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婚姻介绍所给我介绍的这位“如意郎君”,我连话都没有敢说就逃之夭夭。
我终于从那个景色秀丽的高尚区搬出,搬到了一对年轻的澳洲夫妇家。那是一幢老式住房,二间睡房在楼上,一间他们自己住,另一间租给我,楼下是客厅和厨房。房费比以前的那套公寓便宜一倍还多,我觉得很合算。这套房子全部是木结构,看得出年代很久,墙壁上的木头有些已腐朽,上楼梯时地板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男主人达里奥是个29岁,为人质朴。热情,开朗有拉丁血统的澳洲青年。他自己开办了一个日本“合气道”训练班,我对任何拳道都一窍不通,通过达里奥的介绍,我才慢慢了解到,合气道是一种日本的防身术,他也是专程去日本学的此道术。女主人玛丽才23岁,地道的澳洲人,仍在大学里读书,是个安静,话不太多的姑娘,看得出,两人的生活很清贫,但感情很好,生活也很有情趣。晚上我坐在我房间里看书的时候,时常能听到他们俩个在楼下一个弹吉它一个吹萧、好不浪漫。
我白天在一家印像馆打工,晚上去上英文课,每日生活之紧张使我顾不得想任何烦恼。
每天回到家里,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真感到心酸。这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面小镜子,什么都没有,我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地毯上看书。因为没有衣柜,我只好买了些钉子,将它们插入墙上的木板缝隙中,用衣架将衣服一件件撑起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几次我半夜醒来,在黑暗中,这些悬挂着的衣服好像一具具尸体在那里晃动,让我心惊胆战的。
对我来说,最让我心烦的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隔壁房间里时常传来一阵阵时高时低的男女呻吟声。这声音使我焦虑不安,并强烈地感到体内一股激情和烈焰。并不停地在骚动,让我真恨不得将它们马上释放出来。我将被子盖过头顶,希望能将那声音遮盖。
我感到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必须找地方将它们释放出来。我选择了去健身房。只要不读书,不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健身房里。我一下下竭尽全力地推举着各种器械,直到练得精疲力尽为止,因为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暇想的余地。
经常不间断的这种健身运动,使我的身材变得比过去有型多了。我也从一种枯燥无味的训练中渐渐地寻我到乐趣。它使我身体健康,自信心增强,充满活力和动感。
这是一家在悉尼也是数一数二的健身房,很少看到亚洲人。来这里的澳洲人基本上都是帅哥靓女,后来我才听说,许多少男少女去健身房,一是为了健身,二是为了结交异性。后来我也特别留心了一下,果然一些多情的男女时常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这天,我正在吃力地推着杠铃,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身旁。他30多岁,中等个头,相貌平平,属于那种难以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类人。他看上去微微有些中年发福,不像是健身房的常客。
我刚刚做完一组动作,他笑容可掬地对我点点头,并问道: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
“不是每天来,但是,只要一有空我就会来。”那沉重的杠铃压得我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你呢?”我反问道。
“我很少来。”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那发福的身体:“我只是偶尔到这里来蹬蹬自行车,做做桑拿,象你们这么大的运动量,我承受不起。”
我用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并开始练腹肌。我每坐起来一次,肚子里的肌肉就紧紧地绞痛一下,这种扭曲的感觉此刻却带给我一种快感,它让我尽情地消耗体内的能量,我随着每一下疼痛而发出一声声呻吟,让我有一种借此将体内压抑释放出来的痛快感觉。
练完腹肌,他仍站在一旁望着我不肯离去。看着他那笑咪咪的样子,真想问问他是否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但我没问,只是喘着粗气并对他微微笑了笑,他马上凑过来十分客气地对我说;
“我叫乔,你呢?”
“克丽斯蒂娜,”我简短地回答着。
“中国人?”
“是的!”
“来澳洲多久了?”
“你是警察吗?”我很不客气、半开玩笑地反问。
“不,”他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继续说着:“你看我这个样子象警察吗?如果警察都是我这个样子的话,实在为我们国家丢脸。”
“那很难说。”我继续同他开着玩笑:“也说不定你是一个便衣警察或者私家侦探,看你的眼神有点儿像。”
“我的眼神?”他故意将那双不太大的眼睛使劲瞪了瞪,“这双眼睛看上去很狡猾,是不是?”
“是的,”我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双眼睛不仅狡猾,而且诡计多端。”
他笑得前仰后合,并用手在身边的小包里摸索着什么,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
“你真聪明,一眼就能识破我的真面目。不行,我一定要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以后还要和你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将他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并递给了我。我接过纸条,对他摆摆手说:
“有空我会给你电话,也请你别让我在健身房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他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匆匆走开了。
乔是BMW公司的销售人员,后来我才得知,他除了这份稳定的工作以外,还同另外一位澳洲人共同开了一家婚姻介绍所。据他自己说,他手头的会员有上千人,中国人占50%,其余的还有大量的菲律宾人、泰国人和澳洲人。
“许多外国移民来后想长期留在澳大利亚,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同澳洲人结婚。他们参加这样的婚姻介绍所,希望几百元的会费能为他们带来一个美好的前程。这也是我的工作和任务。”他十分得意地向我介绍和炫耀着。
“你们的成功率高吗?”我好奇地问道,这对我的确是件新鲜事儿。
“公司成立到现在已近两年,成功的有10对左右。”看到我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将身子凑近我,轻声说道:
“你有没有兴趣入会?”
这家伙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已经准备拿我开刀了,“Noway!”(不入)我坚决地。毫不犹豫地从嘴里蹦出这两个字。
他一点儿也不气馁,满脸堆着笑,完全不在乎我的反应,始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不必那么认真,像闹着玩一样,有兴趣就来,没兴趣就算了,只当多结交一些朋友。你初来澳洲,一定很孤单、寂寞。你需要朋友。并且,我不收你的会费,完全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这家伙真不愧为是一个推销员,他的话确实让我有点儿动心。让我不得不想起夜晚自己房间里悬挂着那些像尸体一样晃动的衣服影子。想起那幢破旧的房子以及地板发出的“吱吱”声和夜深人静时那撩乱我心弦让我彻夜难眠的呻吟声……
我让步了,对他点了点头说:
“好吧,让我试试。”
“OK!”他一下子兴致勃勃,跳到电脑前,开始为我储存资料。
他好像查户口似的将我的出生年月、个人生活背景和经历查了个底朝天、紧接着他又像审训一样对我不断地提问:
“想找多大年龄的男人?”
“40岁以下。”
“中国人还是澳洲人?”
“澳洲人。”
“Good,”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你对对方职业有什么要求?”
“有正当职业就可以。”
“有房车?”
“无所谓。”我的回答让乔大吃一惊:
“怎么能无所谓呢?这点很重要。大部分女孩子来我这里所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必须有房有车,否则免谈。而你怎冬能说无所谓呢?”看他那付着急的样子,简直就象是在给他找对象似的。再说,我压根就没抱着认真的态度来面对此事。对我来说就像乔说的那句话:有兴趣就来,没兴趣就走,只当多见几个朋友罢了。
“你随便怎么写吧。”我像应付差事一样,不耐烦地对他说。
他非常专注地在电脑上敲打着,好像在做着一件神圣、伟大的事业似的。
临别前,他还特别关照我:
“下次来别忘了带几张你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近照来。”
两星期后,乔把电话打到了我工作的印像馆,他万分兴奋地告诉我,他已为我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
“他是澳洲人,36岁,作家、热爱家庭、喜欢亚洲文化,我敢保证你们俩一定一拍即合,赶快安排时间见面吧!”他兴奋得声音有些失控。将这位男士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挂机前又再三嘱咐了一番:
“千万别忘了给他去电话,然后让我知道进展情况。”
望着手里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号码,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左右看看,老板也并没太注意我的诡秘行踪,我将那张写着号码的小纸条放进了口袋。
趁着吃午饭的功夫,我在路边的投币电话给这位所谓“如意郎君”打去了电话。
“哈罗?”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懒洋洋的声音。
“我叫克丽斯蒂娜,是婚姻介绍所的乔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我尽量保持平静,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声调,别显得太过于急切。
“我是约翰。你是哪国人?”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无精打采。
“中国人。”我十分不自然地回答着,
“很好,我们见见面吧。”他好像急于想见我,可听声音却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急迫感。
“好吧,明天我休息,如果你也有空的话,中午午饭后怎么样?”
“我的时间自由,这样吧,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市政厅门前等你。顺便问一下,你长得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
这句话似乎把我给难住了,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有对别人形容过自己的样子。我在脑子里努力思索着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长头发,白皮肤,中等身材。”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接下来我又补充了一句:“噢,对了,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右手拿着一张中文日报。”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侦探片。电影里的特务接头一般都是这个样子。我立刻感到有些后悔不该拨打这个号码。
第二天下午不到两点钟,我就提前到达了市政厅,我想先在那儿附近侦察一下地形。这里是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也是许多人约见朋友的地点,我站在远处向那里望去,希望能找到约翰的影子。
市政厅前站着许多人,每一个都好像在等人。我的眼睛自然只盯着男人看。第一个映人我眼帘的是二个个头高高、宽大、英俊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T恤衫和合体的牛仔裤,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难道会是他吗?不,绝不是,我立刻将这种可能性推翻。因为小伙子看上去最多也不超过二十五、六岁。年龄不符。离小伙子不远处,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50多岁了,更不会是。顺着老头儿的方向再望下去,我的眼睛一亮,一个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深棕色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五官长得很端正和文雅,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知道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人。他一边焦急地看着表,并不时地四处张望着。他会是约翰吗?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他的头发、衣服梳理得整齐,证明他对这初次见面很重视,他是作家,自然随身都会带上一个公文包。尤其是他那焦急等人的样子,毫无疑问,千真万确,这人就是约翰!
我的心开始跳跃,兴奋得径直向那个男人的方向走去。就在我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金发女郎出现在他面前,只见他一个箭步跳上去,一把抱住那个金发女郎,俩人开始接吻,怎么回事?我被这突如其来所发生的事情搞蒙了!一分钟之后,我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约翰。
我东瞄酉看,心里还在盘算着哪一位有可能是约翰。突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你是克丽斯蒂娜吗?”
我转过身子,看到了一个睡眼惺忪,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两眼布满了血丝,好像刚刚杀过人似的。一件皱皱巴巴的粗布衬衣显得那么肮脏,最可气的是他头上的那顶不伦不类,歪歪扭扭的小帽子,看上去简直和汉奸、狗腿子没什么两样。
我对他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一字一句拖着长腔,一股浓烈的酒味从他的嘴里向我扑鼻而来,呛得我不得不将头微微偏向一方,
“你就是约翰?”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点了点头,努力将他那双处于半睡眼状态的眼睛打开:“昨天晚上睡晚了,写作太辛苦。”他有些语无伦次,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我不想再同他继续交谈了,我准备离开,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我实在无法强制自己和一个醉汉在街上瞎游荡。
我正在盘算着该如何脱身,他向我提出建议:
“我们去哪里坐坐好吗?”
我装做没有听懂,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看我没有反应,就用手向远处指了指,说:
“我们去那间酒吧喝两杯,怎么样?”
还喝酒?我差一点脱口而出,脑袋感到天旋地转,虽然我没喝酒,却被他这番话说得晕头转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装做听不懂英文,庆幸我在电话里同他谈得不多。我对他摇了摇头,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不去?”我还是摇头。
“不喜欢?”我始终不停地摇头,
“不懂英文?”这次我终于点头了。他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嘴里轻声嘀咕着:
“这是他妈的什么介绍所,介绍一个不懂英文的小哑巴给我!”他不耐烦地对我摆了摆手说:
“Oh,Bye-bye。”
我也笑嘻嘻地对他挥了挥手,痛快地说了声:“bye,bye。”就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回到家里,我冲到电话机前给乔拨了电话。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的进展,我也迫不及待地对着话筒大声叫着:
“谢谢你为我挑选的如意郎君,他简直是太‘出色’了,以至于使我连话都不敢说就逃之夭夭了。”
我将情况如实告诉了乔,他听后一再向我解释,是他自己工作失误,没有亲自了解清楚,以后下不为例。我也告诉他,没有什么下一次。再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期待着什么奇迹发生,谢谢他的帮助,并希望他将我的资料从电脑里取消。乔一口答应,并保证一小时之后,我的名字将不会再在电脑上出现。
想不到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时常都会接到这种要求见面的电话,让我不得不将电话号码改换新的。这一次,我才真正的得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