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星期六,晚上,在馨城大饭店的宴会厅里,踩着结婚进行曲的音符,一身黑色西装的杨博士手挽着身着白色婚纱的商欣怡缓步入了大厅。孟雪正忙着点人数,但总觉得缺点什么,蓦然醒悟,原来涂颖祎未到!她找遍大厅的角落,生怕涂颖祎怕见人躲在哪里,然而她没有发现。看着杨博士喜气洋洋地携着新娘到了主桌落座。这主桌周围坐着的有杨博士和商欣怡的父母、高教授,以及孟雪,还有一张留给涂颖祎的空位置。孟雪看着已有三十几岁的商欣怡此时却如青春少女一样,靓丽无比。一声叹息掠过心海,心想商欣怡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啊,离过婚还有幸福,可是,自己被迫失身,那丈夫陈忱就不能谅解吗?蓦然回首,发现那天在花坛边向杨博士求爱的那个女研究生也来参加婚礼了,她正和同学们有说有笑,若无其事,没有任何追求不到的惋惜,夺人之爱未果的惭愧,落落大方来祝福他们,连一点触目的伤感都没有!现在的女孩子啊,孟雪想,可真拿得起放得下,追求不到就算了,为其烦恼是对不起自己。可是,她涂颖祎就是想不开,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痛苦的深渊中再拔出来。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孟雪的眼帘,是James!他也来参加商欣怡的婚礼了,这美国人也挺讲究朋友情谊的。孟雪向隔着几张桌子的James挥手致意,James也看到了孟雪,笑着向她扬扬手。
这时旁边有人议论着。
“你帮我瞧瞧,James身边是不是有个女人或女孩子?漂亮吗?”
“这外国人的审美观点和中国人怎么这样不同!”
“James身边的女朋友如跑马灯似的,他不知道中国的美女是什么模样,身边的几个都是东施效颦。后来,他干脆从别人的眼光和神色中去判断自己身边的人如何……”
“看来,这种虚荣还不是中国人的专利啊……”
这时,高教授到台上主持婚礼。
“一拜天地!”高教授刚大声唱完中华民族的传统,只见他,摸了一下衣袋里的手机。
“你看,”有人开玩笑地说,“这是一个土洋结合的婚礼!”
“二拜高堂!”高教授唱完第二句,口袋里的手机又叫了起来。
“夫妻对拜!”第三句在唱的过程中伴随着手机的高音一起涌荡在大厅里。
看到杨博士和商欣怡对拜时台下人吵着说不到位,再拜。新人重拜之时,高教授接了电话,那满面春光的脸霎时凝固,他忙走下台,来到孟雪身边,说:
“孟雪,你马上回实验室,一个学生来电话说涂颖祎出事了!我这边安排一下就回去!”
孟雪立刻离开婚礼现场,飞快地来到研究所。研究所的学生和老师大多数去参加婚礼了,只有一两个学生扒着实验室的门窗往里看。
“快,打开门!”孟雪叫道,门已经被反扣上了,根本拧不开,孟雪让那个学生一脚踢开了门。
涂颖祎躺在实验台上,寒冷的冬天却穿着一件蛋清色的连衣裙,眼睛已经闭上,眼角的泪痕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光芒,侧面看来,好似神话中的睡美人;另一侧,那平日狰狞着的疤痕似乎也已偃旗息鼓,像个鬼怪故事中的恶魔。胳膊上的静脉处贴着一块雪白的胶布,被鲜红的血液浸透着,那下面是一条医用输液管,垂到地上的一个白色的半透明的大塑料盆里。那盆里有四个一千毫升的试剂瓶,瓶上规规整整地贴着标签。两个瓶子里充满浓浓的血浆,已经成暗红色,略显黏稠,瓶口部分已经凝固了。第三只瓶子只有半瓶血液,那管子垂在瓶壁边缘,管壁上滞留点点滴滴的残迹,盆底满是鲜血。
孟雪惊骇得呆在那里,很快,她电话叫120急救车。
当她含泪走到涂颖祎身边时,知道她已经死了。遗体边是那透明玻璃的细菌培养皿,那里的鲜艳的小黄花已经衰败,残缺不全,白色的绒毛已经不见了。培养皿下面发现了一个信封和几张纸,想必是遗书,孟雪用颤抖的双手打开,那上面写着:
我最敬重的高教授:
您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我心碎的人世间!请您告诉我熟知的人们,为我高兴吧?因为我心安理得地复了仇。
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的生命的意义就不存在了,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他,却被他如此深刻地伤害着,对于这样一个畜生,我怎能留他在人世间继续残害无辜女子?
我把杀了他当成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早就在这样一个死胡同里兜圈子,连个老朽都不如,望不到远去的夕阳余晖。其实,我在活着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死人,而实际上这样的折磨比生活对我的折磨更加深重!
我曾经尝试着提取出天鹅的基因,制成一种“钟情剂”,用到他身上,祈求他回心转意,为了我的女儿,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失败了,我明白,在法院判离婚之前,我不可能成功。
然而,我的博士课题的抗病毒实验却是成功的,我把三种致病菌嫁接,并培育出新型细菌。我想这毒性一定非常大,结果真如我所料。我想让他死,让他不得好死,让他痛苦地慢慢死去!
那一天,我带着成功的喜悦来到上海。在法院开庭之前,我和他单独谈话,就在那一刻我还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他不肯正面看着我,就连我和他讲话,他的脸都是偏向一侧的。我非常失望,终于把经过浸泡的茶叶梗放到他的杯子里,他喝了。开庭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有些不适的感觉,我抑制胸中的激动,暗自高兴——我只用了一微升的新型细菌,他就如此了。我计算着,他身上细菌繁殖的速度,不出五天,他必死无疑!这五天的时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我亲手造就的病菌在替我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比一刀一刀地剐他还畅快无比!
结果,他真的死了,成了我的陪葬品,我要带他走,让他先行一步,在那边的世界里等着我。
我走了,把我的女儿留在人世间。她是多么的无辜!对于她来说,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又杀了她的父亲;对于她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彼此之间都是仇敌,不论她归谁抚养,都有一半的仇恨在她的血液里奔腾咆哮着!
我求您,高教授,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敬重的人,您是个正直、正派、品行高尚的好男人,我这一生没有嫁给您这样的男人是我的不幸!我只祈求您,抚养我的女儿吧,我留下她来,想让她活得好,可我无能为力,这一切,您会给予她的。千万不要把她交给我的父母或他的父母养,我不想让我们的阴影纠缠我的女儿的一生!
我求求您,我在这里先给您跪下,我求您了!来,女儿,快叫“师爷”!
我——涂颖祎在九泉之下,跪拜着感激您了!
涂颖祎绝笔,上路了!
最后一页纸上写着:
我把我创造的这个世界没有的新型病菌用掉了一半,直接注射在我的血液里,我把我的血液放出来,提供给研究所做科学实验,就算我对研究所微薄的贡献吧!
对不起!
实验记录:
1.静脉注射一毫升;
2.半分钟后面部发热,立刻放血到标号1的试剂瓶;
3.一分钟后,耳鸣,头开始发昏,眼花,心跳加速,手脚麻木;
4.我什么都听不到了……看不见了……
后面的字东倒西歪,勉强能辨认出来,可见她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她还挣扎着记录最后的感觉。
高教授和120医生和刑警几乎同一时间到达。警察封锁现场的同时,孟雪把涂颖祎的遗书交给了高教授。高教授看到中途,突然对勘查现场的警察大叫一声:“都别动!马上带上防毒面具,灭菌!”
孟雪猛然醒悟,涂颖祎制造的新型病菌有如此的毒性,比砒霜还厉害那么多倍,它会不会具有传染性?如果有,问题可就大了,幸亏高教授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她的心灵深处,别样滋味在萦绕,看着眼前这一幕凄惨而可怕的景象,孟雪仿佛看到了坐在咖啡厅里的方国豪喝下去浸泡过的咖啡,倒地身亡的情景……悲哀的泪水和心底惊恐的痉挛,一并冲到头顶,她大汗淋漓,脸色惨白,泪水和着汗水哗哗地流淌,她几乎要晕倒了……
基因研究所除了学术会议从来不开别的会议。每一次的课题研究进展所遇到的问题,不是在餐桌上就是在每个月的生日会上解决。这个月的生日会迟迟未举办,因为涂颖祎的死让人们震惊,心有余悸,伤感连绵。这些天,整个所都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气氛中,少了许多欢声笑语,多了很多叹气惋惜,直到到了本月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杨博士和孟雪商量,决定还是继续举办生日会。走的人毕竟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哀都埋在心底随着时间而淡化。
高教授和三个研究生都是这个月出生的,都坐到了大会议室里寿星的专位上,沿墙三周的位置上坐满了基因所工作人员和老师们。在开始切蛋糕之前,非寿星照例要“折磨”一下寿星,绞尽脑汁地出难题给他们。
“我有个问题,”坐在寿星位置对面的孟雪说,“是前不久……”孟雪顿了一下,她想说的是涂颖祎去世的那几天,但不愿此种悲哀影响生日气氛和情趣,她避开了涂颖祎的名字,说,“有个研究生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我现在想请高教授回答,可以吗?”
“可以。”高教授微笑着点头示意。
“就是,”孟雪大声地说,“那个学生问我:‘孟雪,到了你这个年龄,还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吗?’我想,我现在三十多岁,而高教授四十多岁,回答这个问题比我更具有权威性,那么,高教授,到了你这个年龄还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吗?”
研究生们和年轻老师以及房间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高教授身上,高教授望着这些期盼的、渴求的、疑惑的、迷惘的目光,一种无形的沉重笼罩着他的身心。他仿佛看到浓雾中的大海上,无数只漂泊的船不知道开向何方,突然,一个航标灯塔亮了起来,群船定向而趋之;他好似又看到硝烟纷飞的战场上,分不清敌我之时,突然,一面战旗高高飘扬起来;他好似看到纷飞的萤火虫,突然朝一片灯光飞去……是的,他想,现在的社会,变革的年代,人们的思想已经脱胎于传统的文化,仿佛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还不知道向哪个方向走,这就需要一个正确的导向。是的,一个正确的导向……
“在我做出我的结论之前,”高教授紧紧揽住众人希冀的目光,“我想举实例。首先,我讲讲我自己的婚姻。大家也都知道,我的爱人能够从英国嫁到中国,来到我们馨城,肯定不是为了钱财了,否则,她不会放弃英国的优越生活。还有,我们的爱情硕果——我的儿子,她若不爱我,不会给我生儿子的。现在,我们为各自的事业两国分居,但我们并没有因为海洋地域之遥而离婚。我曾经客串了一首诗:‘我住太平洋西,你住太平洋东,日日思君不见君,共度日月光辉’……我们每年的两次聚会,既欢乐又和谐,也许我们的爱情该是现代人欣赏的标本了,可是爱和被爱永远是人类最主要的基因……”
一片掌声响起来,那掌声已经宣布了答案。此时高教授又说道:
“哦……虽然是生日会,可我一直想开个会,今天借此机会,我就把最近一直困扰我的担忧分给大家,大家帮我解脱……”
高教授喝口水继续说:
“我们的博士生涂颖祎死了,作为她的博士导师,我非常痛心,真的……可我却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我想,作为我们这些科学研究人员来说,我们的研究是为了揭示人类以及自然界的奥秘,为人类的进步而去研究,研究的目的是为了造福人类的……当然,我们生活在人类社会的群体中,各种各样的由爱而生的悲哀、由生存竞争而产生的争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要学会妥善地处理各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各种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我们想,如果警察把手中的枪支当成复仇的工具,他所能伤害的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顶多十几个人,也就是个很有限的,小孩子都能数得过来的数量。再比如医生把手术刀当成杀人的工具,所能伤害的人也是数量有限的。我想说的是,不论什么职业都有其进步的一面,也都有其危险的一面,可警察也好,医生也罢,负面危害性相当有限,可是……”高教授目光环视了大家一圈,接着说,“若我们把手中的研究成果当成一种复仇的工具,那太可怕了!如果有人利用基因对接制造出这个世界本不存在的病毒,抑或病菌,这种新创造出来的东西,若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如果某个人为了个人问题而进行疯狂的报复,那么,这个世界,乃至人类都将可能毁灭在他的手中……太可怕了……所以,教育,我们从小就要接受的教育,最重要的是德行教育,然后才是智慧的教育,真的,人要有崇高的道德啊,我们对学生的培养,太过注重智的培养,这是缺陷,我希望我们所的研究生们,在学校德行教育薄弱的时候,自己提高上去!试想想,德行,这是一项基础教育,做人最首要的,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么,有多少不该发生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了……”
高教授头一次如此激动,他脸色红润,到后来声音都沙哑了。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会议厅里骤然响起沉重而有力的掌声,这掌声如雷鸣在孟雪的耳边轰隆隆地响过,然后一个一个地炸裂了……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她来到自己的实验台前,仿佛看到涂颖祎还在她那个实验台前忙碌着,那个装有细菌的培养皿好似就在眼前,而那个实验台空空的,没有涂颖祎的身影,也没有那鲜艳的小黄花,
手中沉甸甸的是那个自己藏匿起来盛有涂颖祎培养的细菌液的小塑料管。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离开了实验室。
冬日的天空出奇的晴朗,正午的太阳普照大地,明媚的阳光似乎要穿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阴霾,她就在这强烈的阳光的恩赐下,一口气爬到钟鼓山顶上,来到人声鼎沸的鼓山寺。在那香烟袅袅的香炉前,她伸出手来,注视着手中这个透明晶莹的液体,这个千万支利刃不能阻挡的杀人武器,看着香炉底下那熊熊的烈火,她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抛了进去。这个小塑料管熔化了,周围的人们仍在那里虔诚地进香,只有她能够听得出来,那熊熊的烈焰中是一阵阵惨叫,无数的细菌在火光中化为轻烟,和着香的气息,飞向遥远的天际……
她离开那个香炉,心灵顿时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体力的匮乏。她就在这大山之巅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周围是碧绿的树木,衰败的荒草,没有风,只有空谷幽山,和煦的阳光好似一床温和的棉被盖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逐渐地,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而她却拼命地睁着眼睛看着,看着……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一辆白色的轿车在郊区的一个公墓墓地停下来。车上走下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孟雪,风把她的秀发吹散,她用手抚了一下耳边的长发,走到另外一边把车门打开。她牵着一个小女孩下车了,又回身捧起一束鲜花和一个塑料袋,那袋子里盛满金灿灿的纸张。
她们拾级而上,几十级的台阶两旁是鲜嫩的野菊花,黄灿灿的,簇拥着在微风中抖动。台阶的尽处是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让这本就荒凉孤寂的山坳更增添了浓重的肃穆和阴郁。她们来到那块墓碑前停下,孟雪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拂开墓碑前壁那爬满的乱草和青苔,涂颖祎的灵魂在名字上得以安息。
“宝宝,”孟雪拉着小女孩的手说,“把这鲜花献给妈妈!”
“好,好,”小女孩抱过那束鲜花,转身蹲下,把花放到了涂颖祎的照片下。
“孟雪姨妈,”小女孩突然问道,“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啊?”
孟雪一愣,蓦然感觉,这小孩子已经长大了,朦胧的意识似乎清晰了,哄骗她是一种罪过。
“是的,”孟雪蹲着身子,两手紧紧抓住她那幼小的双肩,“好孩子别伤心啊,妈妈到另外的一个世界去了,那个世界只能去,不能回的啊,不要想她啊……”
孟雪眼圈有点湿润,小女孩却说:
“孟雪阿姨,你别哭,想什么呀?”
孟雪从她的问话判断,其实她对涂颖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那个时候,她还只有两岁,还没什么记忆。这倒给了孟雪些许的安慰。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白纸和一沓黄色的烧纸,放在墓碑前,拿出打火机。
“姨妈,”小女孩指着那张白纸问,“这上面是些什么?你要干什么呀?”
“好孩子,乖乖!”孟雪拍拍那幼嫩的小肩膀,一手揽她也蹲下来,“来,帮帮姨妈,把你妈妈的博士学位毕业证书送去,这个时候,她也该获得博士学位了……”
火点燃了,小女孩静静地蹲在孟雪的身边,看着那张纸燃烧着,跟着孟雪把那黄色的纸钱一张一张地送进火里……
火光映红了孟雪的脸,透过那跳动的火苗和缕缕青烟,那墓碑上涂颖祎的照片似乎也在跳动着,那一双大眼睛深邃无边,露出浅浅的笑意,好似看到了墓碑前她的女儿。
“宝宝,”孟雪盯着涂颖祎的照片对小女孩说,“跟妈妈说,宝宝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听师爷的话,长大了也像妈妈一样,成为博士,实现妈妈未能实现的愿望,同时,很好地学会做事做人……”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黄昏时分,孟雪把车子停在了高教授的楼下,高教授听到楼下的汽车声音,走出楼梯口。
“师爷!我回来了!”
小女孩欢快地跑向高教授,高教授抱起她,亲了亲那小脸蛋,放下来,后面的小保姆把小女孩领上了楼。孟雪准备离去。这时,高教授说:
“刚才熊彪的导师约瑟夫来电,那一次学术报告,你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也看到了你发表在国际学术刊物上的论文,很赏识你,他欢迎你去英国修博士后,你看如何?”
“哦,真的吗?”孟雪平静地笑着说,“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高教授自语的地重复着孟雪的话,“有多少人想得到这样的机会啊,你还考虑什么……”
孟雪依旧以微笑回报他,然后上了汽车。后视镜中,高教授仍伫立在那里,望着她渐渐地离去……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她驱车来到赵厅长家里,赵厅长笑呵呵地把她迎进门,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难得厅长如此清闲。
“恭喜你!今天终于修成正果!”
“哪里,我之所以有今天,全靠您的指点啊!”
赵厅长笑呵呵地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孟雪头脑里闪现高教授的身影、约瑟夫的形象,“我还没想好……”
“你不会打算离开吧?”赵厅长说,“我们厅将要成立一个大型技术咨询服务机构,业务范围主要是国际贸易方面的,我们选人很慎重,这管理者最低要求是应有流利的英语口语能力,怎么样?我推荐你去参加考试?”
孟雪平静地笑着说:“让我考虑一下……”
“是啊,”赵厅长说,“人生短暂,处于你这个年龄,选择非常重要,你仔细考虑是应该的。”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回到家里,儿子在保姆的照顾下已睡着了。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她缓步走上旋转楼梯,到了楼上卧室,她的身子沉重地倒在床上。她把身体摆出个“大”字形,想彻底轻松一下,望着天花板,头脑里一会儿是高教授,耳畔一会儿又响起赵厅长的话……
突然,电话铃响了,孟雪起身,爬到床头柜处,接了电话:“李珊,哦,李市长,近来可好?”
“恭喜你!”李珊电话里说,“终于如愿以偿,怎么样?你是出国继续修博士后,还是留守东南研究院?如果两者你都舍弃,那么,你来我这里吧,我需要一个懂高科技的工业局局长……”
“让我考虑一下……”
孟雪同样地回答她。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放下电话,见陈忱已回家,来到她的身边,孟雪问:“亲爱的,和你的博士生导师见面了吗?”
“见了。”
“结果如何?”
“那还用问吗?”陈忱得意地说,“你也不想想你老公——我的本事?”他走到孟雪身边,拍了下孟雪的臀部,笑嘻嘻地说,“这回我可是要跟在老婆的屁股后面跑,也要成为博士了……”
“是有本事,”孟雪肯定地说,“你以同等学历报考博士,从本科生越级成为博士生,还真有两下子……”
孟雪赞叹陈忱,是发自内心的,可是话音却有气无力地排着队慢慢吞吞地走出口。陈忱发现她很疲惫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学海无涯,你已到达彼岸,我才开始苦做舟,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孟雪精疲力竭地笑笑,钻进了被窝。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山脚下,陈忱正带着儿子向山顶爬来,就要到了她的身边了……
她一下子跳起身来,张开了双臂,去拥抱儿子,去拥抱老公,去拥抱整个世界……
然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车没有房子,青山依旧绿,衰草依旧黄,她那张开的双臂所拥抱的是看不到听不见的空气,随着两只僵硬的胳膊垂落下来的时候,整个身子一并地垂落了。她的整个身体和大地的泥土吻合在一起了,她闭上了眼睛,真想永远地化作泥土,与泥土共存于天地之间……
忽然,耳边生风,呼呼作响,强烈的鲜红色迫使她把上下眼睑拉开,一个奇妙的景象惊
得她猛地从大地的泥土中挣脱出来。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空变得依稀的灰蒙,一轮圆圆的太阳斜挂西天,轮廓是那么清晰,却是那么亮而不耀,漫天迷蒙的东西似乎张着无数的小嘴儿,把它的光芒咬住了,吞没了,吸尽了,惟有圆圆的太阳的两侧独立地悬挂着两抹狭短的光带,是那么耀眼,那么色彩斑斓!恰在此时,一抹阴暗的流云呼啸着横扫而来,模糊着它,席卷着它,天地刹那间旋转起来,充满一片混沌,可是,不久,那黑色的云雾扫过以后,那双日铒的光芒更加耀眼夺目……
上天啊,这不是梦,不是那雾里看花的虚无,不是那个时时困扰她的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的日挂双铒的天象。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从梦境中走出来,实实在在地肯定着那日挂双耳的一切,那经过乌云洗礼的双铒是多么的明晰,多么的耀眼,多么亮丽,多么灿烂啊!
2003年1月1日—2003年10月31日一稿
2003年12月1日—2003年12月15日二稿
2004年1月6日—2004年1月7日三稿
于中国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