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一切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人生已逝去的艰辛永远顶不过迎面扑来的新的艰辛。
大学里的恩恩怨怨,有什么好写的?
裸荒也有和作者同样的感慨。当他蛰居在外宇宙资本主义的魔鬼城,想写自己大学里的故事,却总没有动笔的心情。有时他也觉得人生艰险叵测,想没准自己也会落得一贫如洗走投无路。做人嘛,总得悠着点儿,别老把自己设定成天生的英雄。
裸荒又想起父亲惨死前的事,(裸荒读大三的那年父亲死掉了)那时父亲事事都不顺心,心情糟得透顶,又有病魔缠身,于是一刻不停地反省着,念叨着:“我怎么落到这样的地步,没想到我老来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也许只有在那种时候,人才能真正读懂“悲剧”二字,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才会真正明白一个人和上帝苦争高下终将得到怎样的下场。
然而悲剧总是有无穷的吸引力。
今天的裸荒才渐悟出“好自为之”的含义——你最好别太坚强了,别以为谁也击不垮你,而事实上真正的生活的艰辛便足心击垮任何人。于是敬活已着实不易,千万别哀叹活得没有尊严,尊严不是我们大众的范畴。这也是裸荒在向外宇宙魔鬼城的民众传道时最重要的观点之一。外宇宙的魔鬼城是一个无限发达的繁荣得要爆炸的城市。裸荒在里面写作不久便已疲惫不堪,倒在魔鬼城的旗帜下再也不想动弹,浑身软得象散了筋骨,一堆毫无干系的软肉,被生活烤得半生不熟,任凭那儿的女人们推打着,裸荒再无反应。裸荒摸着妖艳的女人的乳房,竟软绵绵地没有感觉——这是一个人真正苍老的开始。
厕所里黄水漫地,裸荒端了水杯在魔鬼城的公寓门口刷牙——那牙似乎千年没刷过了,散发着诗一般的恶臭。当裸荒惊慌而又从容地掏出阴茎对着马路撒尿,脑海里似有暴风雨掠过。一排一排或明或暗的窗户里,有鬼眼躲在角落里偷窥裸荒的行动。邻居夜归的女子显然不是好人,开门时竟发出野狼一样的声音,惊得老鼠仓惶而去寻求新的家园。热风从魔鬼城的南上方吹来,仿佛是星球升温的前兆。天边的月亮的脸蜡黄蜡黄的,被黑云分割成三角形,扭曲着。
于是裸荒明白世纪末的夜即将降临。
这确是一个要爆炸的城市,铿锵的声音发自高跟鞋底,裸荒仿佛听到有工匠为人类篆刻墓铭。卡车一辆辆地从街上排队驶过,都用集装箱紧密地包裹着,因为车里拉得全是罪恶,资本主义在做垂死的掠夺。裸荒闭眼,看见上帝飘在空中,细数城市的罪恶,记录着每一件强奸,每一次暴虐,每一天平平等的竟争和每一个人的沦落。汽车的笛声倾夜长鸣,是哪位官家子弟在深夜里兜风?魔鬼城啊,是一口世纪末的大锅,是一个罪恶的大杂烩,善良被污辱,真情被掠夺,人心便在这样杂烩的锅里煮成狗肺。
和这样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相比,裸荒在大学时代所有的战争都是初级战争。象高仕达、莲达、林颂、温泽、象庞白圆、麦卡锡。牛、马奎斯、博利森、他们在资本主义的无情竟争里,未必能耍得来,他们也就只能在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那样庸碌的儒人世界里做梁上小丑,在大学校园里拼命演戏,浑不知世界到底有多大。
以前裸荒和唐诗经常觉得读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也好,虽然学不到真学问,但经过莲达、高仕达之流的丑恶,便足以应会付世界上的任何丑恶。而到了今天,裸荒才明白学校里的人再丑也丑不过资本家,学校里的老师再恶也恶不过资本家。在学校里,至少你有思索的余地,你有立志反扑的机会,而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你则是混凝土里的一粒石子,动弹不得。资本家能压扁你所有的痛苦和不幸,使你变成完全的沉默。
毫无疑问,裸荒是一个学业出众的学生(曾经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如今只能靠欺骗资本家度日,也是莫大的滑稽)。虽然同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的学生,智力依旧是有等级差别的。从纯粹智力上讲,裸荒当然是系里的上层人士,这一阶层至少还有华雨窗、成方程、翁大侠及唐诗。裸荒把唐诗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唐诗是绝顶聪明的学生,有着剑一样的目光,能把任何复杂的机理一眼看穿,只是不爱读商学系的书,怕弄脏了自己的脑子。唐诗平时喜欢读数学、逻辑学、偶尔也翻一下经济学,他的智力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力因而老师给他的成绩常常是不及格。唐诗是体育比赛中的弱者,瘦得如晒干的大虾,还略显弓背,一副秋后墙上枯草的样子,但智力游戏上却是超一流的强者,下象棋全校排名第一,打遍柏京城高校无敌手。开始时他还参加高校象棋比赛,后来便弃权了,因为他每每是理所当然的冠军,成了寂寞高手,用他的话说:“和别人下棋不如和自己不棋来劲。”偶尔校园新棋产生了,往往带着荣耀的冠军证书来向唐朝诗计教一招二式,唐诗说在几步内取胜就在几步内取胜。唐诗也来自穷乡僻壤,到了大学才知道有黑白子的游戏,于是问了问规则便成了校园里的围棋之王,绝对所向披靡,除非他自己想输。四年大学里唐诗也试着教过裸荒围棋,但裸荒悟性有限,终究没有学会,只是原理上略知一二,明白谁围的地盘多谁便获胜。唐诗读书时和班干部及系里的官员们合不来,言辞偏激,成绩自然一蹋糊涂,居然和成方程不分高下,是89级商学系的最后两名,渐渐地他俩竟成了系里不学无术的典型,系主任查理及副主任温泽及主管学生工作的莲达在开学生公议时总说:“大家要力争上游,千万别落到唐诗、成方程那样的下场。”这下好了,他俩学习再用功系里的老师也不敢给高分,那样大家会觉得老师判卷有问题。
裸荒当然知道商学系的假,但却不肯放弃学习成绩。他需要高分就象常人需用要吃饭一样,不管那课程是多少无聊,他一定要拿第一名,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优异已成了习惯,改也改不了。而且,成绩是假的,那奖学金可是活生生的钱,总不至于是假的吧?裸荒家境清寒,读大学时死活不肯向家里要钱,就靠打零工、挣奖学金及申请学生贷款过日子。好在大一、大二时所学的几乎全是公共课,如外语、高数、物理、化学、政治经济学、普通逻辑学等等,确有些真实的学问在里面,裸荒和唐诗一样,最不害怕真正的学问,而且大一、大二公共课的老师一般者是外系的,只看学生的智力,不象本系的老师,喜欢昧着良心照顾那些班里的官员人士。于是大一、大二那阵子裸荒的成绩遥遥领先,所有的公共课程无一例外地全优,而以高仕达为首的内阁成员,如庞白圆、麦卡锡。牛、费楠柯、博利森等人则无一例外地遥遥落后,虽然他们也尽了努力。
裸荒和唐诗一直瞧不起高仕达的脑子,无论从运算速度还是从思考力度来看,高仕达的脑子都是木头做的,死活不开窍,虽然他也认真地做着微分笔记,虽然他也高声朗读外文,但他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在智力上他和猪还是比较相近的。从高仕达对学问一窍不通的事实裸荒早早地判断他是个做官的料,所以今天的高仕达之所以能荣登外宇宙美利坚城市高级谇之议员的席位,与他的智力低下有很大的关系。
一般同学对待奖学金的态度是能得则得,得不到也就作罢。唐诗、成方程、华雨窗等人本来就瞧不起学分,当然也就免谈,他们只崇拜智力。对奖学金誓在必夺的人主要有裸荒、高仕达、居里。邦妮、麦卡锡。牛及范杰茜。裸荒自不必说,他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名,第一学期之后裸荒也明白了只要唐诗不与自己在学业一争高下,商学系便无人能同自己竟争,学习说到底是一种智力竟赛,在整个商学系乃至整个人文经济大学,他只相信唐诗在智力上胜自己一筹,断无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道理。
高仕达想拿奖学金,不是为钱而是图名,纯是为自己囤积政治资本,即使在外宇宙的美利坚城,做官的也都是所谓品学兼优之人士。所以许多目不识丁的土豪一朝做了大官也总要想方设法捐个学位,就是这个道理。学位这玩意不顶饭吃,不能变钱花,也不能当权杖使,但充面子的作用总还是有的。
居里。邦妮小姐是一架装了学习中心单元的机器,打算终生不嫁而心仪科学,没日没夜地学习,学得脸也浮肿了,她眼里的世界全变成了由积分符号或化学元素组成的图案。居里。邦妮成绩不错,只是太清苦了,没有一个女生喜欢和她聊天。听说邦妮小姐崇尚科学的天性是从她姑妈那儿遗传来的,她姑妈是个炼丹药的科学巨匠,炼了五十多年,最后中毒而死,不过倒也炼出了结果,说是发现了一种重金属元素的射线,由于劳苦功高竟也得到了外宇宙的诺贝尔奖。居里。邦妮想自己的姑妈都得了外宇宙的科学巨奖,自己怎么着也得在系里得个奖学金。
内阁成员麦卡锡。牛也要拿奖学金,纯是被他家父逼的。麦卡锡。牛的老头子是外宇宙穆斯林城市的财政局长,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能手,浑身油乎乎的,吃得膘肥,暴尸荒野狼也不会啃他的肉,嫌太油腻。这位局长有恻隐之心,说是信奉外宇宙穆斯林教,不吃猪肉。这位不食猪肉的局长有一阵了心情不好,因为他所在的城市搞什么优化组合,差点因为他学历不够而给优化下去,这回真觉得世道变了,学问竟然重要起来,于是老头子对儿子的学业备加关注。麦卡锡。牛进柏京读大学那天,老头子兴奋得满面流油,亲自驾长车率卫队浩浩荡荡一行上千人把儿子从外宇宙的穆斯林城送到外宇宙的柏京,把沿途的平民百姓吓坏了,以为地球人攻进了外宇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要来临似的。老头儿家教极严,叮嘱麦卡锡。牛一定要在大学里拿到奖学金,否则便断绝其财政来源,而只要学习好要多少钱给多少线,要什么给什么。不愧是财政出身,麦卡锡的老头子深知“重赏之下出勇夫”的古训。从麦卡锡入大学的第一天起,老头子便派了一名专职秘书与麦卡锡保持联系,每周至少一次长途电话,以获取麦卡锡在学业上的最新进展。听说麦卡锡学习用功,老头儿果不食言,指使手下人马源源不断地向柏京运送物资。麦卡锡本来就从他爸那儿遗传了阴毒的血性,容易积火,再吞下这么多民脂民膏,不加运动,竟长了大片的粉刺,煞是吓人,吓得吴裘德老师从不敢角摸麦卡锡的任何东西,见是麦卡锡的试卷吴老师急忙用消毒夹夹起来放进火炉晨,籍此缘故,吴老师总给麦卡锡满分,于是麦卡锡又向穆斯林城财政局告急,说自己需要补充水果。不等局长发话,手下人早忙起来了。苹果要从外宇宙的红富士山运来,芒果要现去外宇宙的马来西亚新鲜采摘,荔枝要从外宇宙的申镇空运过来,这些果品首先冷藏于穆斯林财政局驻京办事处,然后再有人定期送到麦卡锡的宿舍里。麦卡锡吃水果也颇有特色,总在睡前饭后摸摸索索地从床下掏出一个苹果或鸭梨或棕榈或秘鲁蕉什么的,再打开精亮的水果刀,再戴上硕大的超重低大耳机,慢慢地边吃边听音乐或边记单词他吃水果从不让别人,连简单的客套也没有,经常弄得来访的客人十分尴尬。而事实上,同班同学晨谁也没在意他的小气,谁也不想吃他的水果,他老爸在一次又一次的廉政风暴里舍了老命从老百姓那儿收刮水果确也不易。麦卡锡。牛当然深知老爸用心良苦,学习起来更加卖命,只盼拿到奖学金报答伟大的父爱,至少要对那一箱接一箱的水果有所交待。
还有,范杰茜小姐也想要奖学金。范杰茜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所有的温淑娴静都是做出来的,所有的谦虚真诚都是学出来的,所有的顺其自然都是装出来的——这些都只是她生存的手段。她知道这社会更容易接受淑女型的女孩,于是扮成淑女;她知道女孩子不应该过于争强好胜,于是便腼腆着,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而这一切又都是假的,她也晓得,只是自己不戳破自己谁敢戳破自己?于是便一直假下去,假得十分自然,而若有朝一日真起来,反倒会给人不自然的感觉。范杰茜小姐懂得社会对女人的价值标准只是个骟局,而自己的成功终究要靠自己去夺取,即使自己将来有了丈夫,即使有幸嫁给了富人,幸福依旧要靠自己的努力来保障,所以在校园一味要天真的女孩是难有什么下场的,而真正聪明的女孩是不会放弃学习成绩的,那起码对将来自己找工作有帮助——什么真的假的?社会承认的便是真的。而事实上范杰茜小姐的成绩确也不错,在学问上的悟性比同班女生要高一些。也正是她智力上的悟性使她怎么都提不起对高仕达的兴趣,尽管她对高仕达送给自己的实惠来之不拒。
第一学年奖学金的评选是在大二开学那一阵子。当时莲达已正式调入商学系主管学生工作,实际上她就是商学系老佛爷一样的角色。除了教学上完全由温泽控制以外,莲达几乎成了每个学生的上帝或阎王爷,毕业分配自不必说,三好学生由她决定,奖学金由她拍板,系里办刊物由她批准,班委改选由她操纵,任何官方证明,包括学生证遗失证明,由她签名,系里各项管理条例由她制定,每次晚会她必发言,每次活动她必躬身亲驾,莲达已事实上掌握了学生的前途命脉,聪明人是要加倍巴结她的。
象其他领袖人物一样,莲达也把培养亲信作为稳固权力的第一要事。就商学系89级而言,高仕达便是莲达的至亲至信。一个是佛爷,一个便是李莲英。佛爷要阉了李莲英,莲英便立时割下自己的睾丸,不是玩苦肉计,而是真诚奉献。当然莲达不会阉了高仕达,留着高仕达的性功能对莲达更有用。莲达的年纪比丈夫小了二十多年,每每当她如狼似虎高潮正酣的时候,丈夫便不行了,于是莲达和丈夫的关系日渐冷漠而和她的嫡系下属却日渐亲密起来。自从有了高仕达这样年轻健壮而俯首听命的亲信之后,莲达更忙了,经常和高仕达在办公室里拉了帘子工作到深夜。莲达的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其一是莲达的,另外一张空着的经常是高仕达在那儿办公。旁边有一排铁柜,铁柜里锁的是每个学生的档案,那档案早已被高仕达背得烂熟,藉此高仕达对班里每个学生的家庭背景,个人履历及奖惩情况了如指掌声。到大四毕业时止,高仕达已能画出每位同学的直系及旁系上下五代的血缘图。至今裸荒也不知道自己的档案袋里装了些什么(而且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他的档案丢掉了),但高仕达肯定清楚。每学年的学生鉴定都由高仕达起草后交莲达签字生效,想来高仕达当年在莲达办公室里熬夜工作时一定快感得很,因为他的笔确实很大程度上主宰了一部分同学的命运。而商学系的许多重大决策又都是他和莲达在那间办公室里深夜炮制出来的。
第一学年的成绩出来后,结果很令高仕达为难。九门必修课裸荒全优,只有军训勉强及格。而高仕达只有军训满分,其他九门必修课至多勉强及格,这已经很难为他了,他为了巴结公共课的教师们经常和女孩子一样一下课便围住老师问问题,那问题牵强的很,只想藉此加深老师对自己的印象。凭良心而论,高仕达确不是读书的料,学问离他这种苟苟营营的小仕人实在太远了,但他无疑是个当官的料,他太能为不乱大谋而小忍了,他太分清敌友了,他太能团结多数人打击异已了。在商学系,他是权力的代表,他能悄无声息整倒任何他反感的人,也能悄无声息地树起任何他喜欢的人,他所有的动作都在幕后,都在谈笑中进行,看起来却又是那么民主,谁都不会否认高仕达是一个有着广泛民众基础的人。
这第一学年的头等奖学金,高仕达想献给范杰茜,人微言轻自己对她爱情的厚礼,理由当然很充分,是经过系里研究的,即他和莲达研究的。最后结果是范杰茜一等奖,高仕达、裸荒二等奖,居里。邦妮及庞白圆、麦卡锡等人三等奖。
三好学生的标准是什么?在别的学校,甚至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其他系,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按照学分积排名就是了,偏偏在外宇宙人大商学系,三好学生的标准变得模糊而复杂起来,而且堂皇的理由,说什么三好学生不能洵成绩好,还要品德好、思想好。是的,三好学生的本义是这样的,可到底谁的品德好呢?莲达和高仕达竟把全班同学的品德按模糊逻辑排了个序,并标了分数,高仕达和范杰茜的品德得了100分,庞白圆、麦卡锡等内阁成员分别90分、80分不等,裸荒的品德得了61分,刚及格,而唐诗的品德仅得57分,成方程品德最败坏,40分。藉此范杰茜小姐成了商学系唯一的三好学生。高仕达的这份爱情礼物确实隆重得很,而范杰茜竟也不言感激地接受了,并没象平时高仕达邀她去看电影或约她到黑暗的密林里发泄膨胀的欲火时那样婉言拒绝。范杰茜的品德到底因何而得100分呢?大家着实看不清楚,从现象上看,范小姐在班里默默无闻,大把的时间全放在与校外的高尚人士的交际上了,从不参加系里的任何活动,只在高仕达要求全体参加的运动会上或晚会上才偶然露而,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全看不出高仕达再超大型标榜的团体精神。何况范小姐是那种不喜欢出风头的女孩子,即使高仕达千方百计地给她机会露脸,她也总是一笑拒之,而她竟成了品德最高尚的人士,实在令人费解。裸荒越想越觉得滑稽,于是看范杰茜越不顺眼,感觉她所有的淑娴、文静、大方和自然都是假的,骨子里净是些以色取利的东西。
优秀班士部理所当然非高仕达莫属,这一荣誉他轻而易举地保留了四年。事实上他也是班里唯一的官员,庞大的内阁只是他个人政治的幌子而已。一年多的努力已使高仕达成为商学系红热炙手的人物,没有谁能说出他的缺点,他待人热情、以身作则、尊敬师长,又有广泛的大众基础,身兼班长、学生会主席、师生联谊会会长等数项要职,商学系上至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下至新入学的新生,无一人都不晓得高仕达的大名。他是绝对的优秀班长,投票选举完全是个形式,为了保险起见高仕达忍不住投了自己一票。后来裸荒帮吴裘德写书时了解到商学系从来没有真正计算过选票,选举的结果总在投票之前便出来了——怎么样,商学系的水平高吧?他们个个都是哲学大师,竟玩起了先有结果再找原因的把戏。
以后每年的奖学金评选三好学生评选及优秀班级官员评选情形大体类似。裸荒总能获得奖学金,全因为他在学习上遥遥领先,所向无敌,高仕达总能获奖且奖项颇多,全因为他在商学系一手遮天,权大势大;范杰茜也总获奖且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全因为她是权大势大的高仕达的梦中情人。居里。邦妮学习刻苦,但成绩没有裸荒那么好,又不得系里的欢心,奖学金总是时有时无的。居里。邦妮成绩不够好还因为她从不做弊,她把对学问的真诚和对分数的真诚混同起来了。
范杰茜小姐和麦卡锡。牛从大一开始便是做弊的高手。常在考试前两个小时便赶到考场抢占最有利地形,并在桌椅上及大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提纲。做弊时于高数、外语等课程的作用也许不大,但对于什么国际贸易、工商管理、市场学等等需要死记硬背的考试作用极大,使得范杰茜这样疏懒的学生竟能抄得优秀。范杰茜是那种满脸纯真、眼里略带迷茫并且口口声声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的女孩,做弊起来尤其得手。其实做弊之风在外宇宙高校里甚为流行,一个人作弊四年不足为厅,倒是居里。邦妮那种四年都不做弊的人才是奇迹。作弊并不可耻,谁都知道那学分也是假的,将来大家都是到社会上混的,成绩高低有何意义?从现象上看倒是那些勤奋学习、诚恳考分的人在社会上混得一蹋糊涂——因为这社会就是一个专门压榨诚恳人血汗的大机器。于是作弊蔚然成风,手段各异,监考老师多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事,谁也不愿与学生树敌,没准哪能天下海经商还要靠学生的路子呢。
不做弊的人有吗?有!裸荒直到大三还未养成作弊的习惯,而每每考试间转头过去看范杰茜及麦卡锡等人若无其事地抄袭着大腿上的答案时,义愤便油然而生,却也没有办法。邦妮为人老实,想不起作弊,即使想做弊她也在操作上难以实现——她那学究似的聪明终究掌握不了做弊的机巧。裸荒考试做弊开始于大三的下半学期,那时考试的科目全是本系的专业课,是毫无条理的商业知识的大杂烩,什么广告学、新产品学、市场开发学、国际商法、商品检验学、玻璃塘瓷商品学、贸易实务、肉蛋鱼学、茶叶学、商品包装学、储运学、精纺制品学、粮食储藏学,这些哪是真正的学问?竟也波滑稽的商学系搬上了大学讲堂——想想吧,曾出现过牛顿、康德的大学如今已被糟踏成什么样子!!裸荒对这些手册式的知识不感兴趣,再加上他大量的时间全在校外挣钱糊口,不做弊确实难保第一名的位子。何况大家几乎都在做弊。
范杰茜、麦卡锡、高仕达一千次一万次作弊都是应该的而裸荒作弊时却有人去系里告密。
大四开学不久,照例要评选奖学金及三好学生,那时外宇宙的海湾战争已经停火了,日元升值而美元下挫,美利坚城和日本的贸易磨擦不断升级,一个叫做苏联的地区早已解体,正大踏步地向资本主义迈进。世界是乱了套,而裸荒隐约地明白入大学时所有奇伟的梦想都将飘走,最终的归宿也不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到社会上谋份工作而已。虽然自己在外宇宙人大校园里也风风火火地梦想过留学、梦想过考研、梦想过最伟大的爱情,但仅仅是梦想而已。既是梦想,破灭了亦不足奇。只不过谋份象样的工作也未必容易,自己既没有后台,又无朋友,且在系里的地位竟和唐诗、成方程类似,只能靠真才实学搏一搏了,所以大四那年的奖学金和三好学生尤其耀眼,争夺也愈加激烈。大学就象一部扣人心弦的片子已接近尾声,谁最出色即见分晓,荣誉对毕业分配有着显而易见的影响。
这时系晨传来消息,说某些人的成绩是靠做弊来的,靠做弊混得学分积第一,为此系主任要求班主任吴裘德召开班会。这时的班级被高仕达操纵着,裘德在系里是没什么地位的,他只是一个口舌、一个机械的口舌而已。他照例按要求偶尔主持班会,照例平静得如千年死者似是而非的宣布选举结果,他那样迂腐而且认真,谁也不想嘲笑他,只学得他好玩。吴裘德平时发言时有固定的句型和语调,比如他总结班委工作成绩时,会这样说:“高仕达呢,也确实不错,也很好;庞白圆呢,也还不错,也不行;费楠柯呢,也不真行;博利森呢,也都好;麦卡锡呢,不真不错。”
当系主任要求吴裘德澄清某些同学的作弊事实时,裘德依旧用那临死的人的断续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有些同学反映到系里,说你们作弊严重,包括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我呢,也没什么意见,我的意思是说呢,如果有人想靠做弊拿奖学金,咱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在大四这次评选奖学金时都会有所考虑。”
这位“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先生其实不能把任何人怎么着,他只是系里实权人物的口舌,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垃圾一样的废物,真正能把大家怎么着的是莲达,是温泽,是林颂,是高仕达,而不是吴裘德。
裸荒明白那个所谓“靠作弊混得学分积第一”的人指的就是自己。难能理解的是整个商学系乃至整个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几乎无一人不做弊,为什么单单自己被人揭发呢?何况自己在大一大二的公共课时从不做弊,只在学到商学系全不合章法的专业课时才不得已抄袭几次。大三以来商学系的专业课全无逻辑,特别适合高仕达、麦卡锡等智力低下者学习,他们就知道死记硬背,每每考试前点上蜡烛或挑着电筒背诵到深夜。好在裸荒大一大二时在外语、数学等科目上把他们落花流水下太多,否则在大三大四时真和麦卡锡、高仕达等人纠缠不清。裸荒、唐诗、华雨窗等智力高手全被商学系的伪科学难倒了,想也想不通,记也记不住,因为商学系的学问全是杂乱无章毫无秩序的条条框框,象个杂货字典,背熟了非得把人脑背成猪脑不可。
大四寒假前还要评选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格莱梅奖学金。这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最高奖项,只奖给大学四年级的学生,荣誉高而资金重,因而评选过程也最肮脏。那格莱梅本是外宇宙格莱梅城的烟草商,富甲天下,一日发了疯要向大学捐钱买荣誉,这下好了目不识丁的格莱梅一下子有了上千个博士学位,是上百所大学的名誉校长,各大校园随处可见格莱梅图书馆、格莱梅实验室以及该着格莱梅头像的牌坊。
为了这格莱梅奖学金,高仕达毅然扯下披戴了多年的民主的外衣,与莲达连夜炮制出获奖的条件之一是曾在班级里任职过,说是格莱梅先生生前的遗愿。通过这遗愿,高仕达轻而易举地战胜了他在学问上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裸荒及居里。邦妮。这便是社会的公平,那些掌握暴力的人总能发明一些规则,通过这些规则他们想得到什么利益便得到什么利益,公平得让你无懈可击。高仕达是个重感情的人,为了使自己心爱的范杰茜小姐也具备获奖资格,又召开内阁会议,任命范杰茜为学习部长及社会活动部部长。
此举惹怒了其它内客成员。同甘共苦并肩战斗一起玩权弄术了三年多的庞白圆、高仕达、麦卡锡。牛、博利森、费楠柯及颜如冰等人立时同室操戈,舌枪唇战,乱作一团。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相互隐藏多年的丑闻也在互相的指责中曝了光:什么中饱私囊鲸吞科研经费啦,什么为了连任而操纵班委选举啦,什么三好学生的评选中伪造选票啦,总之一个管理机构所应有的腐败外宇宙89商学系全有,正象一个管理机构自己发明的荣誉它也全有一样。骂到高兴处竟相互暴露对方的桃色丑闻。高仕达说庞白圆曾借跳舞联谊之机用肥圆的胸脯挤压新入学女生的乳房;庞白圆则说麦卡锡。牛喜欢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摸白领女人的屁股;麦卡锡则曾看见费楠柯躲在男厕所里手淫;费楠柯又骂博利森常在夏天傍晚爬上楼顶偷窥女生洗澡;博利森一怒之下,说高仁达和莲达整天以工作为名经常在系办公室里拉了帘子干些男盗女娼的事情,不信他去找法医,一定能在莲达的办公桌上找出残留的精液。
如此吵骂下去,这个当年为了赶华雨窗下台而轰轰轰烈烈勾结起来的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89级商学系班委内阁便分崩离析,名存实亡了。
吵骂归吵骂,谁也斗不过高仕达。此人在系里是魏忠贤一般大权在握的人物,地位正如日中天,他以李莲英的实干精神和溜须拍马的功夫将每门专业课的老师捧得笑逐颜开且高仕达每逢同末便去商学系的老师家拜访,十来个专业课老师换个儿轮流来,于是商学系的老师也从老眼里看出了高仕达要拿格莱梅奖学金的决心,不便伤了这位梁上大丑的面子,有意无意间已答应给高仕达得优。
最拿教书当幌子的莫过于林颂,这位三十来岁臃肿得象一尊佛的学术骗子日日盼着系主任查理退休或出什么车祸,以便温泽当系主任而他便可成为最年轻的副系主任。林颂自登讲台以来智力便直线衰退,言语间多是玩世不恭的成熟,直到后来能与他进行学术交流的仅高仕达而已。他俩交流学问讲的不是逻辑规则,而是互相吹捧原理,互相说着:“太对了,你想的和我一样,”而实际上他俩谁也不知对方在讲些什么。林颂在大四那年教授食品营养科学,整天把一些外文资料拿到课堂上唬人,多是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先锋理论或前卫学说。林颂上课时最爱用“假说”一词,一般来说每堂课都要讲三四个假说,其实全都是说假,反正大家谁也不懂,谁也不想懂,林颂明白学生的心理,骗人骗得愈更肆无忌惮。其中有一个假说是解释所谓高级脂肪酸链的稳定结构,林颂说为什么在众多可能的结构状态中某一脂肪链却总对应一种稳定结构,那是因为电子从高能态向低能态跃进迁,“一步一步,然后一下子被索住,”便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结构。裸荒和唐诗立时惊呆了,什么叫“一下子被索住”理论时,双臂张开,五指外伸,做“索住”的姿势,眼睛亮亮的,晃晃的,一副拿学问作杂耍的神情,让裸荒终生难忘。
后来又有叶绿素层析的实验课。大致是说蔬菜是含有叶绿素、叶黄素等不同色素,用层析柱可以反它们提取出来,不同的色素在层析柱上上升的速度不同,于是那色术便逞现不同的色彩,有绿、有橙、有黄,不一而足。大家忙了近两个小时,无一人实验成功,层析柱上一术浊水而已。林颂大骂大家太笨,只好亲自示范。这位假说专家亲手捣碎了蔬菜,亲手架好了瓶瓶罐罐,忙活到中午十二点也不见色素分层析出的迹象,于是怒道:“他妈的,有问题,不做了。”大家一共而散,伟大的科学实验便在饥肠辘辘中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林颂这门课考试那天,大家刚交了卷,高仕达便站在讲台前问长问短,其中最关心判断分析题,每题六分,高仕达竟活生生答错了四道。在角落里收拾书包的裸荒暗暗松口气,以为高仕达这下至多得个中而已。
没想到那天下午高仕达便到了林颂那儿,师徒俩合计着给大家判卷,结果晚上就出来了,只是过了两天才宣布而已。那门课得优的人竟是高仕达,为了显示不偏袒班干部又加上了朱丽叶、桑月、免不了不有范杰茜。裸荒的成绩仅为中,当然还没差到唐诗和成方程的地步——老师们一般倾向性地给唐诗和成方程不及格或勉强及格,以显示自己判卷的公平性。
靠这种裙带关系,高仕达大学四年级第一学期的专业课成绩几乎全优,为他堂而皇之地拿下格莱梅奖学金奠下了分数基础——这便是外宇宙社会无处不在的公平。
好了,评选奖学金及三好学生的故事可以结束了。裸荒一再强调,读懂了外宇宙人大商学系,便读懂了外宇宙整个社会;知道什么人能在外宇宙人大商学系当选三好学生,便知道了外宇宙社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那样的社会里游刃有余。那其实是一个拒绝真诚与理性的社会,他们也宣扬真诚,宣扬真诚的前提是所有的人都在玩把戏,倒是裸荒和唐诗常觉得自己是卑鄙的是罪恶的——在写满“真诚”的社会幌子翻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人文背景下。在今天的裸荒看来,社会文化教育要因人而异对大多数缺乏真情和人性的动物们,如高仕达、庞白圆、麦卡锡等,确要灌输真诚,因为他们天性里只会算计别人;而对天性善良的人们,则应该努力教会他们去欺骗、设置陷井、为了目标不择手段,这样在才符合上帝的公平竟争的原则。否则那些善良的人们却要吞下社会“善良”的毒药,阴毒的人们又扯起伪善的大旗,成功人士的心里总有魔鬼的阴影,失败的人士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那上帝造人再不是上帝全能的神话,而只是令上帝沮丧的虚妄的游戏。
唉,这一切其实早已去远了。
虽然裸荒曾因为第一名的学习成绩却与格莱梅奖学金无缘而愤怒得流泪,那一切毕竟已经去远了。
人生已逝去的艰辛永远迎而扑来的新的艰辛,他曾幻想着自己将来成功了一定要再回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去嘲笑那些智商低下却玩弄手腕、阿谀奉承、两面三刀、假充正经、装模作样、看风使舵、对自己和对别人做戏的跳梁小丑,而今魔鬼城的横生暴死的资本主义竟争早使他失去向社会报复的勇气,他彻底明白自己是弱肉强食规则下的输家。
当然裸荒也没输到哪儿去,他毕竟生活在中产阶级的圈子里,通过欺骗资本家他也过着月薪逾万的日子,身边的女人个个珠光宝气,象披挂重金属的妖怪,只是太孤独了,他至多能养活肉体,再也养不起曾经拥有的万丈豪情,再也养不起升华人类的梦想。
关键在于裸荒并没有活在人群中,走在魔鬼城的大街,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高楼、如水的车流,马达声和喇叭声充塞耳鼓,熙熙攘攘的是肺、是肝、是膀胱和性器,是纯粹的肉体,扒开内脏全看不见灵魂。想想吧,要向没有灵魂的肉体里播撒理性的灵光是多么困难。资本家连同资本家手下的动物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自称为文化人或文明人,而恰是这些被文化毒液浸染的文明的动物拒绝理性的洗礼,他们执著地信奉资本主义成熟的生活逻辑,象刺猬身上穿了铠甲,谁也甭想戳穿他们的愚蠢。他们也投入地谈论交响乐;动情地交换着家庭观念;深刻地观察别人并算计别人;他们竟张口闭口地高呼友情万岁,说什么“只有善等别人,别人才会善等你”;他们也读小说,也玩味艺术,竟养了大批合乎口味的艺术家——象豢养那些能引起自己廉价感伤或淫乐的宠物;他们注重交易,讲究规则,竟发明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高尚谎言,使那些从无机会制定法律的穷人永远在法律的公正的旗帜下为富人卖命;他们控制了传媒,炮制了一个双一个上层人士的标准,教唆大众用血汗去购买那抽象的虚妄的标准,君不见魔鬼城是一个卡片的世界吗?那里流行贵宾卡、万事达卡、名流卡、贵族卡、文化人卡、甚至还有“善良人卡”,裸荒买不起也不想买“善良人卡”,竟和千万劳苦大众一样成了魔鬼城的罪恶阶层。
魔鬼城的人妄自尊大,狗胆包天,竟敢用上帝赐给他们的语言篡改宇宙的历史,把自己说成万物之灵,把自己对万物的掠夺说成文明,把自己无耻的纵欲和堕落说成进化_即使按照他们发明的进化论,猿猴本是他们的祖先,他们却把自己的祖先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赏玩或干脆围捕猎杀,可见大义灭亲是外宇宙魔鬼城人类的本性。上帝赐他们双手,想让他们去创造,他们却用来掠夺;上帝赐他们语言,想让他们理性地思索,他们却从语言里发明概念和逻辑,通过狂妄的逻辑,他们竟证明上帝的虚无——什么上帝?我就是上帝,我就是万物的主宰!还好上帝规定了人人必死,否则外宇宙将会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
看看吧,外宇宙魔鬼城绵延万里的高架桥下总躺着穷人,或卧或仰,或独自望天或交颈相抱,那交颈相抱的未必是一男一女,性缺乏使越来越多的穷人青年选择了自交和同性恋的道路——那些风花雪月爱情至上的女子哪个不以金钱为后盾?即使哪位贵妇人厌倦了丈夫的荒淫和阳萎转而爱上强壮的穷鬼,她能象裸荒一样爱自己所不爱吗?这便是外宇宙魔鬼城人类的生活,古今没什么变化,虽然楼高了,虽然路宽了,虽然住处发达了,虽然科技飞跃了,虽然富人更富了,富人显富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但古今的穷人没什么变化,曾被铁链锁在古罗马法典下的奴隶和蜷缩在外宇宙资本家摩天大楼下的工人没什么变化,被皮鞭驱赶着修筑金字塔的劳役和穿梭在钢筋水泥间营建军帝国大厦的工匠没什么变化,他们没有钱,没有居所,甚至没有吃穿,而最重要的是没有生命的自由,他们只能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即所谓的人才,而象裸荒一样虽然对社会无用只想与社会相安无事都无可能。想想外宇宙的历史吧,你若有一颗真诚的心灵,你会懂得所有的繁荣都掩盖着累累白骨,所有的文化都残留着血迹,文明恰恰是罪恶的见证。
看那魔鬼城高架桥下身着风衣步履艰难的女子,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挎着皮囊,那显然是在搬家——从一间出租屋搬到另外一间出租屋。魔鬼城房地产兴旺发达,80%的楼宇却空置着,而80%的人都过着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这便是繁荣的资本主义房地产带给大众的生活方式。关于房地产,裸荒还是有许多理性的见解的。在裸荒看来,空间是上帝给的,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任何窨进而过活。即使资本家真的会出了所谓的资本及所谓的劳动,他所创造绝不是什么抽象的房子,而仅仅是墙壁而已,被墙壁包围的窨没有任何改变。因此所谓的大楼盖好之后,资本家至多对墙壁拥有所有权,他们可以住到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墙壁中去,而由墙壁包围的空间照样属于上帝,大众可以随便入住。而外宇宙那个暴力的非理性的社会却认为资本家盖了墙壁所以墙壁中间的空间也归资本家所有,就象资本家在土地上画了个圈于是那圈里的土地便属于资本家一样,完全地非理性!再仔细分析下来,裸荒发现所谓墙壁也只是骗人的资本家发明的纯粹概念,绝不是他的创造。所谓的墙壁实体其实是由沙子、泥土、铁矿石(钢筋也是由铁矿石变形得到的)变形堆积在一块儿组成的,而那沙子、泥土、铁矿石三来就存在于自然界,是上帝创造的,资本家只不过将它们挪了挪地方,或变了下形状,从山上招聘到建筑工地并堆积起来,又发明了“墙壁”的概念,竟把那沙子、泥土、及铁矿石据为己有。这是何等的滑稽,这和偷窃有什么差别?本来是别人的东西,我只是从别人那儿挪到我这儿,并变了变形状,于是那东西竟成我的了。所以理性的社会里,尽管资本家盖起了所谓的“墙壁”,但组成墙壁的沙子、泥土、及铁矿石大家依旧可以用来干别的事,那些东西本属于上帝,没有一件是资本家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裸荒交壕套房地产的理论在外宇宙传播时,得到房地产资本家的强烈反对,这可以理解,因为它角犯了资本家的利益,资本家讲什么逻辑和理性?全是滑稽和暴力。但同时得到许多穷苦大众的反对,他们对裸荒嗤之以鼻,以为裸荒是疯子,他们居然不分敌友,非得坚持为资本家做牛做马不可,以为资本家终有一天会良心发现帮助自己实现人生理想似的。其实资本家明白穷人的心理,他永远不会让穷人过上安宁的日子,他给劳动者的报酬永远等于给机器的油料,仅仅是为了使机器接着运转而已。裸荒是资本家的敌人,又不得大众的理解,于是想人的品性之所以卑劣,不是因为他是富人或者穷人,而仅仅因为他是人。
当夜色爬到外宇宙魔鬼城的上空,经过一天勾心斗角的男女便在性欲的海洋里搂着、蜷着、摸着。有的在豪华别墅里看着最下流的录像性交,有的只能在高架桥下垫张报纸行事;有的性交前吞下过量的补药和淫药,有的却饥肠辘辘地发泄着欲火;有人玩腻了群交和乱伦,便染上了吸毒和兽交。有谁不迷恋这狂欢的夜晚,有谁不相信这文明的巅峰?即使一无所有的穷鬼也可以一边手淫一边梦想着一夜醒来成为巨富,那社会流行的口号便是“只要努力,机会无穷”——只要大家拼命去赌,社会里总有赢家,否则社会这张大赌桌再也摆不下去了。
裸荒在这样物欲横流的背景里写作,不是想为人类敲响警钟,只想驱散心中的恐惧。外宇宙魔鬼城的夜是阴森而且恐怖的,一如芒野偏村的夜一样阴森而且恐怖。那分明是梦里末日的景象:远处时紧时缓的马达声搅着混浊的夜流,不时传来狗吠声和夜莺的狂笑;窗格里有人在案前为罪恶赶做嫁衣;街上有老鼠在运行,一只、两只、三只,大的、小的、老的,老鼠在为世纪末的战争掠夺最后的资源;夜游的人走在泥地上,发出“啪叭”的声响,象次墓者叩响坟墓的大门;狰狞的云在金融大楼门前翻滚着,电闪雷鸣间露出强者惨白的脸;浓夜里颠簸的前卫音乐游移在霓虹灯下荒芜的小径;怯弱者从阴森的梦里惊醒,抱紧时间的齿轮,连滚带爬向着新一轮曙日攀升。裸荒驱不走满脑的恐怖和疑虑,挥舞了手臂,在空气里疯疯癫癫地写下:
“沙沙,复坪坪
耸立街头
前行无路
象人类的墓铭
后退却无可能
语言出了障碍
表达失灵
我只看见
漆黑的夜里
诗和理性惊惧的面孔
死神即会来临
愚人无动于衷
先醒者的恐惧和悲哀
幻做文明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