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高奏《国际歌》-校花·校草

高考要报名了。学校行政、支部、工会开紧急会议。

“高考关,我们一定要把好,不得让谁蒙混过关。谁出了问题,谁负政治责任和经济责任。原来,我向家长向社会做过保证:综合班的不仅可以参加成人高考,而且可以参加普通高考。决定已出,收不回来了。但是那些品学都不行的,我们必须卡死。不然的话,都想去碰一碰运气,试一试手技,我这个校长还当不当?我这块重点学校的牌子还要不要?不要了,好说话,不管重点班不重点班,普通班不普通班,都来缴几块钱报名费,过把高考癖。这个关要怎么设?我还没有主意,请在座的各位出谋献策。”

思想最活跃,鬼点子最多的当然数河马主任。他向徐校长投以讨好的目光。他说:“我们徐校长是当代的智多星,我们教育系统的孔明,足智多谋,多谋善断,你那时候在家长面前断然表态:综合班的可以参加高考,我当时马上意识到,你搞的是缓兵之计。你一计过去,必然会又心生一计。我们校长不是三十六计,而是胸有七十二计。三十六计是引进的,另外三十六计是自产的,具有专利权。”

河马真会揣摸人的心态,说出对方最感兴趣的话。徐校长向河马主任报以十分赞赏的目光。“你不要这样说,弄得我脸上发烧了。还是从工作出发,以大局为重,不要谦逊,说出你的观点和办法来。大家都出主意吧!”徐校长向支部书记、工会主席递香烟。

支部书记仰视天花板:“我这个当书记的,只管大政方针,具体情况,你们校长和主任办吧。但是我重申:做事不能离谱,离了谱,出了轨,那家长和学生造起反来,我们也会难以招架。以前老师打学生,打了就打了,只要不负伤,没事。现在的学生和家长就不一样了:他们敢告你学校的状!前年那一状,搞得我们好被动,脸上无光。赔不完的礼,道不完的歉。这个教训不可忘记啊!高中生的工作,更要讲政策,讲方法。我说了这些主意,歪主意没有。”

工会主席本是个闲职官。他是生物老师出身的,如果学校研究什么环境绿化、生态保护,他有说不完的话;端午节发多少盐蛋,中秋节发多少月饼,他的发言具有权威性,所以总是抢先发言。至于教学,特别是统考方面的事,他决不会出来班门弄斧的。但是,他还是表了个态:“我尊重各位的意见。”

年级组长,到了这个场合,成了小巫,他不敢随便开口了。他做人难:不出主意,怕给校长留下无能的恶性印象;滔滔不绝吧,又怕教务处的河马主任有反感。

而校长,确实与书记有相同之处:不想多动脑筋了。他只愿管所谓的大政方针;至于如何达到目的,是你们下面人的事了:办得好,我赏你;办得差,我罚你。

书记只管大政方针;工会主席只管红白喜事;年级组长只想夹着尾巴做人。对河马主任来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河马主任把胸脯一挺,扫视一轮在座的每一个人,像打了个招呼似的,然后才说:“你们大家都保守,也可以说是谦虚吧。现在,谈谈我的设想。我的想法可能——请大家批评。我是这样设想的。”

大家都正襟危坐。

他说:“我建议:以校长室的名义发几个文件:第一个文件规定:要报名参加高考,必须由学生本人向校长室提出申请,校长室批准了,可以报名;否则,不得报名。第二个文件规定‘十不准’。有下列行为之一的不准报名:一、抽烟的;二、喝酒的;三、赌博的;四、打牌的;五、谈情说爱的;六、上课看小说的;七、同老师顶嘴的;八、上课打瞌睡的;九、劳动观点不强的;十、受过处罚的。十条里面,只要有一条的,就不让他报名。”

书记马上发问:“我问你:A班的汤小芬同学成绩很好,每个学期统考成绩名列前茅。她考清华、北大、交大、人大都是稳拿的。但是她去年确确实实同老师撞击了一次,闹得全校沸沸扬扬的。你说,你让不让她报考?谁敢阻拦她?”

河马主任马上解释:“书记同志,我们所指的对象是综合班的学生。其他各班学生不受这十条制约。”

书记脸一沉,十分生气:

“哦,要是你去当全国人大法制委员会的立法主任就好啦,宪法要两本,各种法规都要两套。亏你们想得出!你这十条完全是为了对付人家综合班的学生?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哟?高考,是党和政府赋予高中毕业生或具有同等学力者的权力。你们却要千方百计夺取人家的权力。到时候,这消息一传出去,国际上那些人又会在我们中国的人权上大做其文章来。好吧,我看你们行得通不?学生小,怕你们老师,有理不敢伸张。人家家长可不会这么老实呀!我建议校长室、教务处,慎重其事。要是出了事,翻了车,可别找我这个当书记的。我把坏话说在前头。我有自知之明,如今我的话没有多少权威性。不过,我的立场观点还是要摆出来。我就说了这么多,建议校长三思再后行。”

校长沉思良久之后才吐出几个字:“试行吧!”

得到要写报名申请书的消息,我们综合班沸腾起来了。有的踢门,有的砸窗,有的推翻课桌椅和讲台,还有喊“反动”口号的。

我回到家里,气冲冲的,不吃不喝,不看电视,也不理睬大人,一个人从客厅冲到卧室,从卧室冲上走廊。

“你又怎么啦?”我爸爸问。

“我不读了!”我佯装愤怒。

“你又疯了?”爸爸急得脸红脖子粗。

“你去吧!!”

“你要我去干什么?”

“要你写申请。”我恕吼。我想镇住爸爸。

“申请干什么?”

“写报告,申请高考报名。”

“你不是有毕业证书了?”

“毕业证作废了!”

“作废了?假的?”

“综合班的有毕业证也要写。”

“有了毕业证书还不让报名参加高考,这是哪家的法律?你不要写!坚决不写。我要写的话,不是写申请,而是写诉状,告到国家教委去,告到法院去!”

我心里非常高兴,但是我不表露出来。我仍然装出十分难过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问爸爸:“爸,到底写不写?”

“写什么?”爸爸一时懵了。

“您忘了?那申请报告呀。”

“唉,我昨晚想了很久,想来想去,唉,人在屋檐下站,不得不低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还是——”

“还是怎么样?”我要赶紧上学去,催问。

“先礼后兵吧。你先写份申请,看他们怎么批示。好吧?先冷一冷。”

妈妈是敲边锣的,说:“你爸爸的方案是正确的。不要过早过急地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要给自己留后路。”

我一到学校,同学都把我当作领袖似的,围得个水泄不通,问我的申请书写好了没有。

“我才不写呢!”我扬扬手。

“好样的,我们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学校这点压力!”“对,他们压我们,我们就反抗,就斗争,给他们施加压力。”“告,告到教委去!”

“你们看,这是什么?”我把自己的申请书亮了出来。孟空军夺过去,大声宣读。

“学校校长、书记:你们好!”

下面有描嘴声,骂道:“拍马屁的!”

“我是高三C班特长生,招飞复检已经合格。我的学习成绩不大好,但是我通过努力,一定能够考出380分。请你们批准我报名参加高考。当我飞行在祖国的蓝天的时候,我一定会为母校江南一中献上一曲赞美曲。”

我们的孟空军抽出钢笔,说:“我来批上两个字:枪毙!”

“对,这样的软骨头是应该枪决!”

“飞上了天,也会飞到美国去!”

“诸位息怒。现在我把我的整体构思说给大家听一下。”

我把我爸的话陈述了一遍。大家鼓掌。

“对!先礼后兵!”张磊摩拳擦掌。

“对!讲究斗争策略!我妈说的。”孟空军。

不一会儿,大家都挥笔书写。写完之后,往我处汇总。

第三天,学校的“十不准”真的出笼了。是在收到我们的申请书之后出笼的,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我们把它拍了下来。

第四天,我们的申请书全部批复下来了。我们的心肺全被气炸了。我们郑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这些当官的,为了保他们的“升学率”,为了加固他们升迁的台阶,竟这么下得手。凡是综合班的,没有批准一个,可以说,是一锅端,一刀切,连我和孟空军都不得幸免。

我们C班剃了个光头,而且每人背脊上罩上了一口黑锅。现列举几例如下:

孟空军——受过处罚,早恋;

白龙——拍过烟,早恋;

杨林——赌博,早恋;

方小春——谈过恋爱;

张峰——顶撞老师;

伊亮——打过牌;

张磊——看小说;

何方——喝过酒;

石磊——打瞌睡;

三位“空姐”的罪名,都是早恋。

……

这天下午,校长室、教务处挤满了学生和学生家长。

冲在最前头的是孟空军的爸爸,他指着河马主任的鼻子尖质问:“为了你们学校的需要,你们把我空军当活靶子打,当时我很有意见,但是我忍气吞声,不说半点好歹。后来,你们给他把处分给撤了,可是现在你们给他算老账,这是秋后算账。我问你们学校,刘少奇平了反,还能不能算叛徒、内奸、工贼?邓小平——我不好说了,你们也应该明白。你们允许人家犯错误,也应该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呀!你们是把人家一棍子打死!你们居心何在!你们校长哪里去了?我们要见他。”

“对不起,校长因公外出。”河马主任挺起胸脯解释。

“把你们校长叫出来?躲是躲不脱的!”

“对,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家长们吼起来了。

我爸爸个子高出大家一个头,挤开大家往里挤,把我的申请书举得高高的:“张三早恋,李四早恋,王五还是早恋!我请问你们校长,你们这个学校还是不是学校呢?如果说,这么多人早恋,这个责任要由谁负?我不禁要问:什么叫早恋?你们能给我们家长作出一个准确的答复?或者说,下个定义。难道男女同学友谊深一点,感情多一点,接触频繁一点,就叫做早恋?我说你们这班人有点神经过敏,心理变态。我白龙抽过烟没有?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要问你们一句:如果你们发现白龙抽了烟,为什么不通知家长一声,从而要家长协同教育?”

“对!问得好!太好了!”

“这么多学生早恋,还算什么屁重点学校?”

“挂羊头,卖狗肉!”

“把你们校长找来!”石磊父亲吼声如雷。

“我在这里行使校长职权!”河马主任好大的口气。

“跟你磨嘴巴皮,不值得!”张磊的父亲说。

“你档次低了!”

“对了,你狗仗人势!”

骂语像冰雹一样砸来,河马主任实在招架不下,留下一句“我找校长去”走了。

半晌,不见校长人影。

家长们站累了,纷纷在校长室里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自己动手沏茶。

家长们占据了校长室。校长龟缩在广播室。

“你去见见家长吧!我实在招架不下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家长会这么厉害,真像文革时期的造反派。”河马主任急得口水奔流。

“你真笨!你已经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这个面还出得?你要我前去自讨没趣?我跟他们下跪?我送上去挨打?我的办公室上锁了没有?”

“没有。他们全坐在里面不肯出来!”

“无能,你把他们带到会议室去也可以嘛,为什么?会议记录本要是落到他们手上,那就更糟了。”

“校长,你说怎么办?”河马求情。

校长扬起拳头:“你把我推到河中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办法就是找救生圈——快找书记去,还有工会主席。快,快!叫司机来,马上把我转移到市教委去。”

河马主任点燃了这团火。惹下这场大祸,他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两头挨骂,比校长还难受。

他找到书记室。

老书记的主要任务是看报,此外,还到书摊光顾光顾。

河马主任低着头走进书记室:“书记,徐校长要我找你,我得打搅你一下。”

书记头不抬,身不动,冷冰冰地反问:“找我干什么?我在研究国家教委的有关指示。”

“徐校长说,请你出一下面……”

“又要把我这花瓶拿到哪里去摆一下?”

“校长室出事了!”

“啊?”书记这时才一惊,“出了什么事?”

书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家长对那‘十不准’有反感,把校长室占据了……”

“哦!”书记恢复了镇定情绪,仿佛这种事态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内的事,他又把报纸拿了起来,“我还以为家长无理取闹,破坏学校教学秩序呢。原来家长要求校长见面,就见吧!他们又没有说要找我这当书记的。”书记停了一会儿,才又把报纸拿了起来,边看报边漫不经心地说,“本来嘛,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挖空心思地炮制出那‘十不准’,要是在文革时期,那不算是大毒草才怪呢!群众不把你整死才怪呢!你们吃着人民的饭,穿着人民的衣,可你们把人民的子女当敌人来整!你们也是过来人,你们的老师这样扣过你们?你们也是人之父母,今后,人家对你的子女采取这种行动,你会逆来顺受?将心比心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封建社会的教育家,尚有这种品格。你们这些人,自称共产党员——唉,我这个当书记的,说话不响啰!你们把问题搞复杂了,要我去收场,我会这么蠢吗?要是分奖金,你们也这样尊重我,我就笑死了。你去告诉校长:我不出面,我不去丢人,我不去当替罪羊!解铃还得系铃人,谁认可的事,谁去担担子!”书记把报纸一扔,门一锁,屁股一拍,走了。

可怜的河马主任到工会主席室。主席正在清点纸币和电影票。

“好消息,今天晚上,工会请客,看《大闹天宫》。主任带夫人不?”主席不知我们的主任正在难中。

“自己的戏看不完。”河马快速地作答。

“你不是工作如意,心想事成?‘优’评了,高级职称定了,小孩成绩好,夫人再就业了,还有什么戏可唱?”主席总是那么满面春风的,似乎从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他得到教工家里老父或老母归天的消息,他也会以笑脸相迎:“好,好,人总是要老的,老了是好事,老得越快越好。”弄得死者家属啼笑皆非。

但是当他得知家长造反消息时,他脸上活跃的笑肌麻木了:“应该请书记校长出面吧?”

“你快去!你工会主席,做调解安抚工作,名正言顺。校长暂时出不得面,一出面,只恐矛盾更加激化,会挨打。书记呀,他那个人的工作方法简单,态度也粗暴,他一去,只怕反把事情弄坏。你……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了解你,大家都了解你,甚至不少家长也尊重你……”这一大串奉承话一说,使他同书记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他一向平淡的感情有点冲动了。

“好,但愿我不砸锅!”主席断然起身。

“祝你不辱校长使命!”河马会拉大旗作虎皮。

他来到校长室,一般家长却不认识他,大家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河马主任马上介绍:“家长们,这位是我们主席。”

“主席?毛主席吗?”

“你们江南中学还有个什么主席?”

“还有个江主席?”

家长们的问话中无不带点讥讽成分。主席听出了异味,但是他还是“既来之,则安之”。

“小姓笑。”主席笑着自我介绍。

“笑?姓好怪!怪不得你笑口常开啰!”

“笑主任呀,你姓笑,我们姓哭呢!下岗了,孩子读这点书,多不容易。”

“我们啼笑皆非!”

我爸爸从人群中挤出来,紧紧地抓住主席的大手,问:“我们好像在市总工会见过面,是吗?”

笑主席满脸是笑:“对,很可能是。市总工会开春节慰问下岗工人动员大会上……”

我爸马上向大家公布主席的身份:“我向大家介绍:这位老师是校工会主席。在学校中,他是四巨头之一:党政工团嘛!工会主席——”

石磊爸爸一拍肚皮:“如今工会主席,都是御用工具,有什么用。我们也不怪你工会主席,你工会主席也确实管不了。笑主席,我是胖子酒家的打工头,欢迎你常来品茶饮酒。以后我们是朋友。”

“今天,我们也是朋友。”笑主席说。

“今天,你还是回去休息好。我们要找的是校长,要讨个说法。”胖子老板用衣襟往肚皮上扇风。他脸上湿漉漉的,谁也说不清流的是汗还是油。

“对!胖老板说的是!”家长们齐声赞同,事实上是要笑主席赶快走。

笑主席知趣,走了。被推上第一线的自然又是河马主任了。

我们的河马主任心里不晓得是怎么想的。唉,他真可怜,成为众矢之的了。

“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校长向我们说话?”石胖子老板用自己的手,把肚皮拍得啪啪响。他似乎要以肚皮的幅度和厚度来展示自己的身价和威力。

我们的家长并不一定都认识河马主任,但都从自己的孩子们的议论中知道河马主任的阴险恶毒。所以胖子老板的话,在家长中最易于起鼓动作用和产生号召力。

“对!你再过三年来跟我们说话!”

“你的脑袋小了!”

“你的肚皮虽然大,但里面是空的!”这话出自孟空军父亲之口,“不是啤酒,是废气!”

家长们幸灾乐祸,拼命鼓掌。

河马主任气急败坏,落荒而去。

家长们顾不上身份不身份了,竟像小青年们一样,有的吆喝,有的打口哨。

第二天上午,我们综合班没有人进教室了,都有鸡飞蛋打的思想准备。

全班绝大多数学生和家长在《江南晚报》报社前集合。还有些没有来,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有的请家庭教师去了,有的联系新的学校去了。

我们一到报社前面的休息大厅里,管弦乐队就奏起了悲壮的《国际歌》。一遍还没吹完,一位戴眼镜的老叔叔向我们走来了。他无不惊讶而又好奇地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来宣传什么?”

我向前跨出一步问:“叔叔,你是报社的报长吗?”

他满脸春风,不断摇头:“我们这里没有报长,只有社长。还有记者、编辑……”

“您是——”我很有礼貌地问。

“嗯,我就是社长,我就是。叫我老夏吧。”社长点点头,表示欢迎我们的到来,“你们是来——”

“来请愿的。”王娜大声说。

“不,我们是来告状的。”石磊挺起肚皮。

夏社长有点惊诧了,问:“你们没找错门吗?”

“我们找报社的社长呀!”杨林说,“哪会有错的。这个小城市,会找错吗?北京上海,我们去了都不会错。”

“请问同学们,你们是哪所中学的还是中专的?”夏社长问。

“我们是江南中学的!”我和孟空军神气十足地回答。

夏社长似乎真的受惊了,往后倒退了一步:“江南?江南……”在他看来,江南中学是决不会出什么是非的。因为江南中学是一所老牌学校,清朝,这里就是“学堂”了。这所学校的美言嘉谈,经常在《江南晚报》上刊登。评什么先进单位,江南中学是从来没有落过榜的。

“你们要干什么?”夏社长态度很好,把我们当小学生接待,“你们今天不上课?”

“罢课了!”

夏社长又是一惊:“什么?罢——”

“是的,我们普通班罢课!”

“不,我们现在是综合班的了。”

“什么叫综合班?”夏社长盘问。

“就是比普通班还要普通的差班。”

“差班?我看你们没有一个人不可爱,聪明、活泼、漂亮……怎么成了差生?”

“我们学校把我们划为黑帮类,打入乱套班。其美名叫‘综合班’。”

我们同时把卷起的小旗帜展开。

“我们要报名”,“我们要高考”,“是谁掠夺我高考的权利”,“还我人权和人格”,“我们成绩差但有高中毕业证”……

我们高呼小旗上的口号。夏社长要我们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喊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我们马上请示市委宣传部,好不?还有把市电视台也请来,可以吧?”

我们一起向夏社长敬了个礼,然后把小旗插在花坛上,组成一个“C”形图案。

夏社长进去了,我们又吹吹打打起来。宣传效果可佳,报馆里所有的记者叔叔阿姨们都被吸引过来了。他们全都向我们投以歆羡的目光,大概是认为我们的吹打技术还有层次。还有记者给我们摄像呢!

一会儿,来了一辆豪华轿车。车上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来,夏社长马上前来握手。

夏社长兴奋地向我们介绍:“同学们,这就是我们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女部长长相漂亮,很有大将风度和气质,她笑眯眯地同我们每个同学握手。边热情握手,边亲切地说:“欢迎你们主动向我们反映情况。”她还问:“你们是步行来的还是乘车来的?”我们说:“步行。”“你们是一边行走一边喊口号的吗?”“没有,没有。”这时,她那和蔼可亲的脸上流露出更甜蜜的微笑:“你们真不错。做得很对。”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大官,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

“老夏,请你把孩子们安排到你们会议室去,同时,给市电视台和市教委去个电话,要第一二把手来一下。”女部长的声音不大,但我听清了。

“好,张部长。”夏社长点点头。

我们在杨林的组织下,列队向报馆走去。一位礼仪小姐在电梯口等候我们。那电梯可有意思,有反光镜,一群人照出了四群人,好开阔。我们进了15楼会议室。

一会儿,电视台的来了。无巧不成书。带队的正是孟空军的叔叔。

“孟叔叔好!”我们齐声打招呼。他一见孟空军,大为一惊:“是你们班!”

孟台长马上向张部长介绍:“那个高个子叫孟空军,是我的侄儿。”

张部长的脸笑得更漂亮,说:“你侄儿,是个美男子哟!”

“红漆马桶,不管用。不过,招飞是过了关的。”孟台长说话很艺术。

“那是个人才呀!考飞,不容易呀!各方面的素质要求很高。”张部长的话使孟台长高兴呢!他也笑得很甜。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男的,戴着眼镜,又高又大。夏社长向我们介绍:“同学们,市教委文主任来看你们了!”我们真懂事,不约而同地喊着:“文主任好!”然后热烈鼓掌。文主任也像张部长一样,好可亲的。他同我们一一握手。想不到,我们这些在学校里受尽歧视的“类人猿”到这儿竟如此……我们怎能不兴奋自豪?当然,我们最希望的是能解决问题。

“同学们,我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也算得上是特长生。我对音乐感兴趣,对热爱音乐的人们也感兴趣。现在我欢迎你们演奏一曲你们最拿手的乐曲。”文主任高兴地说。何方这个指挥激动得脸上冲血了。

“好好地表现一番。”我小声地给何方打气,“不要慌,一定要演出最高水平来!”

王娜大大方方地走到前座,施展她的才华:“领导们好!为了感谢领导们的关怀,我们向领导们献上我们C班的班歌《小草歌》。这班歌的词作者是我们班的救美英雄张峰(张峰起身亮相),曲作者是我校校花艾妮(艾妮起身亮相)。《小草歌》是我们普通班人格、个性的写照。我们欢迎首长批评指正!”

掌声雷动。

我们随着吹打的节奏拍着手。我发现几位领导,时而附耳低语,时而揩泪水。他们被我们的词曲,我们的创造力感动了?

演奏完毕,几位领导再一次地同演员们握手。电视记者抢拍镜头。

这天晚上,我们都在市级新闻专题片中出来了。学校的“十不准”曝光了。我们C班得到了又一个胜利。

第二天,宣传栏的“十不准”一大早就不见了。听守门的老爷子说,是河马主任在半夜里撕掉的。

高考总复习继续进行。我们砸烂综合班,回归C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