行,要在副处或正处间选择。

许可证算一个很好的人选。

看样子要打牌?许可证问。

叫你说对了。

你一个人也摸牌啊?许可证看只有李景德一个人,有点不理解,他说,我还没吃饭呢,你不会让我饿肚子打牌吧?

你以为我吃了啊?我是饿肚子等市长,你来陪我一起等,等孙市长来了一起吃。

孙市长要来啊?乖乖不得了,你跟市长玩,叫我来干什么啊?许可证说。

是啊,跟市长玩才找你啊。让你陪陪市长还小瞧你啦?李景德把手里的牌合起来又摊开,再合起来再摊开,他就像一个魔术大师。

坐,我帮你算一命,看你还能不能提拔。李景德又说。

许可证哈哈笑道,你说我啊?提不提拔,还不是你说了算。

何以见得?

这还不简单,你是大秘书长啊。

我要是能提拔你,我提你做市长。

我不想当这么大,经委主任就行了。

李景德一听,哈哈笑了,他说,你这话,要是给金中华听到了,会跟你拼命的。

许可证狡黠地说,我不是没让他听到嘛。唉,说真的,中华的事情怎么样啊?

李景德不露声色地笑了。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工作都做了,就看下一步市里开会研究了。

没有问题吧?

有张田地大老板撑着,当然不会有问题。不过……

许可证看李景德不过了好几秒钟还没有下文,追一句道,不过什么?

难说啊,人算不如天算,还要看运气。

许可证说,那是那是。

那天许可证和张田地在茶社里密谋很久的方案,叫李景德修改了一下。是许可证把李景德请到家里,把方案告诉李景德的。李景德想一想,说,让我提供市长的号码,然后你们直接办事,这方案不是最佳方案,效果不一定行。许可证说,张田地很有把握啊。李景德说,他一个商人,懂什么事啊,这里头的学问,深刻啊,我再想想看……这样好不好,你让张田地把货交给我,由我去跟市长直接打交道,怎么样?许可证觉得这样更好,只是他担心李景德已经帮了民政局的董副局长,同时给两个人说情,帮两个人买官,是不是合适。许可证一语双关地说,听说民政局的董局也找你办事啊。李景德说,有此一说,可我知道谁轻谁重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说是不是?后来许可证和张田地金中华又商量一次,觉得让李景德直接办,也好。

中华这次要是上了,张田地是会感激你的。许可证话里,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成分。

李景德胸有成竹地说,一切尽在掌控中,我已经跟中华说过了,让他静候佳音。

说话间,冷菜上来了,烟上来了,酒也上来了。

服务员问开不开酒。

李景德说,现在不开。

李景德看看表,过六点半了。

许可证说,不会不来吧?

一般不会。李景德说,可能是他办公室里有人,在谈事情。

孙市长分管经贸,事情多,应酬多,找的人也多。俗称三多市长。

人家孙市长是三多市长啊。许可证说,调走的杨市长也是分管经贸的三多市长吧?

许可证不经意的一句话,把李景德逗乐了。李景德说,你听没听说过一首新民谣?

没有啊。许可证说,好不好玩?说说听听。

你们搞报纸都没听过啊?李景德说,还比较形象,听好了,抓了一只鹿,跑了一只羊,来了猴子更猖狂。

什么意思啊?

李景德说,你想想看,想想,好好想想,你摇什么头啊,这都不理解啊,你真是一点也没进步。鹿市长行贿受贿被判十五年,是不是抓了一只鹿?杨市长调走了,调到淮水当市长去了,是不是跑了一只羊?孙市长是孙猴子,就这意思呗,来了猴子更猖狂。

许可证说,形象。好!

许可证又不无担心地说,你是说,这个姓孙的不好相处?是个孙悟空?

也没什么不好处,就算他是孙悟空,也不是在我的手掌心嘛。

许可证会心地笑了。许可证觉得,李景德内心里还是很狂的。

到七点二十分时,孙市长打来电话,说有事,过不来了,改天再约吧。

李景德放下电话,对许可证说,这就是领导人,言而无信。算了,他不来,我们吃。

就我们两个啊?

那你再吆喝个把来。

都七点多了,谁没坐下来?

你那个秘书长呢?就是跟我平级的那个?李景德诡秘地说。

你是说朱红梅啊,她还在港区。

李景德说,港区又有多远啊。

要不,叫她来跟你吹吹?你们两个秘书长正好配成一对。

那是你的秘书长,我哪敢吹?你留着自己吹吧,别当心吹出事来。

许可证也没再坚持。

李景德和许可证两个人喝啤酒。许可证觉得,这个机会很好,再谈谈金中华吧。

许可证说,金中华要当经委主任,主要竞争对手你认为是谁?

李景德说,是他自己。

许可证有数了,说,我懂,你是说,没有对手。

李景德点点。

许可证说,听说不少人盯着那个位置。

李景德说,这也正常,牵一发而动全局嘛。

许可证说,要不要再加把劲?

李景德说,这个我不好说,应该可以的吧。不过……

许可证说,不过什么?

李景德说,不过金中华吃饭声音太响,叭叽叭叽的。

许可证说,这算什么啊。

李景德说,这不算什么,不过他常把那个王娟娟带着,不是太好,你看我,带过谁没有?

许可证说,我和张总跟他说过了。

李景德说,其实,也无所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是不要多心啊。

许可证说,我多什么心啊,我才不去瞎想了,我也不怕你说,朱红梅只是我的一般同学而已。

李景德笑了,我可没说你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许可证说,你就是这个意思嘛。

李景德说,开玩笑开玩笑。

许可证哈哈一笑,说,哪天让张田地拨点经费给你,让你多交几个女朋友。

李景德说,客气了客气了。

许可证一听,知道他答应了。

李景德又说,你不要说,金中华还真是不错,弄了个王娟娟。

许可证说,王娟娟的确漂亮。

李景德咂几声嘴,把嘴巴咂得吱吱响,很有点羡慕的样子。

李景德说,你晓得王娟娟哪儿漂亮嘛?

许可证说,不晓得。

李景德说,我看她最好看的是嘴唇,很丰满。

许可证说,我知道了,你喜欢大嘴巴女人。

李景德说,她脖子也漂亮,你发没发现,她脖子多

性感。

许可证说,真有你的啊,你观察得那么仔细啊,我知道了,李秘书长,你喜欢性感的女人。

李景德说,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哪像你啊,你老许也不得了啊,老婆那么漂亮,还要弄个大胖猪养养。他妈的,好日子都叫你们过上了。

许可证说,你老兄是不想玩这些,你老兄要是想玩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身边说不定就有呢。

许可证是指那个打字员董小妹。

李景德笑笑,想谁不想,不就是缺票子吗?

许可证说,我让张田地明天就送笔专项经费给你。

李景德说,太客气也不好吧?

许可证觉得谈得还算投机,不过,还有别的许多事情,他没有跟李景德谈,比如海马的事啊,小麦的事啊,芳菲的事啊,有的话,他虽然在此前都谈过了,现在再谈谈也还兴味盎然。只是,现在的谈,只局限于闲聊范畴了。但是许可证突然想去找朱红梅玩了。要不是李景德提起来,他都忘了自己好几天没找朱红梅了。朱红梅肉嘟嘟的。许可证很喜欢肉的感觉。

和李景德分手后,许可证没有回家,也没有找张田地开车送他,而是自己打的,来到几十里外的港区。他在下车后才给朱红梅打电话。他电话都开始拨号了,中途又停下了。心情很好的许可证要给朱红梅一个惊喜。他要到她家门口再打电话。

许可证信步走在朱红梅家的楼梯上。

许可证走着走着,想到了一个疑问。按照以前的习惯,朱红梅隔三岔五要到许可证家玩,见缝插针地跟许可证做爱。许可证知道这女人性欲特旺,是个离了男人不能过的主。可以说她

离婚也是因为男人受不了她无常无度的做爱,才哭哭闹闹离了的。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个把星期不找他呢?许可证有一种预感,上楼的腿就没了劲头,小腿肚一步比一步软。

许可证走到五楼502门口,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用了个小小的计谋——给朱红梅打了电话。许可证听到朱红梅家的电话铃声了。

谁啊?朱红梅的声音。

许可证故意不说话。

喂,怎么不说话。还是朱红梅的声音。

喂,说话啊,我要挂了啊。朱红梅有点不耐烦了。

朱红梅啪地挂了电话。

许可证听到挂了电话的朱红梅还在说,神经病啊!喂,你装什么死,不会是找你的吧?

谁知道我在你这儿啊,鬼都不知道!

许可证听到,这是一个粗嗓门的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说着,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许可证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哈欠很舒服,很心满意足。

许可证知道情况不妙,朱红梅屋里有人,他赶快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