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落--(六)少尉的美国观
(六)少尉的美国观
李易之和十五六个警员在点名大厅集合待命。他们被告知要对监号进行突击搜查,具体搜查哪个监号,只有等卷毛少尉来宣布后才知道,为防走漏风声,事先是严格保密的。
一名上士手里举着盛满乳胶手套的盒子走到队前,开始给每个人发手套。李易之第一次参加搜查,不知道发手套干什么,他想:“又不是验尸,戴什么手套,美国人就是小题大做。”
卷毛少尉正点到达集合大厅,他扫了全体人员一眼,并不发话,只一挥手,便向第10监号走去,警员们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这一天天气闷热得要命,监号里更是令人窒息。监号两端巨大的排风扇一刻不停地嗡嗡叫着,把混浊的空气排出室外。犯人们一个个光着脊梁,只穿一条裤衩,就差把皮扒下来了。警员们的制服也早被汗水浸透。
第10监号是一座半地下室的建筑,本来是座大库房,后来犯人多了没地方安置,就把这儿改成了监号。100多个犯人挤在只有几个通风口的地下室里,在这里熬过盛夏的滋味可不好受。
卷毛少尉一声令下,搜查开始了。监号里的犯人每人有一张单人铁床,也有的是上下铺。床底下放着每人一个3尺宽,1尺高的铁箱子,是让犯人盛放他们全部家当的。
李易之开始检查箱子。一掀开箱盖,一幅幅裸体女郎的图片就暴露出来,那些图片上的女郎摆着各种各样淫荡的姿势,妖冶招摇,引人想入非非。这些图片都是从色情刊物上剪下来的,按监狱规定也是违禁品,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转到犯人手中。他们便你一张,我一张地珍藏起来,贴在铁箱子盖内侧,一掀箱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意中人”,也好过过眼瘾,给无聊的日子添几分色彩。
监号里折腾得底儿朝天,有个犯人竟然还在蒙头大睡。李易之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那个犯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惊恐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他那过度的反应,李易之知道他是以为有人要暗算他,不禁好笑。不过其他犯人在睡梦中被人碰醒,也会如此反应,因为监号里常常有人寻衅,犯人们个个好勇斗狠,也都难免有冤家仇人。恶劣的人际环境,把犯人们练得个个如受惊的困兽。
那犯人见是一个警员,似乎放了心,他一撩被子下了床。李易之还没上去搜,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他直恶心,这才明白发手套的用意。他屏住呼吸,在那犯人床上搜了一遍,又在他箱子里翻了翻,除了黄色图片,没发现什么违禁物。
一堆堆肮脏的衣被散发着恶臭,一个个半裸的犯人也散发着恶臭,没搜几个人,李易之已被臭气熏得头晕眼花。他冲到监号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借机站在那里喘会儿气。他看着老警员的动作,发现他们还真是颇有经验,专门去搜那些没人碰的地方,什么地沟盖啦,垃圾桶啦,一翻一个准儿,一会就翻出六七把自制的凶器,这些凶器留在监号里都是惹事的祸根。李易之想起新警员培训时,福特中尉曾带他们参观过一个凶器展览,展品全都是从犯人手中收缴的,大件有1米多长,小的只有钢笔大小,千姿百态,就像进了凶器博物馆。福特中尉说,任何一件金属物品,到了犯人手里就会被他们制作成一件要人性命的凶器。他们利用在监狱中漫长的岁月,抓住每一个不被注意的机会磨制自己的凶器。李易之到监狱后,稍稍注意了一下,便发现墙上、地上、台阶上,到处都有磨制金属的痕迹。今天这一搜查印证了磨制凶器在监狱里确实是每天都在进行的一项生产活动,李易之感到,对犯人真是防不胜防。
“报告长官,我找到了这个!”
托马斯中士像捧着个宝贝似的把一支注射器献给卷毛少尉,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他是在抽水马桶里找到这玩艺儿的,犯人们用胶条把注射器固定在马桶内侧。这支注射器是犯人们伙着用来注射可卡因的,由于不讲卫生,吸毒的犯人往往都患有各种交叉感染的脏病。
“干得不错。”卷毛少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算是对托马斯中士用手掏马桶的嘉奖。他见得多了,比这还严重的吸毒事件在监狱里也司空见惯,这小小的一支注射器真算不了什么,他把它扔进证物袋。
“长官,要是你走进监号,正看见几个犯人在注射毒品,你怎么办?”
李易之走上前,向卷毛少尉请教。
“怎么办?我扭头就走。”
“去报告吗?”
“报告个屁,我转一圈再回来假装没看见。”
李易之听卷毛少尉说得直率,不禁笑了起来。卷毛少尉看了李易之一眼:“你笑什么?我这可是句至理名言,你想想。那些家伙好容易弄了点毒品,刚要享受享受,你过去搅了人家的好事不说,还得公事公办,按违反监规处理他们。那帮小子不跟你红眼才怪,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易之听他这样说,觉得卷毛少尉的话是经验之谈,很实在,说的是掏心的话,一点儿没打官腔,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好感。
“那你查凶器怎么那么不含糊呢?”“那不一样,凶器是惹祸的根,有了它,犯人就能捅漏子。他们出了事,我是要负责的。可毒品算什么,吸毒是一种麻醉,一种享受,要说害也只害吸毒者自己。”
“政府养这么多警察、特工,怎么这毒品就禁不了呢?”李易之的话题又转到毒品上。
“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卷毛少尉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他巡视了一眼还在翻箱倒柜的下属,见没有什么异常,就转过身面对李易之。看来他今天高兴,愿意多开导这个新来的下属两句。
“我知道你有点背景,受过教育,不会像我样在这倒霉的地方混一辈子。不过,你也别在这里白混日子。监狱虽然条件恶劣,但在这儿,你可以见到、学到许多在外面见不到、学不到的东西。它们可以让你更深刻地认识人生,认识美国。”
不知怎么,卷毛少尉今天特别愿意和这个华人警员说话,平时他是很少这样做的。
“说到禁毒,那不过是政府虚张声势,做样子罢了。没有一本万利的毒品交易,就没有美国的繁荣。”
卷毛少尉出语惊人,李易之不由得聚精会神地竖起了耳朵。卷毛的观点对他这个在司法界工作多年的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犯人吸毒不过是小打小闹,看看那些寡头、参议员、众议员、大法官,他们当中瘾君子比比皆是。就连狱政管理局的局长都因为吸毒被联邦调查局抓了起来,但后来也是不了了之,现在官复原职,照样给咱们当局长。你还记得肯尼迪总统被刺案吧?”
卷毛少尉打开了话匣子,话题越发宽泛了。
“都三十多年了,还没弄出个眉目来。虽然要想真正取证破案难度很大,但要想搞清肯尼迪总统被刺的政治原因并不难。当时,肯尼迪总统正准备做出两项重要决定,一是从越南撤军,二是全面禁毒。这两条都是大老板们不喜欢的,何止不喜欢,那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是用刀子挖他们的心。为了阻止做出这种对他们不利的决策,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美国表面上三权分立,各司其职,好像很民主,很科学。实际上,美国的命脉掌握在亿万富翁手里。法律、政策都得符合他们的利益,惹恼了他们,总统的位子也坐不住。肯尼迪总统不就把命丢了。什么五角大楼,中央情报局,他们听谁的?谁有钱就听谁的。”
“美国历史上许多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石沉大海。像马丁·路德·金一案,被指控的凶手叫詹姆斯·厄尔约,认定他有罪,判他99年徒刑的惟一证据是,射杀马丁·路德·金的枪上有一枚詹姆斯的指纹。詹姆斯一直没有认罪,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可是有什么用,现在他已被关了几十年,健康状况恶化,可能不久人世了。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这几十年来岂不是一直逍遥法外!”
“马丁·路德·金的案子并没有了结,只能叫做疑案,肯尼迪的案子也是疑案。还有李小龙的案子,一个武打明星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卷毛少尉似乎对美国的这种社会现象很不满意,但也似乎很无奈。他在华盛顿中心监狱干了25年了,很有经验。不论监狱里哪儿闹乱子,只要卷毛少尉一到,很快便能平息下去。听了他一席话,李易之更佩服他了。他觉得自己对美国的政治、法律制度及其实质,还真得重新认识。
卷毛少尉看警员们搜查得差不多了,便指挥着把“战利品”送到监狱指挥中心去。他和李易之并排走出第10监号。
“我原来也没看透这些,以为美国是道地的法制国家,各方面的秩序都由法律来界定,公平公正。那是太理想化了,现实有时完全是两码事。我没有吸过毒,但我听一位法医说过,吸毒的人追求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愉悦的感觉。由于毒品价值昂贵,一旦成瘾,会导致人家败人毁,而对于腰缠万贯的大富翁、大明星们,他们有的是钱,只要不过量,吸毒只是他们的一种享受方式。”
听卷毛少尉又谈起毒品,李易之想起老越南跟他讲过卷毛少尉缉毒的事。卷毛少尉有个特长,就是对毒品格外敏感,哪儿有毒品他很快就能觉察。有一次,他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灵感,一下子搜出来几十袋白粉。但还没等他弄清毒品的来龙去脉,就被犯人暗算了,差点送了命。事后,监狱方面反倒责怪他处理事情不妥,激化了矛盾,被停职审查。气得卷毛少尉想辞职不干,可是别无他途,最后还是忍气留了下来。
“长官,我听说你为缉毒还负了伤。”
“不错,有这回事。”卷毛少尉拍了拍右胸,“在这儿,有两处,肺都刺破了。毫无价值,毫无价值!”卷毛少尉感慨地摇摇头。
李易之想,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卷毛少尉学乖了,不再热衷于什么缉毒了。