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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小麦给我的钱买了水果和别的食品,再一次来到医院。我是来看达生的。
达生对我的再次到来,很感激。他没多说什么,神情有些尴尬,最后才嗫嚅道,小麦那两万,我一定还。我说以后再说吧。我也不便多坐,我知道我坐得越久,达生越尴尬,越不好受。我又留下五百块钱,就告辞了。
我从医院的住院部出来,要拐经门诊大厅门口。我无意中看到了胡月月。
我这才想起来,我好久没看到张田地了。我以为我还会看到张田地的。可在胡月月的周围并没有张田地。胡月月是张田地的女朋友,她到医院来,竟然没有张田地陪着。张田地那么爱她,他怎么会放心让胡月月一个人上医院呢?我就略微有些好奇。多看了胡月月一眼。我看到胡月月放慢了脚步,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了。一路上她都没有戴口罩,到了医院才把口罩戴上。我觉得,胡月月很有点意思。如前所述,我有跟踪漂亮女孩子的毛病。胡月月行踪诡秘,人又漂亮,正是我希望跟踪的那种类型。说不定,我还能从中发现胡月月的什么秘密,包括张田地的秘密,说不定也能从胡月月的身上看出蛛丝马迹来。
我被我的想法兴奋了。我双腿不由自主地悄悄跟上去。
门诊大厅门前有几级台阶。胡月月的屁股刚扭上台阶的时候,有些犹豫了。我看出来,她犹豫了。她突然转身,从台阶快步走下来。由于猝不及防,我想躲开显然是来不及了。胡月月和我擦肩而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胡月月她没有认出我来。她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没看。我略加思索,这也正常,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她怎么会对我留下印象呢?只是,我那点跟踪的爱好无法继续实施了,多少还是有点遗憾。
我望着胡月月匆匆走出
医院大门,匆匆钻进她那辆丰田佳美轿车。但是丰田佳美并没有启动起来,片刻之后,胡月月又下车了。
她并非要走。她不过是遗忘了某件东西。或者准备要走的,临时决定,不走了。
她又往门诊大厅走来了。
她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我跟着她一直来到口腔科门诊。
口腔科门诊有好几个门,每个门里都有医生在给病人看病。不到医院不知道,到了医院才知道有那么多病人。看来胡月月也是一个病人了,她在一个男医生那儿候诊。我坐在门外的彩色塑料椅子上,从旁边捡起一张报纸看。报纸上的字我一个都没有看进去,我拿报纸做幌子,密切注意离我只有三四米远的胡月月。实际上,我和胡月月只是门里门外之隔。如果让胡月月看出我的行为鬼祟,她说不定会认出我来的。所以,我就把报纸向上举,遮住了我的脸。我又不时地翻动报纸,以掌握她的神色变化。片刻之后,胡月月坐到医生面前了。医生年岁不大,三十岁左右吧,肤色很白净,由于戴着口罩,看不清五官是什么样子,只是眼睛有些闪烁不定——这是因为他的病人太漂亮了。
胡月月和医生小声地说着什么。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尽管只隔三四米远,我还是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医生在胡月月的嘴里查看、寻找着什么。胡月月背向着我,我看不到她张大的嘴。我对医生突然有一种崇拜,他们能对着病人的某一个部位认真地看,而且距离那么的近,能看到皮肤的每一个纤维每一个元素,能听到皮肤的呼吸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胡月月现在的嘴,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医生的目光里。我可以想象出来,胡月月的口舌粉红而娇嫩,玉色的牙齿闪着柔和的光泽,而且飘逸出晨露一样的清香。我都有点妒忌这个医生了。
医生查看完胡月月的嘴,又小声地询问些什么。大约十分钟以后,胡月月拿着处方单出来了。我看一眼胡月月,她眼神有些呆滞,面色有些痛苦,身心有些疲倦。我看到胡月月向走廊另一端走去了,她是去取药或是做进一步检查什么的,我就不想知道了。我主要是想从医生这儿得到点什么信息,关于胡月月的什么信息,否则,我的跟踪不是毫无意义吗?我灵机一动,急匆匆走进门诊室,在医生看完了另一个病人后,我问,请问医生,有没有一个叫胡月月的女孩来看病?医生狐疑地看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是谁?我说,我是她男朋友,她最近嘴里……怎么说呢,有一点小麻烦,我想问问医生,严不严重。医生还是很不信任地看着我,说,刚走一会,你去问她自己。我说,我打电话问了,她不讲。医生用鼻子笑一声,说,那我也不能讲,我们有这个规定。我说,可我是她男朋友啊。医生不理我了,他朝门外看一眼,他是看看有没有病人的,门口并没有病人。医生拿起一张报纸看。我知道我再呆下去已没有实质意义。我就说一声谢谢,走了。我走到门口,医生在后面喊我了,他说,回来。我又转身回去。我看到医生嘴角勾起一丝暧昧的笑,他看着我,说,你们认识多久啦?我说,三年多了。医生说,
同居了吧?我点点头。医生说,多久?我说,也快三年了。医生说,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嘴里有一颗颗小水泡?还有一些小疙瘩?那是疱疹和湿疣。我说,严重吗?医生说,当然不好。医生又说,你们要注意,抓紧治疗,可能是不洁性生活造成的。医生最后这句话才是我想知道的。我噢着,点点头,表示对医生善意提醒的感谢。然后,我又口头再三谢了医生,走了。
我觉得这是我最成功的一次跟踪。我倒不是想窥视别人的什么秘密,而且,我也不会把今天听到的和看到的,告诉任何人。我只要知道,张田地要遇到麻烦了。他美丽的女朋友把性病生到了嘴里。这种事情,无论和张田地有关还是无关,都非常有趣。只是,对胡月月,我不知道是同情还是鄙夷,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胡月月身上。我说过了,我是个对美特别怜悯的人。我不能看到我欣赏的美受到任何伤害。这样想着,我内心里还是有点沉重。
穿过挂号大厅时,我又看到胡月月了。
胡月月在打电话。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挂号大厅的休息厅走去。她患了这种可怕的病,不想办法医治,给谁打电话呢?给张田地吗?完全有可能。张田地接到这个电话会赶快赶来的。可这个电话不像是打给张田地的,如果是张田地接电话,不会讲这么长时间,他会扔掉所有的工作,赶到医院来。那么,如果是给别人打电话,我倒有必要再跟踪下去了。我的好奇心,决不允许我在这时候离开。我也走到休息厅,选一个视野很好的角落坐下来。奇怪的是,胡月月也坐下来了。她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头发上的蝴蝶结。如果我再朝前坐两排,我都能听到她的说话声了。
胡月月打完了电话,她把脸埋在双手里。我感觉她在哭泣,是的,她的头渐渐低下去,低下去,身体也软了,双肩在微微颤动,她真的哭了,而且,很伤心。是啊,这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伤心的。
十几分钟以后,一个身材高挑而英俊的男青年站到了胡月月身边。男青年轻轻推推胡月月的肩膀。胡月月头都不抬,就知道是谁推她了。胡月月一把抱住男青年的腿,痛哭失声了。男青年拍拍她的肩,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下来了。他把胡月月轻轻揽在怀里,然后,用力抱紧她,让她在他的怀抱里尽情地哭。直到好久了,他才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胡月月抽泣着,慢慢忍住了哭泣。然后,他们小声地说话。我看到,男青年似乎也在拭泪。他也泪流满面了。奇怪的现象出现了,胡月月哭泣时,男青年安慰她。男青年落泪时,胡月月又安慰他。胡月月把男青年的头抱在胸脯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他们就这样,哭泣,安慰;安慰,哭泣。
他们最终,还是平静下来,说话了。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我虽然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我感觉到,让胡月月生病的不是这个男青年。那么,应该是张田地无疑了。我联想到我第一次在酒桌上见到胡月月,胡月月查看张田地嘴里的溃疡,以及胡月月关于接吻的一些议论,再联想到医生的话,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至少,我明白了张田地是个性虐待狂。
我今天到医院来,是看望我的朋友达生的。我朋友达生,并不是什么大老板,他不过是一家公司的驾驶员。我来看望达生,没想到,意外地让我碰到了胡月月,又没想到会让我意外地了解了张田地和胡月月的隐私。我不知道我以后见到张田地,会怎么看他,至少,我会对他表示同情。他的女朋友(或情人),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女朋友(或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