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韩笑笑正坐在宿舍里,拿着一件蓝色的羊毛大衣左比比右看看,媛媛帮她举着镜子配合。她真羡慕韩笑笑,有妈妈给她买那么漂亮的衣服。
“我妈眼光不行,这件衣服不够档次。我叫她光寄钱来就行了,她还非要买,买了我也不想穿,等学校支援灾区捐款捐物的时候捐出去。”比来比去韩笑笑还是嫌不好,把衣服往床上一扔,不住地抱怨着。
门外有人叫她:“韩笑笑,电话。”
韩笑笑大声问:“谁打的?”
“是长途。”韩笑笑跳下床,穿着拖鞋跑出去,边跑边说:“我妈,我得说说她。”
媛媛在后面劝她:“笑笑,别,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知道了。”她说着已经跑出去了。
夕阳西下。几个城管队员正七手八脚地抬着一辆三轮车往卡车上装。雷敬德从百货商场出来,一眼看见那正是自己的车,于是赶忙冲上去拦阻。
“哎,哎,劳驾,别,我的车。”他说着便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车不放。
一个胖乎乎的城管队员冲雷敬德喊了起来:“别什么呀?这儿让停车吗?”
“没有不让停车的标志呀?不信,你四下看看。要有我怎么会把车停在这儿?”雷敬德冤枉地辩解道。
“哪儿这么多话呀?先拉走再说!”另一个城管队员不由分说地动起手来。
“不行!擅自没收公民财产是违法的行为!”雷敬德企图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
“违法?违什么法?谁说的?”
“法律条文上有。”
“用得着你这号人给我们讲法吗?再废话这车还就彻底没收了。”胖城管蛮横地威胁道。随后他们推开他,不由分说地把三轮车抬上了卡车。
“好,我告你们去!”
城管们回头看了他一眼:“行政诉讼,懂吗?别错了。”说罢众人哄堂大笑,卡车装着他的三轮车开走了。雷敬德抱着头痛苦地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晚上回到家中,他找出几张大白纸,在桌上铺开,写下了“诉状”几个字,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诉状还没写完电话铃就响了。
电话里传来韩父的声音:“敬德,是我,大韩。”
“你好,大韩。”雷敬德问候了一下。
手持电话听筒的韩父正坐在沙发里,韩母在一旁看电视,削着水果。
“放假孩子们不回来了,你要是问了就给我打电话。”韩母听后向丈夫使劲摆摆手,但韩父并没有理会妻子的意思。
“为什么?”雷敬德听后一愣。
“哎,媛媛没说吗?每个人交二千二去深圳、上海的工业园区参观,开眼界、长知识,学生会组织的。”
“是吗,好事呀!我支持。”雷敬德说。
“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没有?如果有,尽管提,你提的肯定不会是没理的事,我一定帮忙啊!”韩父又主动地向雷敬德询问起近况。
雷敬德低头望了一眼诉状道:“没有,一切都好。”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情麻烦韩家人。
又寒暄了一阵后挂断了电话,韩父不满地看着妻子,责怪地说道:“你在那儿摆什么手呀?敬德这种人别说没事,就是真有事了也不会张口的。”
“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呢!你没听笑笑讲,媛媛在学校处处和她争,暗地里使坏,有其女必有其父。”韩母刻薄地说。
“小姑娘情绪化的语言别当真。”韩父有点不耐烦了。
“笑笑这孩子善良,天真……”韩母护着笑笑说。
“先别说女儿了,说说你吧!”
“我怎么了?”韩母瞪大了眼睛。韩父面带愠色道:“如果你再背着我托关系为你们家人办事,我就通知所有有关人员,一律不许接待。”
韩母自知理亏,也就不说什么了。
雷敬德放下电话,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女儿是不想向他要钱,才把事情瞒下来。他打开抽屉,把放在里面的钱和存折翻出来。“一百、二百……”他边数边用笔在纸上加着,但最终结果是一千八。迟疑了一下,他又从床铺底下摸出几张纸币来,但不管怎样加在一起还是不够二千二。
怎么办呢?他又想起了上次的办法。第二天,找来旧家具贩子将彩电、洗衣机从家里搬走了。钱终于凑够了,雷敬德立刻拿起了电话。
媛媛和韩笑笑正手挽手走向宿舍楼。
“你真的放弃了?”
“是的。”媛媛答道。
“今天可是最后报名日。”
“和我没关系了。”
两人走进楼里。刚走到楼道口,有个女生在接电话处叫媛媛:“媛媛,快,正好是你的电话,对方挺着急的,像是你爸爸。”
媛媛忙冲过去抓起电话:“喂,是爸爸吗?”
雷敬德站在电话旁:“媛媛,不许放弃去开眼界、长知识的活动,钱我这就用加急汇给你。爸爸这儿很好,你不用惦记。”
“爸爸,我……”媛媛知道这笔钱是个不小的数目,所以感到很为难。“
“你要有大志向,”雷敬德给女儿打气:“你只有成才才是对爸爸最好的回报。记住,什么都可以暂缓,只有学习知识不能暂缓,你要替爸爸实现我年轻时没实现的志向。”
媛媛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咬着牙点了点头说:“爸爸,我听你的。”
雷敬德接着动情地说:“媛媛,你是我的骄傲呀!别让儿女情长束缚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爸爸,你也是我的骄傲。有你做爸爸,我真幸运。”媛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
通完电话已是黄昏时分,媛媛站在湖边凝视波光粼粼的湖水。湖中心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正在绽放。
这天雷敬德来到市容办公室找到收他车的城管队员。
“我来要我的三轮车。”
“你看昨天的电视没有?”
“我没电视机了。”雷敬德没好气地答道。
城管队员以为他故意抬杠:“你这人说话可够倔的。”
胖城管说:“告诉你,你的三轮车在昨天市里的集体行动中当做违章停放的无主车给销毁了。”
“无主车?你们比谁都清楚那三轮车是我的,你们这是一错再错,法盲执法!”雷敬德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气得直拍桌子。
“少废话,出去出去!爱哪儿告哪儿告去!告诉你,昨天的行动连市委书记都参加了,老百姓拍手叫好,你到哪儿告也别想告赢!”说着将雷敬德往门外推。
雷敬德愤怒了,高声呼喊道:“你这是什么作风?土匪作风!”
“你再敢乱喊,我修理你!”城管队员挥拳就要打他,被胖城管一把拦住,“一个瘸子你理他干嘛!”接着转身对雷敬德说,“要告快告去,我看法院是听你这样个人的还是听我们这么个单位的!”说着就向门外推他。
雷敬德愤愤地说:“我就不信你这个邪!”
他只身到了法院,接待的法官冷冷地看着他。“你有证人吗?”法官问。
雷敬德期待地看着人民法官:“我估计路边的小摊贩全看到了。”
“估计?估计不行。像你这样只凭自己口头说明就要立案是不可能的。”
“不能立案?那该怎么办?”雷敬德被告知需要举出物证、人证,如果没有这些的话,法院就不能立案。
无奈,他走出了法院大门,有些失望。
“我一定能找到证据!”雷敬德暗暗地想。这次他是铁心了,一定要替自己讨一个公道。转了几转,他又回到车被没收的地方,找到街边的小摊主,然后向他们说明来意,希望有人站出来帮他这个忙。
“大哥,你饶了我吧!您还让不让我以后再在这儿做生意了?”一个小贩这样说。
“大哥,认了吧!别较那劲儿,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另一个小贩也劝他。
一天过去了,天已经擦黑,小贩们都开始收摊离去,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雷敬德,他只好拖着疲惫的双腿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小巷中。
家里冷冷清清的,雷敬德把昨天的剩饭倒人热水里和了和,就着一小碟咸菜吃起来。
电话铃响了,是媛媛打来的。
“爸爸,是我,我在深圳呢。我这儿很好,你好吗!”
雷敬德强打精神,脸上堆满了笑容,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很好,我在吃红烧肉,哦,真香呀!你不来一口吗?”媛媛在电话那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雷敬德又去找城管队。他推门而人,城管队员一见又是他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来啦?”
“我要让你们给我补个收条。”雷敬德理直气壮地说。
“你没事吧你!”
“快走,快走,有人在城南闹事。”胖城管催促道。城管队员都戴上帽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城管又跑回来:“你可真够倔的!快出来,我们都得走了!”
一招不灵还有别的,雷敬德跑到百货商场买了一大张白纸。
街头,一张大白纸高高地挂着,上书“寻找良心,征求证人”几个醒目的大字,下面写着事情的经过。雷敬德坐在大白纸的下面等待着。一辆城管的大卡车停在他面前,城管队员跳下车把大白纸撕成碎片,然后乘车扬长而去。
次日,雷敬德找来一张白床单上面写着前一天在大白纸上写的同样的字,他仍坐在床单下等待着。城管的车再次停下,城管队员粗暴地收起床单跑了。
第三天,雷敬德举着写有同样字的白纸站立在同样的地方,城管的车再次停下。城管队员走到雷敬德跟前说:“行,你行,我服你了。我自费赔你辆车还不行吗?”
“不行。”雷敬德倔强地回答。
“那你要什么?”
“秋菊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你这么折腾有人搭理你吗?”
“会有的。”对于这一点,雷敬德很自信。
城管没辙了,只得说:“我算中了邪了,摊上你这么个主儿!”他转身上车,车子开走了。
滂沦大雨从天而降,雨水冲洗着大地,也冲刷着雷敬德沧桑的脸庞,他仍一动不动地在雨中等待着。
一把伞撑在他头上,撑起了一片晴天。雷敬德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摊主。他笑了。
有了人证,法院终于肯立案。雷敬德将整理好的上诉材料递到法官手上,说:“材料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帮着整理的,证人有十二个。”
法官接过来,佩服地望着他:“你真行。”
“我不是只为了我那辆车。”雷敬德补充道。
这状子一递,事情就麻烦了。
一天,雷敬德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城管的车驶到他身边,两名收车的城管人员下车拉住他:“哎,老雷,咱们聊聊。”
“那个,那个什么,也许我们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咱们吃个饭叙叙。”胖城管亲热地拉拢雷敬德。
“等开庭以后再说吧!”雷敬德不理他们。
“别呀!那不就晚了吗?咱们何必要把事弄僵呢?”
“我一直教育我女儿,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如果我自己没坚持住,以后好意思教育她吗?”
胖城管赶紧赔笑说:“你女儿在哪儿?把她叫上一起吃个饭,也许她也会……”
“她不在,她去外地了。”雷敬德看着这些人,心里觉得直恶心。
“她都不知道,所以谈不上……”
“我和我女儿之间,不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情况,都是在一起的。咱们还是法庭上见吧!”说着,他瘸拐着走了。
“真是一个怪人呀!”城管见他不送油盐,气恼地说。
胖城管白了他一眼:“还是怪自己吧!”
一天,韩笑笑的父亲看到报上有一幅雷敬德举着“寻找良心,征求证人”牌子的照片,目光一下子停留在了那里。
韩母在给韩笑笑打电话:“你说他又不是和你爸不认识,直接找你爸不就完了吗?民告官,他出风头,你爸丢人。”
“你给孩子瞎讲什么!”韩父喝止道。
“你爸不让我说,你在那边好好玩儿,缺钱我给你电汇过去。”韩母连忙挂断了电话。
“我还没和笑笑讲话呢!”韩父责怪道。韩母一拍脑门:“你一说我,我就一慌,忘了。”
“以后你少打点牌,学学老年书法,养养花,比什么都好。”
“你心里有火往我身上撒,我不怪你,但你说媛媛他爸这么做是不是让你这个做市委书记挺丢人的?你敢说你心里没这么想吗?”韩母不服气地说。
“丢人是肯定的,但这和他无关。我知道他的为人,他不找我是为了不麻烦我,和你讲的那些不沾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提醒你,要当心。”
“小人之心!”韩父实在听不下去,接着教训道:“你整天闭在家里,时间长了就会无事生非。不行你就找点事做,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上上怎么样?”
开庭的日子终于到了。庄严的国徽高挂在人民法院门口。城管的车到了,城管人员下了车。雷敬德也蹒跚而至。
“我扶你上台阶?”城管队员想来扶他。
雷敬德笑笑:“我浑身上下全是劲儿。”
胖城管摇了摇头:“我真服你了!哎,等你输了,我请你喝酒。”
“我已经赢了。”雷敬德心里暗暗地说。
庄严的国徽下,全体起立,法官宣布:“现在宣布开庭!”……
宣判结束后,雷敬德从法院的高台阶上走下来,城管人员也跟在他的后面。城管乐呵呵地说:“择期宣判,你回去等吧!”
雷敬德回敬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城管不由自主地回答:“以后我躲着你这样的人。”
雷敬德道:“可惜,你还不明白。”
这时一辆小车停在了台阶下,韩书记从车中走下来。胖城管认出了他,悄声地对同伴说:“市委韩书记。他怎么来了!”
韩父向雷敬德迎上来:“敬德,我接你来了。”
城管队员们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全傻了。
韩父和雷敬德并肩坐在河边垂柳下。
“出了这样的事,你该告诉我一声。如果告诉我,你也用不着在风雨中,在大太阳底下苦熬那么多天寻找证人了。”
“我知道告诉你这事就很好解决了,但是如果我不认识你呢?有几个人能有我这样的机遇认识市委书记?我觉得有个青天大老爷不如有个好制度,我就要告告看,看看小民告官赢得了赢不了?”
“好像你的证人今天都没有来?”韩书记问。
“他们最终还是害怕了,临时打了退堂鼓。我不怪他们,他们还要做买卖呀!”雷敬德很理解那些小贩们的处境。
“那你准备怎么办?”
雷敬德笑着说:“我已经赢了不是吗?我相信以后他们再也不敢那样执法了。我不能再去勉强那些小摊主、小摊贩们为我做证了,让他们过平静的生活吧!”
韩父说:“我知道你不想,也不需要我来于涉,尤其是进入了司法程序我就更不能干涉了。但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此事为靶子,在市里的执法单位搞点儿动作出来。”
雷敬德感激地说:“你开车到法院门口接我,我就知道你良苦用心。大韩,如果有一天你这个市委书记不用为了给一个市民撑腰而苦心设计,如果你的工作轻闲得就是喝茶看报,这个城市就真正好了。”
韩父握着他的手说:“敬德,和你接触了几次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很多普通人有着不普通的思想,中国的百姓啊……”
说着,韩父的手机响了起来:“哦,哦,下午去我办公室再谈。”说完他收起手机,问雷敬德:“城管的大队长、政委你见到过吗?”
“他们没空儿见我。”
韩父笑笑,“很快就怕你没空儿见他们了。这电话就是他们打的,说要找我检讨工作。你看,我就用车接接你,有的人就立即明白了你用法律手段都让他们明白不了的事。”
很快,雷敬德得到了城管的赔偿,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车子。他又骑上了一辆崭新的三轮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收废品。日子还是那样清苦,每次媛媛给他打电话时,他都嘱咐说别再给他打长途了,挺贵的。他一切都很好,省下点钱给自己买点什么纪念品,人活着是要留下点纪念的。
执著的雷敬德以自尊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一天,雷敬德、大头和一个工友一起在小店里吃羊杂碎,服务员新送上来两道菜,大头怕是上错了,赶忙说:“这两个菜我们没要。”
“是我们老板送的。”服务员说。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大家看到老板在柜台前向他们三人笑着挥挥手。
大头高兴地对雷敬德说:“雷哥,你真成,倔出名堂来了。”
工友说:“我们那儿的街坊们最近一提到你,我就告诉他们我和你的关系,立刻我也就牛起来了。”
只有雷敬德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成什么?我有麻烦了。”
大头、工友一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头雾水。
三人一块儿回家,雷敬德指着空空的屋子让他们看。“媛媛要回家看看,你看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这孩子心重,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真实情况,否则她上学就会不安心的。”
工友想了想:“那就把我家的电器先搬来装饰一下。”
“好主意,我家的也可以嘛!我平时就不喜欢吃冰箱里的东西,我老婆、儿子他们贪吃凉的,我正好可以隔他们两天。”大头也附和着说。
“把你们家的电器摆这儿来?”雷敬德质疑道。二人异口同声说:“对呀,没错。”
“那如果孩子问我,为什么我们屋里的电器变了样,我怎么说?”
“这好办。”大头答应着,用胳膊碰碰旁边的工友,“你想个主意呗!”
工友说:“这难题你甩给我了?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说?”
屋子里,三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大头先打破僵局:“哎,都别神着,说话呀!”
工友拍着大腿叫道:“我想起来了!我们邻居的冰箱和你们家过去的冰箱是一个牌子,一个型号的。”
大头一拍手,“拿下。”
“问题是人家借不借还难说呢!”工友为难地说。
大头自告奋勇:“我帮你说去。”
“你说?”
“啊俄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估计他还不立刻就自己把冰箱背来?”说着大头莫名地得意起来。
工友说:“你说话比较玄,人家真的有可能给当成假的。”
大头不好意思了,“那还谈得成吗?”
工友说:“问题不大,敬德的事他们知道,为他,差不多。”
“那电视机就用我家的,我的比你的好。”大头急中生智说,“敬德,你就不能说你那台送修理部修理去了,人家暂时给你对付了一台?”
雷敬德望着大头称赞道:“大头,看不出,你还真行。”
大头傻呵呵地笑:“我老婆老说我内秀,她就服我这人鬼点子多。”
下午,拥挤的站台上,火车刚刚到站。雷媛媛和韩笑笑从车上跳下来。
“终于又回到家了!马上就能见到爸爸了!”媛媛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
“我妈来接我,坐我家的车走吧?”韩笑笑问媛媛。
媛媛笑笑:“我有车。”
出了站,韩笑笑飞身上了豪华轿车。媛媛在人群中张望,寻找着接她的父亲。
忽然雷敬德骑着三轮车从她身后绕出来,“媛媛。”
媛媛转过身,亲热地喊道:“爸爸!”说着高兴地上前搂住了雷敬德。
“来,上车!”
“不,爸爸。您坐车,我骑车。”雷敬德被她逼得没法子,坐到了后面。媛媛骑着三轮车带着雷敬德在小巷中快乐地穿行。
“这次收获大吗?”雷敬德和女儿聊着这次考察的情况。
“比想像的还要大。”媛媛感慨地回答说。
“有什么感受?”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您像那儿的老年人一样生活。”媛媛说。
很快,他们到家了。媛媛将三轮车停在门外,雷敬德下车有意无意地往她身后站。
“看我干吗?开门进屋呀!”媛媛注视着他。
无奈中,雷敬德只好慢慢地走到门边。
媛媛觉出不对劲:“你的腿怎么了?我说你见我的时候不是骑在车上就是坐在车上怎么不走呢?”
“到底怎么了?爸爸。”媛媛真的着急了,她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小毛病,路不平。”雷敬德含糊地说。
他打开门,刚一进屋,媛媛就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呀!”
看着女儿急切的样子,雷敬德说:“你看你看,都是大学生了,还这么小孩气。我这么大人了,出点儿事不过分吧!”
“可是你不告诉我实情就不对。爸,不管是谁,他得赔你的腿。”媛媛心疼地说。
夕阳从窗户射人,照在屋里,照在这对父女身上,像一幅温馨的画,家的感觉更浓了。雷敬德躺在床上,媛媛给他按摩伤腿。父女俩有说不完的话。
“就这些了?”
“还有我们的汉语教授,小老头,特别能讲笑话。”媛媛在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哎,给我多讲讲学校的事,我听着比什么都美。”雷敬德望着已经长大的女儿。
“如果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就……就……”
“就封杀我。”他接嘴。
媛媛“扑哧”笑了:“哟,新名词不少呀!”
“捡的娱乐小报都这么写,今天他封杀她,明天她又封杀他,全都恶狠狠的。”
“检的?”媛媛疑惑地问。
雷敬德发现不小心说走了嘴,急忙解释道:“我不喜欢有些人把报纸在街道上乱扔,所以见到了就要捡起来。”
这时,大头打来电话。
“大头叔叔呀!你好,啊,我回来啦!等着。”媛媛将电话机挪到躺在床上的敬德手中。
大头正在街上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工友等在一旁。大头压低了声:“哥,我刚刚想到个问题。我那电视搬到你那儿太急了,还没调台呢,估计一会儿得有娄子。”
“做什么事都不稳。”旁边的工友怪罪道。大头说话也不依不饶的:“那你那冰箱呢!还说我。那冰箱上的小贴片揭下来了吗?”
接着大头又对着电话筒说:“说明书我也忘了留给你了……”
此时此刻,媛媛觉得爸爸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爸爸不想说,她也就没有再勉强。
晚上,媛媛在调电视频道。她试探地问:“修理部说咱家电视哪儿出问题了!”
“啊?啊,好像挺严重。”雷敬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显像管?”媛媛提示。
雷敬德正在想编句什么谎话,听媛媛一说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差不多。”
“差不多?”媛媛更加疑惑了。
韩笑笑此时也早到了家,一家三口正在吃团圆饭呢。宝贝女儿回家,韩母特地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欢欢喜喜,其乐融融。韩笑笑拿着一只大螃蟹吃起来,吃了几口埋怨道:“妈,这儿的蟹不鲜,以后别买了。”
韩母又心疼又欢喜:“想吃什么跟妈说,让你爸给你弄去。”
“笑笑越来越漂亮了,爸爸领这么个女儿出去,自豪啊!”女儿大半年才回来一次,做父亲的有说不出的喜悦。
“平时在学校零花钱够吗?”
“我是韩信用兵,多多亦善。”
“让你妈给你拿。”父亲宠爱地说。
韩母乐了:“哎,你不是个挺有原则的人吗!”
“女儿管父母要钱,天经地义。笑笑,媛媛在学校学习一定也很好吧?你们团结吗?”
“”学习还行,就是有小市民的习气。“
“环境造就人,我始终这么认为。”韩母添油加醋地说。
“你又来了。”韩父瞥她一眼。
韩笑笑说:“我妈说得有道理。媛媛刚上学就私下和一个姓刘的副教授好上了,那姓刘的还有老婆呢!”
“什么?喷喷喷,真要命。她那瘸腿的老爹成天拣破烂给她攒钱上学,她却这样。”韩母夸张地撇着嘴。
“什么,媛媛她爸在拣破烂?”一种鄙夷和骄傲混杂的神情浮现在韩笑笑脸上。
雷敬德和媛媛在家中相对而坐。虽说只有简单的几个家常小菜,但他们吃得非常开心,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暖洋洋的幸福。
吃过饭,媛媛打开冰箱门,将剩菜放进去。她随手关门,忽然发现冰箱门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仔细一看,是一串小星星的彩色荧光贴画。冰箱门关上了,可媛媛的怀疑又深了一步。
雷敬德从柜子中取出一件红色的毛背心放到媛媛面前。那是一件不太新的毛衣,可以看出有被拆过的痕迹,手工也有些粗糙,但那火红的颜色依然鲜艳动人。“来,看看我的手艺。”
“爸爸,你是不是把你一直保留的淑琴妈妈给你织的毛衣拆了?”媛媛疑惑地问道。
“关心是可以传递的,是吧!”雷敬德笑呵呵地回答。
媛媛高兴地试穿起背心,背心有些紧。
雷敬德皱皱眉说:“怎么搞的?我还向你刘姨请教多放了几针呢!”
媛媛笑道:“紧点好,就像被爸爸有力的胳膊呵护着一样。”
“媛媛,孩子应该得到父母双重的爱。爸爸没有能让你得到母爱,所以只能努力做一些弥补。可是我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完全办到的。”
“爸爸,说实话,有时候我都不能接受我会有个母亲这样的假设。你在我眼里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所以我希望你也把我既当女儿又当儿子,把你遇到的所有的烦恼都告诉我,让我和你分担。”
“我现在的烦恼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女儿太聪明了。我在她面前成了透明的,你说可怕不可怕?”雷敬德打趣道,无意间流露出他的担心。
第二天一大早,媛媛便起床做早餐。她动作很轻,生怕吵醒雷敬德。雷敬德已经上了年纪,睡眠本来不如年轻时多了,但女儿的归来让这位父亲睡了一个甜甜的觉。一睁眼,热气腾腾的早饭已经端到桌上了。他高兴地对媛媛说:“哎,我们家的当家人又回来了。”
“爸爸,你现在每天都做什么?”
雷敬德本以为能把女儿逗乐呢,哪里料到媛媛竟没反应,还忽然问起这个。他立刻警觉起来,可不能大意呀。
“吃饭、睡觉、看电视,找大头他们玩,贵族生活吧!”
他不露声色地随口说来。
媛媛盯着爸爸:“真的!”
雷敬德也只好与她对视:“你怀疑你爸爸?”
“没,我不相信你会这么想得开。”雷敬德的伪装起了作用,媛媛没看出什么。但她心里仍然觉得可疑之处太多,却也不好再多问。她知道即使再问下去也还是一样不会有什么结果。
听她这么一说,雷敬德知道这一关可算过了,“我也有惰性呀!”他又故意说道。
吃过早饭,休息了一会儿,雷敬德拉着媛媛出去晨练。这也是他们费心想好的节目。到了街心花园,大头和一个工友已经等在那里了。媛媛和雷敬德走了过去。
“来了,敬德。你天天来,所以晚来一会儿都让人想着。”大头特热情地跟雷敬德打招呼。可是这话有点儿让人起鸡皮疙瘩。
大头的话音刚落,工友也说话了:“敬德,这老地儿还给你留着呢!”
雷敬德望了一眼媛媛识见媛媛笑嘻嘻地说:“大头叔叔,你们两个叔叔好像不欢迎我是吗?”说话时眼睛里流露出调皮的样子。
大头一听忙赔笑说:“没有呀?”
“那为什么好像没看到我似的?是不是光一心惦着向我爸打招呼,背台词了?”
雷敬德眼见大头被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出手相救:“你这孩子,没礼貌啊!”
这时一个小足球滚过来,媛媛捡起球,递给了跑过来捡球的小男孩。大头趁机凑到雷敬德身边:“这姑娘是人精呀!小心点,别让她瞅出问题来。”
媛媛又笑着走回来,大头赶紧恢复晨练的姿势。“大头叔,我们家的电视调起来有点麻烦,你昨天在电话里怎么指导我爸的呀?”
“在电话里指导你爸调电视?”大头装糊涂。
“对呀,我爸爸边接你的电话边下意识地往电视那儿看,放下电话没多久就开始调电视,可没有说明,最后还是我调的。”媛媛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头。
“你都瞧出来啦?”大头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是呀!”媛媛还在接着套大头的话。
“是什么呀?我接了他的电话就调电视就说明他在电话中讲的是和电视机有关的事?还大学生呢,什么逻辑呀!”雷敬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偷偷瞪了大头一眼。
其实大头也知道瞒不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从心里喜欢媛媛,说道:“媛媛,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我能乐疯了。”
“我也是。”工友也上来凑热闹。
“你们俩是得抓紧锻炼锻炼了。”雷敬德急了。
媛媛望着雷敬德:“爸爸,别紧张呀!”矛头又从大头身上转移到雷敬德身上了。
“我……我紧张什么?”
“你看你让两个叔都不知怎么办了。”
“是吗?”敬德转身问大头和工友。
“不可能。来,我先来套大极拳让媛媛看看。”大头说着便开始比画起来……
快十一点了,媛媛和雷敬德回到家中。经过早上这一幕,媛媛更加确定了父亲有事瞒着她,她决定问清楚。
“爸爸,这电视、这冰箱都不是我们家的,是吧?”
雷敬德还是不肯说实话。“其实呢,是这样。好吧,我说了吧!我现在睡觉有点失眠,听不得冰箱启动时的声音,所以就送人了。电视呢,我可以再买,你到商店看看电视都降到什么价了?”
“爸,你是不是用它们给我凑了这次参加考察的路费?”媛媛直截了当地发问。雷敬德无语。
“爸爸,你说过做人要诚实、磊落的!”
“是。”雷敬德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
“爸爸……”
雷敬德说:“原谅我,我保证再也不撒谎了,保证!”
见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媛媛心里有说不出的心酸,泪水如洪水般夺眶而出。
雷敬德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泪水弄慌了神,“媛媛,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绝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你最恨骗人的人,爸爸让你看不起了,请你原谅爸爸好吗?我只是一时的糊涂呀?媛媛,媛媛你说说话好吗?哪怕是说爸爸两句也行呀?啊!爸爸求你啦!”
媛媛扑到父亲怀里:“爸爸,今生今世你让做女儿的怎么报答你呀?”
雷敬德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肩膀:“傻孩子……”
白云总是谦逊地站在天隅之处,既使晨光给它披上彩霞,它也默然处之。对于媛媛来说,爸爸就是那片云,他永远悬在媛媛生命的天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