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热得人直想躲在冰柜里永远不出来。在不经意中,文青水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毕业那几天,阳光厉害得街上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熟透了。这座充满疯狗气味的城市除了茁壮的刺梧桐,几乎看不见什么绿色,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面积的太阳罩上了一层层金黄的光。人流烦躁地涌向大街,非常渴望一场发亮的大雨从天而降。林川和白狐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是一个上午。林川被分到四川南部一个著名水城的中专里任教。火车九点半开,八点钟的时候我和向天、程岑就跑到了男生寝室。火车站离师大校园只有十分钟的路。林川和白狐的行李早已打包邮走了。�
师大校园的人非常多,一个个都行色匆匆。许多人都开始忙着告别,也有一些人将要去很远的天涯海角,他们可能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机会再回到母校了,所以临走的时候都想再多看看这座保留着自己青春回忆的大学。�我们走进文青水他们寝室的时候屋里乱糟糟的,地上扔满了废纸屑和不要的衣物,靠门两边的书架上空空荡荡。文青水和林川已经起了床,只有白狐穿着条裤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向天过去踢了踢白狐:“神经病,起来了,火车要开了。”�
昨天晚上我们一大群人情绪激动地在向天家里喝酒,想到这么好的朋友,明天就要相互离开,大伙的情绪都很糟糕。桌上有许多菜,一旁放着两箱啤酒。我们喝着喝着就相互搂抱着哭了,而且哭得很厉害。桌上的菜基本上没有怎么动,但酒却喝得一瓶不剩。白狐虽然平日老爱嬉皮笑脸,但一直把朋友间的感情看得很重。“哥几个,”他的语音哽咽,“哪天想到兄弟了,还是来看看我……”他说:“咱们兄弟一场,我也没啥说的……”他哭起来,声音颤抖得厉害。
林川来得很晚。他的女朋友司马杜要去深圳,坐的是晚上的火车,他和司马杜的家人一块去火车站送她。司马杜是那种外表柔弱而胸怀大志的女孩,她决心要去深圳闯荡一番,她劝林川毕业后和自己一块去,她负责给林川去找名额,但林川说什么也不同意。尽管他非常爱司马杜,但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回老家去,父母都是乡下人,辛辛苦苦养育自己读完大学实在不容易,他想毕业后回老家,多照顾照顾自己的父母。两人的意见虽然出现了分歧,但暂时并没影响到双方的爱情……林川送走司马杜后就飞快地跑到向天这儿。他进门的时候两眼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向天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同时递过来一瓶酒。�
再后来我们就唱着歌一起走到了月光下的师大校园。这个主意是向天提的,他对林川和白狐说,“再去看看校园吧,往后我们可能没有多少机会在一起走走校园了。”于是大伙便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那时向天并没有料到他这个充满友情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提议,会使他和他心爱的前来和他道别的少女失之交臂。�
校园里几乎所有的宿舍楼上都亮着灯。月光照耀着大地,师大校园在我们眼里一如既往地年轻。月光下,大伙都泪流满面。那一夜,我们手拉手地走过师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一边走一边连续地唱着一支叫做《水手》的歌,声音整齐而响亮,仿佛有一种剑胆和豪情充满了所有人的心。月亮在更深的夜里水纹一样遍布大地,后来我们累了,就一起倒在师大校园绿茵茵的草坪,看月光照在相互的身体上……
我们把林川和白狐送到火车站的时候,阳光已经开始赤红起来。�
火车站人山人海,这一趟车将要载走很大一部分年青的心跳。火车停在铁轨上,车门边有许多人在疯狂地挤。站台上,人群热闹而情绪波动,大家都在拼命地说话,谁的嘴都张得很快,很多人抱头而哭,很多人热情拥抱。场面很是感人。�
林川和白狐在我们的帮助下飞快地挤进车门。上车的人很多,除了师大的,还有其它一些高校的学生也乘坐这次列车。林川和白狐终于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我和程岑、向天、文青水四个人情绪就有些波动,而他们俩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脸上出现了那种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微笑。文青水站在车窗下拉着白狐的手,眼睛润润的……�
不远处,上车的人流接连不断。车门边出现骚动,许多人在拼命往上挤,有人开始翻车窗……但更多的是乱哄哄的说话声,分贝很高。�
向天的眼角像进了一粒沙子,红红的。他不愿意在人前掉泪,于是便转过头把眼睛放到人流深处。此刻,年青的人们像新鲜的血液布满了站台周围,一些人在想尽办法往车里窜,另一些上了车的人又接连不断地从车窗口跳下来和送别的人拥抱,拥抱一阵之后又翻回车窗。而进站口仍有许多人在往站台上涌。�
这时候,向天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从进站口飘进来,她提了一只旅行包,美丽的黑头发轻轻地飘起来,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她还挽着一个穿白T恤的帅气高大的男孩。�“皮,”向天一声惊呼,他突然想到这趟火车是要经过成都的。而成都就是皮珊的家乡。
皮珊挽着大成,正和一些同学往这边走过来,他们走路的速度很快。向天看到皮珊的身体在人流中一点一点地向自己这边靠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出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激情。“皮,”他叫。然后又立即紧张地闭了嘴。�皮珊没有听见向天在叫她。周围的说话声实在太杂太乱,皮珊根本就不可能分辨清楚某一个人的声音。她只是提着一个旅行袋和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前走,而大成背着牛仔包,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
其实在分配方案和火车票定下后的几天里,皮珊一直在内心考虑自己是否该去和向天道个别,直到今天早晨八点钟。�
想到自己将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和离开向天,皮珊心里就很不好受。在最后一次去向天家里之后,皮珊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确是爱上了向天,尽管那天她本来是怀着一腔怒火去的。
但皮珊知道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不仅仅只是因为大成,更重要的是母亲。母亲几乎是一周一封信地催促着她毕了业早早地回去,母亲实在是太爱皮珊了,而母亲的身体又一直不好。
皮珊渴望走进那间充满茉莉花的房子。她想最起码我得和向天道个别吧,她甚至还设想过了与向天道别的场面。但是她又害怕再见到向天,假如向天用他忧郁的声音请求皮珊留下来,皮珊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非常担心的一件事情是:如果向天真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恐怕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她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很爱她的母亲。母亲老了,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于是这几天她一直徘徊着不知道该不该去给向天道别,直到昨天晚上。mpanel(1);
昨天晚上,大成从建大跑过来问皮珊回家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自从皮珊答应大学毕业后嫁给大成,大成的心情好得只想天天唱歌,他还变得越来越帅气,再加上他的微笑和高大的身体,他实在足以倾倒更多的女孩子。皮珊在心里曾经把大成和向天作过比较,她发现大成实在是要比向天年轻和英俊很多,但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消瘦的并不太帅气的向天对自己更具有吸引力,她也说不出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皮珊在送走大成的时候,一个人独自走在即将告别的师大校园。她想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去给向天道个别吧。她想我还应该把那次打电话给秦老太的事情告诉他……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就飞快地往向天家里跑。�遗憾的是向天不在家。那会儿向天正和林川他们喝完了酒在师大绿茵茵的草坪上来回唱着悲怆的歌曲《水手》。�
皮珊站在向天有很多白色花的门前,失望地看着那间在自己心里充满了巫气的房子一片漆黑。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好像又闻到了茉莉花茶的味儿,那种清纯的,可以透进人全身心的花茶香。她此刻非常希望能够进入这间屋子,可惜向天不在家。这时候皮珊又有了那种尖锐的晕厥感。后来她默默地领受着门边旺盛的香气,在月亮下的花影里迤逦走远。
今天早晨的时候,大成兴冲冲地跑来和皮珊一块去火车站。皮珊在寝室里磨蹭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那幢自己住了四年的女生楼。她和大成走出校园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你等我一会儿,”她说。大成愣了一下,皮珊已经飞快地跑回了学校。
皮珊跑到向天家的门前咚咚地敲门,那时向天已经去了火车站。皮珊敲了一阵门,没有人开,她的心里涌出一种彻底的绝望,泪水立刻布满了脸颊。后来她止住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飞快地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皮珊。写完她吹了吹墨迹,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皮珊离开那里的时候,回过头再一次看了看向天家门前那些熟悉了很久的花,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下,那些花朵开得依然很白,很大朵。“我不是她们中的一朵,”皮珊郁郁地想着跑掉了。向天在火车站看见皮珊的时候眼镜上折射出一缕炙热的光。
皮珊已经和大成走了过来。“皮。”向天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但是皮珊仍然没有听见,她仍然在往火车的更后边走。�“皮,”向天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拉住了皮珊。皮珊吓了一跳,但是立刻又被向天的突然出现弄得很惊喜,她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大成不认识向天,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向天和皮珊之间的故事。现在,他看见一个瘦削忧郁的男人拉住了皮珊,他很气愤,他打开向天的手:“干什么,欠揍吗?”
向天突然很冲动:“皮珊。”他伸手再次抓住了皮珊的肩。皮珊心里出现了一种颤栗,向天在她的眼睛里像一匹受伤的猎豹,但是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用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向天。皮珊不说话就使大成确认向天是一个认识皮珊的小流氓,大成突然用力把向天一推,向天没注意,几乎就要摔倒。�皮珊吃了一惊。“向老师,”她惊慌地喊。但向天并没有摔倒,他向后退了几步,站住了,眼里出现了刀子的光,他冷冷地看着大成。
“是你老师?”大成问,他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我和程岑以为向天遇到了麻烦,就飞快地跑过去。“干什么干什么?想弄人换个地方去,”程岑一脸杀气地说。我跑过去:“兄弟,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别提劲,警防我把你弄了。”
但我们并没有想动手的意思。大成的运气实在是很好。如果按照我们以前的脾气,他还没反应过来肯定就已经摆在地上了。
经历了朱朱的事,我们都冷静了许多。尽管我们的口气都充满了挑衅和小地痞味,但我和程岑根本就没打算要和谁动手。倒是大成在得知向天是皮珊的老师和又看见跑出两个人,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安。�
“你们不要闹,”皮珊拦住我们,她指着大成对向天说,“向老师,这是我的未婚夫。”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皮珊的话一说完向天的脸就有些抽搐,但是他又立刻拼命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切本来不应该是我的,”向天想,他突然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我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
“大成,你先走,”皮珊微笑着说:“我有几句话要对向老师说。”大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表情有些迟疑。“没事的,他是我老师啊。”皮珊说。于是大成才提着包往火车更后的地方走。然后皮珊像一株小白桦一样站在向天面前。向天的心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皮。”他说。“向天老师,我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皮珊低下头,手里的旅行包一甩一甩的,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向天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你未婚夫真帅。”他答非所问地说,口气已经变得很平静,但这句话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想我干嘛说这个。�“是啊,”皮珊说:“他很不错的。”�这时候向天突然冗长而带着一点悲哀地叹了口气。“行了,”他说:“你得上火车了。”
“向天老师,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皮珊仍然低着头,手里的旅行包一甩一甩的,“非常抱歉,向天老师,给秦主任的电话是我打的。”她的声音有些局促。向天本来已经把这事给忘了,虽然这事的结果最终导致了他当年没能评上副高职称,不过事情已经过了,他也就没必要再生气了。但令他惊讶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给秦老太打电话的人居然会是皮珊。所以皮珊的话一说完向天就愣住了,他只是低头想她干嘛要这样做?
这时皮珊已经转身汇入了巨大的人流,并成为他们中一个黑发飞扬的浪花。向天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青春挺拔的背影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我们回到有林川和白狐的车窗下的时候,文青水正在激动地讲着什么,他的手很有弧度地在比划着。
“没什么吧?”林川的头悬在车窗中间像伸出的足球。我摇了摇头。林川说:“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今天就不走了。”�林川的话搞得向天很感动,他吃力地伸手拍了拍林川的头。“别冲动,你往后是教师了,再说,有什么事哥几个都不在身边,自己要保重。”林川的眼有些红:“天哥,你们放心,我自己是不会惹什么乱子的。”�
这时候阳光已经猛烈起来,像一把金黄的伞茂盛地撑开。我们的额上都出现了汗水。站台离车窗有些距离,站台上的人需要仰视才能看见车窗内的人。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我们的眼睛开始刺痛,但我们仍然仰着头看着好朋友即将消失在铁轨尽头的面孔。
在四周,该上车的人都已经上了车,不该上车的人情绪都很激动。人群在站台前集合成一条弯曲的长龙,除开火车头,火车有多长,人群就有多长。乱哄哄的说话声越来越响,万人张口,像十万只辛勤的小蜜蜂集中在一起嗡嗡嗡。站台上所有的人都仰着头,面孔一张比一张生动,而车窗里的人都把头伸出来低着和站台下的人握手或交谈,沿路望去,就像一排排低垂着的高梁。林川和白狐的目光里有一种伤痛,脸上的笑容比忧郁来得更加悲伤。
火车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随着这声鸣叫,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嚎哭起来。火车站立即涌现出一种悲凉的氛围。�“好兄弟——”林川泪流满面,我们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他们。但我们的手在火车站的阳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力,像一根根无法演奏下去的断弦。
火车冒着浓浓的白烟,车轮开始一点一点地转动。这巨大的铁家伙就要带走人们的心跳,它从此将把我们隔在两边,一边是怀念,另一边仍然是怀念。�忧伤的人群也开始启动,他们跟着火车跑。�
林川和白狐把半个身子都快要伸出车窗了,危险得像悬掉着的一块树木,他们拼命地挥着无力的手,随着火车的速度渐行渐远。站台上,我们四个人哭得像四个面对洪水的孩子似的。
在我们周围,是一张张鲜艳、生动而又布满了泪水的面孔。整个场面假如被一个不知内情的球迷看见,他肯定会认为中国足球队再一次让全国人民大规模地失望了。�
火车像一条用一个个长方形铁盒子组成的龙,一节一节地从人们眼前掠过和消失。站台上除了工作人员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手举起来在阳光下向着铁路和远方挥动。皮珊乘坐的那节车厢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一脸泪水地把头伸出车窗,手里举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她的黑发被火车产生的风吹得飘飘扬扬,像一个正在离我们远去的仙女。皮珊有几个分得更远的同学将乘坐下一班列车,她们也来给皮珊送行,一个个都哭得一蹋糊涂。向天早已是泪眼婆娑,他看着一点点远去的皮珊,心里的热潮又一次涌上来。“她终于走了,”向天想,“她原本不是我的。”�
火车上,皮珊在空中挥动的手显得更加苍白而无助,那一刻,她终于发现向天在自己内心的位置有多么重要,那一刻,向天流满泪水的脸像一道暗伤种进了皮珊的心里。皮珊的身体有些颤栗。“珊珊,别伤心了。”一旁的大成说。可是皮珊哭得更加厉害起来,她手中的白色丝帕在无意间就掉了下去,从车窗一直往下飘,被疾行的火车产生的风吹得飘出好远好远,像仙女的裙裾被轻轻掀起的一角。
而火车正在以它无可阻挡的速度在阳光下要命地飞奔。
我和文青水、向天、程岑回到师大校园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文青水显得尤其不快活,他低着头一路踢着小石子往前走。�而天空的阳光更加躁热地覆盖下来,像一只蒸笼面对着一些刚刚用面粉做成的包子。阳光下的师大校园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学生们该毕业的毕业,该放假的放假。校园寂静而宽敞,茁壮的刺梧桐和马路两边的矮树林依然一如既往地嫩绿。�
由于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今天又在火车站哭出了太多的水份和经历了一场无助的别离,四个人都感觉很累,于是分手各自回家。
文青水一个人蔫蔫地低着头和其他三个人打了招呼,就继续踢着一枚石子往前走,他走几步踢一下,又走几步踢一下。那模样很像一个考差了的小学生百无聊赖地准备回家向父母汇报自己糟糕的成绩。文青水踢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烦了,于是他飞起一脚就把石子给踢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候文青水才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女生楼背后。�女生楼背后依然杂草遍地,上面还乱七糟八地扔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纸张。在杂草中间,有一条被“凰求凤”的男同胞们踩出来的零乱的小路。文青水茫然地望着那片杂草,心里空荡荡的,像吊在水井中间的一只木桶,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在女生楼的七楼上,有一个缀满鲜花的窗口。远远望去,那个缀满鲜花的窗口像一个方形的花篮停在半空,可爱而灿烂。�文青水抬起头,他看见那里的鲜花依然热烈而奔放。他就突然记起了崔护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然后他的泪水就下来了。
文青水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美好的场景,他仿佛看见:在那个缀满鲜花的窗口,露出来一个白衣少女美丽的脸,她微笑着在向他招手,她的笑容比花儿更柔润,轻轻掀起的白袖像鸥鸟一样在风中飞动起来,有时候她淘气而略带顽皮地张开嘴轻轻一吹,便有几许花瓣从七楼轻轻地飘下来,像传说中的散花仙子。�文青水轻轻摇了摇头,以此摆脱眼前美好的幻觉,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有几滴晶莹的泪水乘机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文青水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文青水——”一个女孩子在叫。�文青水震了震,心里仿佛在盼望什么。但是他一回过头就失望了,他看见一个在夏天永远只会穿着圆领衫和牛仔裤的小眼睛厚嘴唇的女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向天和程西鸿、文青水他们分手后,一个人疲倦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在那间只有九平方米的屋外,白色花在阳光下像小公主的连衣裙,撑起来一小片一小片的花瓣,纯纯的香,嫩嫩地动人。�向天没精打采地打开门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地上的照片和一张纸条。他弯下腰拾起它们,心里非常平静,他知道像自己这样年龄的男人实在不应该渴望太多。�但是他拿着照片的时候心里依然出现了不小的震动。
照片上,一个长发如瀑斜斜地散落在右肩的少女微微地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枝白色的蓓蕾枝,她的面孔白皙而美丽,忧郁的目光垂垂地落在蓓蕾枝上。在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皮珊。
向天感到心里好像有一枚针在扎,他咬了咬牙,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联系在一起就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虽然是永远,但仅仅只是一个梦。而梦往往是不现实的,如果解释得更残酷一点,你还可以把它看作一个肥皂泡,或者一个根本就不会存在的假设。�
向天拿着那张照片,咬了咬牙,拉开抽屉,把它放进了抽屉的最下层,向天知道,唯一能够继续保持自己内心平静的最好方法就是这样:把它(或她)永远尘封进记忆。然后向天合上抽屉,拿起那张纸条。这种纸条已经持续到来了多少次,向天都已记不清楚,更何况他也不想去记。每次这纸条上总是写着“向天老师我爱你——疯狂地”。它总会一星期一次的准时到来。向天有时也曾暗暗猜想这张神秘纸条的主人是谁,但后来他就放弃了,因为那个人对自己的称呼是“向天老师”,他实在有些害怕再和女学生交往,他不愿意自己身上总是盛产悲剧。更何况向天认为“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想写这个条子的人早迟都会露面的,管它哩,到时再说。�
向天的眼睛停在纸条上,他发现这次的纸条较之往次的有所不同。纸条上用红墨水画着两枚重叠的心形图案,在两颗心的中间,还有一枚红色的小箭,语句也有了变化:向天老师,我爱你——疯狂地。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张纸条,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向天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她会是谁呢?”向天想,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紧张,并且大脑里立刻出现了一句话: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他突然发现自己很被动。
“她会是谁呢?”但是向天又想:“难道……”他皱了皱眉,“难道会是舒眉衣。”�
一想到舒眉衣,向天眼前就会出现那个青春活泼,话锋机敏,打得一手很好的乒乓球的女孩子。她健康而又美丽,尤其她的眼睛,居然会说话,她的笑声又脆又响,像一只动人的黄鹂。“不可能会是她,”向天想,“听说她的父母还是高干哩。”
“但她究竟是谁呢?”向天又想。后来向天就觉得自己真无聊,想这么多干嘛,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像个半仙。“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像一位大师一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